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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兹华斯与英国风景价值的多维呈现

2012-04-29杨惠芳

理论月刊 2012年7期
关键词:人化华兹华斯价值

杨惠芳

摘要:风景因为“人化”而具有价值。作为英国乃至欧洲风景诗的开创者、自然哲学的积极思维者、英国风景旅游的重要实践者,华兹华斯以其活动和创作“人化”自然,使英国风景的价值得到多维呈现。他确立了风景独立的文学题材价值,展示出风景全新的审美愉悦价值,拓展了风景丰富的旅游休闲价值,诠释出风景蕴含的民族认同价值,揭示了风景独有的诗意栖居价值,折射出风景特殊的女性比附价值。其中的某些价值已经超越时空而具有现代意义。

关键词:华兹华斯;人化;英国风景;价值

中图分类号:I106.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544(2012)07-0179-05

引言

自然风景早已存在,但只是在被“人化”的过程中,才不断呈现其价值。“人化”有“物质化”和“精神化”两种方式,因而自然风景的价值总体上表现为物质价值和精神价值两大类,而且经历了一个从物质价值上升到精神价值的过程。就英国风景而言,其价值在华兹华斯(1770-1850)以前虽然已有诸多形式,但更多体现在地理存在、物质利用、宗教启示、绘画题材等方面。华兹华斯出现后,英国风景价值开始多维呈现,并达到了一个新境界。那么。华兹华斯如何使英国风景的价值发生了历史性变化呢?

一、确立风景独立的文学题材价值

和爱情一样,风景本是一个重要的文学题材,中国在东晋时期就有了以自然风景为题材的山水文学和田园文学。英国乃至欧洲风景文学发育迟缓,远远晚于中国。但随着华兹华斯的出现,风景便开始具有独立的文学题材价值。

古希腊罗马时代,萨福、维吉尔、贺拉斯都描写过自然风景,赞美过田园风光,但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自然诗。文艺复兴以后。走向自然、赞美自然成为欧洲人的一大审美时尚,但在自然风景画派蔚为大观之时。风景文学流派并未形成,与中国“先有诗、后有画”形成鲜明对照。就英国而言,在华兹华斯之前,斯宾塞(1552-1599)、马娄(1564-1593)、莎士比亚(1564-1616)、纳什(1567-1601)、赫里克(1591-1674)、弥尔顿(1608-1674)、蒲柏(1688-1744)、汤姆森(1700-1748)、格雷(1716-1771)、柯林斯(1721-1759)、彭斯(1759-1796)等都有自然风景之作,但这些作品总体上看是将风景作为背景而非主题,而且描写泛泛风景不涉具体山水,也不能被称为风景诗,与曹操《观沧海》不能被认同为中国首篇山水诗一样。

华兹华斯从四个方面对英国风景具有独立文学题材价值作出了特殊贡献。一是广泛创作风景诗歌,使风景文学具有量产性。华兹华斯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个以风景为主要题材的诗人,终其一生不间断地创作了大量风景诗歌。在他的诗歌中,风景不再作为背景而存在,而是成为被尽情赞美的主题。丹麦文学史家勃兰兑斯曾评价华兹华斯“在他的旗帜上写上了‘自然这个名词,描绘了一幅幅英国北部的山川湖泊和乡村居民的图画”。二是描写英国实名山川,使风景文学具有具象性。考之中国文学史,谢灵运之所以被称为中国山水诗的鼻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山水之歌都能与具体的景点联系起来,其游历之处甚至在今天被开发为谢灵运诗歌旅游线。华兹华斯描写过英格兰的泰晤士河、瓦伊河谷、西北湖区(以下简称湖区),威尔士的斯诺登山,以及苏格兰的雅鲁河、高地风光等,为英国风景文学的定型发挥了重要作用。三是诗歌艺术成就高,使风景文学具有可比性。华兹华斯成为英国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主要凭其风景诗歌,而且不在于这些诗歌数量多,更在于其思想成就和艺术质量高,《丁登寺》、《水仙》、《致杜鹃》、《绿山雀》、《致雏菊》、《威斯敏斯特桥上有感》等毫不逊色于其他题材的文学作品,放在整个英国文学史上,都是千古传诵的名篇佳作。四是创立“湖畔派”,使风景文学具流派性。当时的人们公认“华兹华斯所创之诗篇风格新颖,独具一格”,将他和与其诗风相近的柯勒律治(1772-1834)、骚塞(1774-1843)并称为湖畔诗人。虽然1807年以来,《爱丁堡评论》等杂志和拜伦(1788-1824)等诗人责难和攻击华兹华斯等人,言其诗歌背离主流传统:但这却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华兹华斯诗歌的划时代意义。

可以说。正是华兹华斯的亲力亲为,才使得英国风景呈现出独立的文学题材价值,与中国山水田园诗相近的西方风景诗(自然诗)作为一个文学流派才正式宣告诞生。华兹华斯以后,在英国、在欧洲,自然风景诗歌独立成派,不断向前发展,并取得了重要成就。

二、展示风景全新的审美愉悦价值

古希腊罗马人在风景描写中、意大利画家在风景描绘中都展示过风景的审美价值。华兹华斯从中受到启迪并加以系统化和本土化,不仅使英国风景产生巨大的审美价值,而且牢固地树立了欧洲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

华兹华斯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对自然的态度,为形成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奠定了哲学和美学基础。长期以来,欧洲的自然往往作为恐怖对象和神的启示而存在,让人感到陌生、丑陋、遥远和神秘。文艺复兴后,以意大利为代表的欧洲画家和诗人开始改变对自然的态度,逐渐在自然中发现美并去讴歌它,但这种态度改变经历了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就英国来说,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关系直到华兹华斯时代才从根本上定型。十八世纪初,笛福(1660-1731)还认为“乡村是我在英格兰乃至威尔士所到之处最荒野、最贫瘠、最阴森的地方”;1786年,吉尔平(1724-1804)仍然认为“湖区山峦呈现了古怪的、奇异的形状,是令人不愉快的”兹华斯不仅在自然哲学上继承卢梭“返回自然”的思想,并进一步认为自然是充满人性的存在,强调“自然与人是一个整体的不同表现,她们来源于同一个源头”。华兹华斯于是与山水结下了特殊情缘,并终生不改其情。童年时期,山水是他的玩伴,哪怕是冬天湖面的寒冰也有着非凡的吸引力,而让他恋恋不舍。居于湖区后,无论阴晴,他都以湖边散步为享受。在与自然相处中,“大自然把我躯体里面的灵魂/同她自己的杰作结合起来”(《早春之诗》),并从中“找到我纯真信念的牢固依托/认出我心灵的乳母、导师、家长/我全部精神生活的灵魂”(《丁登寺》)。华兹华斯把人与自然统一起来,重新调整和诠释人与自然的相依关系,在当时产生了重要影响。十八世纪末以后。“旅游者越来越亲近以前那些令人生畏的风景”。

华兹华斯用心发现并淋漓尽致地展现自然之美,从而牢固确立了自然的审美对象地位。法国雕塑家罗丹曾经说过:“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英国风景一直存在,之所以能成为审美对象,正是因为华兹华斯不仅独具发现美的慧眼和匠心,而且将自然之美描写出来展示给世人。因为慧眼,“牧场、丛林、溪流和大地/和一切寻常景致/在我心中/仿佛披戴着日月辰光织成的锦绣”(《永生颂》);因为匠心,“即便是最贱的花朵绽放,也能给我带来无限幽思”(《永生颂》)。不仅如此,他还要把在山水田园风光中发现的美展现出来,以开启人们欣赏大自然的眼睛,让人们从大自然中看到动人的景象,听到美妙的旋律。的确,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在华兹华斯的笔下,都能活灵活现,神韵独具。看看水仙花,她集万千风情于一身:“在湖水之滨,树荫之下,正随风摇曳,舞姿潇洒……/连绵密布,似繁星万点/在银河上下闪烁明灭/这一片水仙,沿着湖湾/排成延续无尽的行列/一眼便瞥见万朵千株/摇曳着花冠,轻盈飘舞”(《水仙》)。再看看红雀,一个多么可爱的精灵:“看他出神地栖在枝头燃而又似要纵身飞起/看!他那拍动着的双翅/在他的背上和身上舾上点点阳光和疏影/像披上了一件衣裳……/他忽而纵身下去,从茅檐屋下,传来他阵阵歌声/”(《绿羽的红雀》),柯勒律治曾认为该诗表现出华兹华斯“对自然的最完美忠实的想象和描述”。

华兹华斯拓展了一种风景审美境界,教会了人们如何去欣赏和感悟自然风景之美。华兹华斯通过“移情于物”,在“诗意栖居”中追求一种“与自然同在”的审美境界。若与中国比较,这不同于道家式的在“忘我”中追求“天人合一”,有点类似于儒家式的以“友爱”之情与自然相处。他在《访雅罗河》中说:“你永远年轻的水流持续着/活泼欢愉的旅程/我口中能按着你的节奏/发出快乐的歌声……/无论我到哪里/雅罗河!你真实的身形/将跟我同在,使我欢悦,安慰我悲哀的心灵”,展现的便是一种“与自然同在”的审美境界,而非忘我的“天人合一”境界。中国儒家式的“友爱自然”被杜甫诗化为“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岳麓山道林二寺行》),被辛弃疾诗化为“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鹧鸪天·博山寺作》),在华兹华斯这里则成为了西方式的“同在”审美境界。华兹华斯无论是写自然山水,还是花鸟树木,几乎不曾进入“忘我”状态,而是与他们同在、与他们对话,并以之来抚慰心灵。有水仙花这样愉快的伴侣,他心旷神怡:“每当我倚榻而卧/或情怀抑郁,或心境茫然/水仙啊,便在我心目中闪烁……/那是我孤寂时分的乐园俄的心灵便欢情洋溢/和水仙一样舞踊不息”(《水仙》)。看到蝴蝶飞舞,他便说:“别飞走,留下吧,留在我身边/多留一会儿,多让我看几眼,咱俩在一起,话儿说不尽”(《致蝴蝶》)。他希望云雀带他飞上云端,愿意和雏菊共享阳光和大气,期冀和彩虹永远相伴,也是“同在”审美境界的反映。这种境界在丁尼生(1809-1892)、布朗宁(1821-1889)、阿诺德(1822-1888)等诗人那里得到了继承和发展。

三、诠释风景蕴含的民族认同价值

风景总是存在于某一民族区域,并成为该民族生产生活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风景具有民族认同价值的基础。但如果这一风景不被该民族视作特有的存在进而嵌入其灵魂,就和泛泛的风景一样只具有赏心悦目的审美价值,而不具有民族认同价值。华兹华斯将英国风景特定化,使之成为黑格尔所说的“这一个”,将民族认同价值赋予其上。

华兹华斯将本国风景纳入人们的观照视野,创造了自然风景的英国版本,从而使风景与英国民族联系在一起。长期以来英国人心中的自然风景停留在古罗马诗人维吉尔、贺拉斯诗歌所描写和意大利风景画家所描绘的自然风景上,对意大利风景更是情有独钟。他们甚至将意大利的乡村风景移植到英国来,而对本国的特色风景熟视无睹或不以为然。这种倾向不仅在文学和绘画作品中得以体现,而且也成为了旅游者的一种欣赏习惯,“甚至到了18世纪末期,游客还是以意大利情结来欣赏湖区的”,并在其中寻找阿尔卑斯山的影子。虽然在华兹华斯之前,吉尔平等作家和威尔逊(1714-1782)等画家已开始寻找“如画风景”的英国版本,并逐步将其作为诗歌和绘画的描摹对象,但仍然没有改变人们对英国风景的意大利化倾向。华兹华斯以发掘英国风景价值为己任、为天职,不仅穷其一生,踏遍英伦,加入到探寻如画风景的行列之中,而且尽情讴歌他所发现的英国风景,让一道又一道的具体风景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为形成自然风景的英国版本发挥了重要作用。正是华兹华斯的不懈努力,才使得“古希腊罗马诗歌让位于英国的本土文学”,“职业水彩画家开始对湖区趋之若鹜”,并引发越来越多的游客对湖区等本国风景赞叹不已。从此,英国风景开始以其自身特色和价值成为英国民族综合体的一部分。

在此基础上,华兹华斯进一步展示了风景的民族象,征意义。在中国,山川风物往往和国家、故土联系在一起,载负着深刻的民族认同价值,春秋时期即有“泰山岩岩,鲁邦所瞻”(《诗经·鲁颂》)之说。同样,华兹华斯也对英国的风景充满了自豪感,他赋予一山一石以独特的民族精神,赋予一草一木以深刻的民族内涵。尽管多佛尔海峡的英国海岸并不特别,但就是因为这是英国的,华兹华斯便倾注了满腔热情:“滚滚的海浪/不断扑打白垩岩峭岸的喧响/这一切,这一切都是英国的/我从前/也常来这一带,眺望这翠谷青山/却不曾像此刻这样心欢意畅”(《登岸之日作于多佛尔附近山谷中》)。尽管英国的山川远不如欧洲大陆的阿尔卑斯山,但在华兹华斯心中却是崇高而神圣的,因此他“不稀罕阿尔卑斯山雷鸣的湍濑佗穿过璀璨的冰桥——像白虹一样”,而是“来看故乡的河水,把河源寻觅”,并发出真诚的问候:“你们好,群山!你好,清晨的晓色”(《无题》)。因为要吟唱心爱的达登河,华兹华斯甚至唯恐诗句不给力,还给自己提出严要求:“诗句啊,要纯净,鲜明,流畅,有力”(《无题》),英国山川在他心中产生的民族认同感是何等强烈!

四、拓展风景丰富的旅游休闲价值

“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袁枚《谒岳王墓》),名人名篇对于一个景区旅游价值的提升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华兹华斯以其游历和创作宣传了英国风景,影响了后来者。从而极大地提升了英国风景的旅游休闲价值。

华兹华斯的亲力亲为,催生了当时英国重要的风景旅游线路。十八世纪以来,英国人开始在自己的祖国寻找如画的风景,还先后出版了一些风景旅游指南。华兹华斯加入到这一行列,遍历英伦三岛,并通过创作风景诗歌和编写旅游指南,宣传英国如画风景,对英国当时旅游的普及,特别是对瓦伊河谷之旅、北威尔斯之旅、湖区之旅、高地之旅等四条主要旅游线路的形成发挥了重要作用。华兹华斯游历瓦伊河谷,写下《丁登寺》等诗篇,精挑细选地描写了瓦伊河的风景精髓和魅力,使得河谷之旅名声鹊起,并在十八、十九世纪之交达到一个旅游顶峰。华兹华斯徒步游览北威尔士三个多星期,并对斯诺登山作了时人认为“最令人震撼”的描写;也正是因为他抓住并推广了该景区的非凡特质,大量旅游者才接踵而至。同样,华兹华斯的苏格兰之旅和纪游诗创作,也推动形成了当时的高地旅游热潮。华兹华斯对于湖区旅游的意义就更重要了,“他的任何一个读者到湖区旅游都能马上想到华兹华斯作品中所描写的景致”,而且那时华兹华斯本身已经成为湖区的一个重要旅游吸引物,旅游者都会引以自豪地炫耀“我们碰巧遇到了《抒情歌谣集》的作者华兹华斯在湖区路边和他的部分家人一起散步”。应该说,华兹华斯以自己的行动影响和提升了当时英国人的旅游意识,同时又以自己的诗歌展示和宣传了英国如画风景的丰富旅游休闲价值。

不仅在当时,华兹华斯及其诗歌的品牌效应还直接推动湖区成为当今世界著名的旅游目的地。湖区国家公园是英国第一个入选环球绿色旅行地的风景区。也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评选的一生必去的50个地方之一,每年接待1400多万旅游者,是英国最重要的热门旅游区之一。而这与华兹华斯有很大的直接关系,因为“对于大多数游客包括英国游客而言,知道英格兰湖区这个地方,就是从知道华兹华斯开始的”。如果做一个比较,华兹华斯之于湖区非常类似于王勃之于滕王阁、崔颢之于黄鹤楼、范仲淹之于岳阳楼、徐霞客之于黄山,而这些风景目前都是中国的旅游热点。也正是华兹华斯对于湖区的特殊意义,现在的旅游书籍在介绍湖区时,往往以华兹华斯描写的水仙花之摇曳美姿和其居住过的“鸽舍”来吸引游客,水仙花在和煦春风中盛开、在徐缓山坡上铺成一幅金灿灿地毯的景象,已成为今天湖区明信片中最热销的一道风景。英国旅游局还放大华兹华斯的名人效应,专门推出华兹华斯湖区乡村之旅,进一步丰富了湖区的旅游内涵。

值得一提的是,华兹华斯比较早地展示了风景的度假旅游价值。不同于中外游历诗人在旅途中观光览胜,华兹华斯长期居于人们称之为“鸽舍”的小农舍,并在湖区散步作诗,不仅本身成为现代度假旅游的雏形,而且对湖区成为英国乃至世界旅游者的度假胜地具有重要的预示意义。

五、揭示风景独有的诗意栖居价值

“诗意栖居”是海德格尔提出的一个概念,指的是“凡人在大地上处于和平中、处于自由中的存在方式”。华兹华斯时代,工业文明方兴未艾,不仅城市化进程加快,自然也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开发,那么哪里该是人类的精神家园呢?华兹华斯在寻寻觅觅中发现了未被破坏风景的诗意栖居价值。

华兹华斯没能在通过工业文明发展起来的城市中找到丝毫诗意栖居价值。英国工业革命在带来城市繁荣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负面效应,对自然的破坏就是其中之一,正如恩格斯1845年所批评的:“伦敦的空气永远不会像乡间那样清新而充满氧气”,清澈见底的艾尔克河流经利兹后“又黑又臭,被各色各样的脏东西弄得污浊不堪了”。其实,伦敦等城市早就不是人类理想的居住场所了。在华兹华斯看来,城市不仅人口膨胀,公害蔓延,社会混乱,环境污染,令人望而生畏,而且城市的所谓文明法则和科技理性又极大地压抑着人性,让人感到窒息。他在《伦敦,1802年》中认为伦敦毫无生机可言,进而非难工业文明造成的恶果:“我们的和平,我们敬畏的天真/我们视为法律的纯洁宗教都无踪无影”,并无奈长叹:“我不知道在哪儿寻求安慰/因为我感到透不过气来”。除了城市外,华兹华斯同样认为已被破坏的自然不再有平衡的生态系统,因而也不是诗意的栖居地。他曾将丁登寺上、下游的瓦伊河谷风景做过对比,并认为丁登寺下游几英里处的风景因为生态受到铁厂破坏,而不再成为人类的美丽家园之所在。

最后,华兹华斯只能将诗意栖居地指向未被破坏的风景了,并认为这是上帝在世间留下的神圣碎片。他曾经对世界作过深刻的哲学思考,认为未遭人类破坏的自然、未被世俗侵染的儿童、未走极端的宗教是“三位一体”的,为世界之理想状态。但儿童终归要长大成人,宗教也已被时人操纵,他唯有寄希望于尚能保存完好的风景了。在他看来,未被破坏的风景宁静祥和,自由自在,乃人类最后的一方净土,也是他心灵的归依之所。他心甘情愿地与自然两相契合,视自然为疗心灵之伤的驿站,并从中获得无穷无尽的精神力量。而这也恐怕是华兹华斯尽情讴歌湖区风光、长期居住湖区的真正原因吧!基于此,华兹华斯坚定地认为:“自觉保护荒野自然,维护生态平衡,是保护包括全人类在内的地球生物圈这一永久栖息地,也是维护人类的精神家园”。

华兹华斯视自然为诗意栖居地,从他保护生态、呵护自然的努力中也可以得到印证。他非常看重保存完好的自然风景区,连同在这里过着简朴生活的乡民,为旅游者纷至沓来后造成的破坏而忧心,对工业文明践踏风景区表示极大愤慨。面对格拉斯米尔湖即将被入侵,他曾专门气愤地写信给《晨报》:“如果曾静立此处体味风景的诗人格雷还活着的话,面对铁路的入侵及其对土地的碾压和分割,面对因火车而产生的机器轰鸣声和浓烟,面对乘坐火车蜂拥而至的追逐风景的有钱人,他又该是何等的哀伤呢?”毕兹华斯珍视风景的诗意栖居价值,并将风景上升为“国家财产”的高度,对我们今天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仍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六、折射风景特殊的女性比附价值

欧洲男人倾向于视自然为“女性的自然”,并在“追踪、抓获、揭开和洞穿”自然中感到某种性愉悦。在这一文化背景下,男人讴歌、欣赏风景,实际上是指向女性的一种特殊形式,风景也因为被比附而呈现出女性价值。华兹华斯从三个方面折射出风景的这一特殊价值。

华兹华斯在创作中将自然之美和女性之美结合在一起,从而启示风景与女性的同一性。他描写了大量处于本真状态的山水、花草、天象等风景,但在这些风景中也不乏纯真美丽的少女形象。有名字的多萝西、玛丽、露西和无名字的山地少女等,与格拉斯米尔湖、水仙花一样,对华兹华斯来说都是同等赏心悦目的。他还进一步认为,纯真美丽的少女既是自然的化身,也是自然的派生物,原本就密不可分。他在《致山地少女》中叹服少女集山川灵秀于一身,在《露西组诗》中更是把自然和露西的关系比喻为母亲和女儿的关系。

进而,华兹华斯在诗歌中演绎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英国版本。在他看来,美女的气质、神态、身形乃至某一具体的部位,都能够与自然风景异质同构,因而使风景具有全面比附美女的特质。他描写路易莎“蹦蹦跳跳地奔向山岩,好似五月的溪水”(《路易莎》);形容他的情人“容光焕发,像六月玫瑰的颜色/沐着晚间的月光”(《无题》);赞美玛丽“一个多么可爱的尤物/作为片刻的珠宝来到人间/她昏暗的头发像黄昏/她的眼睛是黄昏中美丽的星星,但她身上其余的一切脚来自明媚的春光和欢快的黎明”(《无题》)。更有甚者,他还按照自然法则塑造了一个典型的美女形象露西,她具有垂柳浮云、芳草幽兰的静态之美,具有泉边活泼小鹿的动态之美,具有“像长满青苔的岩石边上,紫罗兰隐约半现;像夜间独一无二的星光,在天上荧荧闪闪”(《无题》)的气质之美。在这里,自然中的每一种美丽风景都是美少女形象的比附写照。

华兹华斯的旅游实践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风景所隐含的女性价值。他较长一个时期无论泛诸山水,还是度假湖边,总少不了他深爱的妹妹多萝西陪伴在旁,因而也就少了类似歌德在日内瓦湖上有美景无美人的缺憾。华兹华斯是有意把美景与美人组合在一起,还是出于对妹妹的关心,虽然不能轻易下结论,但“风景一直是男性的领域……正如妻子、情人是男人的附属物一样”这一欧洲文化心理不可能对他没有影响;况且已有学者指出“他们兄妹之所以没有适时选择伴侣,是因为他们两人相爱,早在潜意识里将对方看成自己的配偶”,甚至怀疑他们有乱伦的倾向。因此,华兹华斯携妹赏玩山水或多或少地折射出风景所指向的女性价值,并非全是臆断。

余论

作为英国乃至欧洲自然风景诗的开创者和集大成者、自然哲学和风景美学的创新思维者、英国风景观光旅游乃至湖泊度假旅游的重要实践者,华兹华斯以其活动和创作进一步“人化”自然,赋予英国风景以更多内涵,使英国风景的价值得到了多维新呈现,而且很多价值已经超越时空而具有现代意义。这为我们进一步展开自然风景价值的研究奠定了一个基础。同时,从风景价值的角度来发掘华兹华斯的意义,本身是对华兹华斯研究多限于诗歌理论、诗歌创作、文学地位等领域的一种超越和突破,将推动华兹华斯的研究不断走向深入和多元化。

责任编辑王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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