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贪侦查也是个有趣的工作
2012-04-29靖力
靖力
重庆市南岸区检察院坐落在南岸区政府大楼附近的居民小区旁,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大概只能停十来辆车的小院子和一栋近20年的斑驳老楼。职侦局长邹望的办公室亦是朴素简单,十几平米的屋子,除了办公桌、书柜、沙发,别无其他。
记者表达了对办公条件之简陋的惊讶,邹望笑着说,重庆发展迅速,很多检察院盖了新楼,南岸区的也正在筹建,很快就能搬进新楼了。但是老有老的味道,他在南岸区检察院工作了二十多年,对这个年纪和他工龄相仿的老楼,他还挺舍不得。
有人评价,邹望是个动静皆宜的人。他爱读书,也爱运动。他每周都要打三五次太极拳,和那种街心公园里老人通常打的杨氏太极拳不同,他打的是刚柔并济、快慢相间的陈式太极拳,还为此拜了师,学得兴致盎然。
侦查是个有趣的工作
《方圆》:看了你的履历,目前是副检察长兼任职侦局局长,对吗?
邹望:可以这样说。我从2006年开始在南岸区检察院任职侦局局长,去年开始任副检察长,分管职侦局工作。
《方圆》:同事介绍,工作中的你热衷办案,风趣开朗?
邹望:我从事职务犯罪侦查工作21年了,现在对这个工作还是充满热情。怎么说呢,工作虽然多数时候辛苦劳累,但是也有有趣的时刻。
《方圆》:这好像与我们平时想象的严肃、认真的办案场景,不符合。
邹望:那我给你讲几个我觉得有趣的经历吧。
有一次传讯某嫌疑人,嫌疑人避而不见,四处躲藏,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嫌疑人居然让办案干警在大街上撞见了,就被带了回来。后来开庭时他还称是投案自首,承办人都乐了,“这也算投案自首?传唤通知书都发了多少次了,你在大街上被撞见只能认倒霉!”
再有一次,嫌疑人受贿几十万,把这些银行存单缝在外地上大学的孩子的羽绒服内芯里,孩子哪里知道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值这么多钱,就穿着四处跑。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们为了取回关键证据银行存单,就联系这个孩子让他回重庆,为了不惊动他,还特别嘱咐“天气冷,把那件羽绒服穿上过来,别冻坏了”。
《方圆》:我们杂志也报道过一些类似情节,贪官好像特别喜欢藏钱。
邹望:的确,可能是因为心理上的恐惧,他们藏钱的方式往往都很奇怪。
再讲一个例子,我们查办重庆市药监局市场监督处原处长陈一平时,在他在药监局宿舍搜查,却查无所获。回来再问陈一平,他告诉我们,宿舍里共6处地方藏了钱,墙壁齐脚处的瓷砖背后封有赃款,天花板靠墙角处也有,空调里面也有……根据他的描述我们再去搜查,最后发现那间简陋的宿舍里竟然藏有20多万元赃款。
是什么维持了对侦查工作的热情
《方圆》:这些“有趣”的经历,是否调剂了职务犯罪侦查工作的枯燥?
邹望:是的。但对工作的热情更多源于对本职工作的认真态度和对荣誉的渴望。
我奉一句话为真理:在职侦部门当领队,一定要“跟我冲”而不是“给我冲”。作为基层院的局长,要有带头模范作用,做局长的冲锋在前,其他同事才有榜样,才充满士气。如果只是退缩在后发号施令,就很难服众,带头的不能服众就谁也不会卖力,案子就办不好。
你可能有所不知,重庆市目前对职务犯罪侦查工作的考核很细致,每个月都统计相关工作的业务报表,内容包括立案数、起诉数及比例、起诉大要案情况、判决情况和综合管理等方面,然后根据这些数据来打分、排名。所以说工作压力不小。压力带来动力,这也是我院力争上游的原因之一。
《方圆》:南岸区院的考核成绩如何?
邹望:这个话题我很自豪。2004年以前,南岸区检察院的职侦工作成绩一度处于重庆市的垫底行列,2004年的成绩我记得是全市第34名。近年来有显著进步,去年已经攀升到了第4名。
《方圆》:这种显著的进步是如何产生的?
邹望:这几年来,南岸区检察院办案队伍的整体素质有很大提升,主要归功于办案观念的改变。以前办案的深挖力度不够,态度也不坚决。比如办理贿赂案件的时候,往往只处理了受贿人,对于行贿人重视不够。但其实只要转念多想想,行贿人是否还向其他人行贿过?如果有,那“其他人”是否还有其他行贿人?这样不就有可能去发现新的犯罪了么?
现在我们的理念就是:深挖犯罪,无论是行贿人还是受贿人,不挖到底决不罢休。
行贿人的重要性
《方圆》:能否举例说明这种“深挖行贿人,继而发现新的受贿”的办案方法呢?
邹望:2004年南岸区检察院办理了某医院一个外科主任医师的受贿案件,其中涉及一个行贿单位,是重庆市宏宝医疗器械公司。通过调查我们发现,宏宝公司不只是针对单个医院进行行贿,它还有一个庞大的行贿网络,而且有行贿人员供述,这种行贿现象甚至是行业性质的,整个行业普遍存在此类潜规则。
发现这个线索以后,我们立即对宏宝公司的两位行贿人展开了讯问。讯问很艰难,但最后还是突破了,因为他们一方面是行贿人,一方面也是行业潜规则的受害者。据他们后来透露,当时骨科器械购销领域收受回扣已经达到“按件给”、“立即给”的疯狂程度,医生每用出一件器械,经销商就要立即给钱,而不管是否收到货款,否则医院就会选择别的公司作为供货商。我清楚地记得,那两位行贿人,一对江苏来的夫妇,在审讯室写下了整整5页“行贿名录”,并声称要“揭开重庆医疗领域的黑幕”。
整整5页的名录,可想而知,此案在骨科器械的购销领域将引起极大的震动。出于全盘考虑,我们将案件详情报告给了重庆市检察院,市检察院再将案件分派给全市各区县检察院办理。此后,南岸区检察院一度门庭若市,车都停不下了。各区县院的办案人员为了见这两位“爆料”的行贿人一面,甚至在看守所排起了队。看守所的警察为此还戏称他为“明星犯人”。
从这个案子就可以看出行贿人在案件侦破中的重要性,特别是这种行业潜规则性质的贿赂案件,行贿人知道的东西远超我们的想象。
《方圆》:这个案件最后成效如何?
邹望:当时各区县查处的医院有数十家之多,有些医院甚至是“一锅端”。涉案数额也达到数千万,全市光是医生主动退赃就达到600多万元。用他们潜规则圈内人的话来说,“重庆一时风紧”。许多曾经行贿的经销商纷纷躲到外地,不敢再踏入重庆地界。并且不仅是骨科器械领域,整个医疗卫生领域的腐败案件也都有显著的减少。
开个玩笑,受影响的还有监狱。许多监狱得知有大批骨科医生、专家被判刑,纷纷要求接纳他们,因为监狱正缺少医疗人才。
办案力争细致全面“三必查”
《方圆》:宏宝公司的行贿人有一定的原因,所以表现得比较配合。但在一般的针对行贿人的调查中,怎样才能保证将他背后的线索挖掘出来?
邹望:对行贿人的调查一定要细致全面,把对行贿人的警觉和重视观念融入到办案中的方方面面,就能收到奇效。
记得几年前,我们抓了一个包工头,起因是很小的一件贿赂案。这个人来到院里以后,非常紧张,大家都觉得奇怪。我们就决定搜查一下他随身携带的物品,果然,在一个笔记本上,我们发现了他更多的行贿记录,上面记载的行贿数额十分巨大。
因为管辖的原因,我们最后没有办理这起案件,而是上报给了市检察院,市院又指派九龙坡区检察院办理。九龙坡区因该线索成功查办了9起案件。市检察院后来因为我们在提供线索等方面的贡献,还特意给我们局记了三等功。
《方圆》:“细致全面”的侦查方法可以推广到很多办案程序中。
邹望:是的。我一直认为,职务犯罪案件的侦查不能蛮干,要强调综合分析,要以谋略为主。对于犯罪嫌疑人和案件关联人,一定要做到“三必查”:社会关系必查、财产状况必查、通讯信息必查。
2007年夏天,南岸区检察院在办案过程中发现一个线索,辖区内某药品生产企业在一次重庆市药监局组织的GMP认证(即“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适用于制药行业的强制性标准)中不达标,但该企业给了药监局稽查总队的队长周军5000元来摆平此事。当时恰逢国家药监局局长郑筱萸一案开庭,该案也有类似情节,说明在药品监督领域,可能存在着行业潜规则性质的腐败现象。因此,我把情况上报市院,开始了对周军的调查。
该案有两点困难之处:其一,调查对象是市药监局现职处级干部,而我们只是基层检察院,因此调查工作必须一再谨慎;其二,线索很少,最初掌握的线索就仅仅是周军收受5000元这样一件事情,如果贸然行动,势必打草惊蛇,那位处长很有可能在销毁其他犯罪的证据以后,大大方方地承认收受5000元的事情,我们的调查就将陷于被动。
《方圆》:所以就需要用上“三必查”的方法?
邹望:没错,因为正面突破非常困难。围绕周军,我们搜集了他的社会关系信息、个人资产信息、通讯信息等等。查了整整3个月,光是从银行调取的资料就有一尺多高。搜集到大量的信息以后,我们就通过几台联机的电脑,展开对这个人的细致综合分析。
例如,其中一台电脑显示该嫌疑人在某具体时间点提取了一笔存款,另外几台电脑则立刻查询该时刻他在与哪些人通电话、见过哪些人,他随后又有哪些消费行为。通过这样的分析,嫌疑人的动向形象就展现在我们面前。经过无数次的筛选、核实,我们发现周军的工资卡与一名药品广告商的银行卡有一笔转账往来,但我们传唤该药品广告商后,他坚称这张卡不是他的,因为他没有这么多钱。实事上,这张银行卡上交易记录非常蹊跷,出账、转账、担保等乱七八糟的交易记录看得人头晕,有汇给在校大学生的,有转账给一些公益基金的,还有转到各种各样公司的,更有转账给70多岁老人的。后来我们又请来光大银行、建设银行等8家银行的业务专家一起分析,才渐渐搞明白这张卡可能是用来洗钱的。
这样,再经过大量的侦查工作,我们才查实这张银行卡的实际使用人正是周军,周军正是用这张卡收受贿款,并中转到其他地方。我们通过这张银行卡查实了他的全部受贿事实。我们称这是“一张银行卡解决的受贿案”,“三必查”的细致态度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