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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如伴虎,谁都一样啊

2012-04-29岑燮钧

文史月刊 2012年7期
关键词:萧衍沈约文人

岑燮钧

一、上与不上,这是一个问题

南北朝是乱世,杀人不眨眼。改朝换代,如换一块店招牌,连站队都来不及。一旦一方得势,就把对手赶尽杀绝,以防死灰复燃。在这样的地雷阵中,作为一个文人,既想扬名立万,又想保身远祸,何其难哉。

但谁也无法选择时代,沈约就出生在这样的时代。

沈家本是名门望族,沈约的父祖都曾身居高位。元嘉末年,他的父亲死于派系斗争,这让他的童年蒙上了阴影。后来,他跟随一位族人走上仕途。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他走得很小心。

自宋而齐,他一直以文学之士立身,不甚得志。可是眼下,历史又到了一个关键时刻。

因为同室操戈,萧齐早已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目下掌权的是萧衍,虽引而不发却呈“跃如”之态,那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上与不上,这是一个问题。

当此之际,谁也无法回避站队。

中国古代的政治,是站队的“艺术”。讲政治即不能论是非,论是非则难免触犯政治忌讳。

萧衍是老朋友。

当年,沈约在竟陵王府兼任司徒右长史。竟陵王萧子良开西邸,招文学之士,一时俊彦云集,号称“竟陵八友”,其中就有他和萧衍、范云等人。

当时的萧衍,也不过是一介书生,但谈吐不俗;而如今的萧衍,已不可同日而语,受命为相国,扬州牧,接受九锡之礼,又进爵为梁王。

这跟司马篡魏,刘宋篡晋,萧齐篡宋前的形势,几乎一模一样。

沈约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于是,沈约向老朋友萧衍试探萧齐禅位的态度。

萧衍默不作声。

这就好,无言意味着默许。

过了几天,沈约又向萧衍进言:“当今社会,古风不再。人人竞进,争抢富贵。大势已定,无以回退。岂不闻‘行中水(即“衍”),作天子,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萧衍说:“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沈约再接再厉:“现在不是思量的时候,而是行动的时候!如若迟疑再三,一旦节外生枝,萧宝融回京,君臣名分一定,谁再肯做逆贼?”

萧宝融是他们起事时尊奉的主,朝廷设在江陵,是为齐和帝。而攻下建康的萧衍,岂肯再拱手相让?

沈约一提醒,萧衍也有些着急,于是又与范云商议,范云也是如此这般。

萧衍就对范云说:“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好,你明天一早和沈约一起来。”

范云通知了沈约,沈约说:“你一定要等我哟。”可是,第二天,沈约一大早就去见了萧衍。萧衍让他去草拟登基方案,沈约却早已准备妥当,当即呈上。

范云赶到时,被警卫拦在外面,很着急,就与里面的人不断打暗号。沈约出来了,范云问:“把我安排在什么位置?”沈约示意了一下,范云说:“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虽然范云没有介意,但是沈约急吼吼的样子,毕竟让人看轻。这会儿虽成了劝进功臣,但萧衍心中自有一杆秤。

二、文人看文人,一看一个准。最难避免的,是文人相轻

不久,齐和帝被逼禅位。萧衍代齐自立,是为梁武帝。

梁朝建立后,沈约成了新贵,煞是风光。也是,和皇帝当年一起吟诗作赋,到底有老交情在。

沈约的母亲也得了诰封,死的时候,萧衍亲去吊唁。

为了避免沈约过于劳累,萧衍甚至派人阻挡吊客,让他节哀顺变。

不是贴心贴肺的老朋友,断难如此周到。

文人之间,注意细节,本是性情使然。可是,太在意细节,也会渐生芥蒂。因为再好的朋友,也有龃龉的时候。

初时,两人倒都还有文人性情。一次,沈约陪萧衍宴饮,萧衍问侍宴的妓师可认得座上客人。妓师答道,只认得沈约。原来她是当年齐文惠太子宫中人,而沈约曾得太子宠幸,任太子家令,也就是太子家的总管。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沈约感慨万千,几杯酒下肚,眼眶不由得潮起来。

萧衍也有些伤感,虽然是他篡了萧齐,但往事历历,不由人不起黍离之悲。于是,大家不欢而散。

本来,在萧衍面前,怀念故主,无疑是一大忌讳。但好在都是文人出身,一切又变得可以理解。不能不说,萧衍是颇有雅量的。

但是,萧衍又不仅是文人,他同时还是一代雄主。所以,沈约虽然在新朝很得宠,但虚衔居多——范云才是萧衍的得力助手。

范云死后,舆论以为必是沈约接位,沈约似乎也觉得非自己莫属,毕竟当初是他和范云促成了齐梁的更替。可是,萧衍并没有如沈约之意,因为在他眼里,沈约到底是个文人,为人“轻易”,不是政治家的料。这让沈约很受伤,他终于渐渐掂量出自己在萧衍心中的分量。

文人看文人,一看一个准。最难避免的是,文人相轻。外行领导内行,内行有忽悠的本事,还能哄住外行领导;内行领导内行,倘是领导妒贤嫉能,就更难对付。

沈约当时被尊为文坛大佬,一代辞宗,萧衍就不大痛快,连带对于沈约的《四声谱》,也不以为然。若是沈约以此去参评“院士”,肯定被萧衍否决。

权力让人争强好胜,文学反成了导火线。

一次君臣宴饮,有人献上栗子,萧衍问沈约知道多少栗子的典故,相约与沈约比赛,结果萧衍多写了三条,很是得意。

散席后,沈约却私下对人说:“此公输不起,我不让着他,他输了会羞死。”

这话传到萧衍耳朵里,萧衍勃然大怒,要治他的罪,幸亏有人劝住才作罢。

萧衍固是个政治家,但他没有放弃文人的本行,就仿佛如今搞工程的院士当了工程部长,你说他业务不行,他肯定暴跳如雷。

沈约啊沈约,要知道,萧衍如今不仅仅是你当年的文友,更是你的皇上!

三、一对老文友,终于走到了君臣缘分的尽头

文人都是敏感的,沈约岂会感受不到?若是皇上与你有了嫌隙,那你必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文人的神经又是脆弱的,一有风吹草动,便以为山雨欲来,自己先把自己给吓着了。于是,只能写诗减压。

可是,言多必失,反而坏事。

何况萧衍也是文人,也是有想象力的人,能鸡蛋里读出骨头来。

萧衍读了沈约的《咏鹿葱》,就打起了“肚里官司”,说什么“野马不可骑,菟丝讵宜织?尔非苹与蒿,岂供麋鹿食?”你这是说谁啊?反正心中有了想法,就是平常的一句话,也会惹人不高兴。

张稷曾经顶撞萧衍,萧衍耿耿于怀。张稷死后,萧衍与沈约谈起此事,沈约说:“当初张稷也被贬了官,这事都过去了,还说它干啥?”

萧衍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认为沈约与张稷是姻亲,有意袒护,就责问道:“你说这种话,还是忠臣吗?”说罢转身进了内殿。

沈约感觉到了萧衍的凌厉之气,惊恐不安,低头不敢出声,竟没有发觉萧衍已离开。

沈约回到家,还没走到床前,竟跌倒在门边。自此,一病不起。

伴君如伴虎,谁都一样啊。

病中的沈约,迷迷糊糊,神经一直处在紧张中。

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齐和帝萧宝融拿着宝剑割断了他的舌头。醒来后,他心惊肉跳,齐和帝的形象一直挥之不去,就让巫师来圆梦。后来,又让道士做法事,写了赤章祷告上天,说禅代之事,不是他的主意。

可是,有些事又怎能躲得过去呢?当初,萧衍只想废了齐和帝,圈养起来,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是沈约劝告萧衍,“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现在,人之将死,恶梦缠身,不正是心中有愧么?萧宝融当初只是一个15岁的无辜少年,哪有什么罪过啊。

人,岂会没有思想感情,何况文人,本身就为心灵活着。但是中国的文人,又常常回避灵魂,只求保佑而少忏悔,竟以谎言禀告上苍。

这正是沈约的悲哀,也是萧衍震怒的原因。

萧衍得知此事后,多次派使者上门谴责沈约:“一则,怂恿我代萧齐、杀和帝的确确实实是你沈约,现在你祷告神灵为自己开脱,不是把罪责往我这里推么?人世间可以糊弄,神佛世界可是屡报不爽!二则,我信佛,几次舍身侍佛,你也假装信佛,到头来还是请道士禳灾,可见你根本就没有信仰,是一个机会主义者。”

所以,当沈约终于在忧惧交加中离开人世之后,有关部门拟谥“文”,而萧衍断然否定,亲自改谥曰“隐”,并解释道:怀情不尽曰“隐”。

一个“隐”字,确实很精准,也标志着萧衍与沈约的分道扬镳。

就这样,一对老文友,终于走到了君臣缘分的尽头。

沈约的一辈子,是在权力场中辗转求进的一辈子。他“该出手时就出手”,一招制胜,原指望飞黄腾达,却始终笼罩在最高权力的阴影之下。

成也萧衍,败也萧衍,让他体会到了仕途的“另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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