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伦理的扭曲与救赎:约翰·基伦斯与约翰·威廉斯
2012-04-29滕学明
内容摘要: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美国非裔黑人小说创造了一股新的文学浪潮。这次浪潮以黑人美学为特征,创造了大量作品,用伊什梅尔·里德的话来说,美国非裔黑人小说正在“建立自己的东西”。随着非裔美国黑人小说的国际影响力日益上升,非裔美国黑人小说的研究也渐成国际热点。本文以这次浪潮中的两位作家约翰·基伦斯与约翰·威廉斯的作品为研究对象,以文学伦理学为批评视角,借以窥视该年代美国非裔黑人的道德世界,他们的伦理观、价值观以及在当代美国社会多重压力下的艰难生活,从而更好的了解当今美国黑人的生存状况与心路历程。
关键词:种族 伦理 约翰·基伦斯 约翰·威廉斯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整个美国社会处于大震荡中。反抗或革命成为时代主题,无论黑人或白人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投入了激进运动中。似乎每个人都意识到了只有改变传统制度,才能让美国成为一个真正自由、平等、美好的社会。该年代末期,马丁·路德·金的被刺更使美国国内弥漫着一种愤怒、狂躁和不安的情绪,一场革命正在道德和社会意识中进行,因而,对美国政府而言,改革传统制度和法律以纠正历史的不公迫在眉睫。在美国政府主导下,60年代末70年代初,美国基本上从法律和制度层面消除了历史遗留的种族不平等,从而为黑人和白人融合,白人改变对黑人的看法,黑人同样也改变对白人的看法,提供了极为重要的环境与机遇。这种道德伦理意识的转变,对当代非裔美国黑人小说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并表现在许多重要作家的代表作品中。本文以当代美国作家约翰·吉伦斯和约翰·威廉斯作品的种族伦理为讨论重点,借以管窥当代美国非裔黑人文学发展的坎坷心路历程。
一.约翰·基伦斯作品中的种族伦理
约翰·基伦斯于1916年1月14日出生于美国南方佐治亚州的梅肯市,曾在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接受教育。他是美国50年代哈莱姆左翼文学的主要人物之一,是哈莱姆作家协会的创办人和保罗·罗伯逊的《自由》的撰稿人。其四部代表作品尤为轰动文坛:《扬布拉德》、《随后我们听到了雷声》、《西比》和《四对舞》。关于作品的目的,他曾明白地宣称是要“改变世界,抓住现实,将其融化,把它铸成完全不同的东西”。[1]由此可见,从伦理角度讲,基伦斯关注的是个人与社会间伦理的扭曲和改变。纵观他的四部作品,可以看出,这里的个人并非他本人个体,而是他所代表的黑人群体,是美国黑人种族,因而,更准确地说,他关注的是黑人种族与其他社会种族间的伦理的扭曲,并主张以坚决甚至以暴力方式加以改变。
小说《扬布拉德》描绘了大萧条时期美国南方小镇一个黑人家庭的生活,主人公是罗伯特·扬布拉德。他的种种与白人接触的经历让他相信,黑人只有团结起来,为自己的人权斗争,才有可能过上体面的有尊严的生活。小说中多处描写了黑人与白人间伦理关系的扭曲:白人人性的丧失和对黑人人性的侮辱。如,一个白人男人对11岁的黑人小姑娘劳里的行为。他不仅试图强暴她,还“撩起她的裙子把尿撒在她大腿上”。[2]小说中,小乔治·克洛斯是顽固保守的典型南方白人,死心塌地维护着其权利和特权赖以生存的社会制度和道德伦理,顽固地坚持对黑人的剥削。莱利医生自称是自由主义者,但当一个生命垂危的黑人需要他救助时,他却不遵守自己主张的社会平等。卡尔佩伯和博尔特里牧师滥用经文恐吓和控制负罪感深重的黑人信徒,等等。在严酷的社会环境里,劳里最终成为一位英雄的黑人母亲:她教导自己的孩子们要“同他们斗争到底,尤其是同那些富有的大人物”。[3]她的丈夫乔身强力壮,宁死不屈,最后因要破除白人克扣他工资的惯例而遭枪杀。总体上,该作品生动地表达了黑人应留在家乡并为他们的权利而斗争的政治理念。虽然乔被杀了,但他的儿子罗伯特·扬布拉德组织工人建立的工会成功了。小说以人们为乔举行葬礼结束,让读者感受到巨大希望的是葬礼上送行的人们所展示出的紧密团结和战斗精神,从而预示了未来继续斗争的必然和建立一种新社会秩序的可能。该结尾同时也很好地回答了基伦斯为该作品所确立的主题问题:在一个白人世界里黑人到底应如何生活?答案很明确,即团结起来,战斗到底。
《随后我们听到了雷声》和《西比》将主题放到了黑人的觉醒和团结上,表现了无论何时、何地或付出什么代价,黑人都不能够牺牲自己作人的尊严。《随》的主人公索利是个有抱负的中产阶级士兵,他曾设法忘掉自己的肤色,试图在白人世界里取得成功。但后来他发现他的全部追求和资产——外表、人格、教育、成功、认可、安全,所有该死的一切,仅是彻头彻尾的幻想,没有尊严可言。小说通过索利表达了基伦斯对阶级斗争和暴力革命的新看法,即不一定要通过暴力手段。要取得成功,就根本而言,还是要把某种平等的道德观念输进白人的头脑,唯如此才能赢得他们的尊重。因而,索利的内心世界产生了新的意识:“我不想那么做。我没必要那么做。如果我爱自己,我同样也能爱该死的人类,无论他是黑人、红人、黄人还是白人……或许新世界会伴随一种新的以人为本的对话而产生。”[4]另一部小说《西比》表现的思想与《扬布拉德》有所相似,表现了1954年美国高等法院取消学校中种族隔离后引起的社会连锁反应。一开始是杰西·钱尼宣布“再也没有密西西比了。再也没有密西西比了。从现在起,只有‘西比了”。[5]尽管如此,后来的事实证明,要真正消除种族隔离,黑人必须团结起来,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小说的结尾是黑人革命领袖被杀,主人公毅然加入了维克菲尔德县的防卫长老会。《四对舞》的背景是纽约,是一部黑人的黑色喜剧。与当时美国黑人权利和艺术运动风起云涌相呼应,这部作品中,作者更关心的是黑人种族和文化身份,阶级斗争成为次要因素。该作品一改作家以往风格,开始变得夸张和讽刺,结构松散,情节带有传奇剧色彩,调侃氛围浓厚,在表现作家真实的道德观、社会观、历史观方面欠客观。
总之,基伦斯带给黑人文学的道德是战斗的道德,是革命的道德,有较强的左翼特征。作家致力于表现黑人与白人间人性伦理的扭曲,并呼吁黑人们要自尊自爱,团结起来,为真正的自由、平等而斗争。
二.约翰·威廉斯作品中的种族伦理
1925年12月5日,另一位作家约翰·威廉斯出生于密西西比州的杰克逊。在他还是婴儿时,全家就来到纽约的锡拉丘兹。他在那里长大、读书、参军并结婚。在写作第一本小说《愤怒的人们》时,他就为自己确立了写作目的:“不是为了钱,为了名,而是为了保持自己精神健全并寻找生活的目的”。[6]因而,他的作品与基伦斯的有着显著不同:他关心的不是黑人的族群,而是个体,是个别黑人为了自己中产阶级的边缘地位而进行的斗争。其伦理世界更强调个体的人性,反映的是个体对周围社会的道德认知及生存理念。他的代表作品有两部,一是《夜歌》,另一是《呼喊我是人的人》。
《夜歌》是一个具有爵士乐特征的布鲁斯故事。小说的背景是有资产阶级情调的“冷漠、傲慢的音乐家和……夜总会老板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白天是真正的黑夜,因为你生活在黑暗中,只是唱着你自己的生活之歌”。[7]小说具有应答轮唱的结构,基尔和伊戈尔之间的唱答关系,由戴维·希拉里提供的鲜明对比而得以彰显。传统的布鲁斯主题——在失望、失败甚至死亡面前,生命和个体的人性是值得肯定的——是作品叙事人即兴创作的主旋律。
从创作技巧看,《夜歌》是对传说中的萨克斯管吹奏者查尔斯·帕克和那些他接触的经由自我牺牲而重获新生的生命的互文摹仿。故事中的黑人基尔·鲁滨逊是哈佛神学院的毕业生,出于对种族主义偏见的道德义愤,对空虚的中产阶级价值观和有组织的宗教的失望,他最终放弃了爱他的白人女友。戴维·希拉里是自由主义的白人大学教师,缺乏道德,因车祸使妻子丧生而致负罪感深重。伊戈尔是个神话与传说的文化英雄,受爱恨交加的感情驱使,既体现着非洲裔美国黑人的特点,又表现出其文化上的矛盾性、它的潜在价值以及局限性。看到在洞壁上保存的雕像和古画,基尔对希拉里解释说:“我们不能没有伊戈尔。他就是我们。他……既善良又邪恶。他的音乐是我们的记录:布鲁斯……伊戈尔是我们的愤怒,我们的疾病,我们的自我憎恨,但也是我们竭尽全力要活下去的意志。”[8]除了具有种族文化的象征意义,伊戈尔、其音乐和放荡不羁的世界也成为基尔和希拉里的精神救赎。在女朋友德拉的理解和关爱支持下,基尔经常公开地回报伊戈尔的人道主义,这样的行动使他逐渐超越了种族仇恨,恢复了对自己和未来生活的信心。相似地,希拉里也认为自己战胜了自己的偏见和怯懦,成了一个新人。由于德拉是白人,基尔饱受爱恨的折磨。只有当希拉里在一次高潮中背叛了伊戈尔之后,他才公开地充分地表达对她的爱。总体上,该作品初步地表现了作家对中产阶级间种族融合和跨种族爱情的美好希冀,以及他们间的道德恩怨与纠葛。这一主题,他在另一部作品《呼喊我是人的人》中作了更深入的探讨。
《呼》是威廉斯在主题上最令人振奋,艺术上最有创新的小说。该作品发人深省之处在于指出了在非理性和死亡面前,人类生存须依靠个体的对自我和社会的道德信念。小说故事发生的实际时间是1964年5月的一天,总共只有24个小时,地点在荷兰,但通过多重倒叙、回忆、梦和内心独白,该作品包容了从1945年到1964年的19年历史,横跨了欧洲、非洲和美国三大地域空间。人物形象上,美国60年代的两位主要黑人领袖和几个著名的流亡黑人男作家跃然纸上。Q牧师令读者想起马尔科姆X,保罗·达雷尔牧师令人想起小马丁·路德·金,哈利·埃姆斯则令人想起理查德·赖特。就文学成就、生活方式和个人主义精神而言,马克斯·雷迪克会令读者想起切斯特·海姆斯和作家威廉斯本人。作品的这种现实主义性体现了作家本人对中产阶级黑人生存的关怀,并重点揭示了他们的矛盾心理。作品的最后,在经历了彷徨和犹豫后,马克斯作出了一个大胆而重要的决定,他要娶白人女子玛格丽特为妻,从而突破了种族鸿沟,取得了个体道德的升华。
由上所述,可以看出,作家威廉斯关注的焦点是美国黑人中产阶级个体的奋斗和道德伦理世界,对种族融合和跨种族爱情持支持和赞成的态度。他的作品更注重个人的人性发展和道德思考,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美国黑人的生存状况,是对美国社会道德状况的另一种审视。因而,他的作品在对美国白人社会道德进行批判的同时,带给了人们以更多的建立未来美好社会的希冀。
结语
通过上面探讨,可以看出,20世纪后半叶以来美国非裔黑人作家群体比以前更加壮大,创作比以前更加繁荣,主题、手段也更为多元化了。其道德关注涉及黑人和白人社会的方方面面,尤其他们对于种族伦理的看法值得深入研究,以便读者更深刻地认识美国社会的这一群体,理解他们的感受和情感诉求,理解他们为建立更为多元和谐的伦理社会所做的不懈努力。同时,由于当代非裔美国黑人小说的丰富性、多样性和持久性,读者和批评者在接近这些小说的时候,就像创作这些作品的艺术家们一样,也需要“具备独立的智慧”,从多种角度,去探讨和分析这一独特的文苑奇葩,因为正如伊什梅尔·里德所言:“美国黑人……正努力建立自己的东西”。[9]
※ 本论文得到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科研处2012年度“种子计划”项目资助。
注释:
[1]O.Killens,John.Quoted in Harold Cruse,The Crisis of the Negro Intellectual.New York:Trident, 1968:52.
[2][3]O. Killens,John. Youngblood. New York: Pocket Books, 1955, p9.
[4]O.Killens,John.And Then We Heard the Thunder.New York:Pocket Books, 1964, p. 496.
[5]O.Killens,John.'Sippi.New York: Trident,1967,p.xiii.
[6]O.Killens,John. 'Sippi.New York:Trident,1967,p.xiii.
[7][8]A.Williams,John.Night Song.N.Y.:Pocket Books,1970,p.41.
[9]O'Brien, John.Interviews with Black Writers.New York: Liveright,1974,p. 181,182.
滕学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美国少数族裔文学研究中心成员,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美国文学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