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王小龙的《街头回旋曲》
2012-04-29伍明春
王小龙是上世纪80年代的一位重要诗人,也是“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诗人之一,其富有个性的写作风格,为推动当日城市诗歌和口语诗歌的发展作出了不小的贡献。而诗人的近作《街头回旋曲》一方面在某种程度上延续了早期口语化的语言风格,另一方面又注入了新的时代内容,尤其是对当下都市生活中人们常常忽略的日常冷暖的关注,令人读来不免为之嘘唏。
诗人在上海这个大都市生于斯长于斯,但不难发现,他的这些诗既没有对这个城市献上某种廉价的赞美之词,也没有奉上那种虚张声势的愤青式批判话语,诗人似乎更愿意沉入到城市生活中最鲜活的底层和细部,以一颗敏感的诗心去洞察繁华表象背后的人世冷暖,为我们谱写了一首首别具新意和深意的“街头回旋曲”。
在这些回旋曲中,我们首先听到的是一位女孩的哭泣:“一个女孩举着手机/她不说话,在哭/哭着走过儿童剧场门口/大门紧锁,下午//剧场关闭很久了/儿童剧在别处上演”,在一般人那里,这种微弱的声音很容易被喧嚣的市声淹没于无形,而诗人却不仅听到了,而且还听得特别用心,为女孩哀伤的哭泣而十分动容:“我也紧锁耳朵/听不得女孩的哭泣”,甚至不惜打断原本顺畅的抒情流程,让主体直接在诗里跳将出来,由一个保持一定距离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化身为一个要为女孩拔刀相助、打抱不平的侠义之士:“我是她的父兄/我要拧断谁的脖子/为了这个下午的影子/万念俱灰地拽着女孩不放”,不过诗人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种侠义行为的无效性和无力感:“不,不,你只看见/女孩和手机拉拉扯扯//凭空抓取一把好了/尽是让人崩溃的信号”(《女孩走过剧场》)。事实上,女孩的成长需要她自己去面对,旁人是无法替代的。这首诗中女孩走过的关闭多年的儿童剧场,正象征着女孩已经告别童年时光,开始走向人生的成熟。而诗的结尾部分出现的种种复活的妖精,则一方面隐喻了女孩未来成长道路上将遭遇的种种挫折和磨难,也可能暗示了她在未来将要展现的光芒和魅力。
正因为葆有一颗赤子般的敏感之心,即使是面对一座被人为移动的老洋房,诗人也感到一种彻骨的尖锐疼痛,真切地听到它发出的低沉的呻吟:“它老了,它很疼/你听见它骨头断裂”(《老洋房的骨头》)从某种意义上说,诗人笔下的老洋房不再仅仅是一座建筑物,而是一个有着自己的体温、情感和记忆的生命体:“骨头声响,那些/黑白人影、谈话和故事/都活在缝隙里,你看见/一只蟑螂爬上窗台”,因此,当城市的现代化进程威胁到老洋房的存在时,诗人就情不自禁地为它谋划了一条超越当下时空的出逃之路:“马路冻得发亮/夜半,老洋房开始走动/它想挪回原来的地方/挪回主人在家的时光”。然而,这条出逃路径终归只是不可能实现的想象而已,就像“一个被炸飞的士兵/爬回去找他掉在原地的腿”那样不可实现。
与上述两首诗一样,《奶奶进不了门》一诗也聚焦于一个都市人群中的弱势对象——老年人——身上。老人在都市中往往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诗人却能敏锐地发现老人和都市之间的一种格格不入的关系:都市永远在追求速度、力量和欲望的最大化,而老人在这些方面恰恰代表着最低值。这首诗写的是一个迟暮老人和现代高端防盗技术之间的龃龉。这种力量不对等的对抗的结果,自然是以那位老人的完败而告终:“她试了所有成串的数字/电话、门牌和楼层/身份证、她的生日/她结婚的那天,等等//门禁拒绝这些数字/用口令砸她脸打她头拧她脑筋”,在这里,诗人以反讽的手法为我们揭示了当下先进科技带来的悖论:人们运用高科技的防盗系统的后果,未必能有效地阻挡盗贼入侵的脚步,却往往实实在在地把主人无情地拦在家门之外:“奶奶愣在安全门外/在安全门看来/奶奶并不存在”。推而广之,这样的悖谬现象在都市生活中是十分普遍的。作者虽然在这里有意把话语锋芒隐藏了起来,但其中流露的批判意味是不言自明的。
总之,无论是女孩,还是老洋房,抑或是老奶奶,都体现了诗人对于都市中弱势对象的人文关怀。这种关怀提醒着我们这些所谓城市中人,不要总是把目光投向光鲜的成功人士或炫目的摩天大楼,更应该关注那些卑微的人群,以及他们脚下并不平坦的土地。
伍明春,文学评论家,现居福建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