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式家具的馨香里

班班

◇记者：明式家具作为中国古典家具的代表，现在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家具的概念，更是一种艺术品和收藏品。作为中国工艺美术协会明式家具委员会会员，作为一位资深的明式家具设计师，您对明式家具有着怎样的理解和看法？

◆马玉亭：明式家具作为中国古典家具的一个突出点，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巅峰——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文化底蕴十足。其中，木榫结构尤其令人赞叹——整个家具，桌椅床柜子，不用一颗钉子，严丝合缝。此外，用料、设计非常讲究，没有繁琐的工艺，没有太多的雕刻，就是流线型、纯线条美，这也非常符合现在世界的审美眼光。现在的一些知名画家，不论国内的国外的，都讲究线条。汽车的设计也讲究流线型。那个时候，明式家具的审美已经达到了这个层次。设计上还非常科学，符合人的身体结构，蕴含着礼教、修养等很多文化的东西。就说圈椅吧，男式的高一些，后背刚好靠着，坐有坐样，四平八稳，很舒服。女式的，后背低一点，刚好顶在腰上，端庄，大家闺秀。总之，明式家具大气、清高、流畅、和谐，外形化繁入简，内涵极其丰富，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此外，我想强调三位令人尊敬的学者，王世襄先生、陈增弼先生和杨耀先生。他们博学严谨，都对中国古典家具，特别是明清家具做过细致认真的研究，是中国家具走向世界的奠基人和传播者。

◇记者：很多人以为，明式家具就是明代家具，是这样吗？

◆马玉亭：这是两个概念，明式家具和明代家具是不同的。明式，样式；明代，朝代。清朝前期的家具大都也是明式家具，像圈椅，基本没有什么改动。后面随着西洋文化的传入，对清代家具有了很大的感染力。像意大利的郎世宁这些西方画家来到中国，中国的一些家具工匠也借用了他们的一些思想。清代中后期，家具有了一些变化，追求大量的装饰，这也是中国家具走向世界的一个结合点。皇上坐的宝座，装饰华丽，鎏金错银，甚至把象牙都用上了。一张桌子，连腿都雕刻着盘龙。奢华、高调，皇族气派！这是历史关系造成的特点。明式家具、清式家具都是中国传统的精华，现在的家具不可能再超越，线条清高超不过明式，雕刻奢华超不过清式。

◇记者：目前，学者的研究推广，众人的喜爱收藏，使明式家具形成了一个市场。对于这个市场，您怎样看？

◆马玉亭：现在中国古典家具市场很混乱，不是一般的混乱。改革开放30多年，人们生活富裕了，不愁吃穿，自然要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在这些收藏品、艺术品中，中国古典家具起码是保值的，所以得到了众人的关注。但是在利益的诱惑下，很多人心态扭曲，以各种方式造假、迎合盛世收藏的市场，获取暴利。我去过一个店，满屋子黄花梨家具，你仔细看，既不能说他是黄花梨，也不能说他不是黄花梨，为什么？他是用几毫米的皮去贴面，里面全是硬杂木。揭下来，薄得跟纸一样，A4那样的纸。但是从外面很难看出来。还有的不贴皮，改画画了。黄花梨特有的鬼脸花纹很神秘，变化多端。但不是每一棵黄花梨树上都长满了鬼脸，怎么办呢？画！把家具做完之后，就在那上面画鬼脸。画完之后烫蜡，把画包在里面。时间一长，没了！画上去的掉了!还有一种造假方法——用小碎头粘。一把椅子，用800多块下脚料拿502胶水粘起来。胶水粘的，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拿开水一烫，哗啦哗啦全露馅了——里面根本就没有木榫结构。还有更害人的，一点家具常识都没有的，昨天还在卖玉器，今天就做家具了——用樟木做床。樟木，是防腐防蚊虫的，有毒气的。人能睡吗？现在的家具行业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让人担忧。

题外话，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去年，金丝楠家具被火热炒作的时候，我去了上海一家家具厂，全是金丝楠家具。老板口若悬河，说自己的木材都是几亿年的。他有一张写字台，说故宫都没有，全世界就他一个，价值5000万。碰到一个要买家具的老板私下问我，一个圆桌四个木墩，你做多少钱？我也要有利润啊，报了30万。然后说，还能给您优惠。一会儿，我了解到这一套家具在这个家具厂优惠打折下来400万！我一听，晕，刚才话多了！这么混乱怎么也有市场啊！

◇记者：对于明式家具的用料，您有哪些见解？

◆马玉亭：明式家具是由高柴家具演变而来的。因为皇上喜欢，成为皇室家具了，而皇家的制式、级别是很严谨的，所以用料也得讲究。在黄花梨、紫檀、鸡翅木、铁犁、花梨中，黄花梨是上品，木质稀有坚硬，花纹变化莫测，肌理细腻，还有一种独特的幽香。在阴天，潮气比较重的时候，会闻到一种非常清新优雅的香味，而且不变形、不涨裂、不腐蚀。用料的考究赋予了明式家具更多的传奇色彩。

◇记者：对于黄花梨，坊间有海南黄花梨和越南黄花梨的区别，您怎么看待这种区别？

◆马玉亭：明代是没有明确区分的，统称黄花梨，是一个木种。只是海南黄花梨密度略大，油性高些而已。对于收藏爱好研究来说，追求这些区别没有必要，有些计较了。我认为这种区分，只不过是在现在这种混乱的市场中用来炒作的一个点。实际上，脱离了明式家具本身的内涵，脱离了美，脱离了意境。

◇记者：欣赏、研究明式家具对今人来说，有什么价值？

◆马玉亭：就是一种精神追求，当然还有一定的实用价值，兼具观赏性、实用性。明式家具简明的线条，黄花梨的幽香，化繁入简的设计——这些都具有稳定情绪的作用，和参禅打坐一样，静心减压，追求意境。明式家具的设计用料，都透出一种传统的人文的东西，方中有圆，圆中有方。对它的研究、欣赏、品味，就是和古人之间的精神对话，是一种享受、一种人生修炼。

◇记者：那您认为，对于收藏爱好者来说，怎样看待目前明式家具的价格？

◆马玉亭：因为我父亲的原因，我6岁接触黄花梨家具。家里从文革开始就陆续买一些明式家具，一直在收藏。2005年开始，黄花梨家具开始火热，一路走高。有段时间木材一天一个价，甚至一小时一个价。我曾经三万五给朋友定了一套家具，罗汉床、多宝格、四墩头、条案、顶箱柜、小板凳、圈椅、脸盆架，八块钱一斤，一吨一万六，两万块钱随便挑，全是大料独板。现在呢，二百万一吨，涨了一百倍啊！这里面也有一些炒作的成份，但我觉得这种炒作基本是合理的。我个人看，还得涨。黄花梨的成材都是百年起，这中间还有自然灾害的问题。一根木材做完家具就不可能再有了。现在是一个很值得收藏的市场价位，是一个入手点。当然，普通消费者可以收藏一些小件的。

另外，我还是推荐大家定制家具。现在很多家具，不符合中国传统文化。就尺寸来说，中国的鲁班尺是做家具用的，有吉利的数字也有不吉利的数字。皇家的家具那是很讲究的，都是按照鲁班尺做的，取的是吉祥数字，添丁进财什么的。我建议在收藏明清家具时，还是要考虑这一点。这不是封建迷信，是传统文化在古典家具上表现出来的一个点。

◇记者：面对混乱的市场，收藏爱好者怎样来收藏？

◆马玉亭：一是心态要好，不要存在投机心理，不要想捡漏。现在没什么漏可捡了。一张一百万的桌子，二十万肯定是买不到的。二是要学习，要有专业知识。类似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研究》那些书，不是买来看图片的，要琢磨，搞明白什么是明式家具。“式”是主要的，其他是次要的。有些人研究木材、研究黄花梨，走偏了。复古，追求的是意境，不是表面。现在的明白人和不明白人都少，半瓶子的人很多，似懂非懂，最容易上当受骗。三是可以定制明式家具。仿古家具和做旧是两回事，做旧是作假，把明式家具当成明代家具来卖，号称祖传什么的，那是骗人。但是，根据自己的爱好和财力，选择合适的定制家具，同样可以欣赏和品味明式家具的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