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

毛立新 青年小说家，现为安徽文学院签约作家。发表作品多篇并获好评。

喻辉觉得自己有两个老婆，一个是梦里的老婆，一个是梦外的老婆。

喻辉梦里的老婆叫方燕，是喻辉同一办公室的同事。喻辉经常做到和方燕亲热的梦。喻辉不敢相信这些会在梦外发生，因此把方燕视作梦里的老婆。喻辉梦外的老婆是妻子。喻辉的记忆里，好像从没做过和妻子亲热的梦，因此把妻子视作梦外的老婆。

喻辉第一眼看见方燕，觉得方燕靓得晃眼，觉得任何赞美女性的词，用在方燕的身上都不过分。方燕的莞尔微笑，更让喻辉惊叹一份女性的美。喻辉当然想得到这份美，当然想和方燕发生肌肤之亲，当然考虑过实现的可能性。但喻辉单是想到了方燕老公这一面，就觉无奈和自卑，就觉做梦是做梦，现实是现实。

方燕的老公是市里一家知名企业的老总，身份地位和经济收入，都不是作为小科员的喻辉能比的。即便喻辉想到自己是个年轻男人，有吸引女性的天然能力，喻辉也会立即想到方燕的老公也是男人，还是一个更年轻更帅气的男人。

喻辉不甘，又找了些其他理由。比如，喻辉想到自己对岳父岳母很好，这或许是方燕的老公比不上的。但这根本架不住喻辉的反问：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孝顺岳父岳母·你看见了·孝顺不仅凭心，还要凭钱，人家有的是钱，想买什么孝敬都行，你行吗·你怎么比·

比如，喻辉想到自己烧得一手好菜，但同样被喻辉否定：你烧菜的水平难道还比高档饭店的厨师高·人家即便顿顿吃这样的饭店都觉无所谓的，你因为没钱，因为穷，才自己烧，练了一身穷功夫，还自以为是。

喻辉找不到胜出方燕老公的优势，也就难以找到方燕非要喜欢自己，却舍弃老公的理由。喻辉当然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当然也知道方燕对自己的微笑，并非出于喜欢自己，而是出于正常交往的礼貌。方燕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的。喻辉觉得方燕的微笑和办公室大门的本质一样，都是为了抵御外人的。喻辉知道每个人抵御外人的形式是不一样的。喻辉想到自己属于方燕抵御的对象，更加感谢梦是个好地方，但想到和方燕亲热的梦不能想有就有，喻辉感到无奈，觉得自己能不能做这样的梦，就像现实生活中的开会，都是由领导决定的，觉得人活得真不自由。

喻辉对方燕想入非非，没觉得自己品性恶劣，也没觉得和妻子有关系。喻辉认为这些都是天性使然，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就像睁着眼睛，谁也无法控制它不看见东西，就像醒着的耳朵，谁也无法控制它不听见声音。假如非要追究想入非非的原因，喻辉认为这是男女混杂生活的必然现象，否则对着满世界的男人，想入非非的真实对象，只能是妻子。

喻辉曾想到方燕和妻子同时掉进河里。喻辉认为自己肯定奋不顾身地先救妻子，认为这是考也不会考虑的问题。喻辉从不认为想入非非会妨碍自己和妻子的关系。喻辉心中真正认可的亲人没几个，妻子就是之一，当然要先救的。即便从爱女儿的角度出发，喻辉相信自己还是会先救妻子的。喻辉不想女儿没有妈妈，也不想另一个女人成为女儿的妈妈。喻辉知道隔层肚皮隔座山的道理。

喻辉想到救方燕的时候，想到的是趁机占方燕便宜，想到自己假装着急，在道德的伪装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趁机触碰方燕的女性特征处。喻辉这么想的时候，觉得自己太坏，想到如此分心的结果，可能延误救起方燕。喻辉相信这是自己不愿看到的，也就相信现实中的自己还不至于如此恶劣。但喻辉想到方燕的死，又觉得自己并不在乎，就像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一样。喻辉再想到自己既然有趁机占便宜的坏念头，也就难保到时不这么做。喻辉觉得人心真复杂，还畜生兮兮的。

喻辉其实很清楚自己向往得到美丽的方燕，无非是为了无视方燕的美丽。喻辉在妻子之前，曾经睡过三个女人，知道再美的女人一旦被自己睡过了，美丽也就与向往无关了。正如喻辉其实并不相信自己没做过和妻子亲热的梦。喻輝相信只是自己忘了。喻辉知道记忆像个最会讨好人的马屁精，凡是人向往的，记忆都会牢牢记住，都会时时惦着，一副比人还忙的样子。喻辉因此迷惘得到的意义、活着的意义，迷惘什么叫做贱。

喻辉是在第三次做到和方燕亲热的梦时，发现自己居然在半个月里做了三次这样的梦，才有了经常梦见方燕的印象。尽管那天的梦让喻辉虚惊一场，喻辉还是喜欢做这样的梦。

喻辉梦中和方燕亲热的时候，看见自己父亲母亲、岳父岳母、掌握自己仕途命运的胖脸领导、还有妻子，突然出现在不远的路上。喻辉看到他们脸色阴沉，一副找人的神情，觉得他们的目光像一只手，仿佛已经伸进敞开的窗口，伸向自己，就要一把抓住自己。喻辉感到后背发冷，心里发空，四肢发软。这一刹那，喻辉想到刚才若是关上窗户就好了，这样就能阻挡他们的目光。喻辉后悔自己刚才太心急，没听方燕让他关窗的话。喻辉慌忙提起裤子，转身冲向后门，急速打开，飞跨出去。喻辉这才发现脚下是悬崖。喻辉奇怪宾馆里怎么会有悬崖，喻辉记得这里明明是一楼，记得自己进来后压根就没上过楼梯。喻辉来不及多想，也无法停止身体前进的惯性，在一步踏空中，跌入悬崖，跌进黑咕隆咚里，在极度恐惧中醒来。

喻辉惊魂未定，庆幸自己只是做梦，庆幸自己平安。这一刹那，喻辉厌恶这个和方燕亲热的梦。尽管这是喻辉喜欢的。但喻辉觉得和自己的平安相比，即便真的和方燕亲热，也是不值得的。然而喻辉刚走出噩梦的氛围，就努力回忆和方燕亲热的细节。为了回忆清楚，也为了美美地享受，喻辉点燃了一支香烟。喻辉珍惜和方燕亲热的梦境。喻辉在回忆中，感觉梦里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说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只有心情高兴是真的。

喻辉回忆梦境的时候，似乎想到在方燕之前，遇到的女人是小丽。她是喻辉初中时的暗恋对象。喻辉至今想到小丽甜美的样子，都会感到世界美好。喻辉记得自己拉着小丽白皙的手，准备去公园的溜冰场溜冰，却不知为何来到了幽暗的树林里。喻辉记得把小丽揽入怀中准备亲吻的时候，突然看见小丽的脸变成了自己喜欢的电影女明星Y。喻辉记得自己愣了愣，想看清怀中的女人到底是谁，喻辉看到了方燕。喻辉吃惊的同时，想到自己还是有魅力的，想到这么美的女人应该属于自己，甚至还想到仿佛只有自己才配和这么美的女人做爱。喻辉醒来再想到这些，觉得自己贪婪，觉得男人贪婪，觉得自己信誓旦旦说只爱妻子一个女人的话真滑稽，但不可笑。

喻辉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想到梦境里抚摸方燕乳房时的手感很熟悉，好像和抚摸妻子时的一模一样，似乎想起妻子也在梦中出现过，似乎觉得亲热的对象其实是妻子。喻辉懒得再想，莫名其妙地觉得一切都是来自冥冥之中的安排。

自此，喻辉为了享受得到方燕的感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回忆有没有做到和方燕亲热的梦。喻辉怕先想其他的事，会忘了梦的内容。喻辉吃过几次这样的亏。这样的时间一长，喻辉自感练就了复述梦境的能力。

比如喻辉现在走在回家探望父母的路上，想起了昨夜的梦。喻辉梦见母亲心有灵犀似的买好螃蟹等着自己，梦见父亲母亲都没舍得吃，而是笑眯眯地夹给自己，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吃。喻辉想到自己是成年人了，还这么独吃，无异于一头猪。喻辉夹了一只递到母亲的碗里。当喻辉夹给坐在对面的父亲时，觉得胳膊不够长。喻辉记得自己站起身，还是觉得不够长，才发现自己很矮，发现自己是在小的时候。喻辉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满脸肉嘟嘟的模样。喻辉奇怪自己怎么没长大的同时，看见了自己大啃大嚼螃蟹的场景。喻辉惊叹自己这么小，居然有这么大的咀嚼力。喻辉记得父亲说螃蟹凉性大，让自己喝口醋时，自己被酸醒了。

喻辉想到这，迷惘今天回家探望父母的行为，究竟是出于自己的主张，还是应验了冥冥之中的安排。喻辉觉得梦见自己小时侯的原因，是为自己想独吃螃蟹找借口。喻辉相信现在的自己不会这样的。喻辉想到小时候的清晰模样，感叹它只有在梦里才能看清，是自己醒着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清楚的。喻辉觉得自己小时侯的模样很可爱，喻辉笑了，也感到了梦的神奇。喻辉抬头看看天空，喻辉看见白云像知道去处似的一齐向北移动。

喻辉经常做到和方燕亲热的梦，也就想从梦里获得和方燕能否进一步发展的预兆。喻辉开始了解梦，为此读了弗洛依德。喻辉不仅没读到梦境预兆未来的说法，还觉得这位老兄凡事都追溯到性的想法太偏执。喻辉想到“人一思考，上帝发笑”这句话。尽管喻辉觉得男女之间少了性，生活的趣味会减少一半。但喻辉认为人生事复杂又琐碎，仅有性是不够的。正如自己虽然嫉妒方燕的老公，但只要他愿意提携自己，并且条件优越，哪怕自己像狗一样跟随他，喻辉也是乐意的，甚至为了感恩，还会主动放弃对方燕的想入非非。

喻辉读到《周公解梦》，觉得对味，也记住不少内容。喻辉乐意从中查找预兆，尽管认为它有点胡诌。比如喻辉某天梦见自己落进粪坑里。喻辉高兴。按照《周公解梦》的说法，这是发财的预兆。然而三天过去，喻辉只在路上捡到一毛钱硬币。喻辉本来不想捡的，但想到这也许是上天的恩赐。喻辉感慨上天太小气的同时，还是藏好了这一毛钱。喻辉把它视作好运的种子。

喻辉每次照着书本查找预兆时，知道属于白忙，会想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话，想到巷口报亭门前被铁链拴住的那条大狗，觉得自己就像那条狗，尽管雄壮，却不可能抵达锁链围出的圆圈之外，觉得方燕就是圈外的一块香喷喷的肉骨头，能离狗近些，被狗闻见味道就不错了。

一天，喻辉梦里和方燕好好亲热了一回。喻辉醒来，仍觉得舌尖上留着方燕的温柔。喻辉感到幸福，感到梦里的美好氛围仿佛流进了现实，喻辉再想到现实里的方燕，觉得方燕比以前亲切了许多，甚至觉得方燕似乎正在攀登，朝着成为自己妻子的信任高度攀登。喻辉巴望梦中的美好氛围，真的能被方燕感知，让方燕知晓梦中的他们是多么地要好，让方燕知道现实里的他们是相处得多么没劲。

喻辉想早点去办公室，仿佛去得越早，梦境的氛围就会在办公室越聚越浓，越容易被方燕感知。喻辉推开办公室的门，浓浓的花香迎面扑来，喻辉仿佛受到了方燕的拥抱，喻辉感觉好极了。喻辉看到方燕的桌椅，觉得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方燕，将会变得和以前不同。

喻辉坐在办公桌前，静静等待方燕的到来。喻辉想到自从方燕进了这间办公室，自己总是身处花香中，觉得美人加花香的环境好极了。方燕每天上班总要带束鲜花。喻辉以前只认识玫瑰花和菊花，现在还认识了百合花、郁金香等等。喻辉想到方燕真懂生活，觉得和这样的女人生活一定快乐似神仙。但喻辉又想到懂得物质生活，是人人都会的，关键在于有没有经济基础作支撑。喻辉觉得只要条件允许，妻子在这方面是不会输给方燕的。喻辉这么想的时候，觉得自己在破坏昨晚的梦境氛围。喻辉赶紧转念。

喻辉看看距离上班的时间还早，走到走廊里抽烟。自从和方燕一个办公室后，喻辉总是到走廊里抽烟，还会在吐出第一口烟时，判断一下风向，然后站到香煙飘不进办公室的下风位置。喻辉并不认为抽烟的危害大于方燕的汽车冒出的尾气。喻辉想到了这是自己出于礼貌，也自然而然想到了方燕的微笑，想到自己只是方燕抵御的对象，喻辉顿觉梦中的氛围消散了大半。

喻辉没想到方燕进门时匆匆忙忙，目光紧盯着她的办公桌，敷衍地招呼了声“你好”，连礼貌性的微笑也没出现，就开始翻箱倒柜地忙开了。喻辉觉得方燕的行为，像闸门一样，一下关闭了梦境的氛围流进现实的出口。喻辉觉得人很奇怪，明明昨夜和自己亲热的女人，怎么会对此一无所知呢。

喻辉回归了现实，喻辉觉得自己仿佛穿上了衣服的人，喻辉说，找什么·

方燕说，奇怪，我记得明明放在中间这个抽屉里的，昨天好像还看见的。

喻辉说，什么东西·

方燕头也不抬，继续翻找着说，两千美金。

喻辉一愣，顿感自己嫌疑最大，顿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喻辉知道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人，方燕的东西丢失，当然自己的嫌疑最大。尽管喻辉没干这事，但这种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没干和只有自己知道是自己干的，在别人的眼里是没区别的。喻辉说，仔细找找。

方燕抬起头，望着门外，思索一会儿，说，算了，不找了，都怪张莉说借又不及时取，也怪我忘了及时给她。

张莉也是喻辉的同事。喻辉现在关心的不是她们之间的借钱问题，而是方燕找不找到钱的问题。喻辉说，会不会办公室没人，有人趁机拿走的。喻辉这么说，是想减轻自己的嫌疑，却又觉得在增大自己的嫌疑。

方燕说，不会的，进进出出的都是同事，谁会干这样的事。

喻辉很想说，我即便有拿钱的念头，也会这么想的。但喻辉知道这样的话是无法说出口的，知道这虽然是真话，同时也更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喻辉心想，你说他们不会，我的嫌疑岂不是更大·喻辉说，再仔细找找。

方燕说，不找了，丢就丢了，只是又要跑趟银行了。

喻辉知道方燕不会在乎这些钱，但喻辉在乎自己的清白。喻辉说，你家里找过了·

方燕说，昨晚找过了，也没有，就当破财消灾吧。

喻辉想说，你会不会在路上丢了，但想到方燕刚才说过昨天还看见钱在抽屉里的话，觉得再说什么，都无异于提醒方燕想到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自己的嫌疑最大。喻辉没想到昨晚做了个那么美好的梦，一早却面临这样的局面。喻辉为了显示自己清白，为了说明自己是局外人，喻辉说，今天的花又是老公送的·

方燕笑了，笑得很自然，像先前一样美。

若在平时，两人还会聊点别的，比如股票、孩子、房价、食品安全之类。喻辉聊着聊着，还会想到办公室犹如家，想到方燕在家和老公也就聊这些的，但想到自己是不能像方燕老公那样和方燕亲热的，是没这种自由的，喻辉又迷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讨厌人为什么要设定这样的关系，为什么不能让人凡事称心。但今天，总觉背着嫌疑的喻辉，总是开心不起来，总觉话到嗓子，就是吐不出来，也懒得吐出来，总觉不论说什么，都是一种提醒，提醒方燕想到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喻辉今天真想像从门缝里漏进来的风，神不知，鬼不觉，全然不引起方燕的注意。

喻辉的座位在方燕的身后，若在平时，喻辉会经常望着方燕的美丽背影，欣赏和想象。喻辉很想上前抱抱方燕，但喻辉知道这么做，不仅太不理性，也太没水平。喻辉感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永远大于一只胳膊的长度。喻辉不知道接纳这种限制是出于文明，还是人的伪装。喻辉迷惘既然要限制，又为什么要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处一个办公室。但今天，喻辉尽量不看方燕，免得方燕突然回头时，正好和自己目光相遇。喻辉怕方燕看出自己的不安。以前，喻辉的目光和方燕相遇，喻辉也是泰然自若的。即便喻辉想到方燕怀疑他在窥视，喻辉也不会心慌。喻辉认为方燕坐在自己的前方，当然是抬头就能看见的。喻辉认为这理由很正当，认为方燕会想到自己总不至于为了避免看到她，而一直低头，或朝着别的方向的。

喻辉以前偶而和方燕发生正常的肌肤相碰，会感觉自己像只惊愕的小兔子，还仿佛跳进了梦里一趟。喻辉觉得自己真可笑，就像吃过糖的人，居然还会对甜味惊奇。喻辉会为此高兴一天，像真的得到了什么好处似的。但今天，喻辉总是尽量不接触方燕的身体，好像方燕是法官，感觉越是远离她，嫌疑越小。

喻辉以前下班的时候，常感慨他和方燕的关系，又是什么进展也没有。喻辉会觉得这没什么好，也没什么坏。喻辉知道还有将来。但今天，喻辉觉得两人的关系不仅没发展，甚至连发展的可能也没有了。虽然两千美金不是方燕在乎的，但方燕若是怀疑自己，就会在乎自己品行的。喻辉知道一个人若是戒心另一个人的品行，并防范这样的品行可能伤害自己，是不愿和另一个人进一步交往的。

自此，喻辉看到方燕，总觉别扭，但这并不妨碍喻辉继续做到和方燕亲热的梦。喻辉感叹自己在现实里简直怕见方燕，却还在不停地梦见他们亲热，喻辉都迷惘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喻辉感叹一个梦中和自己那么亲热的女人，却是现实中让自己觉得别扭的人。喻辉迷惘世界的真真假假。

喻辉直到方燕有一天說两千美金找到了，才感到轻松，感到和方燕的关系回归了正常，感到自己的想入非非恢复了正常，感到他们之间又有了进一步发展亲密的可能。

一天，方燕说，你昨天前脚走，领导后脚进来，让我们出差去X城。

喻辉顿感喜从天降，顿感机会难得。喻辉想到和方燕单独出门，意味着在陌生的城市里，只有他们的关系是最好的，意味着他们会长时间在一起，这不仅让自己在方燕的心里处于突出的位置，甚至还可能催化他们的关系迅速发展。喻辉觉得他们之间即便不发生什么，也会比现在的交往有意思，也会为将来的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喻辉心想，有几天没梦见和你亲热了，说不定梦外就会发生什么了。喻辉内心激动，表面上却极其平静，喻辉说，我们去干吗·

方燕说，去验货，本来叫你一个人去的，但我也想去，想会会那里的一个老朋友，一直没时间，这次正好有机会，所以向领导要求了，领导答应了。

喻辉并不在意方燕会不会朋友的问题，只想到方燕的要求等于自投罗网。但喻辉又想到自己根本不可能编织出阔太太方燕想投的网，想到自己其实是一直张网等待的，却一无所获。喻辉正想着，看见领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领导说，小喻啊，你明天去X城，方燕也去，你带队，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方燕还有其他的事要办，你把那批货验……

领导还没说完，方燕抢着说，领导，我的事，正对喻辉说呢。

领导顿时满脸是笑，说，好，好。领导说着，转身走了。

几乎所有的领导都是笑着和方燕说话的，都是笑着听方燕说话的。喻辉知道这不仅和方燕是美女有关，更与方燕的老公是老总加名人有关。喻辉每次看到领导转身离开的样子都想笑，觉得方燕的话像上课的铃声，离开的领导仿佛听见了铃声的学生。喻辉当然也会想到领导的声音，是督令自己上课的铃声。喻辉这时还是嫉妒方燕的。但喻辉知道嫉妒没用，知道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喻辉本来还想在火车上和方燕聊聊的，但没想到去X城的火车只有夜间的。方燕到车站本来就晚，两人匆匆上车，卧铺车厢里一片漆黑。两人不好意思说话打搅别人，就各自上了自己的铺位躺下。

喻辉是中铺，方燕是下铺，喻辉想到这么美的女人就在自己的身下，喻辉兴奋。想到自己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话也无法说，觉得无奈。喻辉很想中铺突然坍塌，自己一下掉在方燕的身上才好。喻辉又希望睡着后，能做个和方燕亲热的梦。但喻辉知道自己和方燕的距离远近，和能不能做到这样的梦，是没有关系的。喻辉难以入眠。

喻辉醒来的时候，看见方燕莞尔微笑地望着自己。喻辉以为在梦中，很想在这张美丽的脸上亲一口。但火车行驶的声响和震动，以及周围嘈杂的人声，让喻辉想起这是在车上，在他和方燕的出差途中。喻辉感到扫兴。

方燕说，还睡，再有一个小时就到了，赶紧起来洗脸刷牙吃早饭，我买好了。

喻辉感到幸福，从周围注视的目光中感到骄傲。喻辉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喻辉说话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睡觉过后，头上右半边的头发总会睡得缺去一个角，样子很难看。喻辉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捂去。

方燕回归原位后，喻辉赶紧使劲揉脑袋的右上角，直到自己认为缺角已被乱发填满，才下铺穿鞋子。喻辉认为睡觉睡乱了头发很正常，比睡出一个缺角正常。喻辉到了洗漱间，赶紧洗头。这是喻辉对付头发睡出缺角的最好办法。喻辉还认认真真刮了胡子。喻辉要让自己的外表处于最佳状态。喻辉上车之前，也曾精心折腾了一通。

喻辉回到座位，方燕说，把昨晚列车员给的卡给我，我去换车票，你先吃饭。

喻辉说，我去吧。

方燕说，没关系，我去，你吃饭。

喻辉再次感到幸福，再次在他人的注视下感到骄傲。喻辉发现周围的男人，觉得他们的眼神和自己在办公室里的一样，都充满贪婪，恨不能掀去方燕的衣服。喻辉暗笑。喻辉还看到一个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头，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方燕。喻辉想到男人的色心永恒。

喻辉和方燕坐在同一张卧铺座位上。喻辉觉得两人像坐在床上，觉得这样的坐法，比在办公室里亲密多了。可惜好景不长，当方燕说及她的朋友时，方燕说她不住旅馆，要住在朋友家，说她的整个中学时代，都是住在朋友家的，说朋友的爷爷奶奶对她就像亲孙女一样。喻辉虽然表面若无其事，嘴里还不时地“噢”出一声，但心里感觉没劲透了。喻辉没想到方燕会住到朋友家，这意味着他和方燕在出差的日子里，几乎见不到什么面，而回程的火车票已经买好，同样是夜间的，意味着两人连说话的时间也不多，哪里还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喻辉无奈，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巴望列车慢点到达，享受两人同坐一铺的滋味。喻辉越想火车慢点，火车到达得越快。喻辉感叹人想实现自己的愿望，只要是好事，总会觉得磕磕绊绊的。喻辉又立即想到自己想做的是非分之事，又岂能不磕磕绊绊。

喻辉的单位属于买方，在這买方优势的时代，卖方的招待是很周到的。喻辉他们刚出站，就看见有人举着写有喻辉二字的大牌子接站。喻辉边向他们走去边对方燕说，出站后，让他们先送你去朋友那里，我们回去之前再联系。喻辉其实很不愿方燕离开，但喻辉知道客气还是必需的。

方燕说，不麻烦人家了，我打车就行了，只是辛苦你了，谢谢啦。

喻辉赶紧客气地说，谈不上，谈不上。喻辉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虚假透顶，更觉得方燕临别时的那声“拜拜”像子弹，一下枪毙了自己。但喻辉还是笑着回应了声“拜拜”。喻辉望着方燕上了出租车，觉得自己仿佛真的中弹要倒下去似的。喻辉恍恍惚惚地听见卖方人员说，乖乖，长得真漂亮。

喻辉忙了一天，准备和卖方去吃晚饭时，接到了方燕的电话。方燕说她马上过来，说她朋友的爷爷去世了，朋友要赶去，刚刚离开X城了。喻辉喜出望外，感到人算不如天算。喻辉激动地问方燕在哪里，说方燕人生地不熟，要去接她。但方燕说不必了，说出租车司机会认识的。喻辉一连报了几遍他们要去的饭店地点和名称。喻辉生怕方燕听不清楚。

喻辉有了新生的感觉。喻辉见到方燕的时候，觉得新生开始了。虽然方燕的神情沮丧，面容悲戚，甚至感叹人活着没意思，但丝毫不影响喻辉的高兴劲。喻辉觉得方燕所说的朋友的爷爷，犹如眼前一个个走过的人，消失属于正常的。喻辉只想赶快制订他和方燕的发展计划。但喻辉再次觉得无从下手，再次觉得方燕太优势了，觉得方燕就像七仙女，自己就像董永一样的穷汉，能不能获得七仙女，主动权是和董永无关的。喻辉也再次想到获得这种主动权的办法，那就是犯罪。喻辉知道恶人是永远有主动权的。但喻辉觉得这样的付出，等于毁了自己的一生，是不值得的。

喻辉第一次和方燕同桌吃饭，尽管有卖方的人员陪同，喻辉还是觉得方燕不停散发着亲人似的亲切。喻辉有了美女如家的感悟。

喻辉没想到方燕喝酒爽气至极。喻辉想，这也许是方燕今天情绪不佳所致。喻辉不知道方燕的酒量，只是希望方燕多喝，这样就有酒后乱性的可能，甚至希望方燕喝得不省人事，自己趁机占便宜。但喻辉又觉得面子上不应该这么做。喻辉劝阻几次，方燕根本不听。

喻辉是一路半抱半扶着方燕来到宾馆，来到方燕的房间。喻辉触及方燕的刹那，喻辉没想到自己能这么正式地接触方燕的身体。喻辉的心里洋溢着痒兮兮的幸福感。喻辉觉得自己轻飘了，觉得软软偎着自己的方燕也像想象中的仙女那么轻盈。喻辉怕方燕察觉他的居心叵测，尽量不触及方燕的女性特征部位。但方燕烂醉如泥，重心随时改变，身体在喻辉的手上滑来滑去，让喻辉感觉自己结结实实摸到了方燕的女性特征处，实现了自己的小小愿望。喻辉感到高兴的刹那，又感到高兴不起来。喻辉觉得真正触摸带来的快乐，远远弱于幻想时的期待。喻辉更感到即便抱扶个美女，也还是辛苦的力气活。喻辉感到越来越累。

喻辉让方燕躺下的时候，方燕突然呕吐，不仅吐得满地都是，还让方燕和喻辉的身上都沾光不少。喻辉顿感恶心，所有关于方燕的念想顿时烟消云散，只觉得这些秽物仿佛来自一只痰盂，恨不能立即离开。喻辉觉得即便想和方燕发生什么，也是干净环境下的事。

喻辉很想把方燕往床上一丢就离开，但想到自己和方燕是同事，为了面子也不应该这么做，何况以后说不定会有事情让方燕帮忙。喻辉觉得做人真难。喻辉忍着恶心，捂着鼻子，四下扫描擦拭之物。喻辉看到了方燕裙摆掀起露出的玉腿，和粉红色的底裤。喻辉血液沸腾，顿感机会来了，直想扑上去。但喻辉的眼前，尽是妻子、女儿、父母、方燕老公以及领导们的怒容，当然还有方燕的怒容，还有种种后果。喻辉觉得自己像贼，觉得做贼真难。喻辉犹豫着。喻辉看到了方燕胸前的秽物。喻辉再次顿感恶心，与此同时，莫名其妙地觉得秽物像救星。

实习编辑杨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