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利益理论的文本解读
2012-04-29邓伯军李长成
邓伯军 李长成
摘要:利益范畴在马克思的经典文本中经历了一个渐次深入的发展过程,实现了由意识形态批判的政治哲学范畴向拜物教批判的经济哲学范畴的转变。在《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等早期文本中,马克思虽然已经认识到了利益问题的重要性,但还是依据黑格尔的理性原则,对思想、道德和法律奴隶般地屈从于物质利益进行了批判。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等中期文本中,马克思区分了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完成对利益的普遍性抽象,利益成为马克思重要的意识形态批判的政治哲学范畴。在《资本论》等中后期文本中,马克思把利益与政治经济学辩证结合在一起。利益转化为劳動价值分析的经济哲学概念。
关键词:马克思;利益:生产方式
中图分类号:A8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0544(2012)09-0013-05
作为重要的哲学范畴,利益构成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马克思哲学的一个异常突出和炫目的概念。利益不仅构成了马克思哲学的理论基础、价值标准和最终归宿,而且这种经验层面的利益成为了社会建构的基础,成为社会形态产生、发展和变革的根源和内在動力,从国家的强盛、到社会的繁荣,再到人民的幸福,都可以在利益中得以奠基、解决和完善。进一步讲,从利益到劳動,再到生产力,利益被神化为全部生活的奥秘,原来被道德理性和超验价值规约的物质利益,就一跃成为人类一切价值和真理的批发地。的确,马克思通过对现实生活中物质利益的接触和探索,超越了德国古典哲学的思辨逻辑而走向现实的历史逻辑,最终形成其唯物主义的历史观。但是,马克思并没有将利益作为其研究现实生活的出发点,马克思研究现实问题的出发点经历了从“现实中的个人”即个人的生活方式到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的转变过程。马克思并没有从根本上否定利益的形而上学,在其对圣麦克斯的批判中可以看到其对利益形而上学还是有一定保留的,个人的特定的生活方式构成利益形而上学的理论前提和逻辑基础。马克思并没有赋予物质利益以本体地位,而是把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作为理论建构的逻辑基础,并始终在提防着社会利益关系的虚幻化,在人类思想发展史上第一个确立起免除利益拜物教的文化性前提。
一
在马克思的早期文本中,利益无疑是高频概念之一。正是马克思对利益问题的关注。才使马克思找到了其历史唯物主义得以奠基的物质基础。在《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中,马克思透过林木盗窃法的辩论,发现了法律背后的利益原则,维护林木所有者的利益成为法律的基本原则,林木所有者的利益成为左右整个国家机构的灵魂。这是马克思第一次直接触及现实的物质利益问题。发现了物质利益在思想、法律和行为中的作用,并初步认识到了阶级利益的现实存在,但是此时的马克思对林木盗窃问题研究的出发点依然是黑格尔的理性原则,马克思正是从国家的理性和法的原则出发对法律奴隶般地屈从于物质利益进行了批判。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第一次批判了黑格尔的国家理性观,指出“家庭和市民社会都是国家的前提”,而“现代的市民社会是实现了的个人主义原则;个人的存在是最终目的。”由此可见,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的出发点是人,落脚点是人。之中用做论证的还是人,这就打上浓厚的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色彩,但马克思正是通过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实现了研究重心向市民社会和国民经济学的转变。实现了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的转变,实现了革命民主主义向共产主义的转变。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研究异化劳動的出发点依然停留于费尔巴哈关于人的类本质的人本主义的基础上,这反映了当时马克思的历史局限性,但是,马克思也赋予人的类本质以新的内涵,即人的生产劳動,“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動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由此可见,《手稿》“主导的理论倾向已是揭示资本主义私有财产条件下劳動异化所造成的利益关系的二重对立。”毋庸置疑,在《手稿》中物质利益已经成为马克思对现实问题研究的重要因素之一。
在《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将从事实际活動的人作为其研究的出发点。所谓从事实际活動的人就是现实中的人,而现实中的人不是费尔巴哈的“仅仅限于在感情范围内承认‘现实的、单个的、肉体的人”,不是布鲁诺的拒斥一切感性、穿着“自我意识”法衣的神圣的批判者,不是麦克斯的不仅把肉体钉在十字架上,而且也把精神钉在十字架上,即把完整的主体钉在十字架上的唯一者,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的纯粹的、真正的、抽象的人。马克思恩格斯研究现实问题的基本前提是现实中的个人,即“是他们的活動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動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对现实中的个人的生活方式的确证“不应当只从它是个人肉体存在的再生产这方面加以考察。更确切地说,它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動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命的一定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在《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将生活方式解读为五个组成方面,第一方面就是生产物质生活本身,这是人类为了维持生活所必须每时从事的历史活動。是一切历史发展的基本条件。第二方面就是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这是人类生产劳動的基本前提和原初動力。第三方面就是人类自身的再生产,即繁殖,人类通过生育而达到他人的生命的生产,不仅再生产自然关系,而且再生产社会关系,并且当需要的增长产生新的社会关系而人口的增多又产生新的需要的时候,社会关系就会从家庭中走出并获得新的发展。第四方面就是生产力,在一定社会发展阶段,人们所达到的生产力的总和决定着社会状况,因而,始终必须把人类的历史同工业和交换的历史联系起来研究和探讨。第五方面就是意识,意识从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意识只有在物质劳動和精神劳動分离的时候,才能不用想像某种现实的东西就能现实地想像某种东西。也就是才能摆脱现实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马克思恩格斯在《形态》中将利益解读为现实中的个人的生活方式,说明他们已经意识到宏大叙事的利益形而上学的价值承诺,隐含着对现实生活的异化,可能落入终极实在的独断主义陷阱;说明他们也已经意识到沉溺于肉体的事实性生活,就会弱化甚至取消现实生活的超越性的价值形态,可能堕入价值虚无主义的陷阱。也就是说,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形态》中的利益理论有着事实世界与价值世界的紧张,物质性与精神性构成利益理论永不消解的冲突。
在马克思的中后期文本中,马克思研究的重点由哲学领域转向了经济学领域,并能够运用其创立的唯物史观分析现实的社会经济问题。这时马克思已经摆脱了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哲学的影子,并以开始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取代“人”成为其研究解决问题的出发点。马克思在《评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著作<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中指出,“财富的原因同财富本身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同财富本身相比,创造财富的力量是无比重要的。”也就是说,问题的奥秘并不在于交换价值,而在于劳動或生产力,生产力是一种获得物质利益的客观的现实的物质力量。可见,马克思看重的并不是物质利益本身,而是创造物质利益的生产力。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指出,问题要“从物质生活的矛盾中,从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现存冲突中去解释。”而作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统一体的“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由此可见,在这部标志唯物史观形成的经典著作中,马克思比在《形态》中更加明确了是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而不是物质利益本身才是其研究现实问题的逻辑出发点。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将其在《形态》中已经初步成型的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理论予以充分地论证,物质资料的生产过程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的关系,“劳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另一方面是社会的关系,“人们在生产中不仅仅影响自然界,而且也互相影响。他们只有以一定的方式共同活動和互相交换其活動。才能进行生产。为了进行生产,人们相互之间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正是这双重关系凝合成的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构成了马克思主义的出场路径,由此也建构起历史唯物主义的逻辑基础。由此可见,马克思在中后期文本中将其在《形态》中确立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发点现实中的个人,进一步推进到了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这种转变是革命性的,因为生产方式才是社会的本体,没有生产方式这个社会存在本体的根本改变,一切思想的进步、理想的追求、道德的修养、政治的改革、文化的革新都有被旧的社会存在本体即传统的生产方式所吞噬掉的可能。
二
在马克思早期文本中,马克思先是作为黑格尔的信徒,虽然意识到了物质利益在社会、政治、法律中的重要作用,但是由于受其黑格尔理性观的影响。马克思对于最讲求实际的物质利益持的是更多的批判态度。在《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中,马克思指出,“因为利益就其本性来说是盲目的、无节制的、片面的,一句话,它具有无视法律的天生本能:难道无视法律的东西能够立法吗?”在马克思看来。利益本身没有共同的精神,没有完美的理想,没有深邃的感情,没有丰富的道德,其消灭了所有的自然差别和精神差别,其把某种物质对象和屈从于它的某种意识加以不道德、不合理和冷酷无情的抽象,从而形成“下流的唯物主义”的利益拜物教。随后马克思由黑格尔向费尔巴哈的转向,马克思开始以费尔巴哈人本唯物主义为思想武器对黑格尔的利益形而上学进行批判。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指出,黑格尔从市民社会和政治国家分离的前提出发,把国家的自在自为的普遍利益同市民社会的特殊的利益和要求对立起来,这是他较为深刻的地方。但是黑格尔却把国家的普遍利益看成是脱离市民社会的一种实体化的规定,就把抽象的普遍物和经验的客观存在混淆起来,就把经验的客观存在非批判地当作理念的现实真理,即也就把共同利益形而上学化,成为虚无缥缈和神秘化的抽象独立物。在《手稿》中,伴随马克思研究重心由政治哲学领域向政治经济学领域的转移,马克思主要从实践的人的活動即劳動的异化行为出发,在三个方面考察了利益问题,第一,工人同劳動产品这个异己的、统治着他的对象的关系;第二,在劳動过程中劳動同生产行为的关系;第三,人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才真正证明人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P271-274)《手稿》时期的马克思对利益问题的认知已经超越了黑格尔的特殊利益是普遍利益外化的形而上学观点,也已经扬弃了费尔巴哈的对利益问题的直观性解读,开始尝试从实践的人即劳動的异化行为探讨利益问题,但是又将其归结为类本质的异化,这不能不说是其历史局限性。
在《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对利益形而上学问题的认知是一个逐渐深入的过程。在《费尔巴哈》章中,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人首先是利益的存在物,“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即迈出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这一步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動物区别开来。”人类在生产自己所需要的利益的过程中,产生了私有制,也产生了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的分化。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这种共同利益不是仅仅作为一种‘普遍的东西存在于观念之中。而首先是作为彼此有了分工的个人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存在于现实之中。”正是由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的矛盾,共同利益才采取普遍性的形式,成为合乎理性的、具有普遍意义的实体性利益。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要消除这种共同利益的形而上学化,只有通过消灭私有制并建立起真正的共同体,达到各个人占有现有的生产力的总和。普遍利益的假象才会自行消失,各个人也才能够在这种联合中实现其个人利益。在《圣布鲁诺》章中,马克思恩格斯对纯洁的精神的精神和卑污的极端利己主义两种极端思想进行了批判。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虽然从表面上看布鲁诺的自我意识是对黑格尔的实体的胜利,但实质上布鲁诺却将自我意识独立化。赋予个性以一般性特征,个性由此变成概念的概念和抽象的抽象。也就是说,布鲁诺同所有的哲学家和思想家一起,并不是将现实的物质利益作为社会的基础,而是错误地将把思想、观念、现存世界在思想上的独立化了的表现作为社会的基础。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布鲁诺将自我意识推向了天堂,成为了纯洁的最高圣者,而将普通群众的现实的物质利益推向了地狱,普通群众的物质利益消费堕落成为贪图享乐的极端利己主义者。在《圣麦克斯》章中,马克思恩格斯确认了个人利益和共同利益的辩证统一关系。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个人利益总是违反个人的意志而发展为阶级利益,发展为共同利益,后者脱离单独的个人而获得独立性,并在独立化过程中取得普遍利益的形式,作为普遍利益又与真正的个人发生矛盾,而在这个矛盾中既然被确定为普遍利益,就可以由意识想像成理想的,甚至是宗教的、神圣的利益。”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这种形而上学的抽象的产生是有其现实合理性的,主要是因为在全部历史中的普遍利益都是由现实的个人创造的,普遍利益绝不是作为现实的历史力量与个人利益对立,而是作为抽象的、神圣的形而上学的观念力量与个人利益对立,这种对立将在实践中不断地产生、不断地消灭。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言,“这儿见到的不是黑格尔式的对立面的‘否定统一,而是过去的由物质决定的个人生存方式由物质决定的消灭,随着这种生产方式的消灭,这种对立连同它的统一也同时跟着消失。”
在马克思中后期文本中,马克思把利益与政治经济学辩证结合在一起,从社会生产关系视角探讨了利益关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分析了商品交换关系中各个个别利益之间、个别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关系,在市场上,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个别利益之间却是相互关联的,构成他们之间社会联系的是交换价值,正是通过交换价值的中介,各自的个别利益得以实现,个别利益之间虽然是相互对立的,但是交换过程却表现为共同利益的实现。正如马克思所言,“他的对立的个别利益的满足,正好就是被扬弃的对立面即一般社会利益的实现。”由此可见,马克思赋予的个别利益的一般性并不是形而上学的抽象。而是指社会所决定的交往关系。《资本论》中,马克思从生产商品的劳動的二重性,即具体劳動和抽象劳動的矛盾性出发,区分了利益和效用的内涵。具体劳動生产商品的使用价值,效用与使用价值相联,解决的是人与自然的变换关系,抽象劳動生产商品的价值,利益与交换价值相联,体现的是商品生产者的社会关系。也就是说,利益的本质并不在于使用价值本身,而在于交换价值,正是交换价值使利益摆脱了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庸俗性,从而完成其普遍性的抽象过程,成为劳動价值分析的科学概念。在《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剩余价值理论》等经典文本中,马克思恩格斯分析了人类社会尤其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利益关系、利益结构和利益矛盾,指出至今所有一切社会的利益关系、利益结构和利益矛盾集中表现为阶级关系、阶级结构和阶级矛盾。资产阶级为巩固其统治地位,就必然把资产阶级利益确立为占统治地位的国家共同利益。并以国家的共同利益形式来捍卫资产阶级的根本利益。由此可见,在马克思中后期文本中的利益已经由思辨理性的政治哲学概念演变成劳動价值分析的经济哲学概念,此时的利益范畴虽然已经被克服了宏大叙事的抽象的统治。不再披着神圣的形而上学的霞光,但是在深层上依然遵循着利益形而上学的叙事方式和论证逻辑。这与其说是马克思关于利益问题研究的历史局限性,倒不如说是利益形而上学表征着马克思对理想生命追求和生命意义理解的普罗米修斯精神。
三
在马克思的早期文本中,马克思确实发现了利益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虽然此时马克思并没有将利益确立为理论建构的基础性地位。在《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中,马克思指出,相对于利益而言,思想具有其普遍的独立性,而其基础则是理性;道德是一种本身神圣的独立范畴,而其基础则是人类精神的自律;宗教作为主观思想方式是神圣的和不可侵犯的,而其基础则是人类精神的他律。此时的马克思的利益范畴只是黑格尔的国家理性的自我外化的抽象概念,其对利益与思想、道德、宗教等关系问题的探讨也更多地是抽象的理解,具有显而易见的超验性质。这说明此时马克思对利益问题的探讨依然停留于黑格尔主体哲学的域限之内。尚未自觉地意识到黑格尔哲学的历史局限性。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及其《导言》中,马克思将思想、法律、宗教、道德等与利益联系起来,第一次从社会物质生活条件探讨思想、法律、宗教、道德等的本质问题。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不是从现实社会生活的对象中发展自己的思想,而是在抽象的逻辑领域制造自己的对象,使现实社会生活成为其理念链条中的一个环节,这是赤裸裸的神秘主义。黑格尔不是从市民社会来考察法律制度的利益根源和阶级实质,而是将法律悬于人类理性精神的半空中。这是典型的头足倒置的唯心主义法律观。黑格尔不是从现实的社会存在中寻找宗教产生的根源,而是把宗教理解为人的自我意识的丧失。由此可见,此时的马克思开始从黑格尔体系化哲学的架构中摆脱出来,开始自觉地吸收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的人的概念,并以现实的经验的人作为理论建构的出发点去考察现实的社会关系。在《手稿》中,马克思从费尔巴哈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的这一唯物主义基本原则出发,在肯定黑格尔把对象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動的结果的观点的同时,也对黑格尔将劳動视为抽象的精神的劳動进行了批判,黑格尔将这种抽象精神的劳動即思辨的思想作为自然界的人性和历史所创造的自然界的源泉,这种抽象的思维运動的必然结果就是纯粹的思想辩证法。在马克思看来,“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因此,对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扬弃,作为对人的生命的占有,是对一切异化的积极的扬弃,从而是人从宗教、家庭、国家等等向自己的人的存在即社会的存在的复归。”由此可见,马克思已经认识到了现实的社会物质利益关系在思想、道德、宗教、法律等的基础性作用,但是由于历史的局限性。此时的马克思却把现实的社会物质利益关系归结为财产关系,,还没有上升的更为周延的社会生产方式的社会本体层面。
在《形态》中,马克思终于发现了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前提,即人类要想创造历史,就必须首先要生活,需要吃、喝、穿、住等物质生活资料。“这些以实物形式表现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它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永恒的自然基础。”虽然马克思看到了物质利益关系的基础性作用,但是马克思并没有因此就将物质利益关系上升到本体论高度。因为马克思富有先见地意识到人屈从于物的力量同样也会产生异化现象。为了防止异化现象的产生,马克思恩格斯在《形态》中不仅对直观唯物主义、粗俗的经验主义和庸俗的功利主义进行了批评,而且着重探讨了精神世界主观性的独特性。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精神并不是纯粹的精神,其从一开始就要受到物质的纠缠,但是精神并不是物质的直观性反应,而是获得了能動性的发展;道德并不是虚伪的、空洞的、独立自在的说教,其根植于社会生活条件,但是并没有完全否定普遍性道德,反而强调基于社会交往关系的共同道德的重要性;宗教并不是可以用“自我意识”、“实体”等加以解释的,其只有到宗教的每个发展阶段的现成物质世界中去寻找,但是宗教也并不是对物质世界的直观,而是有其精神世界的独特复杂性;法律并不取决于自由意志、自在和自为的意志、人类的意志的纯粹的自我规定,其始终是以物质利益和由物质生产关系制约和决定的意志为基础的,但是也看到了物质生活方式中产生的意志也只是存在于人的想象之中;国家并不是伦理理念的实现,也不是绝对自在自为的理性的东西,其始终是统治阶级的各个人借以实现其共同利益的形式,但是也看到了国家形式的普遍性特征。也就是说,思想、道德、宗教、法律、国家以及社会结构不再具有任何思辨和神秘的色彩,其都是在现实中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都是人们的物质活動、物质交往、物质行動的产物。质言之,马克思恩格斯在《形态》中颠覆了理性的形而上学,但并没有以物质利益即社会物质生活条件取代理性的位置成为新的本体,而是以现实中的个人作为其理论建构的出发点,不仅因为马克思恩格斯看到随着物质活動的扩张其有可能越来越受到对他们来说是异己力量的支配,而且因为马克思恩格斯看到只有现实中的个人才有着不能被形而上学的普遍共相所穿透的空间。换言之,社会物质利益层面的经济发展并难以能够支撑起社会良性发展所需要的道德价值,相反既有的道德价值还有可能为迅速发展的经济—技术所蚕食,堕入经济主义、技术主义和欲望主义的陷阱。实际上,马克思恩格斯的历史唯物主义不仅把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作为其理论建构的基本前提,更重要的是其比以往的一切思想家有着对人类美好价值的更为执着的追求。
在马克思的中后期文本中,马克思已经由政治哲学的意识形态批判转向了政治经济学的拜物教批判,这说明马克思开始由对观念形而上学的担心转向了对物化意识的抽象性的担心。马克思的拜物教批判理论的意义绝不仅仅局限于政治经济学领域,而是在根本上对资本主义的社会存在理论产生深刻的影响。“拜物教作为对社会运行机制的根本说明从最根本意义上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运行的秘密,揭示了生产方式造成的拜物教现象。当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进展不断深入,当他立足于社会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来揭示历史之谜时,他的社会批判理论无疑跃迁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马克思在其《资本论》及其手稿中,从商品的内在矛盾和劳動的二重性出发,对资本主义的拜物教进行了层层递进的批判。首先,是商品拜物教,劳動产品转化为商品,使商品具有了拜物教性质,“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動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動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動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其次,是货币拜物教,商品成为货币,货币就成为一般人类劳動的进一步化身,在更深层面将本来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表现为一定属性的自然物的形式,货币比普通商品更加具有神秘性,货币拜物教是商品拜物教的进一步发展。正如马克思所言,“货币拜物教的谜就是商品拜物教的谜,只不过变得明显了,耀眼了。”最后,是资本拜物教,货币成为资本,劳動力成为商品,价值增值成为资本本身自有的魔力,从而将劳動与财富的血缘关系无情地割裂,进一步掩饰了剩余价值剥削的秘密。正如马克思所言,“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后者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独特的社会性质。”质言之,拜物教是资本主义利益关系的虚幻形式,马克思的功绩就在于通过对资本主义利益关系的社会运行形式的深度剖析揭露了这种虚幻关系。也正是由于拜物教根源于资本主义的经济利益关系,因而在发展社会生产力的基础上推进现有的生产方式的革命性变革。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成为马克思终生矢志不渝的追求。
责任编辑刘宏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