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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庄子的审美精神

2012-04-14颜翔林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寓言神话庄子

颜翔林

论庄子的审美精神

颜翔林

庄子的审美精神主要由诗意思维、神话意识和寓言方法等要素构成。庄子是一个诗性主体,他以诗意思维创造感性的审美意象和神话意象。以“道”的神话为基石,联袂形成“自然与自由的神话”和“平等民主的神话”,确立“敬畏生命的神话”和塑造“真人神话”,建构“至德之世的神话”和超越生死的逻辑的“至乐神话”、“唯美主义神话”、“历史主义的神话”等审美结构。《庄子》的神话包含着丰富深邃的思想内容和审美价值,它使哲理和美感达到高度和谐的统一。和神话意识密切关联,庄子以寓言方法蕴含空灵的哲学智慧,赋予寓言以想象力和美感,以故事和情境达到思之启迪和美之生成。

庄子,诗意思维;审美精神;神话意识;寓言方法

庄子是一位充满审美精神的思想家和文学家,他的审美精神主要借助于诗意思维、神话意识和寓言方法等要素得以体现,也由于这些结构使之完成文本的创造活动。

庄子是一个诗性主体,他的思维方式主要是诗意思维。维柯在《新科学》中认为:“诗的最崇高的工作就是赋予感觉和情欲于本无感觉的事物。儿童的特点就在于把无生命的事物拿到手里,戏和它们交谈,仿佛它们就是些有生命的人。这条语言学兼哲学的公理向我们证明:在世界的童年时期,人们按本性就是些崇高的诗人。”[1](98)维柯还作出反向的推论:“推理力愈薄弱,想象力也就成比例地愈旺盛。”[1](98)卡西尔的将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Animal symbolicum)[2](34)。他认为诗歌和语言、神话在美学意义上,属于同质性结构,都是人类文化的符号形式。他认为:“人类文化初期,语言的诗和隐喻特征确乎压倒过其逻辑特征和推理特征。但是,如果从发生学的观点来看,我们就必定把人类言语的想象和直觉倾向视为最基本的和最原初的特点之一。另一方面,我们发现在语言的进一步发展中,这一倾向逐渐减弱。”[3](134)在先秦的庄子时代,思维方式以诗意思维占主导,语言的诗和隐喻特性非常明显,主体以自我体验为中心对世界进行想象性理解,文本书写者在本质上都是诗人或者是接近诗人的人,而庄子则是哲人中的诗人。

诗意思维一个最重要的特征是营造感性的审美意象。韦勒克、沃伦指出:“在心理学中,‘意象’一词表示有关过去的感受或知觉上的经验在心中的重现或回忆,而这种重现和回忆未必一定是视觉上的。”[4](211)默里(J.M.Murry)认为,“我们必须‘从脑子里坚决摈除意象仅仅是或者主要是视觉的认识’。意象‘可以是视觉的,可以是听觉的’,或者‘可以完全心理的’。”[4](213)意象是以视觉经验为主要内容包括其他感觉经验在内的心理体验。《庄子》文本创造丰富多彩的寓言意象,它们提供接受者以视听觉的美感和意义。这些意象包括动植物:鲲鹏、蜩、鸱、腐鼠、、学鸠、斥、朝菌,蟪蛄、冥灵、游鱼,蝴蝶、狙、鸲掇等,更多是人物:黄帝、尧、南郭子綦、叶公子高、渔父、啮缺、王倪、庖丁、孔子、颜回、惠子、老子、接舆、申徒嘉、叔山无趾、支离无、盎大瘿、南伯子葵、女、啮缺、王倪、瞿鹊子、长梧子、季咸、浑沌、崔瞿、汉阴丈人、轮扁、河伯、北海若、支离叔、滑介叔、佝偻者、梓庆、田子方、宋元君、百里奚、列御寇、东郭子、泰清、无穷、光曜、无有、老聃、南荣、徐无鬼、管仲、句践、则阳、魏莹、田侯牟、长梧封人、子牢、柏矩、任公子、老莱子、颜成子游、东郭子綦、罔两、景、许由、盗跖、无足、知和、子张、满苟、颜阖、髑髅等,如果进行大致的逻辑分类,他们既有传说的历史人物和可靠的历史人物,也有纯粹虚构的人物,然而,无论是动植物还是人物,所有的意象都是寓言式的审美意象,也是庄子诗意思维的诗性意象,是艺术化的感性果实。

诗意思维的重要特性是隐喻的运用。庄子显然是一个擅长隐喻的大师。维柯认为:“原始语言中‘最有光彩的’隐喻格(Metaphor)就是由‘诗的逻辑’派生的,它的特点就在于‘赋予感觉和情欲于无感觉的事物’,或者‘把有生命的事物生命移交给物体,使它们具有人的功能’。”[5](341)韦勒克、沃伦认为:“一个‘意象’可以被一次转换成一个隐喻,但如果它作为呈现与再现不断重复,那就变成了一个象征,甚至是一个象征(或者神话)系统的一部分。”[4](214-215)庄子的话语表达充满了隐喻,赋予对象以人物的感觉,使物象产生生命的灵动和精神的内涵。宣颖解释《人间世》云:“人身惟心为主,随境哀乐,总不以稍动吾心,则虽经历万变,而天君晏如,疾何值得撄乎?乍读两大戒,谓是以忠孝竦动诸梁,及读至下,乃知是两个影子,以君亲影心,以子臣影身耳。‘为人臣子’句,正接说身事心一边事,不过借用臣子字面,切勿误认之。庄生取喻,真乃无奇不到。其映插之妙,有百千伶俐。”(宜颖:《南华经解》)宣颖揭示庄子的比喻将空灵的心神、抽象的理念转换为具体的形象,寄托主体的意义,在隐喻中陪衬和藏匿着思理。内篇、外篇、杂篇,总共33篇文本,无不遍布隐喻的手法,它们既是审美的话语修辞,更是决定于庄子的诗意思维和艺术创造的高超技巧。

“体验”(Experience)是诗意思维另一个重要标示。体验是以主体为中心的对于对象的物我一体的想象化理解,也是以己度物、以物度物的心理活动。阐释学代表人物伽达默尔指出:“在狄尔泰这里就像在胡塞尔那里一样,在生命哲学中就像在现象学中一样,体验概念首先就表现为一个纯粹的认识论概念。”[6](85)他又认为,对生命哲学而言,“体验概念构成了对客体的一切知识的认识论基础。体验这一概念在胡塞尔的现象学中所具有的认识论功能也是同样普遍的”[6](84)。其实,体验(Erlebnis)不完全在认识论意义确立自我价值,而在想象论和智慧论上获得自主性。它不满足于对客观对象的真实把握,而希冀于对于可能性存在的自我领悟,它渴望超越知识平面达到对精神隐秘的体察,企图粉碎单一的意义存在而达到对整个对象的否定性的有机观照。伽达默尔对体验有着精湛之论:

体验具有一种摆脱其意义的一切意向的显著的直接性。所以被经历的东西都是自我经历物,而且一同组成该经历物的意义,即所有被经历的东西都属于这个自我的统一体,因而包含了一种不可调换、不可替代的与这个生命整体的关联。就此而言,被经历的东西按其本质不是在其所传导并作为其意义而确定的东西中形成的。被经历东西的意义内含于其中得到规定的自传性的或传记性的反思,仍然是被熔化在生命运动的整体中,而且持续不断地伴随着这种生命运动。正是体验如此被规定的存在方式,使我们与它没有完结地发生关联。尼采说:“在思想深刻的人那里,一切体验是长久延续着的。”他的意思就是:一切体验不是很快地被忘却,对它们的领会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它们的真正存在和意义正是存在于这个过程中,而不只是存在于这样的原始经验到的内容中。因而我们专门称之为体验的东西,就是意指某种不可忘却、不可替代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于领悟其意义规定来说,在根本上是不会枯竭的[6](85)。

伽达默尔的体验主要是认识论和知识论的意义。体验具有过去时、回忆性、整体感和过程意味的精神特征,它和生命存在的意识流动有着潜在的关联。但是,审美活动的体验,是生命存在对以往心灵活动的回忆或追忆,它既不沉湎于生命的感性层面的本能欲望,也不局限于生命的理性层面的逻辑目的,而是向往于生命存在的诗性冲动和智慧生成。由于体验的不间断性,就必然决定,审美和艺术的活动必然是不断否定性质的,它们处在永不间断的生命流动之中和意识流动之中,体验尽管处于一个不间断的过程,但是绝不意味着顽强地重复自我和模仿他人。美与艺术,是一种心灵独白和渴望对话的自我放逐和漫游,在这一活动中的主体,部分地类似于马斯洛所声称的“高峰体验”(Peak experience)心灵状态:“已不完全是受世界法则支配的尘世之物,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就内在精神规律与外在现实规律的区别而言,他更受前者而不是后者的支配”[7](263)。其实,在审美体验中的主体甚至也排斥“精神规律”的约束。在这样一个有关体验的理论意义下,理解庄子的体验活动,显然它不仅局限于认识论和知识论的范畴,它更符合想象论、智慧论的审美活动和艺术创造活动。庄子在诗意思维的引导下,以自我体验为中心,展开对现象界、对历史、对人物和事件、对精神意义的审美领悟和理解。《庄子》文本是以庄子为中心的对所有精神和物质的存在,展开审美体验和诗意理解的艺术结果。或者说,在庄子的体验活动中,诞生丰富的意象和形象,诞生主体的美感和意义,最终完型以语言文字为载体的艺术文本。

《庄子》是一个充满神话色彩的文学杰作。当然也是庄子的神话意识的作品。

“神话”(Myth)也许是人类精神最早的自我觉醒的标志之一,尽管这种觉醒带有幻象性特征。“神话”(Myth)在词源学上,它来自于希腊语“Mythos”,词根为“mu”,是使用嘴发出声音的意思。这意味着神话隐含着和语言的联系。人作为“符号的动物”(Animal symbolicum),“符号化的思维和符号化的行为是人类生活中最富于代表性的特征,并且人类文化的全部发展都依赖于这些条件,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2](35)。神话的确是人类最早的以语言为核心的符号化活动的结果,它奠定了人类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基础。德国浪漫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谢林,对神话表现出一种形而上学的沉迷和推崇,他在《艺术哲学》中认为:“神话乃是任何艺术的必要条件和原初质料。”“神话乃是犹为庄重的宇宙,乃是绝对面貌的宇宙,乃是真正的自在宇宙、神圣构想中生活和奇迹迭现的混沌之景象;这种景象本身即是诗歌,而且对自身来说同时又是诗歌的质料和元素。它(神话)即是世界,而且可以说,即是土壤,唯有根植于此,艺术作品始可吐葩争艳、繁茂兴盛”[8](64)。谢林在艺术本体论的着眼点上,规定了神话的逻各斯中心地位。在他看来,神话象征最高的美学意义和包含所有的艺术特征,它是审美活动和艺术活动的起始原因。在这种神话哲学和神话美学的理论意义上,每一种文化形式和每一个主体心理结构在无意识深处,都存在着神话意识和神话思维。庄子的审美精神的重要构成之一就是神话意识和神话思维。一本《庄子》将近半部是神话,是神话意识和神话思维的产物。

《庄子》一书,神话是建构文本的符号形式,也是文学表现的艺术形式和审美符号。维柯认为神话故事,“既然就是想象的类概念,神话就必然是与想象的类概念相应的一些寓言故事”[1](179)。他将神话思维和想象活动与寓言故事进行逻辑联系,将之视为同一性的精神文化结构。《庄子》一书,集聚着庄子的神话意识,是庄子的神话思维的感性显现,正是借助于庄子的神话意识和神话思维,才使文本的艺术表现得以可能。《庄子》的神话要素十分丰富和庞杂,一方面,庄子点化了历史上的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生成自己的神话模式;另一方面,他将真实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加以虚拟化和再创造,重新构造了神话人物和故事;再一方面,庄子以自己的神话思维和充沛想象力,直接创造了自己的神话故事,赋予它们全新的结构和意义。从《庄子》文本考察,它包括的神话元素相当丰富,简单枚举就可以有:鲲鹏神话、黄帝神话、尧舜神话、死亡神话、化蝶神话、昆仑神话、“道”神话、兀者神话、真人神话、朝三暮四神话、庖丁神话、髑髅神话、浑沌神话、佝偻者神话、螳螂神话、神话、梓庆神话、神农神话、庚桑楚神话、孔子神话、盗跖神话、庄子神话等,当然这些神话也可以称之为寓言,它们美学意义上是同一性的存在,但丁就将神话和寓言在逻辑上做了等同。庄子的这些神话模式和故事内容,交织了历史和现实、真实与虚构的二元因素,共同构成精神文化的存在结构和表现样式,构成文本的审美表现的感性形式和象征符号。

神话包含着丰富而深刻的思想内容和精神意义。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写道:“希腊神话不只是希腊艺术的武库,而且是它的土壤。”[9](113)尼采痛惜现代社会的神话精神的衰落:“只要想一想这匆匆向前趱程的科学精神的直接后果,我们就立刻宛如亲眼看到,神话如何被它毁灭,由于神话的毁灭,诗如何被逐出理想故土,从此无家可归。只要我们认为音乐理应具备从自身再生出神话的能力,那么,我们就会发现科学精神走在反对音乐这种创造神话的能力的道路上。”[10](73)《庄子》包含着丰富的神话故事,这些神话故事寄寓着丰富深刻的思想和富于美感的元素,闪耀着智慧和幽默的光彩,甚至具有某种戏剧性。卡西尔说:“神话的世界乃是一个戏剧般的世界——一个关于各种活动、人物、冲突力量的世界。在每一种自然现象中它都看见这些力量的冲突。”[3](98)《庄子》的神话从题材内容上看,它关涉于自然现象的神话要素不占有大的分量,绝大多数的神话内容涉及到历史人物、历史故事和现实性的人物与事件,可以说是一部以“人物”为主要对象的神话样式。也就是说,《庄子》的神话题材主要相关于“人物”。

从神话的主题和思想内涵考察,《庄子》的神话内容主要涉及这些门类:其一,“道”的核心主题和核心价值,构成“道的神话”。其二,自然、自由的重要主题及其思想意义,联袂形成“自然与自由的神话”。其三,“齐一”和平等的理想主义,建构了“平等民主的神话”。其四,生命至上和养生保命的意识形态,确立“敬畏生命的神话”。其四,完美人格的理念,塑造“真人神话”。其五,和谐完善的社会思想,构成“至德之世的神话”。其六,物我统一、无我忘我的主题,形成“主客一体的神话”。其七,肯定“无情”、“无欲”的精神状态,创造“无情神话”。其八,超越生死的逻辑,建立“至乐神话”。其九,崇尚唯美本真的生存,建设“唯美主义神话”。其十,重构历史的意义,呼唤回归远古,建立“历史主义的神话”。《庄子》的神话故事包含着极为丰富深邃的思想内容和审美价值,它使哲理和美感达到高度和谐的统一。

但丁在给康·格朗德的信中提出“诗为寓言说”,他认为:“在希腊文里寓言故事也叫着mythos,即神话故事,从这个词派生出拉丁文的mutus,mute(缄默或哑口无言),因为语言在初产生的时代,原是哑口无声的,它原是在心中默想的或用作符号的语言。”[1](177)“寓言或象征是中世纪文艺创作与理论的一个指导原则……中世纪文艺创作者所用的思维可以说是寓言思维”[5](139)。“维柯认为:“一切野蛮民族的历史都是从寓言故事开始。”[1](102)艾略特认为:“但丁是一位寓言家,而‘对一位有能力的诗人来说,寓言就意味着清晰的视觉意象’。”[4](212)寓言是以视觉意象为主体的综合其他感觉意象在内的心理经验。以上有关寓言的阐述,尽管所指含义有所差异,但是,基本揭示了寓言在艺术创造的重要功能和积极作用。

林云铭云:“庄子只有三样说话:寓言者,本无此人此事,从空摹撰出来;重言者,本非古人之事与言,而以其事与言属之;卮言者,随口而出,不论是非也。作者本如镜月水花,种种幻相,若认为典实,加以褒讥,何啻说梦!”(林云铭:《庄子因》)其实,庄子的“三言”在总体上都可以归纳为“寓言”的方法,它们在文学的审美特征上没有本质的不同,只有表现策略的细微差异。首先,庄子寓言的艺术特性不以叙述故事取胜而以哲理的阐述见长。“论”构成庄子寓言的一个独特的精神景观。以虚拟的故事为感性媒介,借以阐述自己的哲学、政治、历史、伦理、法律等意识形态的见解。庄子的寓言以“论说”彰显后世,而论说始终以诗意形象和精妙故事为辅佐为题材,让接受者感受快乐和美、幽默和沉思的魅力。其次,“对话”是庄子寓言的经典标志之一。庄子和苏格拉底、柏拉图一样,是喜好对话的上古哲学家,他们借助于对话形式展开分析、综合、推论、探究、论辩、质疑、反讽和批判等思想理论活动,创立哲学史、思想史乃至文学史上著名的对话文体,对话的文本格式深刻地影响后世,为一代代写作者所模仿。最后,庄子的寓言充满戏剧性和幽默感。庄子的寓言宛如一出出独幕剧,具有相对独立的人物、事件、场景,设置一定的矛盾冲突,暗含着丰富的潜台词,有悬念、突转、高潮、出乎意料的结局等戏剧元素,而且以喜剧内容和幽默的笑为主调为效果,使阅读者获得内在的快乐和思想的领悟。

庄子的寓言是美学的寓言,洋溢着美的色彩,弥散着高雅的审美趣味。

首先,博大开阔的审美境界。庄子寓言给接受者第一印象是《逍遥游》中的鲲鹏形象,还有作为陪衬鲲鹏的景致: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作为主要戏剧角色的鲲鹏,舞台背景是神话中“南冥”,还有“‘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的气氛铺垫和情景衬托,构成一个气势恢弘和格调磅礴的艺术境界。在庄子的其他寓言中,这种博大雄浑的精神境界屡见不鲜。

其次,富于诗意和哲理的情调。庄子的寓言前提是诗意,而哲理则为依附于前提的逻辑结果。《逍遥游》首先是生机盎然的诗意,其次才是寄寓其中的思想内涵。庄子的众多寓言,在艺术逻辑上,均是诗意为主调为背景,哲理隐匿其中。但是,哲理却当仁不让地成为寓言的灵魂和中心,寓言的主角可能是人物、动植物、昆虫、或者影子、髑髅、神仙、鬼怪等虚构的象征符号,潜藏在这些角色背后的却是深邃诡异的思想和意义,感性符号和审美意象只是接受活动的快乐的外壳,而精神却在于形式之下闪烁价值的光芒。

再次,优美雅致的审美趣味。庄子的寓言无不透露出美感的灵动,优美和壮美、崇高和诡异、深邃和神秘、诙谐和幽默的格调气韵。鲲鹏的壮美博大,游鱼的优雅从容,蝴蝶的翩然灵动,庖丁的潇洒自如,髑髅的神秘可爱,的深邃诡异,真人的崇高纯粹,庄子的诙谐讽刺,惠子的幽默反讽等,呈现清俊雅致的气度和优美纯真的意趣。

最后,庄子是一个语言天才和话语大师,其寓言无论从语言或话语上,都达到上古语言的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且他有自己的独创的文学话语,可谓不假雕琢而自然天成,华丽流畅的修辞和委婉曲折的表达,形成迤逦多姿的文本,让人阅读过程中滋生一种晶莹通透、目不暇接的美感。

庄子寓言是哲理性智慧的灵光闪现。哲理在逻辑上不等同于智慧,哲理不一定都是智慧,而智慧也不一定富有哲理。哲理和智慧的交融必然获得相互的价值提升和意义深化。言说庄子的寓言蕴含着空灵的智慧,旨在强调它在哲理的前提下,赋予寓言以想象力和美感,以故事和情境达到思想的启迪,从而达到智慧的生成。

祝宗人玄端以临牢柙说彘,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豢汝,十日戒,三日齐,藉白茅,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柙之中。”自为谋,则苟生有轩冕之尊,死得于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11](304)

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于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安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乐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11](313-314)

前者寓言以祭祀者和猪的对话,揭示处于不同生存地位,以不同视角、不同观点看待问题从而产生主体的不同价值和情感态度这一现象,以虚构的故事呈现生命的不同意义和不同伦理观念,各自的地位决定各自的立场和态度,随着主体位置的转换必然导致观点和情感的改变。寓言的深刻的哲理交融生命的智慧[12]。后者寓言以有趣的故事告诫和劝谕统治者,什么是符合自然本性、尊重人性和顺应客观规律的政治策略,应该如何治理国家和善待民众[13]。庄子的诸多寓言,如鲲鹏逍遥、庖丁解牛、庄周化蝶、浑沌之死、髑髅之辩、子贡游楚、惠子相梁、佝偻承蜩、梓庆削木、濠梁观鱼、濮水钓鱼、阳子之宋、庄周感鹊、东郭问道、庄周贷粟等,无不呈现哲理和智慧的携手联袂,包含丰富的美感和快乐。概而言之,庄子寓言以其奇崛绚丽的审美想象,精妙多彩的艺术虚构,呈现心灵悟性和创造力,将哲理和智慧交融一体,给阅读者丰富的生命体验和精神享受[14]。

[1][意]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2][德]卡西尔.人论(甘 阳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3][德]卡西尔.语言与神话(于 晓译)[M].北京:三联书店,1988.

[4][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译)[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5]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6][德]加达默尔.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M].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7][美]马斯洛.自我实现的人(许金声,刘 峰译)[M].北京:三联书店,1987.

[8][德]谢 林.艺术哲学(魏庆征译)[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6.

[9][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6.

[10][德]尼采.悲剧的诞生(周国平译)[M].北京:三联书店,1986.

[11]庄子.庄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2]张 法.休闲与美学三题议[J].甘肃社会科学,2011,(4):15-18.

[11]赖勤芳.休闲美学的内在理路及其论域[J].甘肃社会科学,2011,(4):19-21.

[14]张玉能.审美心理结构与人的自身生产[J].湖南社会科学,2011,(6):132-135.

The Aesthetic Spirits of Chuang-tzu

YAN Xiang-lin

The Aesthetic Spirits of Chuang-tzu consists of poetic thinking,mythic consciousness and fabled methods.As a poet,Chuang-tzu creates perceptual aesthetic images and mythic images by poetic thinking.Based on the myth“Dao”,he created both“myth of nature and freedom”and“myth of equality and democracy”,established “the myth of the awe of life”and“the myth of holy man”,and constructed“myth of moral society”.He also constructed“the myth of ecstasy”,“myth of Aestheticism”and“the myth of Historicism”which transcend the logic of life and death.Myths in Chuang-tzu contain abundant deep thought and aesthetic values.They unify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 feelings to an extent of high harmony.Related to mythic consciousness,the book Chuang-tzu contains ethereal philosophical wisdom by telling fables.It gives fables imaginations and aesthetic feelings,and achieves an enlightenment of thinking and aesthetic forms by stories and scenes.

Chuang-tzu;poetic thinking;aesthetic spirit;mythic consciousness;fabled methods

颜翔林,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浙江 温州 325015)

浙江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庄子怀疑论美学及其当下意义”(06CGWX25YBX)

(责任编校:文 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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