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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学审美的“审美”差异

2012-04-13

关键词:消费主义审美人性

周 强

(江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论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学审美的“审美”差异

周 强

(江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日常生活审美化和文学审美存在着较大的审美差异,这一差异可以通过对日常生活的虚拟化与文学审美的虚构性、日常生活的装饰化与文学的形式美、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繁复性与文学审美的蕴藉性等问题的探讨中呈现出来。日常生活审美化是与消费主义相关联的物化审美,而文学审美则是有助于人性丰富与完善的精神性审美,前者不能取代后者。在当下的文艺学研究中,应该批判日常生活审美化对人性的不利影响,弘扬文学审美的人学精神。

日常生活审美化;文学审美;审美差异;文艺学;人学意义

“日常生活审美化”问题的出现,不仅使文学审美问题变得复杂纠结,而且对新时期以来以“审美”为支柱的文艺学主导范式产生了很大的冲击。所以,从学理上对“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学审美的差异性进行考察,既有利于把握“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实质,又有助于在当下语境中深化对文学审美价值的理解,以及标举真正的文学审美精神。那些让我们很容易混淆“日常生活审美化”和文学审美的“相似之处”,如日常生活的虚拟化与文学审美的虚构性、日常生活的装饰化与文学的形式美、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繁复性与文学审美的蕴藉性等问题应该成为人们关注的重点。

日常生活的虚拟化与文学审美的虚构性并不相同,它们之间存在着本质差异。一些提倡“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学者,常常把现代传媒技术所营造的“符号和影像之流”视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重要表征。这种虚拟性的视像之所以会被认为是“审美化”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它所表现出的虚拟性特征,似乎联通了与文学审美的关系,因为文学对生活的虚构创造了审美的幻象世界,对文学审美性的言说,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对文学虚构性的审度。试想,如果文学审美根本就不具有虚构性的特点,如果视像的虚拟化与文学的虚构性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那么,日常生活的虚拟化又如何能够给人“审美化”的印象?可是,文学的虚构和视像的虚拟所呈现出的“审美”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呢?

这一问题首先可以从二者与现实的关系上来考察。文学虚构的审美性意义,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为文学对生活现实既依存又超越的关系。正如金惠敏所言“诚然,文学也创造想像的和虚构的世界,但它的想像和虚构是建立在现实与观念的二元对立之上的,在此二元对立中形成对现实的指涉距离。这可以解释何以文学经典都有对现实的某种牵念。”[1]而虚拟化的视像则是以虚幻之轻置换了生活之重,建构了一个与现实分离甚至颠倒的符号世界,符号呈现着虚拟的完美,动摇了现实世界的真实性,它在消解生活真实的前提下,颠覆了文学审美存在的可能性与必要性,“拆除了文学的现实一极,挖掉了文学所赖以立身的根基。文学的生命在于其想像与真实的互动,因而可以说,拟像对真实的谋杀就是对文学的谋杀”[1]。可见,文学的审美虚构源自现实之真的存在,而拟像之美却是对现实之真的瓦解,呈现出与文学审美的悖反性。

其次,可以从二者对于人性的作用上做进一步探讨。文学虚构所呈现的艺术世界,是以真实的情感体验为创造动力的审美世界,是一个穿透生活表象而揭示人性真相和人性奥秘的意义世界。面对并进入虚构的文学之境,我们可以体会到人性的善恶美丑,获得精神的洗礼和人性的觉悟,可以在叩问生命价值中反观自身,可以向往和追求真善美相统一的完善人性。当文学与审美现代性相遇之后,虚构之于人性救赎的意义就更加鲜明,现代化技术理性所导致人类的刻板化、机械化的生存困局,尤其需要文学审美的拯救,正是由于文学审美虚构中洋溢着生命灵性的律动,才使它拥有了将人类从单调乏味的混沌状态中超拔出来的现实功能。而虚拟的视像则是现代技术理性所打造出来的后现代审美文化,与商业主义构成紧密的仆主关系,比如视觉广告,它们遍布在生活的角角落落,“尽管它可能创造出一套新的意义组合,一条新的符指链,一番新的文化天地……迷迷离离地徜徉在氤氲着美色和花香的意义幻境,无论这幻境将持续多久(目前似乎有无限延长的趋势),那等待着你的总是劝购这最后的一招。准确地说,它在一开始就盯上了你的钱袋”[2]。与文学审美的虚构相比,对功利化的价值诉求使得拟像在压抑人类的精神自由方面具有了可能。

有学者强调:“由于今天的现实本身已被虚拟化了,艺术只有不再虚拟才能发挥它的救赎功能。……今天的艺术将以展示那个不能被虚拟的存有领域对抗全面的审美化进程,来拯救人们那业已被审美化所操控或麻痹的感性。”[3]也许,这种让文学审美放弃自身的虚构性品格的大胆设想并不能付诸实施,但是却从一个颇有警示意义的价值立场上,让我们认识到虚拟化视像所呈现的所谓“审美化”,不仅正在造成人们审美感性的消遁,而且也正在侵蚀真正的文学审美精神。

同样,日常生活的装饰化与文学的形式美之间也有本质化的差异。“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许多景观,比如视觉广告、商品包装、居室装潢等等,大都可以用“装饰性”来概括,从这种意义上讲,“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可以置换成“日常生活的装饰化”。按照苏珊·朗格的解释:“‘装饰’……意味着适宜、形式化。……装饰的直接效果就是以某种方式使这一表面更易视见”[4]。“日常生活的装饰化”主要表现为注重生活视像本身的视觉诱惑力和冲击力,强力凸显鲜亮夺目的表层形式,烘托出“唯美”的效果。这种日常生活的装饰之美似乎为我们创造了美仑美奂的形式盛宴,但值得追问的是,装饰性的视像之美是否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形式美?它是否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李泽厚认为真正的形式美,“首先是通过人的劳动操作和技术活动(使用—制造工具的活动)去把握、发现、展开和理解的。……它乃是人类历史实践所形成所建立的感性中的结构,感性中的理性。正因如此,它们才可能是‘有意味的形式’……人在这形式结构和规律中,获得了生存和延续,这就正是人在形式美中或有安全感、家园感的真正根源。……形式美的出现,标志着目的性与规律性相统一,是人类生存、发展史中(不仅是艺术史中)的最大事件”[5]。可见,真正的形式美积淀了深厚的社会历史内容,是已经被理性化的感性存在,是人之为人的一种美的确证。

对照形式美的特点,日常生活的装饰之美应该说是当下消费文化的一种典型表征。当下消费主义策略的实现,不仅仅在于物的丰盛本身,更在于物的外在形象对人的视觉诱惑力,而日常生活表现出的装饰化倾向,在某种意义上,就是通过对物的表层的唯美化修饰,给大众提供一种眩惑耳目的表象之美,力求在与这个物象交会的瞬间就钳制住大众的注意力,使人们在不知不觉中被物象唯美的外在形式所俘虏,从而使人们在丧失审美鉴别力和文化判断力的眩晕中完成对物的消费。可见,这些唯美无暇、零乱炫目的感性碎片并没有真正的意义所指,它们只是停留在零乱而又无序地刺激人的视听感官层面,很难引领大众进入深沉的审美静观和审美沉思。在这层意义上,它们其实是商业资本和消费主义为大众巧设的审美圈套。

当然,在这里,我们不是要否定审美与人的感性愉悦之间的天然关系,特别是美的形式本身直接作用于人的视听感官的冲击力,但是,当某种所谓的“形式美”不能通过激发人的感性的丰富性,来促使人进入自由超越的精神境界,而只是片面地刺激人的身体快感,使人深陷于物欲的泥潭而消弭了精神的自觉时,它恐怕也就不会具有美感之于人性的解放意义,人们也不能从真正的“美”的意义上理解它。从这一点上看,在当下消费文化语境中生成的“日常生活的装饰化”并不是真正的形式美,而是缺乏社会历史积淀和人性深度的漂浮而孤立的文化幻象,是一种诉诸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的“无意味的形式”,不利于人的感性与理性的和谐共生,不利于人性的丰富和完善,自然不可能实现真正的形式美,成为人之为人的一种价值确证。如果必须用“审美”一词来界定其实质的话,它恐怕就是一种伪形式化的物化审美。

真正的文学审美自然存在着创造形式美的问题,但是其创造形式美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彰显自身的审美蕴涵,更好地实现对人的精神熏陶和灵魂慰藉。也就是说,文学通过审美化的艺术形式,能够带给人“悦耳悦目”的感官快适,并经由这种感官快适而进达“悦心悦意”乃至“悦志悦神”的审美境界,这才是文学形式美真正的价值诉求。具体而言,文学作为语言的艺术,其形式之美自然要从语言的特点说起。

文学语言是由抽象的文字作为基本构成材料的。语言文字是人用于传情达意的文化符号,是人类精神文化之绵延、传承和发展的一种历史性成果,或者可以说,抽象化的语言文字符号积淀了丰富的精神文化内涵,由这些精神性的文化符号组成的文学语言,其可能具有的美感蕴涵自然不是旨在刺激人的身体欲望,而是诉诸于人的精神交流、沟通与提升。可见,从形式美的基本生成元素上看,文学审美依凭的是相伴于人性丰富发展的文字符号,而日常生活的装饰之美依赖的则是由物质化的技术手段所打造的声光色影,其价值分野不言自明。

因为文字符号的精神性品格与文学审美的精神性诉求之间具有汇通性,所以,日常化的生活言语能够实现向文学语言的转化,这种转化一方面把文字本身所具有的营造美感的潜能带入文学,比如文字的音韵感、节奏感和对具体形象的指称性等等;另一方面,文学文本的诞生意味着一个自足的艺术生命体的生成,这种艺术生命的自足性,已经把普通且零散的日常言语构织成真正的文学语言,它们被这个艺术生命体化合并生成新质,成为了表达文学的艺术意蕴的审美形式。

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曾说:“语言是存在的家。……思的人们与创作的人们是这个家的看家人。”[6]在这里,海氏不是把语言仅仅看成言说和传达意义的工具,而是把它视为存在者显现自身价值的根基。在世界上,最主要的存在者自然是人,按照马克思的人学观,“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7]。从精神层面看,所谓“自由的自觉”,是指人能够在精神上进行超越现实束缚的认识、反思和想象活动,而这些有意识活动的精神成果,要想获得现实的表达和交流,就要依靠语言。所以,语言作为存在的家,就意味着人需要通过语言,才能表达对世界上其他存在者乃至自身的理解,在理解中确证人作为主体存在的在场和存在的意义。这样看来,文学语言自然就是作为看家人的创作者对存在的揭示,表达了存在的澄明。在文学语言中,人的存在实现了无蔽的真理性敞亮。既然文学的形式美在于语言,而语言又是存在的本体,那么,文学语言就是本体性的审美形式,这与装饰性的消费主义文化形式可谓是大相径庭。

“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繁复性与文学审美的蕴藉性在表面上相似,但在深层上却根本不同。关于前者,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是“美”的繁多,二是“美”的重复。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既相互分开又紧密相关。

当下是一个可以复制美和设计美的时代,生活中被称为“审美化”的事物相较以前明显地增多了,多到已经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程度,这就是“美”的繁多。在这种情势下,一方面,我们会为审美日常生活化的来临而欣喜,因为我们在生活的每时每刻都可能邂逅美的浮影;但是另一方面,我们需要追问,这些在日常生活中让我们应接不暇的“美”,是否都是匠心独运的个性化审美展示?回答显然是否定的。消费主义要实现最大程度的物质利益回报,必须使自身的文化特点适应最广大的普通大众,而真正充盈着审美个性的独创性作品却往往遭遇曲高和寡的命运,所以,消费主义的文化逻辑是难以兼容真正的审美个性的。从表面上看,它们似乎都在凸显个性和另类的“美”,但是,只要它置身于当下消费主义的文化潮流中,它就有可能变异为一种带着个性化审美面具的文化噱头,通过刻意制造缺乏审美深度的新奇感,来吸引大众的眼球,以引发复制和模仿的消费主义狂潮,显然,在这种所谓的个性化审美背后,隐藏的是典型的物欲诉求。更值得关注的是,就连这种以伪个性化来张扬“审美”主张的情况,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现实中也不多见,相反,在现代传媒技术和消费主义的合力作用下,千篇一律、平白肤浅的泛审美现象却正在成为现实,其突出特点就是“美”的重复。当“美”的繁多与“美”的重复交织在一起时,这种美就已经不再以掘进审美深度和提升审美价值为宗旨,它们在追求质的同一和量的堆积中,表现为过量的“平均美”。它不仅会导致人们审美的麻痹化和厌倦感,钝化人的审美感受力,而且还会给人造成审美压迫感,扼杀人们的审美想象力。

文艺审美的蕴藉性也有一个美的“繁多”的问题,但其实质上并非浅层次上的量的重复,而是不同层次、不同性质的美的交叠与复合。“蕴藉(又写作‘酝藉’或‘蕴籍’),来自中国古典诗学。‘蕴’原意是积蓄、收藏,引申为含义深奥;‘藉’原义是草垫,有依托之义,引申而为含蓄。……而在文学领域,它是指文学作品中那种意义含蓄有余、蓄积深厚的状况”[8]。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文学审美的蕴藉性?它又具有怎样的人学意义呢?文学审美的蕴藉性,表现为语言之美、意象之美、人性之美和哲理之美等多重层级的互动和互渗,并且,它与创造主体的生命自由之间,形成了一种价值互照的关系。一部优秀的文艺作品,特别是文学经典的诞生,凝聚着创造主体对生活现实的深沉体验、对生命价值的深彻思考、对人性本真的深入洞察,这些心智的果实,通过语言的陌生化处理和诗意化表达,内化到文学文本之中,形成对读者强烈而深远的审美感召力。要真正做到这些,无疑需要主体本质力量的充分展开,需要感受力、体验力、想象力、表达力、洞察力和思考力等的全面协作,创造主体的生命自由就在这样的情势下,得到生动地确证和个性化地呈现。由此来看,文学的蕴藉之美正是根源于心灵的无限性和生命的自由度。

既然含蓄蕴籍的文学文本见证了一个自由的独创性生命,那么这个自由的生命表达,也在渴望和召唤着另一个自由生命的介入。所以,真正的审美体验,应该能充分调动起接受者的精神主体性,并促使其无羁的审美想象力获得开启。只有这样,读者才能在自由想象的心灵时空中,不断地打开一个个触动心魂的美的褶皱,不断地涉入美的深处,在悦耳悦目、悦心悦意和悦志悦神的审美沟通中,获得本质力量的丰富和提升,建构起诗意盎然的审美化人生。如果说日常生活中过量的“平均美”引发的是审美厌倦,导致了心灵的空洞,那么,文学审美的蕴藉性带来的则是“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带给审美主体的是心灵的充盈和精神的解放。

根据上文所论可知,日常生活中所谓“审美化”的表现,与真正的文学审美存在较大的差异,这的确是不能否认的客观事实。既然“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存在着诸多问题,那又如何能够赋予它以替代文学审美的责任和担当?我们不仅要坚信这种泛审美不能置换文学审美的存在价值,而且在这种“审美化”的包围中,要特别警惕它对于人性的不利影响。更何况,在这个“文学终结论”、“文学死亡论”甚嚣尘上的年代,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在相对主义的立场上去进行无休止的文学扩容,而是应该在“文学应如何”的价值追问中,彰显文学真正应该具有的人学精神和人性关怀,“在现实和精神的两个维度的对立统一中重建审美精神的人学意识和理想”[9]。

[1]金惠敏.从形象到拟像[J].文学评论,2005(2).

[2]金惠敏.图像增殖与文学的当前危机[J].中国社会科学,2004(5).

[3]彭峰.回归——当代美学的11个问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270.

[4]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M].刘大基,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73.

[5]李泽厚.美学三书[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491.

[6]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M].孙周兴,译.上海:三联书店,1996:358.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96.

[8]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71.

[9]肖鹰.泛审美意识与伪审美精神——审美时代的文化悖论[J].哲学研究,1995(7).

[责任编辑海林]

I01

A

1000-2359(2012)02-0182-04

周强(1975—),男,河南信阳人,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博士研究生,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基础文艺理论研究。

2011-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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