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蒲柏诗歌中的伦理思想
2012-04-13马弦
马 弦
(杭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6)
文学研究
论蒲柏诗歌中的伦理思想
马 弦
(杭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6)
18世纪英国诗人蒲柏是一位有着强烈历史使命感的诗人,他的诗歌充满着一种道德说教的浓厚色彩。这种说教代表着时代进步的思潮,辉映着欧洲启蒙运动的理念,这对于当时英国的历史发展具有深远的意义。在社会转型的背景之下,蒲柏在诗歌中提出“自然”、“理性”、“中庸”以及“秩序”的伦理道德观,并以“和谐”概念为基础来维护当时社会的稳定与发展,处处彰显出他对于这些伦理思想所蕴涵价值的思考和追求。
蒲柏诗歌;伦理思想;和谐
诗歌从它产生的那天起就与人们的社会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古希腊诗歌理论认为,诗歌与真理、善和美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真理是诗歌追求的目的,不反映真理的诗不是好诗。诗歌还应该体现出“善”,也就是说,“诗歌在德行上能够教育和引导人们才能称为善”。[1](PP. 21,239)在时代转型期,当人们的思想意识出现迷惘混乱的时候,诗歌的教化作用显得尤其重要。18世纪英国诗人亚力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 1688-1744)就是一位有着强烈历史使命感的诗人,他的诗歌充满着一种道德说教的鲜明色彩。这种说教代表着时代进步的思潮,辉映着欧洲启蒙运动的理念,这对于当时英国的历史发展具有深远的意义。蒲柏进行诗歌创作的18世纪初期,英国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政治、经济和文化领域都经历着剧烈变革。在哲学和思想领域,出现了代表资本主义发展的社会思潮——启蒙主义。启蒙主义主张平等、自由,捍卫民主和个人权利,冲击着传统思想。但是,新的意识形态体系并没有立刻形成并被广大民众所接受,因此必然发生思想上的迷惘和混乱。在社会转型的背景下,蒲柏在诗歌中提出“自然”、“理性”、“中庸”以及“秩序”的伦理道德观,并以“和谐”概念为基础来维护当时社会的稳定与发展,处处彰显出他对于这些伦理思想所蕴涵价值的思考和追求。
一
“自然”这个概念是古希腊斯多亚学派理论的核心思想,它强调人与自然、自然规律与人类律法相统一的观念。斯多亚哲学所谓的自然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自然”,而是某些超感觉的存在物,他们将这样的自然视为至善。[2](P.135)因此,当“自然”概念被引入到伦理学领域之后,它就成为德性和幸福的终极前提,从而具有了价值性,逐渐成为一个伦理概念。蒲柏诗歌中的“自然”,是指存在于事物之中的永恒的宇宙和谐与秩序。因此,它一方面指终极意义上的自然,另一方面又是指某种笼罩着“和谐”光芒的至善之美。蒲柏对于自然与和谐的思考首先在《温沙森林》里得到了较好的阐述。《温沙森林》通过对英格兰南部田园景色的描绘,融入了对英国历史上暴政的回顾和指责,和对当时安妮女王统治之下的斯图亚特王朝温和政治的赞美,初步显露了蕴涵在“自然”之中的“和谐”思想。
诗的开头,诗人眼里的温沙森林好像是一座人类远古记忆中的伊甸园。在这里,诗人把温沙森林的绿色幽境比作诗神——缪斯的怀抱,给森林地区的自然景色赋予了《圣经》意象,使读者联想到伊甸乐园或古希腊、罗马神话故事,把一幅幅犹如画卷般的田园美景呈现在人们面前。在接下来的诗行里,他以花神、果树女神、畜牧神和谷物女神作为大自然的象征,英格兰大地到处都是一片美好、安详和繁荣的图景,人们在平静、温馨与幸福中生活。自然和谐的图景象征着一种理想世界的至善之美,它是人们追求的具有终极价值的目标。
然而,自然界还存在着种种对立、矛盾的因素,例如:山川、河流、森林、平原等等自然现象呈现出不对称、不一致的面貌,它们之间巨大的差异、变化,构成了自然界广袤、纷乱的图景。因此,作者在赞叹大自然杰作的同时,对潜藏其中的“和谐”思想的内涵作了明确表述,它们“并非杂乱无章、一团乱麻,而是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我们明白,变化中有秩序(order in variety),一切的千差万别,都和谐相处”。(13-16)*以下文中凡出自该书的引文,均按照此注方法直接在引文后注明章节数和诗行数,中译文均为本文作者自译。[3](P.195)
这种“和谐交织”、“千差万别”的自然图景也反映在人类社会里。诗歌回顾了历史上暴君颁布的残酷的森林法,暴君对自然界生灵的屠戮和对生态自然环境的破坏等恶劣行径,反映了他们对于人类社会的文明秩序与和谐的人际关系的破坏,也意味着对人的自然情感和权利的否定。不但如此,他们还打破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暗示着他们对自然人性与自然情感的背离。自然主义认为,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具有同构关系。诗人在此把大自然的纷乱、对立与人类社会的纷乱、对立作了类比:在大自然中存在着碰撞与对立现象,在人类社会也同样存在。通过这种对比,诗人眼中的大自然升华到了哲学意义上的自然,与人和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结合在了一起,给读者敲响了警钟。
《温沙森林》所要强调的是,蕴涵在自然中的历史、社会和人性的种种差异和对立,正是产生和谐的前提和基础,因为“互相排斥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不同的音调造成最美的和谐。一切都是斗争所产生的”。[4](P.16)这里,蕴涵在自然中的“和谐”,是一个具有辩证意味的思想。有对立才有和谐,和谐寓于矛盾之中。
这种自然与和谐思想不仅体现在《温沙森林》里,还体现在《论批评》和《夺发记》等其它诗歌里。例如《论批评》中,蒲柏主要阐述了他的审美观念和艺术见解。他提出,艺术来源于自然,艺术要模仿自然。因为,“正确无误的自然,神圣而辉煌,……它是艺术的源泉、艺术的目的、也是检验艺术的标准”。(70-3)[3](P.146)
一直以来,在西方主流传统文化中,人们普遍认为真正的艺术是模仿真实与自然的结果。自然是艺术的源泉,被当作检验真正艺术的唯一标准。艺术作为对自然的模仿,其本身便携带了人类普遍的思想、情感和趣味,它能够被每一个人所共同理解和欣赏。
“自然是由联合对立物造成的最初的和谐,而不是联合同类的东西。艺术也是这样造成和谐的,显然是由于模仿自然”。[4](P.15)在“自然”的统一指挥与协调下,作者在《论批评》中使各种艺术创作原则和各种批评观念得到了协调统一,它们相互补充、互相包容、和谐相处。蒲柏借此告诉人们:天人合一的自然与和谐,是一种值得人类永远追求的至善之美。
二
蒲柏刚刚步入创作生涯的18世纪初期,正值启蒙主义所代表的“理性时代”的降临。他在文学创作上遵循新古典主义思想原则,与当时提倡理性的社会趣味是一致的。新古典主义的两大基石是自然和理性,追求用理性驾驭作品,主张艺术要模仿自然。但是,新古典主义作家眼中的“自然”是一个被概念化了的抽象名词,并非指外部大自然,而是自然法则,它主要是指自然天生的人性,即人情事理之常。因此,从这种意义上说,合乎自然就是合乎理性。正如斯多亚学派所认为的,“自然”是支配整个人类和宇宙的普遍性规律,自然规律与道德规律是统一的,它们二者都体现了“理性”,自然法就是“理性法”。
所谓启蒙,就是用理性之光去照亮和启迪人们被封建迷信所蒙蔽的心灵,它的核心内容和重要支柱是“理性”。理性并不是一个笼统的、固定不变的概念。笛卡尔认为,“理性”是人“天生的判断和辨别事物的能力”。18世纪启蒙主义者认为,“理性”增添了新的时代意义,它指一种引导我们发现真理、确定真理具有独创性的理智能力。自然法则的基础在于人性的自然,人性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自我利益和自我保护;二是人的社会性。人的社会性意味着人除了追求自我,还有社会交往和理性生活的需要,而理性的社会生活要求人们和谐相处。自然法源于人的理性和社会性,人可以凭借理性发现和认识这一自然法则,而理性的要求也就是对自然法则的遵从。因此,理性是对自然法则的认识,是一种值得人类追求的至善的、和谐的美。生活在启蒙主义时代的蒲柏必然会受到启蒙思想的影响。我们从蒲柏为牛顿所写的墓志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是理性启蒙思想的拥护者:“自然和自然法则在黑暗中隐藏,上帝说:让牛顿降生!于是一切全被照亮。”蒲柏的诗歌无不渗透着这种对和谐与理性之美的追求。
在《论批评》里,蒲柏在谈及人容易犯下的种种错误和人性的缺点时提到了“骄傲”。骄傲使人失去理智,偏离对至善之美的追求。由此诗中提出,正确的理性才是引导人们认识自然、遵循自然的有效途径,它能够引导人们认识自然的真谛,从而认识真理,对艺术作出正确判断。它不仅仅是一种智力才能,还与人的道德能力有关,是一种人能够正确认识自己在宇宙中所处位置的能力。如果人产生了骄傲的情绪,超越了自然给他安排的位置,就会看不到自己的愚昧和无知,从而犯下各种错误。因此,批评家要运用正确的理性来战胜愚昧,而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主观判断。
根据理性的要求,文艺作品应该讲究整体美。在蒲柏看来,真正能够打动读者的心灵、使他们感动与震撼的文艺作品,并不是某个局部的突出,而是各个部分的协调搭配和整体上的和谐一致。只有从艺术作品的整体结构来观察,才能判断出它是否符合自然的普遍规律,任何的畸形、冷僻、怪异和夸饰,都是不可取的。他由此直接针砭时弊,讽刺和抨击了那些向权贵阿谀奉承的批评家,认为他们这样做尽管满足了局部的利益,却损害了整体的利益,破坏了整个艺术作品的价值,是一种因小失大、本末倒置、缺乏理性的愚蠢行为,因此也是不道德的行为。
蒲柏在诗歌中指出,正确地判断艺术,要求人们具备理智(sense)或明智(good-sense)的品格,这就意味着必须要认识自然、遵循自然,因为自然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自然与理智永远携手并肩、和谐统一,人虽然不断犯错,但上帝包容一切。(524-5)
“理智”不仅指我们通过感官去认识事物的方式,还指我们从中得出思想以及根据这些思想作出决定的能力。“理智”与“明智”在蒲柏诗歌中意义上近似,但“明智”并不单指某种能力本身,还意味着人具备所有这些能力的良好心态,它使人们能够将认识与理解和他们的行动紧密联系起来。
《论批评》中抨击的缺乏理性的愚蠢行为,在仿英雄体长篇叙事诗《夺发记》中再次受到诗人的批评。蒲柏通过《夺发记》为读者展示这样一个道德主题:不和谐的因素蕴涵在人失去理性后对“诚实”规则和“节制”规则的背叛中。这里蒲柏再次提出,人们需要培养“明智”、“良好的心态”(good humour),[3](P.238)才能够拥有真正的美德。而“明智”作为人在行动中能够做出正确理解和判断的思维能力,始终是在理性的观照之下的。正如亚里斯多德所主张的:“有自制力的人服从理性,在他明知欲望是不好的时候,就不再追随。”[5](P.139)这说明人们只有依照理性的引导,使欲望得到控制,才能使自己的言行得体、适度,才能应对和解决好一切问题,给社会秩序带来稳定与和谐。这也许正是蒲柏在诗歌里想要留给我们的启示:和谐存在于自然当中,同时也孕育于理性之中。
三
对于人的理性与欲望之间的矛盾问题,蒲柏在《人论》中这样论述:人生来就是被自爱法则与理性法则同时支配的生物,因而人的情感与理智经常发生矛盾和冲突,这就应该以理性来指导或支配情感和欲望。只有在理性的引导下,使欲望得到有效的调节、控制,变得合理、适度,从而维护人类社会与文明的伦理秩序。基于这种对人性的复杂性与矛盾性的清醒认识,蒲柏在诗歌创作中吸收并继承了古希腊伦理学说中的思想精华,主张遵循“中庸”的道德原则,并幻想着将它推进一步,以实现其调和的目的。
“中庸是贯穿一切善行和美德的最普遍、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道德规范和道德品质。”[6]“中庸”道德观是中西方传统伦理思想史上的重要思想。中庸并不是指任何伦理行为之“中”,而是指“适当地”遵守道德。亚里斯多德说:“过度与不及都属于恶,中庸才是善。”[5](P.36)亚里斯多德将古希腊“中庸”思想从理论上作了系统的归纳,成为调和人的欲望与理性之间矛盾与冲突的和谐之道。
“中庸”思想从一开始就出现在蒲柏的诗歌创作当中。例如在《温沙森林》中,为了很好地协调参与社会、政治的嘈杂、热闹的公共生活与平静、单纯的农村生活之间的关系,蒲柏提出要“遵循自然”(to follow nature,252)。而如何在生活中达到“遵循自然”,这就要求人们“遵守中庸”(to observe a mean,251)。在《温沙森林》里,向自然回归的潜在意义在于,它能够使人从远距离观察社会,更加清醒地面向现实生活,并同时从大自然中获取心灵的恬淡、宁静与和谐。
《道德论》则通过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和具体事例的描写,向人们阐述了日常生活中所应遵循的“中庸”规则。《道德论》第一封信札的副标题是“论人的性格”(OftheCharactersofMen)。诗中,蒲柏重点描述了一个典型人物——沃顿公爵。他的政治立场、宗教信仰以及人生态度往往自相矛盾、走极端,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常常做出不明智的举动,从而使他的一生到处碰壁,陷入矛盾、尴尬的境地。
“中庸”作为一种道德德性,离不开理性原则,是理性的要求。沃顿公爵由于受到“哗众取宠”或“沽名钓誉”这个“主导情欲”(ruling passion)的支配,丧失了理智。他性格分裂,极不稳定,缺乏应有的节制,不能调和理性与激情之间的关系,因此在行为上把握不好分寸。例如,他并不是不爱妻子,但行为上却显得极为残暴;他并非不热爱自己的君王,但结果却恰恰成为反叛君王的人。最后,他落得一个悲剧性的下场:声名狼藉,至死都被所有的教堂和国家拒之门外。沃顿公爵的例子生动地告诉人们,凡事都必须遵循“中庸”这一基本的道德规范。
蒲柏在《道德论》的第二封信札《给一位女士》中,专门针对女人的独特性格进行了讨论。他以嘲讽的语气,通过对一组个性独特、神态各异的女性画像的描绘,将女性反复无常、极端矛盾的性格特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蒲柏认为人的性格包涵了深刻的伦理意义,与人的道德属性密切相关。因此他在这里对于女性复杂、矛盾的心理和易变、不稳定的性格的揭示和议论,也是从伦理道德的层面来进行的。例如,西利雅平日里看上去性情温柔,举止优雅、得体;突然间,她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究其原因,不过是她的鼻子上长了一个小疙瘩。外表优雅的西利雅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勃然大怒,说明她缺乏节制的美德,从而在生活中违背了“中庸”的道德规范。这种不明智的行为使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和谐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秩序遭到了颠覆与破坏。
在第三封信札《给巴瑟斯特》里,蒲柏议论了财富(或者金钱)的正确使用问题。他在这封诗体信札前言中提到:“适当的方法,财富的正确运用”(the due medium, and true use of riches)。这里所谓“适当的方法”,实际上就是指作为能够正确运用财富的“中庸”方法。蒲柏认为,金钱是自然之物,它本身没有恶与善、好与坏的区别,它的价值是人给加上去的,体现在人如何对它的运用当中。但人们往往不懂得节制,放任欲望的膨胀,在运用它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落入两个不道德的极端。他们要么贪婪、吝啬,要么挥霍、铺张和浪费。诗歌从179行到198行专门描写一个吝啬鬼、守财奴的形象,从199行到218行则描写了有的人是如何成为浪荡子、败家子的(prodigal),各20行。在描写上的对称和平行,表现了这两种极端的典型对“中庸”道德的背离。
在鞭笞了两个极端之后,蒲柏高度赞扬了贵族巴瑟斯特。巴瑟斯特的明智使他能够正确地使用金钱,把财富运用得恰到好处,这是因为他掌握了所谓“行于极端之中的宝贵秘诀”,[3](P.581)即“中庸”道德规范。蒲柏仿佛在告诉读者,人们只有像巴瑟斯特那样遵循“自然、理性和中庸”,才会避免走向“守财奴”或“败家子”的极端,达到精神上的平衡与和谐。
蒲柏的诗歌中所反映的就是这样一种浸透着自然、理性与和谐的“中庸”思想,它似乎是沙甫兹伯利的“均衡与和谐”的美的原则在作者对至善的追求中的诗化实现。可以说,蒲柏的诗歌艺术实际上是一种对西方传统伦理思想的诗化阐释,是蒲柏用以表现古代以及他同时代的各种伦理学说的独特艺术形式。
四
古希腊人认为,秩序意味着安排和结构上的完善与美,秩序的概念是与宇宙的和谐完满相关联的。早期思想家曾用“科斯摩斯”(κósmos)这个词来表示“秩序”,后来这个词在英语里逐渐演变为“世界、宇宙”(cosmos)的含义。“科斯摩斯”从原来的“秩序”,转变为“世界秩序”或“有秩序的世界”——即宇宙,表明人类从混沌的世界中发现了其“内在的秩序”或“内在的规律”,产生了万物有序的信念。
从广义上看,世界万物都处于某种有序的状态之中,我们称之为“自然状态”,它是一种最原始的和谐的秩序。一个合理的社会制度必须符合自然与自然法则的核心要求——和谐与秩序。因此,蒲柏诗歌中反复强调和表述的自然、理性以及中庸等思想,都会通过“和谐”思想的光芒从各个方向反射过来,最终统一到神圣不变的宇宙秩序之中。
自然、和谐与秩序思想在蒲柏早期的田园诗《温沙森林》里就得到了充分体现。在对自然景物的描写中,蒲柏用“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来描写自然界的状态。它表明,虽然自然界混杂多变,但绝非像上帝创世之前那样混沌一气,杂乱无章,而是“杂多中有秩序”。宇宙中的万事万物虽然表面看上去是矛盾、复杂的,但都有其内在永恒不变的运行规律和秩序。温沙森林既是大自然的典型代表,也是整个英格兰的象征。自然界存在着纷乱、对立与冲突,但一切最终要回归到自然秩序的原来轨道,就像蒲柏在《温沙森林》里所叙述的水泽仙子罗多娜(Lodona)那样,她其实是泰晤士河的支流罗东河(Loddon)的化身。虽然她不慎偏离了生活的正常轨道,但最后还是回到了父亲河——泰晤士河的怀抱,与之交汇。这种存在于矛盾中的和谐与秩序既是大自然万物的和谐与秩序,也是人类社会与人类历史的秩序象征。
在《夺发记》里,为了一缕卷发被剪掉这样的小事,贝林达失去了节制,愤怒和疯狂的情绪任意泛滥,造成了失衡的、无序的局面。那些在平日里文雅得体、彬彬有礼的绅士、太太和小姐们,此时完全失去了应有的风度和冷静,都不约而同地卷入到一片混乱的争吵中。这时汉普顿宫的女主人克拉丽莎劝导人们,要面对现实、讲究“明智”,但她的发言并没有赢得贝林达以及她所属的贵族圈子里的人们的赞同和响应。相反,人们丧失了理智,被疯狂和愤怒所淹没,转眼间上流社会的宫殿仿佛变成了战场,漫骂声、尖叫声不断。
正当人们忙于喧闹和打斗、秩序大乱之时,唯独“诗神的慧眼”(quick poetic eyes,Ⅴ,124)注意到,那象征着贝林达的美丽外表的卷发化作了一颗彗星,升上了天空。于是,失落的卷发在艺术家神奇的笔下成为永恒,被打乱的秩序又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和谐。诗人藉此告诉人们,现实生活中的种种荣耀、美貌、财富等,都会稍纵即逝,成为过眼烟云;而被颠倒或打乱的秩序仍然会回到自然的轨道中去,形成新的和谐。因为,神圣的宇宙秩序是永恒不变的。
蒲柏对于和谐与秩序理想的追求还在他后期长篇叙事诗《群愚史记》里以反讽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来。诗中,蒲柏塑造了一个代表着腐朽、混乱、无秩序的“愚昧女神”形象,描写了她如何出生、成长和如何把她的沉闷、愚昧深深地弥漫到英国社会的各个角落的过程。“愚昧女神”总是被乌云笼罩着,模糊不清,让人看不见她的真实面貌,她是负面价值观和道德观的典型代表,是黑暗、腐朽势力的发源地和摇篮。在愚昧女神的影响下,一个混乱的世界诞生了,到处都是弥尔顿式的地狱景象。
蒲柏运用隐喻的手法以及巧妙的技艺,穷尽嘲讽之能事,把他笔下刻画的愚人形象一个个活生生地展现了出来。例如,瑟托假惺惺地吩咐他的子孙们:“啊!就给一次不朽的赐予吧,牛顿智慧的光源,培根理性的理智!”(Ⅲ,215-6)[3](P.359)蒲柏故意让充满智慧的语言从一个愚人的嘴里说出,从而造成滑稽、可笑的反讽效果,因为他的子孙们所追求的恰恰是与之相反的目标:骄傲、自私和愚昧,是要“建立一个强大的愚昧王国”。我们看到大地一片沉寂、漆黑,思想和灵感的火花,都在愚昧无知中淹没、熄灭,全都被黑暗埋葬。上帝那世人皆知的创世之言——“要有光!”被愚昧女神的“灭世之言”(the uncreating word, Ⅳ,654)彻底抹杀,上帝的所有创造和智慧,艺术、真理、哲学、数学、宗教、道德等统统都化为乌有。在对古典史诗近乎残酷的戏仿中,“愚昧女神”和群愚都是非理性的、反自然的、偏离了“中庸”道德的象征,他们的非理性、不道德行为摧毁了神圣的宇宙秩序,破坏了和谐的至善精神。
人的存在是残缺的,但人的这种残缺性同时也赋予了他充分的施展空间,使他拥有了自由意志,并使他肩负着追求完美的神圣使命。蒲柏的存在也是残缺的,然而,他存在的残缺性使他获得了充分的拓展空间和新的生命力,成为他所追求的伦理道德价值在艺术王国里不断涌动的源泉。那便是蒲柏的诗歌,一个以和谐为主旋律,由自然、理性、中庸和秩序思想所组成的伦理世界。
[1]Wladyslaw Tatarkiewicz,HistoryofAesthetics(Vol.I):AncientAesthetics[M]. Pwn-Polish Scientific Publishers,1970.
[2]A. A. Long.StudiesofStoic[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
[3]Butt, John, ed.ThePoemsofAlexanderPope[M]. London: Methuen & CO LTD, 1963.
[4]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G].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5]苗力田.亚里斯多德全集:第8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6]王海明.伦理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303.
OntheEthicalThoughtinPope’sPoetry
MA Xi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36, China)
The Eighteenth-century British poet Alexander Pope was the very person with a strong sense of historical responsibility. His poetry was imbued with a strong taste of moral didactic purpose, which represented the trend of thought of that age. It reflected the idea of the European Enlightenment and had profound significance to the development process of the British history of his time. In the context of social transition, Pope, in his poems, brought forward the ethical points concerned with nature, reason, the golden mean and order, and tried to maintain the social stabilization and development in terms of the essential concept of “harmony”, through which his pursuit of the values behind the ethical thought could be well revealed.
Pope’s Poetry; ethical thought; harmony
2010-11-3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思想与创作:亚历山大·蒲伯研究”(08JA752002)的研究成果。
马弦(1963-),女,湖南长沙人,文学博士,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I106
A
1674-2338(2012)01-0106-06
(责任编辑:吴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