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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与观念的转译与中国形象的国际传播

2012-04-13潘一禾

关键词:受众语言

潘一禾

(浙江大学 国际与文化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

人文观察

语言与观念的转译与中国形象的国际传播

潘一禾

(浙江大学 国际与文化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

国家形象的国际传播不仅是信息传递和符号转换,也是跨文化的交流和促进心意互通。针对国内外受众的文化差异,我们不仅要重视中国形象在国际传播中的语言与符号转译,还需重视价值观的对话与观念沟通,才可能真正从容应对新的国际舆论环境和“媒介”对当代社会的核心作用。目前我国核心价值观的英文译介涉及到中西理解多元与统一、分歧与共识、思与行关系上的诸多差异,这些可能形成理解障碍的观念差异需要我们更好地转译和更多地解释。

中国形象;观念转译;文化交流

国家形象的国际传播不仅是信息和符号系列的交换和互动,也是跨文化的交流和促进心意互通。跨文化交流的伦理原则就是:相互性、不妄加臆断、诚实和尊重。[1]针对新时期国际舆论环境变革和西方国家受众的身份和行动模式变化,中国的学者们也纷纷讨论如何应对和从容对接的问题。这种应对和对接,一是观念和心态上的转变,二是国际传播策略和技巧上的转变。

重视语言转换的国际传播难题

由于各国政府和社会各界都越来越重视“媒介”(首先是语言,再就是大众传媒)在当代社会生活中的核心作用,所以注意语言符号的使用在国际传播中极其重要,国际传播对大众传媒的语言转化能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这不仅要求我们的新闻报导在用词、语法、句型选择和报导顺序等问题上注意模式转换,比如在电视节目中根据当地习俗穿插适当的俚语,加大非语言符号在国际传播中的比例,以摆脱高高在上的“控制感”或“播音腔”等;又如增加新闻和娱乐信息内容中人类共享的情感因素,增加鲜活的日常生活信息内容,以赢得国外受众好感等。语言转换不仅要求我们的大众媒体要把好“翻译关”,学会使用“地道”的外语说话;而且还要求我们格外注意受众国因为语言不同而具有的深刻的文化与价值观的差异。

必须承认的是,语言其实是一个极大的交流障碍。即便是被中国人称为“中国通”的外国专家和学者,在采用中文发表自己观点时,也普遍觉得自己是在用小学中文讨论复杂的国家治理和国际政治问题,难以充分表达和直接说服中国读者。反过来也一样,会讲英语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但真正能用西方思维方式演说和写作,能以准确恰当的文辞打动人心的文章仍很少。基本实现的还是浅显的了解和初步的理解。在许多情况下,无论是著名的国外汉学家、“中国通”、文化“混血儿”,还是中国的资深翻译、英语节目主持人、国际问题专家,在需要向人解释、讨论和分析中国的问题和“国家形象”时,都是难以胜任的。因为国家形象是综合、全面、复杂、多样、多元的形象,是一个国家各行各业、众多代表形象的综合,不仅需要“语贯中外”,而且需要“学贯中外”,包括“学贯”古今中外和各行各业。

由于受众总是生活在特定的文化环境之中,语言也只有在特定的文化中才能恢复其原有的“能指”与“所指”意义,因此受众总是在固有文化体系和价值观的指导下对信息产品进行“译码”。在国际传播中,清晰地把握受众国的文化和价值观,一是可以减少误解,二是通过“接近性”让受众获得“自己人”似的认同感,取得良好的传播效果。比如在对印度进行国际传播时,不能出现屠宰牛类或者吃牛肉的信息,不然语言符号使用得越贴切,越可能引起受众的反感。再比如若干年前,英中了解协会主席、著名作家兼电影制作者费里克斯·格林同新华社对外部记者作了一次关于中国“对外宣传”问题的谈话。他善意、尖锐而中肯地批评说:“多年来,你们中国的对外宣传‘八股调太重’,‘没有说服力’,‘是失败的’。”在谈到如何改进和做好中国的“对外宣传”时他说:“要善于平心静气地、有节制地说明自己的立场和观点,这样易为别人所接受。宣传的方式过火,夸大其词,本来你有道理,也不能使人接受。要让事实说话,而不是让形容词来拔高这个事实,要抛弃那些最高级的形容词。”[2]对比之下,从2008年奥运的国际传播基调看,我们的宣传方式中形容词仍比事实陈述多,最高级的形容词还是层出不穷。若从对内宣传的角度看,是一种自身特色,若从国际传播的角度看则语气和表述方式仍显“过火”。

费里克斯·格林的建议提醒我们:应该注意信息的表达方式。积极研究目标国受众的传播心理,寻找受众的兴趣点,找到受众感兴趣的领域。比如在叙述改革开放的巨大成绩时,国外受众可能对宏观描述和抽象GDP数字增长并不感兴趣,他们更关心的是普通人生活的变化。他们更喜欢看人性化的故事,比如印度名城安特内普的城市特色介绍,记者“抓拍”的就是一位在此城市开了十年出租车、信奉伊斯兰教的驾驶员,他会向你如数家珍地一口气报出众多本地IT产业的高手姓名——道出了城市特色、多种族多文化间的和谐共处、市民的认同、城市安全感、市民的热情好客、神秘的印度IT业精英群面孔和生存样式等。这类故事性强的个人叙述或短片,极易获得瞬间的共鸣和好感。我们的国际传播必须学会从描写个人和某个家庭的日常生活变化来展现中国的现实发展。即使是报导政府工作,也应当重视领导人普通人的一面。中国形象的国际传播需要不断用具体事例和人物故事引发兴奋点、增进亲和力,从而实现普通人之间的顺利交流。

从观念和心态的转变上看,研究国外受众的兴趣点和心理需求,尊重他们的阅读习惯,已经成为国际传播从业人员的重要共识。针对国外受众在语言、阅读习惯、关注兴趣和价值观上与国内受众的差异,可以选择的传播主体的心态定位并非单一的,而可能是复合的。如:尊重式迎合时代性需求、理解基础上的语言与话题靠近、有意但善意地主动引导、用他者可接受的语言和方式进行自身形象的传播与塑造、运用共享普遍价值观进行共同关注问题争论、有理有据地批判与反驳各种偏见和刻板印象,等等。

就如何认识国家形象之塑造手段和传播过程的问题,多数学者建议要主动借鉴国外有益的新闻业务技巧,进一步提高我国公共新闻的国际传播水平。蔡雯的文章提到:“公共新闻”在西方国家的新闻实践中形成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方法,包括对问题的深入调查手段、计算机辅助新闻报导、公民会议与活动的组织、新闻发布与媒介合作等。[3]陆地和高菲的文章也认为:新闻报导的核心原则是公正、平衡和信源多样化。国际传播面对的是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和不同信仰以及不同意识形态构成的复合式传播环境,单一的传播内容或传播形式肯定是不受欢迎的。对中国来说,把国际传播从对外宣传的误区中拉出来只是往正确方向迈进的第一步。要实现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传播机构的目标,中国的对外传播机构还必须谙熟国际传播的策略与技巧,掌握平衡报导的艺术。*参见陆地、高菲《如何从对外宣传走向国际传播》,《杭州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3期。文章认为:平衡不是均衡。均衡往往是指数量或质量上的有形或对称守衡;而平衡则除了具有均衡的含义外,还有心理和精神等方面的无形或不对称守衡。平衡报导的内涵十分丰富,但对一个合格的国际新闻传播机构而言,不管其政治背景如何,都要做到以下八个方面的平衡,才能发挥国际影响力:1、东方报导与西方报导的平衡。2、国内报导与国际报导的平衡。3、正面报导与负面报导的平衡。4、官方态度与民间态度的平衡。5、赞成观点与反对观点的平衡。6、热点问题与冰点问题的平衡。7、人的报导与事的报导的平衡。8、不同报导体裁之间的平衡。

类似经验和总结,更多地集中于对外的新闻写作与报导领域。事实上,由于大众传媒的重要性和核心作用已经渗入从政府到民间的各行各业,如奥美公关中国区董事总经理张曼华说,人们平时一提起法国人,就会想起他们的生活品味;一谈起德国人,就会想到他们的严谨,但是中国这个国家在国外给人的印象却不是非常统一的。她认为:“我觉得中国现在的对外包装还只是在各自为战,缺乏一种整体的包装策划。其实世界上的国家很少通过政府出面到国外去进行大型的公关宣传活动,但是他们懂得制造一个统一的概念,然后利用自己的成功企业和那些与国外接触比较多的企业来宣传自己,最后在整个世界形成一种对这个国家特点的共识。”所以,掌握国际传播的理念、策略与技巧问题,其实也早已不是传媒界的本职工作或努力方向,而应是公民们基于各自工作岗位和相应特殊责任与义务的合作努力与共同作为。

语言差异的背后是价值观差异

若想让“转译”的讨论往更深的方向推进,则语言差异背后是价值观的差异。由此,重视语言转译和心态转换的同时,还需重视价值观的对话与沟通,才可能真正从容应对和对接新的国际舆论环境和国外受众对媒介的认识变化。夏威夷大学哲学系教授安乐哲致力于向西方推广中国哲学,他翻译了《论语》《老子》《中庸》《孙子兵法》等大批中国哲学经典。在一些核心范畴和重点论述上,安乐哲花费了很多功夫对西方传统的翻译进行纠偏和重解,力图避免语言原因带来的误读。他的这些努力值得那些关注中国形象之国际传播的学者和业界人士高度重视和关注。

比如当代中国向世界传播的最重要的核心政治价值概念有“和谐社会”和“和谐世界”。一些强调中国传统复兴的学者也倡议要用中国的“天下观”概念去制衡西方世界的“霸权主义”概念,要用中国的“替天行道”、“平天下”理念去与西方的宗教式“传道”精神进行对话和抗衡,要用中国的“仁义礼智信”去“平衡”西方式“普适话语”如“自由平等博爱”等等。但安乐哲的研究和思考告诉我们:这些重要概念的语言转换,若不小心选择具体词汇和谨慎解释具体含义,则不仅不能同步地将观念转换过去,而且还可能将彼此的严重误解传播开来。

比如李智的文章就提出:对外传播战略就是“建立以‘和’为核心的文化价值体系,充分调动人力资源和大众传播媒介把‘和谐世界’的理念传播到世界各地,使之成为国际社会普遍认同的文化理念。”[4]但仅就“和”的英文意思翻译,安乐哲就强调了其中的世界观、宇宙起源观的中西重大差异。在他和其他一些海外汉学家看来,西方形而上学宇宙发生说是雄心勃勃的,它的运作是将“多”追溯到规定秩序的“一”,使一切都成为可理解的。中国古代的宇宙发生论中,宇宙则不存在主要目的和预先安排的设计,是特定时空化的自足性——每个情形都尽到极致,或者说“和”。[5](P.244)

通过这样的语义对比和解释,安乐哲强调“和”的含义中有着在英语世界人们看来十分复杂、难以想象的意思。他进一步分析说:在古代西方“一”与“多”的形而上学中,“一”与“独特”之间的模糊性是偏倚于“一”的方面解决的。中国相反,“一”与“独特”之间的模糊性是偏倚于“独特”的方面解决的。换言之,“中国宇宙观的设想是,每一现象都包括在内,要解释它,须画出所有相关环境条件的地图,追究诸条件因果影响的相对程度,而它是一个函数,这种设想使得这些图表所代表的关联性思维显得复杂与包罗万象。”[5](PP.232,239)可见,仅这个“和”字,中国人与英语世界的人们就肯定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理解,这种差异并不是加一两段文字解释就可以理清的。

在对自己的想法进行解释和阐述时,中国学者仍可能是依照中国语言和思维习惯的。比如王逸舟先生曾撰文说:对中国关于“和谐世界”的倡议,国际上的一种看法是,主要是为了反击形形色色的“中国威胁论”,它是中国崛起背景下的策略手段。这种看法是消极的,也是缺乏洞察力的。“和谐世界”倡议的背后,是对现实世界里缺乏对话与理解、甚至充斥威胁与野蛮等现象的深切忧虑,是对用建设性态度和合作对话的方式、而非强制甚至武力解决麻烦冲突的认真承诺。它与解决中国国内矛盾与紧张的思路是一脉相承的。它绝非是政治人物和外交官的“障眼法”,而是中国发展到一定阶段社会本质需求的体现,是经过改革开放30年的洗礼熏陶自然形成、有深厚基础的世界观。[6]这一解释中确有中国式“家国观”和宇宙观的陈述,也就是都用“家庭关系扩大化”的方式将国内关系与国际社会视为“关联式”整体,但英语世界的一般读者未必能读懂其中的世界观含义。

国家核心价值观的语言与观念转译

安乐哲的研究和思考提醒我们:从西方式哲学思考理路来审视类似概念,就必须向“他者”说明什么是和谐?由谁、用怎样的方式实现和谐?如果说中国提出“和谐社会”的缘由是针对西方主导的国际社会目前有霸权主义的问题,那就用一种对立思维来暗示和解析中西关系,甚至可能被理解成中国想以自己管理社会的方式“和谐”世界。事实上,霸权主义或国际社会的不平等问题,也反映了中西思维对什么是和谐社会的不同理解,包括对如何建立和谐社会的不同解释。简单地归纳,他的讨论针对这个问题的主要观点有:首先要注意的是中西社会都是很重视社会和谐的,并不存在中国比西方更重视和谐社会、更强调用和平的方式处理矛盾,而西方更倾向于冲突社会或更愿意通过冲突的方式解决社会矛盾的问题;其次,理解这个问题及相关中西差异就要特别注意:中西在如何理解和谐社会中的“多元”问题上存有明显差异。也就是在如何解决矛盾与冲突时有不同的方法;第三,中国关于“和谐社会”的传统智慧与西方的一些思潮是相差甚远的,但同时与另一些当代思想家(比如杜威)的主张却是十分吻合的。所以在强调自己的独特性时,也应该看到“重叠观念”的存在,由此相互间的理解和合作是完全可能和必要的。

先看他对“中西社会都是很重视社会和谐的”的陈述。安乐哲在《儒家民主主义》一文中写道:在我和郝大维合著的《汉哲学思维的文化探源》的第二章里,我们引用葛瑞汉(Angus Graham)中西文化问题意识有明显区别的说法,那就是,中西文化面对在自然和人类社会中,人应该怎样来确定自己的地位和方向这个问题时,答案完全不同。古希腊哲学家思考的基本问题是“事物是什么”,古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基本问题则是)“如何得道”。[7](P.67)有不少人这样认为,每当中国全社会开始反思的时候,道德和政治秩序便容易被破坏,很自然地,中国人就会特别关心社会和谐。与此相反,古希腊哲学家好像总是在自由而冷静地寻求真理。这种观点暗示说,中国文化似乎比西方文化更加重视社会与政治和谐。其实,中国与西方社会都非常关心如何维持社会稳定。[7](P.68)

再看他为何提出要关注对中西社会中“多元”问题的不同理解。安乐哲写道:在语言多种多样的多民族社会,比如古希腊社会里,要在不同的语言、神话、风俗与礼仪之间找到一种具体而有效的方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思考“事物是什么”的古希腊哲学家来说,能够保障社会和谐的原则和标准一开始就是抽象出来的,而后又能普遍适用。无论从积极还是消极的方面来说,在西方,对大写“T”打头的真理(Truth)的追求都是为了社会与政治稳定的目的。从积极方面来说,它说明在历史进程中存在某种标准,这种标准为共同的价值观与实践奠定了基础。从消极方面来说,它意味着我们应当容忍那些不同意现有真理的人。可见,这两种含义都是发展民主制度的应有之义。在个人与社群之间的关系方面,中国儒家社群模式与西方自由主义大相径庭。西方人关心如何限制国家权力,并尽可能保留个人自主性;而在儒家思想中,家庭模式的特权和义务是不可分割的,扩展到家庭以外的范围,就成了合理的政府统治基础。“和”这个术语在儒家思想里,意味着各种不同成份的和谐相处,这层含义可以说是非常强烈而且清晰的。在这个指导思想下,儒学对社会和谐追求的前提是,默认各种不同的成分,并力图使之和谐。一方面,儒家思想在共同的理性模式里,隐含着相同的信仰;另一方面,从美学的角度,预先设定了强度和比较的标准。[7](P.66)

安乐哲强调的是:和谐对中西社会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都主要是为了协调多元不同意见和行动的。但由于世界观不同,中国的做法是尽可能让一切人在现实条件中遵循一种预先设定的标准,比如遵守一些礼仪,共同实践统一的“道”而人人有“德”,来化解现实中的不和谐。而在西方社会,独立个体之现实思维和行为差异是必须认可的,只有通过抽象而又普遍的真理发现,通过这种普遍真理发现从而产生指导作用的不同个体实践,才能实现和谐。所以可以说,当中国人向国际社会强调要建立“和谐世界”时,没有国家和人民会提出反对意见,关键是需要解释如何实现和由谁来实现的问题,这些问题则需要与其他国家和人民进行深入讨论,而不能停留于一种类似“道”的简单表述。

安乐哲由此又讨论中西的“礼治”与“和谐”的具体方法,也就是中国维护社会秩序的方法是现实性的、实践性的,比如要求人们使用“礼仪”进行交流,促使人人有意维护社会表面上的无分歧、不争、不随便流露个人情感的和谐景象。他写道:要想了解中国精神,仅仅了解“天”(一般翻译成heaven)与 “道”(the way)这样的范畴是不够的,而且应当了解能够将社群统一在追求公善目标之下的礼教,了解礼教之上的社会角色和人际关系,也就是说,“礼”是了解中国精神的重要范畴。事实上,礼仪制度正是“天”与“道”两个范畴在社群生活中的具体内容。“礼”、“天”和“道”这些概念充分表达了源远流长的历史延续下来的儒家文化精神。为了促进真正的社会和谐,儒家思想强调情感方面的默契,这种默契通过合乎礼节的社会角色和行为来表达,这种礼节在意识层面上掩饰了人与人之间的分歧。人们在使用礼节进行交流的过程中,重视的是具有很强道德实践意味的“道”,而不是去发现某种客观的“真理”,在这样一种道德实践中,人们不再简单地流露自己的情感,那种过分随便流露感情的方式一般不为接受。由此可见,在礼仪背后的统一性是很难用言语加以表达的。由于对礼节的实践具有最为基本的美学(aesthetic)特征,所以人们在使用礼节进行交流时可以做到基本不发生争议。[7](P.69)

对于这种更加重视现实的维护社会和谐的方法,瑞士日内瓦高级国际问题研究院终身教授相蓝欣在近著《传统与对外关系——兼评中美关系的意识形态背景》中也认为,恰恰是中国可以向世界贡献的有益思维。他写道:“中国政治思想家同古希腊学者的一个根本区别是立足现实,任何政治观点和著作都有明确的政策含义……因为中国思想家从来没有坠入对‘永恒主题’和‘彼世’的关怀,从而一直保持了政治与历史的有机联系。”“简言之,中国传统的政治研究采用的是历史的动态模式,同切断历史联系的西方政治科学的静态模式相比更加符合现实。”“因此,过早对将来做出一劳永逸的判断的努力是徒劳的,中国应当对未来世界的发展做出自己应有的意识形态方面的贡献。”相蓝欣的著作还强调了中国式“天下观”、“无为观”也是值得国际传播的。“从罗马帝国以来,欧洲并没有出现中国那样的一元文化,也没有统一的、持续存在的大帝国。多元的文化不可能产生政治的‘天下’观,即政治的范围不受特定的空间限制的思路。所以,‘天下大事’是中国人对政治事务的特殊表达方式。正因为此,中国人的政治观念能够超越地域和种族的概念。”[8]不过他的这些说法本身又是极可能引起误解的,因为即使我们觉得自己更加符合现实的维护社会和谐的方法对世界是有益的,也需要与不同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体系进行深入和有效的跨文化对话和沟通才可能真正体现。

这里仍涉及到中西理解多元与统一、分歧与共识、思与行关系上的差异。安乐哲写道:在比较了西方式“追求真理的人”和中国式“追求道的人”之间的区别以后,我们就会发现中国人与西方人的问题意识(problematics)有很大的不同。中国人不认为思想与行动既可以合为一体,又能够彼此分离。在中国传统中,思想、性情与行动是相互关联的,不对思想与行为加以区别,就会认为思考就是一种行为。这与西方传统的主导意识形态截然相反,西方人认为,思维、行动与情感都是各自独立的。如果一个社会对思想和道德行为有明确的区分,那么提倡多元论就会更容易。如果人们不能将思想付诸行动,那么其思考的自由也是有限的。[7](P.68)换言之,如果说“从罗马帝国以来,欧洲并没有出现中国那样的一元文化”,那仅指其思想领域没有“一元文化”发展趋势,但其行为上却因体现真理之法律的普遍认同而有统一的行为规范;相比之下,中国则更多地“一元”了思想言论和道德表述,希望以此方法来促成万众一心和统一行为,由于思行关系的中西理解方式不同,双方的分歧和统一关系也彼此相殊。

这种解释不仅说明了为什么西方人觉得自己“更自由”,但中国人也觉得有自己特色的“自由”;而且说明了中国人为什么有时被看成是“光说不练”的,有时却也被说成是“说得少、做得多”的。比如乌克兰议会最高人权代表卡尔帕乔娃2006年11月23日在北京举行的“尊重和促进人权与建设和谐世界”国际人权研讨会上表示,虽然中国在保护和发展人权方面取得了巨大进步并积累了丰富经验,但由于做得多,讲得少,许多其它国家的人们并不了解中国的真实情况,甚至对中国怀有偏见。这位人权官员还认为,中国正在向世界宣扬的“和谐”理念,道出了人权问题的真谛。各国可以从这种理念中汲取精神支持,共同建设国家和人民和谐相处、人权得到充分保护的世界。[9]类似的理解差异都涉及到世界观、价值观的文化差异,还需要在国际传播中得到应有重视和更多合理的解释。因为它们不仅需要语言符号的高水平转换和传播技巧的提升,更需要有深入和有效的跨文化对话来实现观念的转译和共享。

[1]陈国明.跨文化交际[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14.

[2]肖希明.1977:中国对外宣传的拨乱反正[N].合肥晚报,2004-9-13.

[3]蔡雯.试论中美两国公共新闻传播的现实差异[J].今传媒,2005,(6).

[4]李智.软实力的实现与中国对外传播战略——兼与阎学通先生商榷[J].现代国际关系,2008,(7).

[5]安乐哲.汉哲学关联思维模式[M]//和而不同:中西哲学的会通.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6]王逸舟.中国外交十特色——兼论对外交研究的启示[J].世界经济与政治,2008,(5).

[7]安乐哲.儒家民主主义[M]//和而不同:中西哲学的会通.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67.

[8]相蓝欣.传统与对外关系——兼评中美关系的意识形态背景[M].北京:三联书店,2007.89,94,164,96.

[9]魏武,熊聪茹.乌克兰议会最高人权代表:中国的“和谐”理念道出了人权问题的真谛[EB/OL].(2006-11-24).http://news.sina.com.cn/w/2006-11-24/093510587289s,shtml.

(责任编辑:吴 芳)

TranslationofLanguageandConceptsandDisseminationofChina’sInternationalImage

PAN Yi-he

(College of Media and International Culture,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28, China)

The international spread of national image is not only information transmiss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symbols, but also cross-cultural exchange and promotion of mind sharing. As to domestic cultural differences of international audiences we must not only attach importance to language and code translation of China’s image in the international spread, but also need to emphasize the dialogue of values and communication of ideas. In this way, we can really calmly respond to new public opinion environment and the central role which “medium” has in the contemporary society. At present, the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hina’s core values are related to Chinese and western understanding of diversity and unity, the differences and consensus, and the differences of relationship between thought and action, all of which may form a barrier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differences of concept and require a better translation and more explanation.

China’s image; the translation of concept; cultural communication

2011-10-13

教育部2009年度重点课题“国际传播的理论、现状与发展趋势研究”的研究成果。

潘一禾(1959-),女,浙江杭州人,浙江大学国际与文化学院教授、浙江大学“社会思想研究所”所长,著有《超越文化差异:跨文化交流的案例与探讨》《生活世界中的民主》等著作多部,主要从事政治与美学、世界文学、跨文化交流方面的研究。

G115;G206

A

1674-2338(2012)01-003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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