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河南四镇”的军事攻防及其战略意义
2012-04-13张文华
张文华
(淮阴师范学院历史文化旅游学院,江苏淮安223300)
【历史学】
魏晋南北朝时期“河南四镇”的军事攻防及其战略意义
张文华
(淮阴师范学院历史文化旅游学院,江苏淮安223300)
在分裂对峙的魏晋南北朝时期,黄河与淮河、长江共同构成了秦岭以东地区三条东西向的重要防线。黄河一线的碻磝、滑台、虎牢和金墉是四个最为重要的战略重地,号称“河南四镇”,发生于此的争战极为频仍激烈。“河南四镇”在具体的军事行动和攻守中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彼此呼应,上下联络,密不可分的。只有将四镇看作一个整体,加强其间的战略联系,才能充分发挥四镇的军事意义和战略意义。
河南四镇;军事地理;战略意义;魏晋南北朝
在经历了秦汉400多年的大一统之后,中国历史的发展再度出现了大分裂,这就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对峙与分裂。这次分裂为时长达370年,期间诸国关系之错综复杂,争夺之频仍剧烈,可以称得上是第二个春秋战国时代了。孙吴、东晋、宋、齐、梁、陈均建都于建康(今南京市),而对立国江南的六朝政权来说,其军事力量总体上要比北方游牧民族政权弱小,因此在军事争夺和对抗中,南方政权大体上处于防守状态。六朝的防守,在秦岭以东地区主要形成了三条东西向的防线,这就是黄河、淮河与长江。此三条防线中,守河、守江均为时不长,唯独守淮绵历最久[1]。黄河防线虽然距离南方政权国土悬远,且防守时间也短暂,但它与淮防、江防及整个淮河流域的军事攻守形势密切相关,在在为淮域北方的门户,因而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魏晋南北朝时期黄河下游的流路,大体上保持着东汉初年王景治河之后的基本走势。黄河出三门峡后,东流经今孟州市南、温县南、荥阳市北、武陟县南,又东北流经今原阳县北、延津县北、滑县南、浚县南,又东流至今濮阳市南。此段流路与西汉大河基本一致。自濮阳市以下,黄河“从长寿津(今河南濮阳南)开始与西汉大河别流,东经今范县南,山东阳谷西、莘县东、荏平南、东阿北,又东北流经今黄河与马颊河之间,至今利津入海”[2]91。总的来说,此期黄河下游略呈西南—东北走向。这样的一条大河,阻隔着华北大平原的南北,这在南北分裂割据时代是有着重大军事意义的。对于建都于黄河以北的政权来说,要进行南侵,首先必须抢占渡口,越过黄河,而南方政权的北伐,要想捣入敌方的老巢,亦必须逾河北上。就是单从防守的角度来说,它无疑也是一条重要的天然屏障,有关的桥梁渡口必须严加控制。如此一来,沿河的津渡关隘及其附近重镇的军事价值也就日显突出。在东晋南北朝时期,这样的要地就有碻磝、滑台、虎牢和金墉,号称“河南四镇”。晋、宋君臣图复河南,此四镇最当冲要,就是其他势力之间的斗争,也往往以其为要地重津,因而发生于此的争夺战争非常频繁激烈,兹分别论述之。
一、碻磝的变迁及其争夺
碻磝城即秦汉时的茌平县城,在今山东省茌平县西南。由于黄河的南徙,魏晋南北朝时期碻磝城已经成为黄河南岸重要的津渡所在了。《水经·河水注》引《述征记》云:“碻磝,津名也。”[3]468碻磝津就在碻磝城北一里,“津有城,故以为名”[4]4759。北魏时曾在此造有浮桥,又设立济州关,关于隋末废毁[5]260。南北朝时期,由于受黄河的浸圮和战争的破坏,碻磝城曾多次重建,形成了三重城。东晋末年,碻磝城被黄河冲毁,一度曾将治所移到河北博州界[5]260。北魏泰常八年(423),置济州,于碻磝城建立中城[4]4759。宋元嘉二十八年(451),城为王玄谟军所毁[3]469。北魏正光四年(523),济州刺史刁宣又筑碻磝外城[6]1478。到唐天宝十三年(754),“州为河所陷,废”[5]260,碻磝城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碻磝城的重要,关键在于其独特的交通枢纽地位。碻磝是黄河下游今山东省境内最为重要的渡口,济水就在其附近不远处与黄河相连通,同时它也是青齐地区的西面门户与河淮地区的重要北门。北方军队一旦渡过此津,西向可以通往虎牢、洛阳,东向可以直抵青、齐地区,南向通达徐、兖诸州,越过淮水即可直捣建康。对于南方军队来说,越淮后由今徐州北上渡河,最近的渡口也当为碻磝津,就是西入关中也通常是经由济水而溯河前进的。可见碻磝城扼控着交通要道,实际上它是关东东部东西向和南北向交通的咽喉所在。正因为有着这样的特殊交通形势与地位,东晋南北朝时期对于碻磝城的争夺也就显得不遗余力。
东晋穆帝永和八年(352)氐人首领姚弋仲死后,其子姚襄秘不发丧,而是率领部众6万户南攻,一举攻克阳平、元城和发干,然后迅速渡过黄河,屯兵于碻磝津[7]2962。姚襄的这一举动,当然是针对北方纷乱攘夺的局势而作出的。他急于南攻,就是要抢占战略要地,攻占碻磝津后,实际上是控制住了北方南下的重要渡口,首先取得了战略上的主动权。姚襄在此署官命将,开展军事部署,碻磝事实上成为他后来政治、军事生涯的第一个战略起点。孝武帝太元八年(383)淝水之战,苻坚丧败,东晋遂令谢玄趁机北伐。谢玄以徐州为大本营,在兖州平定、青州投降后,即进伐冀州。谢玄讨伐冀州,是分兵三路进行的。其中一路为奋武将军颜雄,由他率先渡河立营,抢占战略据点;另外两路为龙骧将军刘牢之、济北太守丁匡和济阳太守郭满,由刘、丁二人屯据碻磝,郭满屯据滑台[7]2083。这两路均在黄河南岸屯守,控扼着两个极为重要的渡口,进可攻,退可守。谢玄的这种军事攻防部署,可以说是对碻磝和滑台作了最为充分的利用,同时也表明此二城之间有着密切的战略联系。
南北朝时期,无论是南方政权的北伐,还是北方政权的南侵,碻磝都是双方必争之地,因而发生于此的争斗自然也就比较激烈。义熙十三年(417),刘裕率领水军溯河而上入关讨伐后秦,为防止东方意外的发生,特命北青州刺史向靖留戍碻磝[8]1374。永初三年(422),北魏大将周畿等南寇,渡河之后,即屯军于碻磝[6]1478,作为其进一步攻伐的战略据点。次年,北魏营建碻磝中城,设立济州,治于此城[9]2528,这完全是出于为加强碻磝防御而作出的反应。元嘉七年(430)到彦之北伐,魏碻磝戍卒弃城而逃,结果城为到彦之所占[8]79。但旋又为北魏夺回。之后双方又进行了反复争夺,碻磝最后落在了北魏的手里。
需要提及的是,防守碻磝本身固然是非常重要的,但由于黄河上的津渡很多,因此对碻磝的防御,还必须注意加强其附近各津关的把守,否则容易遭受迂回攻击。这样的事例也确曾有发生。386年慕容垂遣慕容德南下攻打东阿,结果济北太守温详令其从弟温攀把守黄河南岸,其子温楷屯守碻磝,防卫十分严密。慕容垂见正面攻克碻磝无隙可乘,便采用迂回战术,遣别将兰汗从碻磝以西四十里的地方渡河,从侧面攻击碻磝[6]1478。慕容垂的这招出奇制胜,碻磝守将温楷等见大军已经渡河,便望风南遁了。
二、滑台、白马津的控制与争夺
滑台城在今滑县东,即秦汉时的白马县,为东郡治所;晋时为陈留、濮阳二国治所,宋武帝平定河南后设兖州,治于此;后属北魏,亦为东郡治所[4]4756-4757。东晋孝武帝太元九年(384),谢玄北伐,遣别将郭满据滑台,“滑台之名始见于此”[6]726。滑台位于古黄河南岸,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载说:“河水又东,右经滑台城北。城有三重,中小城谓之滑台城。”[3]412滑台城临河而筑,高峻险固,其外城距黄河仅二十步[3]198。滑台控据河津,地当冲要,发生于此的斗争是非常频繁的,如慕容垂、翟辽与翟钊父子、慕容德、刘裕、王景度、到彦之、王玄谟、尔朱仲远、高欢等人都曾对滑台争夺过[6]726。
在这些争夺中,最为激烈的当有两次。一次发生于元嘉七年(430),另一次是在元嘉二十七年(450)。元嘉七年到彦之率五万大军北伐,北魏鉴于河南的兵力虚弱,主动引军北撤,所以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斗,滑台即被攻占。攻占之后,到彦之命朱修之留守滑台。但好景不长,北魏大军很快就反击而来。朱修之与魏军在滑台相持长达数月,檀道济的北伐援军也由于遭到魏军的强力抵制而无法前进[8]1343,最后城中粮尽,“将士熏鼠食之”[8]1969,滑台遂得而复失。元嘉二十七年,宋文帝遣宁朔将军王玄谟大举北伐。王玄谟在攻克碻磝后即西向而上,将滑台包围。当时滑台城内多为茅草屋,士卒均请求“以火箭烧之”,但王玄谟“专依所见”,不听劝求。所以尽管他的器械甚精,士众亦盛,但滑台城“积旬不克”[8]1974。由于王玄谟的刚愎自用,使得北魏有机可趁。拓跋焘率大军逼来,号称百万,气势十分威猛,史称“鞞鼓之声,震动天地”[8]1974。拓跋焘行到枋头(在今浚县西南淇门渡)后,为防止王玄谟逃走,先派长孙真率五千骑兵从石济渡河,以截断其退路。等到拓跋焘率领大军渡河后,王玄谟惊惶失措,弃军而走。魏军乘胜袭击,王玄谟军大败,“众各溃散,追蹑斩首万余级,器械山积”[9]104。
滑台城的地位诚然重要,但要守住滑台城,也确非易事,因为滑台地处平原,城旁无有山陵可作凭藉,车骑舟师均可在此得逞,所谓“滑台四通八达……北通大魏,西接强秦……未可以高枕而待之”[7]3166,居之未易一日而安也。
滑台城北三十里有白马津(又名黎阳津)[5]198,滑台的军事价值,是和此津密不可分的,对于滑台城的争夺,实际上是在争夺对白马津的控制权。因为白马津是黄河下游今河南省境内最为重要的津渡之一,北方从此南下可以直抵徐淮地区,南方从此北渡则进入太行山以东的广大平原,尤其是可以直逼邺城(今河北临漳县西南)。而且由白马津溯河西上,经由渭水可直抵关中的长安,顺流而下则可进入青齐地区。反之,若从防守的角度说,控制了白马津,就是遏制住了交通咽喉,可以抵挡来自各方面的进攻。对于南方政权来说,攻占滑台和白马津既是保有河淮之地的关键,也是进一步北上的第一个立足点。
白马津的重要地位,远在春秋战国时代就显现出来了。纵横家张仪曾对赵王说,只要秦国守住白马津,赵国就不仅无由南向发展,而且会大受威胁[10]649。秦末楚汉之际,白马津成为北上南下最为重要的军用津渡。张耳、陈余北徇赵地,就是从白马津渡河而上的[11]2573。汉四年,刘贾等人率领二万大军也由此渡河,闯入楚地,“烧其积聚,以破其业”[11]1993。西晋时,成都王司马颖故将公师藩“自称将军,起兵赵魏,众至数万”[7]2709,不久即从白马津渡河南下,结果军败被杀。东晋南北朝时期,白马津仍然是重要的军事津关,一再成为争夺的要地。对于白马津的军事地理价值,汉代的郦食其在给刘邦分析天下攻守形势时曾作过十分精彩的评论,他说:“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11]2694郦食其在此将白马津、蜚狐口、成皋关等险扼要地的把守占领看作是能否夺取天下的关键,这可以说是对白马津战略价值的最高评价了。
三、虎牢的形势及其争夺战争
虎牢城在今荥阳市西北三十里处的汜水镇。这里原属东虢国地,郑灭东虢后为制邑,相传“周穆王获虎,命畜之(于此),故曰虎牢”[4]4653。虎牢城坐落于大伾山之上。它北濒黄河,东临汜水,南有方山(浮戏山)、鹊山、三山、紫金山,西有九曲山[6]2208,可谓山环水抱。这里山岭交错,道路崎岖,形势格外险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早在先秦时代就号称是“岩邑”[12]11。北魏时郦道元曾亲临此地,对虎牢城的天险形势作了十分精彩的描绘:“萦带伾阜,绝岸峻周,高四十许丈,城张翕崄,崎而不平……城西北隅有小城,周三里,北面列观,临河,苕苕孤上。景明中,言之寿春,路值兹邑,升眺清远,势尽川陆,羁途游至,有伤深情。”[3]396-398虎牢城周围不仅天然形势雄险,而且多有关隘设立。据《舆地广记》卷九载,汜水县有汜水关,东南有成皋故关,西南有旋门故关,此外稍远处还有黄马关[6]2209。
虎牢所在的今荥阳地区,正当交通冲要,为东西往来的必经之地,号为“锁天中区,控地四鄙”[6]2124;而虎牢城的险要,更增加了它在扼制天下咽喉中的重要作用,诚如贾至在《虎牢关铭》中所称:“王侯设险,虎牢拥其要。振之以五岳,维嵩崒焉;迫之以四渎,洪河突焉。宜其咽喉九州,阃域中夏。”[13]卷14虎牢城的这种独特地理位置和交通形势,使其自古以来一直就是兵家必争的军事重地,所谓“荥阳、成皋自春秋以来尝为天下重镇。由秦而上,晋、楚于此争霸;由秦而下,楚、汉于此分雄;后之有事者,未尝不睥睨此地而决成败焉”[6]2197-2198。
东晋南北朝时期,对于虎牢的争夺诚为激烈。东晋初祖逖北伐,一度取得了巨大胜利,“黄河以南尽为晋土”[7]1696。虽然后来对吴人戴若思的到来愤激有加,意甚怏怏,但他仍然“图进取不辍,营缮武牢城”[7]1697,以此作为重要据点,力图进取河北。东晋末年刘裕北伐后秦,八路齐进,其中王镇恶一路率先攻破虎牢城,直逼洛阳[8]1368。刘裕在“北平关、洛,河南底定”[8]1103后,即置司州刺史,其治所就在虎牢,这分明是在利用虎牢天险加强北境防御。元嘉七年(430)宋文帝下令北伐,其中一路为骁骑将军段宏,率“精骑八千,直指虎牢”[8]2331,以与其他各路形成犄角之势。此次虎牢城攻克不久,便又为魏军所陷。元嘉二十七年(450)再次大举北伐,宋、魏双方又反复争夺虎牢[8]1856-1857。梁武帝中大通元年(529),陈庆之在攻下北魏梁城、考城、大梁之后,又一举攻克虎牢城[14]73。虎牢城不仅是南北政权争夺的焦点,而且也是反叛势力经常倚赖的重要资本。东魏武定元年(543)二月,北豫州刺史高仲密就是“据虎牢西叛”的;东魏政府经过强力镇压,才又“克复虎牢”[9]306。
在这些争夺中,最为激烈的一次是在刘宋永初、景平之际。永初三年(422)刘裕刚死,北魏即遣奚斤、公孙表等率大军南下攻城,开始收复失地。魏军在攻克滑台后,趁胜“引师西伐,大破刘义隆将翟广等于土楼,遂围虎牢”[9]783。由于宋守将毛德祖的竭力抵抗,魏军一度先后退回土楼、滑台。但不久,公孙表等人又率1.5万骑兵卷土重来,毛德祖迎击,“杀伤百余人”[8]2324,魏军只得退还保营。此后魏主拓跋嗣曾多次增兵,甚至亲自攻城,但均遭到毛德祖的有力抵制,城始终未能攻下。直到景平元年(423)四月二十三日,魏军才最后将虎牢城攻克。这次双方对于虎牢城的争夺,前后长达200天,在这200天中,几乎是“无日不战”。在最后攻城的日子里,双方的战斗更是激烈,《宋书》卷九五《索虏传》对此作了细致的记载,兹不赘录。
四、地处形胜的金墉及其军事争夺
金墉城最早由三国时魏明帝曹叡所兴筑,它位于今洛阳市东北魏晋洛阳故城的西北隅。魏晋时期被废的皇帝、太后,均安置于此,因此金墉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古代的一座“软禁城”。唐初洛阳县曾治于此城,贞观六年移治于东都洛阳城内毓德坊,金墉城遂废[6]2224。金墉与洛阳虽非为一城,但相互毗邻,因而其战略形势和作用是完全相同的。洛阳在古代号为天地之中,形胜甲于天下,人称“左成皋,右函谷,前有伊阙,后背盟津”[6]2215,“溯洛背河,左伊右瀍。西阻九阿,东门于旋……太室作镇,揭以熊耳。底柱辍流,镡以大岯”[15]67。洛阳四周多有高山大川、险要关塞,这对于军事防守自然是十分有利的。但洛阳并不能因为这种天然形胜而坐享安乐。天下之中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洛阳地处交通冲要,所谓“当秦、陇之噤喉而赵、魏之走集”[16]卷131,“盟津达其后,太谷通其前。回行道乎伊阙,邪径捷乎轘辕”[15]67,这就使得它要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攻击。关中势力向东发展,出潼关、函谷关后,洛阳是其首先必争的立足之地;同样,关东势力要想西入关中,也必须首先攻占洛阳,洛阳不能攻下,要进一步攻克潼关是不可能的。进而言之,就是要阻挡河东、河北地区势力的南下,洛阳也是至关重要的。此种形势,使洛阳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李格非曾不无感慨地说:“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常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余故尝曰:洛阳之盛衰者,天下治乱之候也。”[16]卷131
金墉城位于洛阳故城的西北隅,从军事地理的角度来看,它又构成了洛阳城西北角的一个军事碉堡和屏障,攻击洛阳的力量首先在此受到阻击,因而发生于此的战争十分频繁,金墉城的军事价值和战略地位自然也就大为增加。魏晋南北朝时期,金墉城承受着来自关中、关东和江南三个方向的攻击与争夺。十六国初期,据有关中的前赵与河北的后赵曾反复争夺金墉城。太宁三年(325),后赵大将石生据守金墉,刘曜遣二路大军夹击石生。一路由刘岳率领,从盟津渡河南下,一路由呼延谟率领,从崤、渑东行,直指金墉。金墉城被前赵军队包围后,石季龙从成皋关率四万步骑来援救,结果前赵军队大败,城未克而退回关中[7]2697-2698。咸和三年(328),刘曜在战败石季龙后,乘胜从大阳津(在今三门峡市西北)渡河东向,“攻石生于金墉,决千金堨以灌之”[7]2700。但城未及攻下,石勒率军而来,大破前赵军队,刘曜本人也被俘虏。
北魏分裂后,金墉又成为东魏北齐、西魏北周对峙政权相互争夺的要地之一。大统三年(537),西魏遣大都督独孤信率众与冯翊王元季海入洛阳,东魏高敖曹不战而逃,独孤信遂据有金墉城[17]265。次年七月,东魏侯景将独孤信包围,“悉烧洛阳内外官寺民居,存者什二三”[18]卷158;八月,东、西魏军大战于邙山,双方互有伤败,宇文泰西归,留长孙子彦守金墉。高欢见西魏军队已西遁,遂从孟津渡河攻金墉。长孙子彦弃城而走,焚城中室屋俱尽,高欢于是“毁金墉而还”[19]20。保定四年(564),北周柱国尉迟迥率师围洛阳,独孤永业“恐刺史段思文不能自固,驰入金墉助守”;周军“为土山地道,晓夕攻战”[19]544-545,历时三旬,后因北齐援军赶到而撤退。建德四年(575),北周武帝率兵亲征,时任洛州刺史的独孤永业坚守金墉城,周军遂解围而去[19]545。
来自江南的攻击,主要是东晋南朝军队的北伐。东晋南朝无论是图复河南,还是西入关中,金墉、洛阳都是必争之地。东晋南朝北伐争夺金墉城,较为重要的有三次。第一次是桓温北伐。永和十一年(355),桓温自江陵北伐,在伊水之滨大败姚襄后,屯军于故太极殿前,寻即徙入金墉城,置戍而还[7]2572。此后金墉城又落入前燕和前秦手中,太元九年(384)复归于东晋。第二次是刘裕北伐。义熙十二年(416),刘裕大举讨伐后秦,前锋檀道济所向披靡,抵达成皋后,时任征南将军的姚洸镇守洛阳,其部将赵玄力劝姚洸固守金墉,然而姚洸不听,执意出兵迎战,结果大败,金墉、洛阳遂为东晋攻占[8]1342-1343。第三次是到彦之北伐。元嘉七年(430),宋文帝遣右将军到彦之等伐魏,北伐进军非常顺利,黄河以南的司、兖诸州很快就被攻占,到彦之遂留朱修之守滑台,尹冲守虎牢,杜骥守金墉,“司、兖既定,三军咸喜”[8]1392。然而局势变化也很迅急,到了十月,北魏大军即从委粟津渡河,进逼金墉[8]1392,杜骥南遁,金墉又为北魏所有。
五、“河南四镇”的战略联系
以上分别叙述了碻磝、滑台、虎牢和金墉四镇的战略形势及其争夺战争,但需要指出的是,“河南四镇”在具体的军事行动和攻守中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彼此呼应,上下联络,密不可分的。历史事实也表明,只有将四镇看作一个整体,加强其间的战略联系,才能充分发挥四镇的军事意义和战略意义。
“河南四镇”宛如黄河南岸的四座强大军事碉堡,控扼着沟通黄河南北的有关津渡及通道,四镇的攻守得失,往往直接关系到整个军事局面的发展态势。然而要把守住四镇,也确非容易。这主要是因为黄河下游绵长,且流经地势大体平坦,可资渡越的津渡桥梁所在多是,诚如顾祖禹云:“河南境内之川,莫大于河;而境内之险,亦莫重于河;境内之患,亦莫甚于河。盖自东而西,横亘几千五百里,其间可渡处约以数十计。”[6]2102同时四镇的分布也显得分散悬远,要呵成一气也有若干的困难。所以四镇的防守不仅要加强四镇本身的防御和联系,而且要注意黄河沿岸其他津渡的防范,否则只要有一处防守失漏,均有可能造成其他防线的失利。此诚如宇文泰所说:“长河万里,扞御为难,若一处得度,大事去矣。”[17]13
在四镇之中,金墉最居上游,虎牢居中,且最为险要,滑台、碻磝则在下游平原,这样的地理格局决定了四镇内部有着多重的战略组合关系。虎牢在金墉的东面,其实它就是金墉的东大门,对金墉、洛阳具有屏蔽保护的重大作用,所以虎牢一旦失守或受到攻击,金墉就顿感危机。义熙年间檀道济北伐至成皋后,秦人以虎牢、成皋二城投降,檀道济遂长驱直入金墉、洛阳。永熙三年(534),高欢率兵从晋阳南下攻打洛阳,元修令斛斯椿率步骑数千镇守虎牢[9]1774,就是想要遏制住洛阳的这个东方门户。当然,反过来,一旦金墉、洛阳失守,虎牢就有唇亡齿寒的感觉,正如时人王仲德所言:“洛阳既陷,则虎牢不能独全,势使然也。”[8]1392而且顺流而下,滑台、碻磝自然也难以保全。这样的典型例子就是元嘉时期到彦之的北伐。到彦之在平定司、兖二州后不久,北魏大军便渡河南下,进逼金墉。金墉攻克后,魏军所向披靡,沿途洛阳、虎牢、滑台诸城相继陷没[8]2333。
相对于滑台、碻磝而言,虎牢位居上游,且有居高临下之势,所以据有虎牢,要克定滑台、碻磝也是比较容易的。汉景帝吴楚七国构乱之时,条侯周亚夫平叛,曾分析当时形势说,只要他据有荥阳、成皋之险,“荥阳以东无足忧者”[20]1913。不过从防守的方面来说,滑台、碻磝虽在虎牢的下游,但对虎牢的安全还是有较多的保障。虎牢险峻,要想直接攻克颇为不易,于是可以通过迂回滑台、碻磝的方式来实现。滑台、碻磝一旦攻下,虎牢就会感到窘迫和空虚,随之而来的便是金墉、洛阳的危机。对于这一点,当时的南北方政权都是有深刻认识的。东晋谢玄北伐时,兵分三路,其中两路就是直接进军攻占碻磝和滑台的[7]2083。永初三年(422),刘裕刚死,拓跋嗣“议取河南侵地”,认为只要“掠地至淮,滑台等三城自然面缚”[9]783。后来采用公孙表的攻城战略,首先攻占的就是滑台,滑台破灭后,虎牢、金墉也随之被攻克[9]2399。元嘉二十七年宋文帝与诸臣商议北伐,他分析当时形势时说:“虏所恃唯马,夏水浩汗,河水流通,泛舟北指,则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戍,馆谷吊民,虎牢、洛阳,自然不固。”[8]1999宋文帝显然是将攻占碻磝、滑台作为进一步攻克虎牢、洛阳的基本前提了。后来在遣将正式北伐时,他也就是如此安排部署的。
如此说来,“河南四镇”各自的军事地位固然重要,但同时必须视四镇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从总体上加强防范,才能更为充分地显示和发挥其真正的战略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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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35
A
1007-8444(2012)03-0364-06
2012-05-01
2010年度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0SJD770002)。
张文华(1975-),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历史地理研究。
责任编辑:仇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