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凡达”的异质性——兼谈电影片名异化翻译的缺失

刘大燕

（重庆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074）

引言

影片《阿凡达》是由20世纪福克斯公司出品，著名导演詹姆斯·卡梅隆花了足足10年才拍成的史诗巨制。影片上映期间，观众沉浸在其瑰丽绚烂的3D世界，目睹了片中潘多拉星球美轮美奂的生态，仿入仙境，无法不感叹电影的魅力。电影这一独特艺术形式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早已成为人们文化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电影需要追求商业利益，提高票房收入，而吸引观众的主要手段之一是通过片名，这是影片的灵魂，起到浓缩主题、画龙点睛的作用，而外国影片则是通过片名的翻译来完成这一功能的。

我们在为影片《阿凡达》的特效场景惊叹之余，再来重新审视影片中文译名“阿凡达”的含义、译名的恰当与否、其中的异质性，以此来探讨电影片名异化翻译策略的缺失，以及英文影片片名的翻译标准。

一、电影片名的异化翻译策略

异化翻译策略（foreignization）是美国解构主义思想代表，美籍意大利学者劳伦斯·韦努蒂（Lawrence Venuti）提倡的翻译策略，与其归化翻译策略（domestication）相对，均源于德国翻译家施莱尔马赫关于译者的两种选择:要么让读者向原文作者靠拢，要么让原文作者向译文读者靠拢［1］。

归化翻译策略是“让原文作者向译文读者靠拢”的选择，要求译文采取明白流畅的风格，通俗易读，将读者对外语文本的陌生感降到最低。异化翻译策略则是“让读者向原文作者靠拢”，尊重原文的异质性（the foreign），贴近原文的语言和内容，时常故意违反目的语的语言规范，保留原文中某些带有异国情调的东西，并将这些“异质”转移到译文中，是一种允许读者在目的语文化中体验异质性的翻译策略。

异化翻译对目的语规范的偏离表现在选择翻译一篇被本国文学规范排除在外的外语文本，或用非主流的话语来翻译该文本。简单地说，异化翻译表示不必绝对服从目的语语言和文本的限制，在适当情况下可以选择不流畅的、晦涩难懂的风格，可以故意保留源语的某些独有特征，用这些“异质性的话语”来时时提醒读者这是一部外国作品的译本，而非原作，由此体验一种“迥异的阅读经历”［2］。比如韦努蒂本人在翻译19世纪意大利作家塔尔凯蒂（Ignitio Ugo Tarchetti）的作品时，无论是选材还是使用的语言都挑战了当时的文学体制、伦理和政治价值观。他在译文中严格遵守原文的结构和句法，同时采用仿造词、古语结构、古语和现代俗语，彰显了原文的异质身份［3］。

采用异化翻译策略的电影片名以直译的方法，用对应的中文直接翻译过来，其优势首先表现在忠实于原文的语言，贴近原片名，最大限度传达了原片名的信息，提示影片的内容，符合我国以“信”为先的翻译宗旨。同时，外国影片也是文化传播的桥梁，肩负着不同文化间相互交流沟通的重任。作为一种跨文化交际的翻译是介绍异域文化的手段，因此，异化的译名记录下外语文本的文化特征，保留了影片的异国情调，从而使观众置身国外。总的来说，异化翻译的片名风格简洁明了，显得严谨而质朴，更注重信息价值与文化价值，以期完成对原片名画龙点睛的作用。一直以来国内电影片名的翻译多以异化为主，推崇直译，强调忠实于原文的语言是翻译的根本，按原名形式不仅能译出原作意图，还使译名更富有异域色彩。异化的译名不胜枚举，其中不乏佳译，如《纽约黑帮》（Gangs of New York）、《远离天堂》（Far from Heaven）、《钢琴家》（The Pianist）等。仅在2008—2009年的进口大片中，采用异化法的就有《贫民窟的百万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Harry Potter and the Half－Blood Prince）、《金刚狼》（X－Men Origins:Wolverine）、《007:量子危机》（Quantum of Solace）、《巴比伦纪元》（Babylon A.D.）等。

二、“阿凡达”的异质性及其缺失

影片《阿凡达》在许多方面堪称史无前例的鸿篇巨制。从技术上看，该片采用卡梅隆亲自研发的3D虚拟影像撷取摄影技术（Fusion 3D），为3D技术带来历史性突破;从投入讲，影片预算超过5亿美元，成为电影史上预算最高的电影;从票房上说，影片成为全球影史票房第一、全球第一部票房突破20亿美元的影片，并创造了全球影史票房最快过10亿记录（17天）。影片在第82届奥斯卡奖提名中拿到最多的并列9项提名，无疑是电影史上的一次奇迹。

影片片名的中文翻译采用了异化策略，贴近原文的语言，保留了英文原名Avatar来自梵文的异质特征，将其转移到译文中，通过保留音韵和采用一个同样充满异国情调的中文名字“阿凡达”来记录这个文化差异，彰显其异质身份，以此提醒观众这是一部外国影片，使观众尚未观影之前已置身国外，提前体验一种“迥异”的观影经历。

带有广告特点的电影片名应该遵循信息功能、美感功能和祈使功能，达到最佳搭配的翻译标准，所以片名的翻译也应该言简意赅地概括影片内容，揭示主题，发挥信息功能，同时满足观众的审美期待，用隽永深长的表达激发观众的丰富联想，发挥片名的美感功能，在满足这两大功能的前提下，使观众产生观影的浓厚兴趣，实现其商业价值。但对“阿凡达”这个译名审视再三，发现它在这三大功能上存在缺失，并没有实现这三大功能的完美统一。

1.信息功能的缺失

片名的信息功能体现在能概括影片的内容和主题，使观众准确理解获得的必要信息。从信息上讲，《阿凡达》的英文原名Avatar本身有着在宗教、故事情节和技术上的三重含义。

从其宗教本义来说，Avatar一词来自梵文，意为“化身”，在印度教中，指天神化身为凡人或动物，以对抗人世间的某种邪恶力量，通常指印度教主神之一毗湿奴的十个化身，如印度古代梵文史诗《摩诃婆罗多》（The Bhagavadgita，又称《福音之歌》）中所述:“无论何时，只要正义衰微，邪恶滋生，我将遣本人前去。为扬善惩恶，伸张正义，我将世世代代化身不息。”［4］

从影片内容来看，故事讲述地球为获取潘多拉星球的稀有矿产资源，利用地球人与纳威人（潘多拉星球土著）的DNA结合，创造出适宜在该星球生存的新人种，称之为Avatar，实际是人类在潘多拉星球上的“化身”，可以在该星球上自由活动，但要受到地球上本人“真身”的控制。Avatar又特指肩负重任来到潘多拉星球的主人公杰克·萨利的“化身”。

从技术层面上讲，Avatar一词暗示了导演卡梅隆亲自研发的3D虚拟影像撷取摄影技术（Fusion 3D）能够在虚拟实境中完美并具象化地呈现人形，因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化身”。

英文原名Avatar体现了这三层含义，无疑是非常恰当的。但中文译名“阿凡达”一味强调其异质的特点，保留了音韵，反而丢失了Avatar作为“化身”的基本含义，既没体现具有宗教含义的为正义而战的“神之化身”，也没有说明故事情节中主人公是“潘多拉星球上的人类化身”，更无法影射技术上的“虚拟现实中的人形化身”的含义，不能不说该译名在信息上有所缺失，没能概括影片的内容主题，完成片名的信息功能。

2.美感功能的缺失

片名的美感功能关注片名的语言形式和美学特点，以审美性为其语用维度，以观众为导向，提前预测观众的期待视野，考虑其审美情趣，寻找恰当的译文，激发观众丰富的联想，使译名富有美感，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和可接受性。

这里需要考虑中西影片命名特点与各自观众的审美差异。英文片名简洁直白，多用名词，尤其是人名地名，如Australia、Indiana Jones、Valkyrie、Titanic等，符合西方观众喜欢简短醒目、直截了当的表达方式的审美习惯。而中文片名多注重故事情节，如《十月围城》、《刺陵》、《三枪拍案惊奇》等，而且中文片名具有化实为虚、笼统概括的语言特点，符合中国观众喜欢委婉表达的习惯。

根据中国传统的审美倾向，片名根据影片类型的不同，具有鲜明的用词特色:爱情片要译得“情”深意切，浪漫动人，如在原名上添加了“情”、“缘”类词汇的Chocolate（浓情巧克力）、Australia（澳洲乱世情）、Serendipity（缘分天注定）;动作片要译得惊险刺激、“生死”攸关，如Shooter（生死狙击）、Speed（生死时速）;恐怖片要译得毛骨悚然，令人“惊魂”，如Saw（电锯惊魂）;科幻片要译得使人浮想联翩，如由漫画改编电影中的超级英雄，个个“侠”肝义胆:Spider-Man（蜘蛛侠）、Batman（蝙蝠侠）、Iron Man（钢铁侠）。

中国观众在审美习惯上偏爱四字短语。作为社会文化生活沉淀，四字短语言简意赅，抑扬顿挫，朗朗上口，颇具音韵美感，富含中国传统文化韵味，寓意悠长。异化翻译的片名中不乏四字佳译，如The Remains of the Day（去日留痕）、The Hours（此时此刻）、Enemy at the Gates（大敌当前）、The Age of Innocence（纯真年代）、Burnt by the Sun（烈日灼人）、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美国往事）、Blood and Sand（碧血黄沙）。

以美感功能来审视影片Avatar的中文译名“阿凡达”，译名虽保留了英文片名简洁直白的特点，但生涩难懂，不符合中国传统审美习惯对此类影片用词特点的期待，不仅没有体现一部科幻片的美感功能，反而让人误以为“阿凡达”是主人公的名字（杰克·萨利），影片或像《弗里达》（Frida）、《尼克松》（Nixon）那样是人物传记片，在表述上也未采用观众喜闻乐见的四字短语。“阿凡达”这个中文译名的异质成分已经超出了观众的审美需求和接受能力，未免名不副实，使国内观众难以产生联想和共鸣。从追求译名的“大众化”、“通俗化”、“口语化”和“艺术性”，做到雅俗共赏、文情并茂的美感功能方面，该译名显得捉襟见肘［5］。

3.祈使功能的缺失

片名的信息功能和美感功能又为祈使功能服务，在二者得到有效发挥之后，最大限度引起观众的兴趣，最终吸引观众走进影院，毕竟电影是为观众而作，并以观众的接纳、欣赏和评判作为依据和标准。因此，译名不得不考虑观众的反应和接受能力，根据观众的主观性和审美意识，适当灵活变通，降低原名“异化”的程度，兼顾片名的可理解性、可读性和可接受性，使之起到很好的导视和促销作用，以完成祈使功能。

影片Valkyrie（2008）在国内的译名很好地发挥了祈使功能。Valkyrie（瓦尔基里）本是北欧神话中奥丁神的婢女之一，肩负引导阵亡战士的灵魂到瓦尔哈拉殿堂之责。影片中，该词指二战期间，一群德国高级军官策划刺杀希特勒。国内观众对刺杀希特勒这一事件有所了解，但对“瓦尔基里”的由来却所知甚少，缺乏必要的背景联想，所以国内的译名并没有完全保留“瓦尔基里”这个“异质”，而用“行动目标”几个字取而代之，还添加了“希特勒”的名字，译作“行动目标希特勒”，忠实地传达了影片的主题，并说明了影片题材为战争惊悚片，使人联想到刺杀行动的重重困难和惊心动魄，观众因此而兴趣盎然。

再次审视影片《阿凡达》，如果说影片的票房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片名的祈使功能，该片在票房上是非常成功的，连续创造了多个票房记录，但遗憾的是这并不是因为片名所具有的吸引力，而应归功于执导了《泰坦尼克号》（Titanic）的大导演卡梅隆的名气、片商铺天盖地的推广宣传、巨大的投入、新颖的技术和观影方式，以及良好的口碑。仅依靠这个过于“异化”的名字“阿凡达”并不能吸引观众走进影院。简单地说，如果不具备以上大制作影片的种种优势，忽略片名的祈使功能，简单采取异化策略翻译片名，结果并不乐观，2006年在国内上映的美国影片《面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2006年中美合拍爱情巨制The Painted Veil（面纱）在美国上映时口碑和票房俱佳，但在中国就受到了冷遇，除了目前文艺片题材受冷落、档期和放映场次尴尬等原因外，其中文译名也要负有一定的责任。影片根据英国著名小说家毛姆的小说《华丽的面纱》改编，讲述了20世纪20年代一对英国夫妇来到中国乡村，经历了社会动荡、霍乱肆虐和情感波澜，最终领悟到爱与奉献的真谛，是一部好莱坞经典爱情片。中文译名“面纱”保留了原片名The Painted Veil的字面意思，同时也保留了原片名的喻意，暗示隐藏在“面纱”下的爱情真面目。遗憾的是，中国观众对毛姆及其作品不熟悉，译名也没有提示影片的内容与题材，这个带有喻意的片名给注重故事情节和类别的中国观众造成了理解障碍，不符合观众对爱情片的审美期待，不仅难以取得在美国观众中的效果，也错失了一批喜欢爱情片的观众，在祈使功能上有欠缺，这就部分解释了影片登陆中国遇冷的窘境，不如香港的译名“爱在遥远的附近”通俗易懂，又保留了“面纱”的部分喻意。

三、电影片名的翻译标准及影片Avatar的片名重译

电影片名的翻译应满足片名的信息功能、美感功能和祈使功能，使这三大功能得以最佳体现。译得好的片名能很好地为影片进行广告宣传，给影片带来无限商机。以此为片名的翻译标准来探讨一下影片Avatar的其他译名，如“化身”、“异次元战神”、“天神下凡”、“神之化身”等。译名如“天神下凡”或“神之化身”只保留了该词的本义，而忽略了影片的故事情节和在影片中的含义;“异次元战神”中的“异次元”不知所云，而“战神”之说又显得哗众取宠，有些不伦不类。“化身”比较贴近英文原片名，保留了宗教、情节和技术三个层面的含义，再添加“勇士”或“战士”译作“化身勇士”或“化身战士”，清楚无误地说明影片以主人公退役士兵杰克·萨利的经历为线索，讲述他为捍卫潘多拉星球而斗争，显示了他英勇无畏的气魄，突出了故事情节，点出了主题，而且以简短醒目、节奏感鲜明的四字短语激发观众的想象力，在观众中留下深刻印象，从而达到信息功能、美感功能和祈使功能的统一。

再以影片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为例，说明电影片名的翻译标准。该片是一个带有童话色彩的现实主义故事，讲述主人公本杰明·巴顿的奇异人生。主人公并非名人，而是个普通人，异化的译名“本杰明·巴顿奇事”既未能提示内容和主题，也无任何美感可言，对观众缺乏吸引力。而译作“返老还童”清楚地概括了故事内容，说明所谓的“奇事”即是主人公“返老还童”的一生，通过小人物的生活折射社会和时代的变迁，重点讲述一个平凡人的不平凡人生，展现了宏大的叙事结构，仿佛奇幻版的Forest Gump（阿甘正传）。而汉语俗语“返老还童”本身蕴含的奇幻色彩不言而喻，四字短语简洁凝炼，充满意境，满足了片名的三大功能。

结语

采用异化策略翻译的片名力图保留原文的“异质”，注重语言形式的对等，虽简洁朴实，但对可接受性和译入语观众效应不够重视。异化翻译的片名在揭示内容主题的信息功能、传达悠长意境的美感功能和激起观影兴趣的祈使功能上均有所缺失，如严复所言:“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6］而这三大功能才是翻译电影片名的标准，达到三者完美统一的译名才是真正的佳译，为此需要仔细推敲，不急于追求“一名之立”。

［1］Schleiermacher F.（1813）On the different methods of translating［G］∥In R.Schulte and J.Biguenet（eds）.Theories of Translation.Chicag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41－42.

［2］Venuti，Lawrence.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M］.London:Routledge，1995:20.

［3］Munday，Jeremy.Introducing Translation Studies:Theories and Applications［M］.London:Routledge，2001:147－148.

［4］Microsoft Encarta Encyclopedia Deluxe，2004.

［5］包惠南.文化语境与语言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1:92.

［6］马祖毅.中国翻译简史［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8: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