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鲁迅作品中的“非孝”意识
2012-04-13胡用琼
胡用琼
(湖北工程学院文学院,湖北孝感,432000)
“五四”新文化运动,在“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口号下,对意识形态领域进行了相应的革命。中国封建的“孝道”思想成为先驱们批判的对象,鲁迅可以说是这场革命战争中的旗手。在杂文里,他以犀利的文笔直接抨击了腐朽的孝道思想;在小说里,他以刻画反叛传统的文学形象颠覆传统孝道,体现了他的非孝意识。鲁迅作品中的非孝意识指的是什么呢?我们阅读鲁迅的作品可知,鲁迅的“非孝”意识主要体现为揭露孝道思想的虚伪,反对孝道思想下的家长制,控诉孝道思想对女性的压迫,批判孝道思想泛化而来的父尊子卑、君尊臣卑、夫尊妇卑、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的封建等级关系。在批判的同时,提倡平等、自由、民主的人道主义思想。本文主要分析鲁迅作品中的“非孝”意识。
一
孝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纲常伦纪的重要体现。正如徐复观所言:以儒家为正统的中国文化,其最高的理念是仁,而在社会生活实践意义的却是孝[1]。在历史上,孝道的产生与发展经历了由单一到泛化的转换。孝道从原初的敬天之意,发展为敬祖亲的人伦意义,最后纳入到儒家学说的理论中并加以完善,此后孝成为中国人伦的本位和道德修养的基点。孝道思想体现出来的敬祖亲的人伦意义形成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和文化,这种体现人伦情感的孝道思想,鲁迅在作品中极力赞扬,从而表现了鲁迅的孝意识。鲁迅在《我们怎样做父亲》这篇杂文里谈到子女对父母的孝道:“因为父母生了子女,同时又有天性的爱,这爱又很深广很长久,不会即离。现在世界没有大同,相爱还有差等,子女对于父母,也便最爱,最关切,不会即离。”鲁迅提倡父母对子女是一种带有责任与义务的无私的爱,是一种平等的爱。而子女对父母也必定以最爱作回报。但是几千年的封建孝道思想,缺乏平等和真诚的爱,就如鲁迅所说“若爱力尚且不能钩连,那便任凭什么‘恩威,名分,天经,地义’之类,更是钩连不住”。[2]鲁迅作品中体现建立平等互爱的孝意识的作品不多见,他更多地批判了封建统治者宣扬的愚忠愚孝。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统治者宣扬愚孝的根本目的在于维持封建王朝的统治。而愚孝对广大人民而言,却是封建枷锁。愚孝的表现之一就是要求孝子破坏自己的身体健康或生命方式,这样的愚孝体现了封建孝道伤身自残的异化蜕变和人性扭曲。表现之二就是在家长制下要求子女对长辈绝对服从,在社会上,就是臣民对统治者绝对服从,这样的愚孝必然扼杀个体的尊严和权利,体现了封建孝道人性的缺失和自我的缺失。“五四”时期,在启蒙思潮的影响下,人的发现催生了个人意识的觉醒,人不再是蛰伏于传统礼教纲网中为臣、为子、为妻的附庸式、奴隶式的存在物,而是具有现代独立价值的自我。“五四”宣扬的平等、自由、民主、科学的思潮必然跟愚孝思想相冲突,所以“五四”先驱们反封建反传统首先反对的就是愚孝愚忠带给人们精神的戕害。这种戕害一方面来自行孝艰难与人性的缺失。鲁迅在《二十四孝图》一文中就直接表明人性扭曲带给行孝的艰难:“但我还依稀记得,我幼小时候实未尝蓄意忤逆,对于父母,倒是极愿意孝顺的。不过年幼无知,只用了私见来解释‘孝顺’的做法,以为无非是‘听话’,‘从命’,以及长大之后,给年老的父母好好地吃饭罢了。自从得了这一本孝子的教科书以后,才知道并不然,而且还要难到几十几百倍。”[3]在鲁迅看来,“子路负米”,“黄香扇枕”、“陆绩怀桔”之类也并不难,孝子能做稳,也非常省事。但是“哭竹生笋”和“卧冰求鲤”这两种孝行难于实现,一是偏离现实,怕没有诚心哭不出笋来,二是像“卧冰求鲤”之类的孝行危及人的性命。“严冬中,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样小,躺上去,也一定哗喇一声,冰破落水,鲤鱼还不及游过来”[4]就会丧失生命。鲁迅在《二十四孝图》里批判了孝行缺乏现实的合法性、合理性,还犀利地批评了孝道的虚伪,他对《二十四孝图》的“老莱娱亲”和“郭巨埋儿”很反感,觉得“老莱娱亲”很虚伪,是装佯,侮辱孩子。鲁迅表示,自己为“郭巨埋儿”中的孩子捏一把汗,并表明自己不想做孝子,“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5]。鲁迅在作品中毫无掩饰地表明自己不再想做孝子,这种非孝意识在当时可以说是振聋发聩的,对于人们反抗封建孝道和礼教,无疑起了先驱者的作用。这也是鲁迅比同辈人更具革命性的表现之一。同样,鲁迅在小说《肥皂》中也批判了孝道的虚伪,这种虚伪性跟《二十四孝图》里孝的虚伪性有所不同,这种虚伪性是倡导孝行的卫道士们言与行的分离。《肥皂》中四铭是典型的保守派和卫道士,反对女儿上新式学堂,反对一切洋文和洋话,他在买肥皂的路上看到有两个讨饭的:一个是姑娘,大约十八九岁了,一个是六七十岁的老的,白头发,眼睛瞎的祖母,坐在布店的檐下求乞。除了一个人给了一文小钱,其余人围了一大圈,充当看客,还反去打趣。那个姑娘只要讨得一点什么,便都献给祖母吃,自己情愿饿肚皮。封建礼教中真正的孝道与人们虚伪的孝行在这里形成鲜明的对比。鲁迅表现了封建孝道的双重虚伪性,即极力宣扬孝道并要求别人遵守孝道的四铭之类的卫道士们,以及在孝思想约束下的路人们,他们思想上认定这个姑娘的孝行,这样的孝行符合传统的孝道思想,是一幕亲人间真诚的孝,是毫无掩饰的孝,不像《二十四孝图》那样扭曲人间真情行孝,而是发自内心对祖母爱的敬奉。当现实中产生真正的孝,处在以孝道见长的社会中的人们是怎样的反应呢?作者用幽默的笔法讽刺了行孝的虚伪。通过人们对真诚行孝的亵渎来批判人们虚伪的孝道观念。鲁迅尖锐地提出:“可是这样的孝女,有人肯布施么?”鲁迅幽默地捕捉到:“只见一个人给了一文小钱;其余的围了一大圈,倒反去打趣。还有两个光棍,竟肆无忌惮地说:‘阿发,你不要看得这货色脏。你只要去买两块肥皂来,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在真实的孝女的面前,鲁迅解剖了封建卫道士们孝道思想的双重性:一方面满脑的淫盗思想,另一方面封建卫道士们却以此为典型要求人们去遵守孝道。鲁迅对孝道的批判从几千年形成孝道本身的虚伪性再到人们行孝的虚伪性,从孝的本质到孝的执行,就像拿着手术解剖刀一一剖开给人们看,从而让孝道思想不攻自破,表现出其内在和外在的虚伪性。
孝道的“奉行”是亲敬父母,对父母极尽孝道之事,如贾公彦所解:“‘一曰孝行,以亲父母’者,行善事父母之行,则能亲父母,冬温夏清,昏定晨省,尽爱敬之事也。”[6]在鲁迅看来,行使父母的孝道在封建社会里衍变成一种森严的封建家长制,而这种家长制扼杀了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与自由。鲁迅强烈反对家长制下尊尊亲亲带来的等级孝道。在《我们怎样做父亲》的杂文里,鲁迅就批判了封建孝道下的缺乏平等与真爱的父权制。鲁迅开篇就直接表明自己批判的立场:“我作这一篇文的本意,其实是想研究怎样改革家庭;又因为中国亲权重,父权重,所以尤想对于从来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父子问题,发表一点意见。”鲁迅用进化论的思想来批判孝道思想里的家长制,“父对于子,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若是老子说话,当然无所不可,儿子有话,却在未说之前早已错了”。在鲁迅看来,“祖父子孙,本来各各都只是生命的桥梁的一级,决不是固定不易的。现在的子,便是将来的父,也便是将来的祖。我知道我辈和读者,若不是现任之父,也一定是候补之父,而且也都有做祖宗的希望,所差只在一个时间”。父与子是相互转换的,现在的子是将来的父,所以他批判“父对于子绝对的权力和威严”。鲁迅认为孝道思想是一种毒害,中国老年人中旧思想旧习惯的毒太深,我们怎样做父亲呢?鲁迅说我们要用进化的眼光,以幼者本位的思想,以人间真诚的爱和父母尽责任和义务抚养孩子的成长。鲁迅指出几千年封建家长制下的孝道思想:以长者为本位,“抹杀了爱,一味强调‘恩’,又因此责望报偿,那便不但败坏了父子间的道德,而且也大反于做父母的实际的真情,播下乖剌的种子”。鲁迅直接指出“应该先洗净了东方古传的谬误思想,对于子女,义务思想须加多,而权力思想却大可切实核减,以准备改作幼者本位的道德”。而在以长者为本位的孝道思想里,其实就是“一味收拾幼者弱者的方法。在这样社会中,不独老者难于生活,既解放的幼者,也难于生活”。
所以鲁迅说“拼命的劝孝,也足见事实上孝子的缺少。而其原因,便全在一意提倡虚伪道德,蔑视了真的人情”。于是鲁迅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呼唤:“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同样鲁迅在小说《狂人日记》中也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呼喊。狂人要被自己的哥哥吃掉,而且周围的人都是他的帮凶。中国孝道里宣扬的易牙蒸了他儿子,给桀纣吃,以及《二十四孝图》的“郭巨埋儿”,都是舍弃孩子的生命去奉行孝道。鲁迅强烈地控诉,这种愚孝对小孩生命的剥夺:“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鲁迅在《狂人日记》的结尾发出“救救孩子……”的呼喊。批判破坏孩子身体健康或生命方式的孝行,体现了他的非孝意识。
二
女性是鲁迅作品里的弱势群体,尤其受封建孝道思想的迫害。在封建孝道思想泛化下的家长制和礼教,无疑是造成女性悲剧命运的罪魁祸首,鲁迅特别关注封建孝道压抑下的女性命运。礼教、家长制、孝道都是压制女性的枷锁,它们之间包含了复杂的转换关系。孝是封建礼教的核心,是封建礼教重要的表现形式,家长制是孝道的延伸与扩展。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7]可见礼与孝是紧密关联的。《孝经》以孝为“天之经,地之义”者,孝是礼之本,礼为孝之末,本末别名,理实不异,故取法天地,其事同也。可见孝与礼的能指和所指具有趋同性,礼是孝的泛化,孝是礼的表现形式。鲁迅在《我之节烈观》、《十四年的读经》里直接批判孝泛化后对女性的戕害,通过小说中女性命运来揭露礼教对女性生命的压迫。《祝福》里的祥林嫂是一个受尽封建礼教压榨的穷苦农家妇女。丈夫死后,她到鲁镇鲁四老爷家做佣工,受尽鄙视、虐待。很快她又被婆家抢走,卖到大山里。她被迫“改嫁”,然而改嫁“有罪”,为了“赎罪”倾其所有去捐门槛,免得到了“阴间”还要受苦。捐了门槛后,依然摆脱不了人们的歧视。最后,她沿街乞讨,在除夕的鞭炮声中,惨死在街头。造成祥林嫂悲剧命运的主要是以孝为核心的礼教思想。《礼记·大传》要求“尊祖故敬宗。敬宗,尊祖之义也”。《孝经·纪孝行章》说“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总之,在封建孝道思想里,父母处于尊奉地位,父母完全控制子女的行为,不得有任何违抗,否则就是不孝。《祝福》中祥林嫂的悲剧命运就是孝道思想的戕害下无法反抗婆婆的命运使然。祥林嫂在夫权、族权、神权的三重压制下走向死亡。在族权压制下,祥林嫂被婆家人强行成亲,当第二任丈夫死后,又被族里人赶出了家门,祥林嫂的命运完全操控在父母及长辈手中,像一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在神权下,祥林嫂因为是寡妇,而且再嫁,鲁四爷觉得她伤风败俗,是不祥和不洁的预兆,因而不许她触摸祝福礼的器皿。在神权压制下,她花尽所有积蓄捐门槛赎回灵魂,免得到了阴间后被两个男人争抢。这样的神权带给祥林嫂的是精神上的不安与恐怖。可见,封建孝道思想直接酿成了祥林嫂的悲剧性命运。鲁迅在这里还表现了孝道思想的矛盾性,就是封建礼教要求女子讲究节烈,从一而终,但是祥林嫂的婆婆为了给小儿子娶亲,却不惜摧毁封建礼教节烈观,再次嫁掉她。可见礼教的规范是一种虚设,父母为了利益可随意打破,当无利可图时,礼教就成为束缚人、压制人的砝码。
可见,节烈观也不纯净,掺和了现实和利益的因素。鲁迅在《我之节烈观》中谈到中国古代的节烈观是“大约节是丈夫死了,决不再嫁,也不私奔,丈夫死得愈早,家里愈穷,他便节得愈好”[8]。鲁迅直接发问:“节烈难么?答道,很难。”“节烈苦么?答道,很苦。”[9]既然节烈这么难,这么苦,鲁迅发动了对礼教的非难:“要断定节烈这事是:极难,极苦,不愿身受,然而不利自他,无益社会国家,于人生将来又毫无意义的行为,现在已经失了存在的生命和价值。”[10]三纲五常要求的节烈观与现实的节烈行为产生矛盾,就如祥林嫂一样,想守节而不得,鲁迅在矛盾中展示孝道思想的两面性对女性的迫害。鲁迅在《十四年的读经》中再一次谈到节烈和孝子:“以贞节励天下。但是,二十四史不现在么?其中有多少孝子,忠臣,节妇和烈女?自然,或者是多到历史上装不下去了;那么,去翻专夸本地人物的府县志书去。我可以说,可惜男的孝子和忠臣也不多的,只有节烈的妇女的名册却大抵有一大卷以至几卷。孔子之徒的经,真不知读到哪里去了。”忠是孝的进一步深化,忠需要男人去为国效忠,但是男权主宰的封建社会忽略了男人的责任与义务,却一再要求女性去遵守节烈的规范。鲁迅由此批判中国孝行的两面性。
三
鲁迅除了批判封建孝道的虚伪,丧失人性以及对女性的压迫,还塑造了新文化运动中接受新思想的新人物,他们信奉民主、自由、人性解放,对封建礼教和孝道思想进行了直接的颠覆,公然地反抗封建家长制对子女的压迫。在《离婚》中,爱姑找七大人评理:“自从我嫁过去,真是低头进,低头出,一礼不缺。”即使这样,也处于任人打骂的处境,黄鼠狼咬死了那匹大公鸡,却被“‘小畜生’不分青红皂白,就夹脸一嘴巴……”爱姑控诉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小畜生’姘上了小寡妇,就不要我,事情有这么容易的?‘老畜生’只知道帮儿子,也不要我,好容易呀!”孔子说:“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11]孔子宣扬子女对父母要任劳任怨,即使跟自己意见不合,也不能有任何违抗和抱怨。爱姑不甘于忍受父权和夫权的压迫,敢于抗议来自公公和丈夫的压迫,直接用无礼的称呼“老畜生”、“小畜生”来表达对公公和丈夫的反抗和蔑视。可见鲁迅小说中的人物非孝意识体现得最直接,最具有革命性。但是鲁迅笔下反抗孝道的人物并不是封建礼教中所谓的孽子,他们的非孝主要是反抗孝道的非人性。
“父母爱之,嘉而弗忘;父母恶之,惧而不怨;父母有过,谏而不逆。”[12](《礼记·祭义》)这里强调的是对父母的终身顺从,且无怨无悔。“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13](《礼记·曲礼上》)。对父母做到“从命不忿,微谏不倦,劳而不怨,可谓孝矣”[14](《礼记·坊记》)。鲁迅的《伤逝》因父母及长辈干涉子君的爱情,子君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违抗父命,而且敢于走出家庭,和父母断绝关系。在封建社会里,女儿的婚姻都是由父母做主,不得有任何违抗,子君不但违抗,还敢于冒不孝之名,和父母断绝关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这种非孝反抗得很彻底,基本上没有中间过渡的情感波动。《长明灯》里的疯子要吹熄象征着屯上人们命运的长明灯,这灯传说是盏梁武帝时代点亮的灯,如果吹熄,屯上就会变成海,人都要变成泥鳅。疯子吹熄灯的不孝行为引起人们的公愤:“除掉他,算什么一回事。他不过是一个……什么东西!造庙的时候,他的祖宗就捐过钱,现在他却要来吹熄长明灯。这不是不肖子孙?我们上县去,送他忤逆!”在屯上最具有权威的四爷也很生气,他“将手在桌上轻轻一拍”,骂道:‘这种子孙,真该死呵!唉!’“的确,该死的。”但是疯子根本不顾孝道,也不怕做不孝子孙。鲁迅直接让笔下的人物反叛孝道,以不孝子孙的形象来颠覆封建孝道。《祝福》中的祥林嫂反抗被婆婆卖到大山里,撞得头破血流。鲁迅笔下反抗封建孝道的,即使是没有接受新思想的旧式人物,或者是柔弱的女子,哪怕最后不能扭转命运,但是他们打破了孝道思想的逆来顺受,迈出了反抗的第一步,给后来的反抗者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十三经注疏》在“无后为大”下面有注云:“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15]可见封建孝道思想里不结婚以及结婚无后都是不孝的表现。《孤独者》中的魏连殳孑然一身,在淡漠的孤寂和悲哀中拒绝婚姻,领受人们对他怪异的眼光,拒绝一切劝导他结婚的好意,最后孤独地死去。拒绝婚姻和无后表现了魏连殳的非孝思想,魏连殳身上还表现了孝道的另一面,作者把孝与不孝矛盾地体现在他身上,正如作者本人一样,一方面抨击封建礼教对女性的压迫,另一方面有意识地做了孝子,接受母亲安排的婚姻。魏连殳一方面做不孝之子,另一方面却对他的祖母爱得深切。对祖母的爱与对社会一般家庭孝道的批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孝与非孝就这样矛盾地统一着,从中体现了鲁迅“非孝”意识并不是全盘否定封建孝道思想。
鲁迅对传统“孝”文化的剖析和批判,并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局限于家庭血缘亲属之间的孝道,而是扩大了视野,从社会的、文化的、道德伦理等全方位的角度来审视孝道思想,从而批判了孝道的虚伪性、人性的缺失及其对女性和孩子的压迫。鲁迅的“非孝”意识播撒了自由、平等、友爱、个性主义的种子,这些新思想进一步推进了非孝意识的传播。
注释:
[1]徐复观:《中国孝道思想的形成﹑演变及其在历史中的诸问题》,(2011-11-4)[2012-08-04],http://guoxue.zhyww.cn/201111/54081.html。
[2]鲁迅:《坟·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鲁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142页。
[3]鲁迅:《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图〉》,《鲁迅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262页。
[4]鲁迅:《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图〉》,《鲁迅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262页。
[5]鲁迅:《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图〉》,《鲁迅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263页。
[6]《周礼注疏》,载《十三经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730页。
[7]《四书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93页。
[8]鲁迅:《坟·我之节烈观》,《鲁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122页。
[9]鲁迅:《坟·我之节烈观》,《鲁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128页。
[10]鲁迅:《坟·我之节烈观》,《鲁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130页。
[11]《四书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26页。
[12]杨天宇:《礼记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
[13]杨天宇:《礼记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
[14]杨天宇:《礼记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
[15]《孟子注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