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文献与易学研究
2012-10-30吴勇
吴 勇
(长江大学文学院,湖北荆州,434023)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出土简帛文献中的古代中国哲学资料辑校与研究”
出土文献与易学研究
吴 勇
(长江大学文学院,湖北荆州,434023)
出土易学文献主要包括两方面的材料:一类是被称为所谓“数字卦”的材料,包括甲骨文、金石、陶器等出土材料中的“数字卦”、出土简帛中的“数字卦”——包山楚简、新蔡葛陵楚简、天星观楚简,一类是易的文本——包括上博简《周易》、阜阳汉简《周易》、马王堆帛书《周易》、王家台秦简《归藏》等。借助这些出土的易学文献,易学研究中的一些谜底开始逐步地被揭开,有些问题还有待进一步研究,大大地丰富了易学研究的课题。
出土文献 数字卦 易的文本 易学研究
一、出土文献中的易卦符号研究
此后李零在《中国方术考》及《中国方术续考》中陆续地提出存在所谓“十进制数字”的说法,并沿袭张政烺先生的说法,认为在出土材料中未见所谓“二”、“三”、“四”,因为它们与“一”容易混淆,比如“二”和两个“一”,无法区别,是被故意地省略了[5]。本人已经指出所谓“十进制数字”是不存在的,虽然各地累积的出土材料可见各种所谓“数字”,但单独一个地方所见的所谓“数字”都不超过四至五种[6]。至于省略说,由于古人行文本来就是竖写,因此不仅在卦爻符号中容易混淆,一般文字中应该一样容易混淆,按照这种逻辑,一般文字中二、三、四这几个数字是不是也要省略掉?
张政烺等人还提出所谓“集中”说,即早期出土材料中各地见到的所谓“数字”符号有四至五种,到上博简《周易》、马王堆帛书《周易》中只有“一”、“八”两种符号,因此认为存在所谓“集中”的趋势。本人已经指出所谓“集中”也是不存在的。出土的战国时期的包山楚简、新蔡葛陵楚简中所见到的仍然是四种符号。其实这里的关键是上博简、帛书《周易》都是经文,经文只有阴阳爻,当然是两种符号,而其他的材料都是实际占筮,是需要运用到四象符号的,所以会有四种符号[7]。本人在此大胆推测,如果我们能在甲骨文、金文甚至更早的时代发现有易的经文,那么其中用到的符号也一定只有两种。
从张政烺先生提出“数字卦”说法后,在甲骨文、金文、帛书,尤其是竹简如1978年江陵天星观一号墓、1987年荆门包山二号墓和1993年江陵王家台十五号墓发现的秦简《归藏》、1994年河南新蔡葛陵楚墓竹简、1994年上海博物馆楚竹书等,均发现了被认为是卦爻的符号。但对这些符号,是不是卦爻,是不是由数字构成,仍然存在不同的看法。如刘大钧先生在1991年出版的《大易集成》前言中认为:如果是六位或三位奇偶数图形,则很容易认为是卦爻。但由于商周甲骨和青铜器等器物上还发现有四位图形,甚至有十三位和十二位图形,如扶凤县齐家村西周遗址采集的卜一零八号卜骨。因此,对这些数字或线段是否一律是卦,还需要“作进一步慎重的考证与研究”[8]。李学勤先生在《论战国简的卦画》一文中也明确认为战国简的这些符号不是数字,应该就是卦画[9]。这些不同的看法似乎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本人在《从竹简看所谓数字卦问题》、《出土文献中的易卦符号再认识》等文中明确对数字卦的说法提出了质疑,认为所谓数字卦仍然是符号卦,被认为是数字的符号,其实是四象符号。发现的两组并列卦画应该是两次占筮的结果。
如果把这些符号看作数字,最大的问题是,各地所发现的所谓“数字”都是不同的,本人统计有7—8种情况之多。不同的数字,意味着其筮法是不同的,那么也就是可能存在7—8种不同的筮法,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虽然自古有连山、归藏、周易三易的说法,认为《周易》占九六而连山、归藏占七八,三易使用不同的筮数,因此形成了不同的筮法,但《连山》、《归藏》的筮法已无可考,从出土的秦简《归藏》来看,其能看到的不同还只是系辞的不同。发明一种筮法是很难的,根本不可能遍地开花,到处是不同的筮法,《周易》用六七八九的筮数,至少两千年来一直没有新的筮法出现。
二、易的文本研究
(一)传统的文王重卦说有疑问
关于《周易》的作者,传统的说法是所谓“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即伏羲发明八卦,文王重卦,孔子作《易传》。
这些说法尽管自宋代以来就不断有学者提出质疑,但大多缺乏有力的材料支撑。然而,出土的易卦符号材料改变了这种状况。
1979年江苏海安县青墩遗址发掘、出土的骨角柶和鹿角枝上有易卦刻文八个,其中有三五三三六四、六二三五三一,张政烺先生在《试释周初青铜器铭文中的易卦》一文的《补记》中释为遁卦和归妹卦(实应释为大壮卦)[10]。其时代为新石器时代,也应该是目前见到最早的所谓“数字卦”材料。这则材料中用到所谓“二”、“三”、“四”,是其他出土材料中没有的。
2006年5月23日,在河南淮阳大朱村平粮台古城遗址城内东北隅,采集到一件黑衣陶纺轮,上面有刻画符号,李学勤先生认为是离卦。其时代为新石器时代晚期[11]。
此后,大量甲骨金石陶器等出土材料中都发现了类似的卦爻符号,其中多为六爻重卦。如果这些易卦符号的材料能够成立,则六爻重卦的出现要大大早于周文王时代,无疑推翻了所谓文王重卦的说法。而且王家台秦简《归藏》的发现,被认为也证明了重卦的出现要早于文王时代。
(二)《归藏易》有发现
1993年3月,湖北江陵荆州镇郢北村王家台15号秦墓出土竹简,其中有部分易占内容。其体例均以易卦开头,随后是卦名和解说之辞。所见卦名大多与今本《周易》相同,也有部分卦名不同。解说之辞与今本《易》的象(卦)、爻辞都不同,多采用古史中的占筮体例[12]。连劭名认为王家台秦简易占属于《归藏》[13]。
林忠军《王家台秦简〈归藏〉出土的易学价值》一文从四个方面总结了王家台秦简《归藏》出土在易学上的意义:1.证明了传本《归藏》不是伪书;2.证明了《归藏》早于《周易》;3.证明了文王演易不是重卦;4.证明了《周易》原为卜筮之书[14]。
王家台秦简易占卦名大多与今本《周易》相同,不同的卦名,一般与今本卦名之间是通假字,如离卦作“丽”,《周易·序卦》有云:“离,丽也。”离、丽是常见的通假字。这种情况与其他出土《易》的版本如上博简《周易》、马王堆帛书《周易》等也大致差不多。当然,王家台秦简易占也有个别与今本《易》完全不同的卦名,如,连劭名认为“今本作‘既济’”。既然如此,那么王家台秦简易占为什么被认定为《归藏易》呢?梁韦弦把秦简易占卦名与今本卦名不同的作了比较,他的方法是比较两者卦名与卦象的关系,“如秦简之‘陵’卦,于《周易》作‘谦’卦。陵,即山陵之义。《说卦传》云:‘艮为山。’是秦简卦名取义于山陵之象。然于《周易》此卦称谦,则兼含卦之艮下坤上,取山居地中,高不为高之义。其取名之象义,显然较秦简复杂,且构思已称巧妙。这正是后出转精之例”[15]。因此,他认为秦简易占确为比《周易》更早的《归藏易》。这是有说服力的。但笔者认为还不能排除《周易》文本本身在编写中也有长期演进的过程,如果《周易》卦名、卦辞、爻辞是占筮活动的记录,那么在长期积累的大量占筮记录中选定出来,应该也不是一次写定的,实际上可能也经过了多次修改,那么,经过不断的修改,也一定会存在晚出转精的现象。所以以晚出转精为理由来判断秦简易占为《归藏》,理由似不够充分。
廖名春则认为:“秦简《易占》见于《归藏》篇名者,全在《郑母经》和《启筮》篇。从体例看,《郑母经》与简文最为接近……因此,秦简《易占》不仅是《归藏》,更准确一点,应当是《归藏易》的《郑母经》。”[16]
至于《归藏易》是否用与《周易》不同的占筮方法,虽然有所谓《周易》占九六而《连山》、《归藏》占七八的说法,论者多举《左传·襄公九年》的记载:“穆姜薨于东宫。始往而筮之,遇艮卦之八。史曰:‘是谓艮卦之随卦……’”《左传》、《国语》中有三例,除了这一例外,还有《国语·晋语》“得贞屯悔豫,皆八也”、“得泰之八”。前两卦已知本卦与变卦,然而前人对此用“八”之法还是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种种推测,均无法自圆其说。后一例,韦昭注认为是“遇泰无动爻”,刘大钧先生已明确指出其说不通,而且他认为:“最值得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董因引‘小往大来’以解占。‘小往大来’是《周易·泰》卦卦辞,这就可以毫无疑义地断定此卦是以《周易》解占,而不是用的《连山》、《归藏》之类筮书,因而也就驳倒了筮数‘八’的卦例仅限以《连山》、《归藏》占筮的说法。”[17]因此,以这几例用“八”的筮例来证明所谓《归藏》占七八的说法,实在是不足为据。所以,对于《归藏》与《周易》是否用不同的筮法,在没有更充足的材料的情况下,还是暂时阙疑为好。目前只能说明这种易占与今本《周易》版本不同。秦简《归藏》与《周易》最大的不同,我认为乃是系辞不同,其卦名不同,卦爻辞不同,至于筮法是否不同,还是疑问。
(三)上博简《周易》文本与特殊符号
上博简《周易》只有经文没有传文,王振复先生认为:“楚竹书《周易》的这种文本现象说明,要么有关解读本经的‘传’在当时并未写出;要么当时虽已有‘传’,但筑墓者未将‘传’文与‘本经’一起随葬,体现了墓主生前的意愿。这意愿出于对‘本经’的尊重,说明当时人们未将经、传同等看待;要么虽已有‘传’,但经、传在楚地是分别流行的。楚竹书《周易》可能是流传于楚地的别一传本。”[18]
笔者不太赞同所谓楚竹书《周易》是流传于楚地的别一传本的说法,也不认为此时尚未有传,而认为应该是早期《周易》文本的正常形态,也没有所谓“尊经贬传”的倾向,因为训诂学上讲所谓“驸经”,明显是汉代以后的事情。而《易传》虽然现在有学者认为部分内容可能是战国时期乃至汉代写成的,但其形成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武汉大学黄钊先生认为:“《易传》之成书,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资料酝酿与积累阶段;二是原始初本形成阶段;三是定本形成阶段。其定本不能晚于战国中期……初本成书的时间,当不晚于孔子学《易》之前,时当春秋中后期。”[19]
关于上博简《周易》特殊符号,濮茅左先生认为:“楚竹书《周易》中的符号……符号及其颜色与卦爻辞凶吉无关。楚竹书《周易》分为两部分,分界符号为‘匚’,符号‘匚’前,可称之为‘匚’上,符号‘匚’后,可称之为‘匚’下。但上下两部分的内容,与今本略有所异。楚竹书《周易》中符号出现首简卦名之下、及末简最后一字下,符号有红阳黑阴的属性,同卦上的符号相同,只有需要体现承上启下接续关系时产生异符号现象。楚竹书《周易》中的红黑符号的变化,与《周易》的阴阳变化理论与历史典籍记载遥相呼应、彼此印证。”[20]
李尚信先生则认为:“楚竹书卦序无疑是一个与今本卦序有关的卦序,而且极可能就是今本卦序。而其所标示的特殊符号,当是运用今本卦序对宇宙天地、万物与人类的演化与发展阶段所作的表述。这种关于宇宙天地、万物与人类的演化与发展的学说,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在阴阳学说统摄下的以‘和合’为终极理想状态的包含‘三段论’、‘四段论’以至‘七段论’为一体的丰富、系统而又独特的事物发展阶段论。”[21]
对于用这些特殊符号来代表阴阳消长也好,阴阳和合也好,与六十四卦本身的阴阳盛衰并不吻合。而且无论是阴阳消长,还是阴阳和合,两位学者都认为同卦同符是常态,只在需要过渡时才使用同卦异符,那么,既然绝大多数卦都是同卦同符,也就是说,首符、尾符相同,那么这里很难理解,有什么必要弄出首符、尾符两个符号?这使我们不得不怀疑,其实至少同卦异符要占相当的比重,理论上说,应该和同卦同符对等,这样每卦分别用首符、尾符两个符号才有区别意义,否则每卦只要一个符号就够了。其次,如果说这些符号和“卦自身的阴阳性质无关”,那么也就是这些符号自有的阴阳属性了,既然如此,特殊符号本身构成了一个系统,为何要依附于六十四卦呢?再次,如果楚竹书《周易》特殊符号真有这样复杂的含义,甚至如此境界的理论,则很难理解古人是如何做到的。濮茅左先生也指出这种宏大的事物发展阶段论的观点是在“改变了文物实际符号后实现的”(第46页),而且,如果说楚竹书《周易》的特殊符号是一套如此严密、复杂、精深、宏大的系统,则为何在以后的《周易》版本中却消失不见了,优胜劣汰才是基本的法则。本人认为所谓特殊符号,只是分卷符号。这种符号的存在是取决于竹简时代的载体特性的,考虑到古代的竹简编连的问题,一旦编绳磨损断开,竹简散落,那么不同卷之间如何区分,是很重要的。这样也解释了为什么在以后的《周易》版本中未见到这种符号。
(四)帛书《周易》卦序与传文
通行本《周易》的卦序是按照非反即覆的原则排列的。帛书《周易》则是按照八宫排列的。纳甲筮法同样是八宫排列,但卦序又不同。
有关帛书《周易》卦序与今本《周易》卦序的差异,李尚信先生的博士论文《今、帛、竹书〈周易〉卦序研究》(中国知网2007年7月19日)有深入详细的研究,他认为:“今本卦序与帛书卦序反映了两种不同的易学解释系统与解释流派。这两种解释系统与解释流派虽然思想性有高下之分,但它们无疑都是‘与天地准’的蕴含宇宙论思想的解释系统与解释流派。”[22]
对帛书《周易》卦序的排列,本人仍然认为这是从先秦筮法向纳甲筮法过渡的中间阶段,但较之阜阳汉简《周易》,更为接近于纳甲筮法。众所周知,通行本《周易》是按照孔颖达所谓“二二相耦,非覆即变”的原则来排列六十四卦的,这种排列顺序可能如李尚信先生所揭示的那样,乃是按照各种重要的原理,蕴含着深刻的易理,其背后有着非常严整的规律的。但从实际占筮的角度看,则没有多大意义。纳甲筮法则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宫排列,每宫第一卦称为八纯卦,即上卦下卦相同,如上乾下乾,为乾宫第一卦。第二卦在第一卦的基础上,初爻变,如乾宫第二卦为天风姤卦。第三卦是初、二爻变,为天山遁卦。第四卦是初、二、三爻变,为天地否卦。第五卦是初、二、三、四爻变,为风地观卦。第六卦是初、二、三、四、五爻变,山地剥卦。第七卦已经不能再向上变了,因为再变,成坤纯卦了,为坤宫首卦了。所以这时候再向下,到第四爻变回本宫,为火地晋卦,由于晋卦内卦还未变回乾宫,所以称为游魂卦。第八卦在游魂卦的基础上,上卦不变,内卦变回乾卦,是为火天大有卦,称为归魂卦。这个排列清楚地反映了爻变的情况,也比较容易记忆,很好掌握。而所谓游魂卦、归魂卦,在实际占筮中都有着明确的说法,是能派上用场的。如占行人,遇到游魂卦,则很难回来等。这就是我在上文说到的,其目的是“切于民用”。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也是按照八宫来排列,但每宫中的八卦及其排列顺序和纳甲筮法是不同的。如键(即乾)宫首卦为上乾下乾,其余七卦,上卦都为乾卦,下卦则分别是其余经卦。如天地妇(否)卦、天山掾(遁)卦、天泽礼(履)卦、天水讼卦、天雷无孟(无妄)卦、天风狗(姤)卦。这个排列除了记忆比较简单外,从占筮的角度,笔者很难看出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当然,应该说纳甲筮法的八宫排列很可能是在马王堆帛书《周易》的基础上进一步演变出来的。刘大钧先生已经指出:“京房八宫的特殊卦变方式和卦此排列,乃是在帛本《六十四卦》卦次排列的基础演变而出,从而证明了帛本《六十四卦》在汉初并不是一种上有所承而下无所传的孤本。”[17]他还对帛书与今本及纳甲筮法卦序排列作了详细考证,可参见。
本人认为,通行本卦序不易记忆,帛书《周易》卦序则便于记忆,而纳甲筮法卦序排列又出于占筮的考虑。通行本—帛书—纳甲的卦序演变,反映了一个基本的趋势,即周易从高高的朝堂之上走入了民间,开始向“切于民用”的方向发展。
帛书《周易》的传文部分,有《二三子问》、《系辞》、《易之义》、《要》、《缪和》、《昭力》等篇,与今本《周易》之传文部分篇名和内容多有不同。陈鼓应先生曾经对其与今本《系辞》的异同、帛书传本的流传等问题进行过探讨[23]。这部分的内容应对《易传》的形成、流传与演变的研究有很重要的价值。
(五)阜阳汉简《周易》卜事之辞的价值
1977年,安徽阜阳双古堆1号汉墓出土的竹简,内容包括《周易》。阜阳市博物馆馆长韩自强著有《阜阳汉简〈周易〉研究》。他在《阜阳汉简〈周易〉释文·说明》中说:“阜阳汉简《周易》……共整理出七百五十二片,计三千一百十九字;属卜辞的二千零九字。经文部分有卦画五个(大有、林、贲、大过、离),卦名、爻题、卦辞、爻辞等内容。与现今通行本对勘,存有卦、爻辞的二百二十一片,分别属于五十二个卦……阜阳汉简《周易》是断简残篇,原来的卦序已无法复原……阜阳汉简《周易》与今本和帛书的显著区别是在卦、爻辞的后边,保存了许多卜问具体事项的卜辞。卜问的事项很广泛……可惜这些卜辞虽不少,但与卦、爻辞能够相连的不多。”[24]
李学勤先生认为阜阳汉简《周易》“有一个特点,在卦爻辞之后,是卜事之辞……阜阳简的这种《周易》不属于易学,这种卜筮也是很浅显的。……阜阳简的《周易》实际上是把《周易》退化了,从其中的职官来分析,不会早过战国晚期。”[25]
阜阳汉简《周易》卦名和系辞的文字与通行本《周易》存在差异,这与其他出土《易》文献也没有区别。其最大的特点正如李学勤先生所说,就是卦爻辞后面的“卜事之辞”。李学勤先生认为这种“卜事之辞”不属于易学,是很浅显的,意思是没有什么价值了。笔者不同意这种观点,我以为这里反映了卜筮从先秦时期卜史掌握的正统地位开始流落民间,开始“切于民用”的演变趋势。通过《左传》、《国语》中的二十多个筮例,我们可以看到,先秦时期卜官、史官在解卦时以卦辞、爻辞、卦象等因素来分析,这种筮法被称为先秦古典筮法,其起卦方法为揲蓍法。其特点是灵活、随意,而要求对《周易》经文比较熟悉,理解比较透彻,否则不容易掌握,难度较大。从占卦的角度来讲,可谓是不切民用,一般普通百姓很难掌握。汉代以后,伴随着起卦方法的简化,出现了所谓金钱卜,占卦方法则出现了纳甲筮法。这种筮法把天干地支,阴阳五行引入到六十四卦中,配以六亲、六神、世应等,组成了一套完整、琐细的占筮符号系统,其特点是解卦时有据可循,如同解数学公式一样,步骤清楚,易于掌握。阜阳汉简《周易》虽然还没有形成这种复杂的占筮系统,但也可以看出,这种所谓“卜事之辞”的目的就是让人容易掌握,解卦时按图索骥,简单明了。其意图是和纳甲筮法同出一辙的。因此,我认为阜阳汉简《周易》反映了这种演变的趋势,大概是从先秦古典筮法向纳甲筮法演变之中的过渡阶段,至少对研究筮法史是有一定的价值的。
(六)清华简《筮法》
2008年7月,一位校友向清华大学捐赠了2388枚战国竹简(简称“清华简”),竹简上记录的“经、史”类书,大多数前所未见,曾任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专家组组长的李学勤教授评价说,“这将极大地改变中国古史研究的面貌,价值难以估计”。清华简据透露有所谓关于筮法的竹简,《筮法》共有简63支,保存良好,在入藏时仍然成卷,不曾散乱。经过小心分解和整理,全篇完好无缺,证明是楚国专论《周易》占筮的书。简中附有图解,详细记载各种“数字卦”的含义和吉凶,对于有关研究极有价值。《筮法》迄今为止尚未公开发表,因此其内容不得而知。但本人认为《筮法》如果明确解释了出土的易卦符号和筮数之间究竟是何关系,确实很可能成为解决所谓“数字卦”争议的关键。
综上所述,出土的易学文献,涉及从易卦符号到易的文本,包括经文和传文的构成以及文字考释等诸多方面的问题。通过出土文献所反映的易学问题,当然远远不止上述所提到的几个方面了,还有很多问题值得我们去探讨,去研究。出土文献为易学研究开启了丰富的课题,提供了大量珍贵的材料,其意义和价值是无可估量的。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出土简帛文献中的古代中国哲学资料辑校与研究”(11AZD055)及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楚国易学研究”(12yja720029)和长江大学人文社科基金“楚国易学专题研究”的阶段成果之一。
注释:
[1] 季旭升:《古文字中的易卦材料》,《象数易学研究》第三辑,成都:巴蜀书社,2003年,第10—11页。
[2] 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北京:科学出版社,1957年,第16页。
[3] 管燮初:《西周金文语法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22页。
[4] 张政烺:《古代筮法与文王演周易》,《古文字研究》第一辑,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3页。
[5] 李零:《中国方术考》、《中国方术续考》,北京:东方出版社,2001年。
[6] 吴勇:《从竹简看所谓数字卦问题》,《周易研究》2006年第4期。
[7] 吴勇:《出土文献中的易卦符号再认识》,《周易研究》2010年第2期。
[8] 刘大钧:《前言》,《大易集成》,北京:文化出版社,1991年,第1页。
[9] 李学勤:《论战国简的卦画》,《出土文献研究》第六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10] 张政烺:《试释周初青铜器铭文中的易卦》,《考古学报》1980年第4期。
[11] 李学勤:《谈淮阳平粮台纺轮“易卦”符号》,《光明日报》2007年4月12日。
[12] 荆州地区博物馆:《江陵王家台15号秦墓》,《文物》1995年第1期。
[13] 连劭名:《江陵王家台秦简与归藏》,《江汉考古》1996年第4期。
[14] 林忠军:《王家台秦简〈归藏〉出土的易学价值》,《周易研究》2001年第2期。
[15] 梁韦弦:《王家台秦简“易占”与殷易〈归藏〉》,《周易研究》2002年第3期。
[16] 廖名春:《王家台秦简〈归藏〉管窥》,《周易研究》2001年第2期。
[17] 刘大钧:《周易概论》,成都:巴蜀书社,2008年1月第1版,第84—88页。
[18] 王振复:《上博馆藏楚竹书〈周易〉初析》,《周易研究》2005年第1期。
[19] 黄钊:《关于〈易传〉成书时代之我见》,《〈周易〉与出土经学文献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20] 濮茅左:《楚竹书〈周易〉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1月第1版。
[21] 李尚信:《卦序与解卦理路》,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8年8月第1版。
[22] 李尚信:《今、帛、竹书〈周易〉卦序研究》,中国知网,2007年7月19日,中文摘要第4页。
[23] 陈鼓应:《马王堆出土帛书〈系辞〉为现存最早的道家传本》,《哲学研究》1993年第2期。
[24] 韩自强:《阜阳汉简〈周易〉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25] 李学勤:《出土文物与〈周易〉研究》,《齐鲁学刊》2005年第2期。
【主持人语】出土简帛文献,对于研究中国古代的学术意义重大,对于研究先秦两汉的中国学术尤其如此。故1998年郭店楚墓竹简发表以后,学术界曾有“重写中国学术思想史”的强烈呼声。先秦两汉时期的中国学术处于文、史、哲不分的状态,所以本课题对“出土简帛文献中的古代中国哲学资料”的辑校与研究,不完全是以现代的文学、历史或哲学的观念进行的,而是主要根据出土简帛文献的具体内容及其产生时我国学术文献分类的实际情况进行的。针对这一实际,本课题除了研究古代中国哲学特有的概念、范畴和本体论、政治伦理学之外,重点将围绕以《易》《诗》《书》《礼》《乐》《春秋》代表的“经学”,以儒家的思孟、道家的老庄等为代表的“子学”等内容展开;而且我们将力求在研究过程中,把对出土文献的整理和以文献整理为基础的学术研究结合起来。
和任何领域的学术研究一样,对出土简帛文献的研究也必须以对出土简帛文献及其研究现状的全面把握为前提。本着这一目的,本期我们组织了四篇论文:《出土文献与易学研究》一文,通过对《周易》类出土文献的具体分析,说明了出土易学文献在易卦符号研究、易文本研究等方面的意义和价值;《出土〈诗经〉学文献及其与〈诗经〉学基本问题研究》一文,对出土简帛文献进行评述,具体分析了其在“孔子删诗”、《诗序》的作者及存废以及“四家《诗》”等问题的研究上所带来的新突破;《近四十年出土的道家简帛文献研究回顾及前瞻》一文,对作为出土简帛中“子学”文献大宗的道家文献的研究状况做了全面鸟瞰和展望;《简帛〈春秋〉学研究述》一文,重点考察了帛书《春秋事语》及上博简、清华简中的《春秋》学文献,并对未来简帛《春秋》学的研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高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