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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赋巫山地理补证

2012-04-12姚守亮程本兴

湖北社会科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高唐云梦宋玉

姚守亮,程本兴

(襄樊学院 宋玉研究所,湖北 襄阳 441400)

宋赋巫山地理补证

姚守亮,程本兴

(襄樊学院 宋玉研究所,湖北 襄阳 441400)

宋玉在《高唐赋》中曾三次提到过“巫山”这个地名,而“巫山”所在的具体位置至今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通过对宋玉《高唐赋》所写巫山与现当代专家、学者所辨巫山各方面的比对分析,宋赋巫山当为云梦游猎区北部的大洪山,该山位于今湖北省随州市曾都区西南部。湖北省汉川市境内的阳台山(仙女山)山势过低,将其视为宋赋巫山的文献记载尤嫌不足。重庆市巫山县境内的巫山远在云梦之外,其地形地貌根本不适宜车马驰骋、游猎,与相关史实亦难契合,更非宋赋巫山所在。

高唐赋;巫山;大洪山;补证

宋玉是战国末期楚国伟大的辞赋家,在中国文学史上历来与屈原并称;他创作的《高唐赋》、《神女赋》等名篇,更是影响古今,享誉中外。赋中所写“巫山云雨”已不再是单纯的自然景观,而逐渐演化为中国文学的经典意象,仅《常用典故词典》就收录了与“巫山云雨”内容相关的近60种变体措辞。[1](p200-205)宋玉在《高唐赋》中曾三次提到过“巫山”这个地名,而“巫山”所在的具体位置至今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早在20世纪30年代,钱穆先生在研究《楚辞》地理时曾对“巫山”进行文献考证,认为《高唐赋》中的“巫山”就是地处今湖北省随州市曾都区西南部的大洪山(这里距离笔者所居的宜城市板桥店镇约90余里)。[2](p127-131)他提出的主要论据有以下四点:

(一)根据《汉书·地理志》、《史记·楚世家》分析:春秋有唐国,为楚所灭,地在随县西北八十五里。汉为上唐乡,属舂陵。上唐之称高唐,犹上蔡之称高蔡。游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者,必在随水右壤而不在淮南。

(二)《战国策·楚策》所载“庄辛去之赵,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中的“巫”当近上蔡高唐,刘向《新序》所载庄辛谓蔡侯“南游乎高陵、北径乎巫山”中的“巫山”东近淮,均不“远在江夔”。

(三)《战国策·魏策》中楚王所登“强台”、枚乘《七发》中的“景夷之台”、《说苑》以及后汉边让《游章华台赋》中的“荆台”等,“其所指盖为一地”,即“章华台”,其方位“在淮水之上,巫山之北”,“似当在今枣阳东南,上所谓楚之随阳右壤者近似”,以印证“巫山在淮域”。

(四)从“郧崩殒”、“沅无舞武巫”、“雄熊洪”等三组字的音义演变、《水经注》对大洪山地形地貌的描述以及 “大江在其南,方淮在其北,洞庭处其左,而彭蠡当其右”的地望分析,进而得出“诸书之所谓巫山者,其殆今随县西南百二十里之大洪山也”的结论。

数十年来,有专家、学者对此提出异议,如有的专家认为《高唐赋》的“巫山”就是地处今重庆市巫山县境内的巫山,另有专家则认为《高唐赋》的“巫山”是地处今湖北省汉川市境内的阳台山(仙女山)。那么,宋赋巫山现今到底何在呢?笔者赞同钱穆先生的观点,并不揣浅陋,将在钱说基础上谨做如下补充。

一、“巫山”应在的大致区域。在先秦及秦汉之际的重要史籍中,都有关于楚王游猎于云梦的记载。如:

《左传·昭公三年》:“十月,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3](p1129)

《墨子·公输第五十》:“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4](p608)

《国语·楚语下》:“(楚之所宝者)又有薮曰云连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齿、角、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5](p657)

《战国策·楚一》:“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6](p382)

《吕氏春秋·至忠篇》:“荆庄哀王猎于云梦,射随兕,中之。申公子培劫王而夺之”;又《贵直论》:“荆文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以畋於云梦,三月不反。 ”[7](p325-862)

《说苑·正谏》:“庄王游于云梦。椒举进谏曰:‘王所以多得兽者,马也’……”[8](p376)

《新序·杂事二》:“今君王(顷襄王)之事,遂以左州侯、右夏侯……驰骋乎云梦之中,不以天下与国家为事。”[9](p61)

上举诸例或称“梦”,或称“云中”,或称“云梦”,或称“云连徒洲”,均指春秋战国时期文王、庄王、灵王、惠王、襄王等历代楚王田猎之山林原野,正如谭其骧教授所说:“在《战国策》、《楚辞》等战国时代记载中,凡是提到‘云梦’的,都离不开楚国统治者的游猎生活。”[10](p106)而宋玉在其创作的《招魂》、《高唐赋》、《神女赋》、《大言赋》、《小言赋》及《舞赋》等作品中,也多次提及自己作为文学侍从,陪侍楚襄王“游云梦”。如《楚辞·招魂》:“青骊结驷兮齐千乘……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惮青兕。”又《高唐赋》:“传祝已具,言辞已毕。王乃乘玉舆,驷仓螭……于是乃纵猎者,基趾如星……涉莽莽,驰苹苹……举功先得,获车已实。”

在古文献中,对“云梦”所作描述最为详细的,当首推西汉司马相如的代表作《子虚赋》,而《子虚赋》里的云梦,很明显依然是江汉地区战国时的楚王游猎区。据谭其骧教授推定,《子虚赋》里所说的“云梦”东部,当指今武汉以东的大别山麓以至江滨一带;西部的涌泉清池,当指沮漳水下游的一些湖泊;北部的高山丛林,当指今钟祥、京山一带的大洪山区(大洪山主峰所在区域现已划归随州);南部的平原广泽,当指分布在郢都附近以至江汉之间的平原湖沼地带。整个区域估计东西约在八百(华)里以上,南北不下五百里;而汉晋时期的云杜县治即今京山县治,辖境跨汉水南北两岸,东至今云梦,南至今沔阳,正是云梦区的中心地带。[10](p108-109)闻一多、钱穆、赵逵夫、刘刚等现当代专家、学者都认为宋玉《高唐赋》言及的巫山在云梦一带。[11](p3-32),[12](p322),[13](p29)随州大洪山和汉川阳台山均在这一区域。而长江三峡的巫山远在云梦之外,自古以来就不属于云梦区域,所以宋赋巫山与重庆市巫山县境内的巫山基本上没有什么直接关联。

二、几处“巫山”地形地貌的比较。宋玉在《高唐赋》中对“巫山”地形地貌的描写,主要突出了以下四个特点:一是高山临水,百谷湍涌。前述随州大洪山、重庆巫山、汉川阳台山等三处“巫山”,在这个方面似无明显差异。其中大洪山地属北亚热带区,雨量充沛,年均降雨量为1050-1100毫米,泉水和地表水相当丰富,涢水、大富水、洋梓河等鄂中诸水均发源于此。据调查,区内有42湖、99泉、53溪、3河、10瀑。由于地质构造奇特,溪谷密布,随着河床比降剧增,流量加大,就形成了众多的跌水飞瀑,壶穴深潭。[14](p7)

二是“状若砥柱”,无以伦比。重庆巫山素有12峰之称,又与大巴山相连,正如郦道元所言:“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若用宋玉《高唐赋》中的“上属于天”来夸其山势高耸,的确名副其实,但若称其“赫其无畴”(《高唐赋》)、一山独秀,则实难相符,也没有宋赋所说的“状若砥柱”的山形。至于汉川市,地处江汉平原腹地,大部分地区地势平坦。全市大小山丘17座,约98平方千米,占总面积的5.6%,一般高程在海拔100米左右。最高山海拔203米,最低点海拔20.1米。本市所谓“巫山”(后称阳台山,今称仙女山)地处平原地带,海拔仅99.1米,且山坡平缓,已无险峻可言,更不见“状若砥柱”的踪影,如果形容这座山“上属于天”,就有言过其实之嫌了。而大洪山总体地势是中部高,西北两端低,整个山脉海拔多在500-1000之间,相对高度350-800米。主峰宝珠峰海拔1055米,高出附近丘陵约900米,形成一山独秀的雄姿,故有“楚北天空第一峰”的美誉。[14](p4)“状若砥柱”是宋赋巫山的标志,而大洪山的地貌特征正与之相合,形容它“上属于天”、“赫其无畴(无以伦比)”、一山独峙可以说是恰如其分。

三是周围丘陵地带车马可以驰骋,便于楚王游猎。前引《战国策》、《新序》、《说苑》、《楚辞》诸例即是明证。 长江三峡巫山一带,绝壁千仞,水流湍急,属于陡峭的峡谷地形,其水行必须溯激流、过险滩,陆行则仅有鸟道,车马难以通行,根本不适宜攀登、游猎;倘若文献中有长江在此区域改道的记载则另当别论。汉川境内的仙女山山势平缓,本不失为理想的狩猎区,但有关野兽出没、王室游猎的文献记载似乎少见。大洪山则不同,四周丘陵地势低平,车马可以驰骋往来,飞禽走兽经常出没,适宜进行大规模的游猎活动,而且宋玉《高唐赋》中对巫山一带飞禽走兽的描写在此区域相关文献、著述中也可以找到线索。[15](p915-919-944-973-976),[16](p92)如《高唐赋》所写:“猛兽惊而跳骇兮,妄奔走而驰迈。虎豹豺兕,失气恐喙;雕鹗鹰鹞,飞扬伏窜。股战胁息,安敢妄挚。”其中“兕”这种猛兽在先秦文献中多次出现,如前引《吕氏春秋》、《墨子》、《楚辞》等诸例。《尔雅》注:“兕,似牛,一角,青色,重千斤。”或说兕为雌犀。而《吕氏春秋·至忠篇》中楚庄王所射之“兕”,乃是古随国所出之“随兕”,这与《德安府志》中“顺治三年,犀见于大洪山北”的记载相吻合。此外,宋赋提及的其他禽兽,如雕、鹗、鹰、鹞、虎、豹、豺等,在大洪山区也能觅到踪迹。

四是山顶或接近山顶的部位地貌独特——“地盖厎平,箕踵曼衍”(《高唐赋》)。这在《大洪山志》等著述中已有明确记载:[14](p93-94)[15](p77-78-209)大洪山主峰宝珠峰山顶由三峰连为一体,三峰居中有一片浅凹地,这里有一泉名曰“黄龙池”,终年不涸,山顶另一侧尚存久已淤塞的莲花池;山顶南下二三百步还有“池小而浅”的豆腐池。在大洪山另一山峰悬钩山南麓、海拔840米处有一个2万多平方米的白龙池——“往时长里许,二面以山为限,阔可千余步”,池西边还有一片宽敞的山坳。经实地考察,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淤塞后的莲花池地势非常平坦,可谓“地盖厎平”;而白龙池西边宽敞的山坳则像簸箕形状,三面恰似簸箕的后跟和边沿,前宽后窄,可谓“箕踵曼衍”。至于汉川的阳台山,仅有“在汉水之阳,山形如台”[17](卷一三二)的记载,略加比较便知,这与大洪山地形地貌的记载尚有一定差距,与宋赋巫山“地盖厎平,箕踵曼衍”的山顶地貌仅是近似而已。重庆巫山似未见这种独特地貌的记载。

三、几种藻类植物的特殊分布。《高唐赋》提到的许多植物,在随州、汉川及重庆等地相关文献中可能都有记载,如秋兰、茝蕙、青荃、射干、江离、揭车;如松树、榛树、桐树等等。这些植物有的至今仍时有所见,有的甚至分布较广。春秋战国时期,生态环境尚未遭到破坏,这些植物在上述三处巫山应该说都有可能出现并生存繁衍。其中“茝”与“江离”属藻类植物,一般生长在湖泊池沼等相对平静的水域,在奔涌的急流中则难以存活,更不用说连片丛生;况且《高唐赋》所描写的“茝”与“江离”是生长在“地盖厎平”、“箕踵曼衍”的山顶,换言之,只有如此独特的山顶地貌,才可能有池沼的存在,才有“茝”与“江离”等藻类植物的生存环境。[13](p289-290)

前文已经说过,随州的大洪山与汉川的阳台山都有这种山顶地貌,但汉川阳台山的地貌仅有文献记载,却早已不见山顶池沼的踪迹,文献中似乎也没有山顶池沼和藻类植物的记载。而随州大洪山区不但有文献、史料的记载,而且至今尚有实物为证,山顶(或接近山顶的部位)池沼远不止一处,山顶池沼及其周边的藻类植物也历历在目。对此,相关史料、著述中则有明确的印证。[14](p94),[15](p78)如《大洪山志》记载:

近悬钩南,白波汪洋,纵横百顷,居两山之间而浸其腰者,白龙池也……四时洋溢,东流为溪。缘溪行五六里为龙斗岩……龙斗岩迤南三四里,为太湖故地,四围高山环绕,中得平壤,广可百余亩。”

仅以“纵横百顷”的白龙池为例,这里地形开阔(约有2.07万平方米),植被繁茂,“凫蠲芹藻,随风荡曳”。大洪山区除了《高唐赋》中描写的茝(药芷)、江离(芎䓖)以及泽生的“秋兰”等见于山顶池沼外,还有其他藻类植物,品种至少10种以上,而兰蕙、杜衡、荃荪、射干等非藻类植物就更多了——所有这些植物既有史料可查又有实物为证。白龙池岸边芦苇、芍药、牡丹四处可见;池中还盛产鲤鱼、鲫鱼、娃娃鱼。这与笔者实地所见基本一致。重庆一带巫山顶部藻类植物则闻所未闻。

四、巫山神女的文化渊源。先秦及后世重要典籍中都有关于炎帝神农氏的记载,如《国语·鲁语上》:“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左传·昭公二十九年》也说:“有烈山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三国韦昭注:“烈山氏,炎帝之号也,起于厉山。”西晋《帝王世纪》载:“神农氏起列山,谓列山氏,今随厉乡是也。”北魏《水经注》说的更具体:“水南有重山,即烈山也。山下有一穴,父老相传,云是神农所生处也。”[18](p6-7-10)这说明炎帝神农氏起源于厉山(今随厉乡)之说早已载入先秦典籍,并为魏晋经师所确认,经两千余年而无异说。

搞清楚了这一点,我们再看炎帝与楚人之间是什么关系,炎帝与巫山神女又有什么关系。楚之先祖出自帝高阳。《史记·楚世家》说:“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帝喾命曰祝融。”[19](p1689)《山海经·海内经》则说:“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20](p336)在这里,《史记》所称“高阳”指的是“颛顼”,而非《山海经》所称之“炎帝”,二者说法有别,但在神话系统中可以加以合并。楚人早在夏代就崇奉炎帝,因为楚人的先民曾依附于夏人,接受了夏人的古帝高阳。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墓出土的帛书上有 “炎帝乃命祝融以四神降,奠三天”等语,表明楚人确实相信炎帝是天神,而祝融则是奉炎帝之命从天界到地界来的。 1986年荆门包山2号楚墓出土的竹简,记录着墓主(战国中晚期之际的左尹邵砣)生前祭祀的祖先中就有祝融,其219号简上记载:“单祷于楚先老僮、祝融、鬻熊各一样。”[21](p233)可见楚人是既崇奉炎帝,以为炎帝是天界的尊神,又崇奉祝融,视之为始祖。尽管以上诸条文献记载不一致,但足以说明祝融与炎帝部落的关系,说明楚族源于炎帝这个部落,这在《汉书·古今人表》中标示得很清楚:“炎帝神农氏……生黄帝、列山氏、归藏氏……黄帝妃生昌意……昌意妃生颛顼……颛顼子生敬康……帝喾妃生挚、祝融……”[22](p371-374)据此,我们甚至可以说,楚族与炎帝是同祖同源的,炎帝就是楚人所崇奉的并托为远祖的太阳神,难怪屈原在《离骚》开篇就说自己是“帝高阳之苗裔”。

而巫山神女在神话系统中其实也是炎帝神农氏的后代,这在文人创作、方志史料及民间传说中可以找到线索。如宋玉《高唐赋》:“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对此,《文选》李善注引《襄阳耆旧传》说:“赤帝女曰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故曰巫山之女。”另,《文选》卷十六江淹《别赋》“惜瑶草之徒芳”句,《渚宫旧事》卷三《周代下》引《襄阳耆旧传》:“我夏帝之季女也,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摘而为芝。媚而服焉,则与梦期……今遇君之灵,幸妾之搴,将抚君苗裔,藩乎江汉之间。 ”[23](p381-386)这里的“夏帝”和“赤帝”均指“炎帝”,则“夏帝女”、“赤帝女”就是炎帝之女。既然楚人与神农氏同祖同源,把炎帝视为远祖,则炎帝之女理当也是楚人之远祖。随州一带至今还流传着太阳神炎帝的神话故事,其中提到炎帝与其妻听訞生育了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女瑶姬,次女女娃。

古人推断,风雨只有神灵才能招致而来,就像《尸子》所说:“神农氏治天下,欲雨则雨。五日为行雨,旬为谷雨,旬五日为时雨。正四时之制,万物咸利,故谓之神”;[24](p65)又如宋玉《高唐赋》所载,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二者行云施雨的行为与功效何其相似乃尔。这在农业时代是神赐与人类最大的恩惠,因为雨能长养百谷,为人类生存、繁衍提供必要的条件。因此《礼记·祭法》就明确地告诉人们:“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25](p825)炎帝、炎帝之女(巫山神女)与楚人同源,正是楚人(包括列山氏)自古膜拜的神祗,而不应该视为“非类”。据记载,大洪山山顶的黄龙池、半山腰的黑龙池和南龙池等地,自古就是求雨的好去处,往往还比较灵验。[15](p210)这虽是古人的迷信活动,却正好验证了炎帝神农氏降雨、巫山神女行雨的神话传说,与古代大洪山人求雨的传统是一脉相承的。既然巫山神女就是炎帝神农(烈山氏)之女,又与楚人同源,被奉为致雨之神,且活动范围均在大洪山区域,那么,我们就可以将其作为推论《高唐赋》中的巫山即随州市西南的大洪山的明证之一。其余二处巫山则鲜见此类确证。

五、宋玉侍驾游云梦的年代。《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载:“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 ”[19](p2491)《汉书·艺文志》也说:“(宋玉)楚人,与唐勒并时,在屈原后也。”[22](p792)这表明宋玉是在屈原死后才步入文坛或政坛的。而屈原卒于何年呢?《文学词典》和新版《辞海》、《辞源》所收“屈原”条目均定为公元前278年,①见《文学词典》(孙家富著,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88页)、《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版缩印本,1298页)、《辞源》(商务印书馆(北京),1980 年版,908 页)。有的文学史[26](p92)及楚辞研究专著[27](p65)定为公元前277年,还有的学者则定为公元前283年。[12](p459)前两种观点可说是目前学界较为一致的看法,即屈原卒于公元前278年(或前277年),这一年楚国郢都(湖北江陵)沦陷,被迫迁往陈郢(河南淮阳),秦军“遂东至竟陵(湖北天门西北)”。另据刘向《列女传》记载,楚襄王“南游于唐,五百里有乐焉。”[28](p244)大洪山区域内的古唐国位于淮阳西南,两地相距约500里。如果楚都没有迁到陈郢而在郢都江陵的话,楚襄王绝不可能是“南游于唐”,因为古唐国恰好位于郢都江陵的北方,两地相距320里。我们可以由此推论:

(1)宋玉是在楚国迁都陈郢之后才有可能步入政坛,陪侍楚襄王游云梦,进而写出《高唐赋》、《神女赋》等作品;即使将屈原卒年定在公元前283年,根据刘刚、吴广平等教授的考证,宋玉约生于公元前296年或前298年,其时宋玉尚幼,也不可能入朝为官。

(2)位于云梦中心区西部的竟陵已落入敌手,即使其中部以及位于东部的汉川当时尚未被秦军所侵占,在秦楚激战的烽火岁月里,在没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楚襄王定然不敢冒着生命危险,长途跋涉从淮阳去汉川游猎。要知道从淮阳到汉川,直线距离就有720里,中间还有大别山、长江、汉江等险阻。

(3)重庆的巫山本来就不属于云梦区,距离淮阳还有千里之遥(两地直线距离1120里),更何况公元前277年巫山所在的巫郡已被秦军占领。

那么大洪山所在的“随水右壤”这一时期是否安全呢?关于这个问题,郭德维、陈伟、徐少华等教授前些年曾做过深入的研究,②见《试论由郢徙陈对楚国后期的影响》(郭德维,《荆州师专学报》1990年第4期),《楚“东国”地理研究》(陈伟,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45页-149页),《楚都陈城及其历史地理探析》(徐少华,《社会科学》2005年第5期)。回答是肯定的。据史书记载,从公元前276年以后,有30多年的时间秦国没有直接对楚国用兵,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是受地理环境和当时军事形势的制约,正如《战国纵横家书》中朱己对魏王所分析的那样:“(秦)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而攻冥厄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弗为也。若道河外,背大梁,右蔡、召,与楚兵决于陈郊,秦又不敢。”[29]59其二是秦欲攻楚的计划暂未实施,而要作一些积极的准备,转而北攻魏、韩、赵诸国,先拔掉靠近秦国的一些据点,以解除后顾之忧。魏在公元前274年、前273年分别死4万、15万;韩在公元前317年、前307年、前293年分别死8万、6万、24万;赵在公元前280年、前260年分别死3万和45万。从顷襄王二十三年至考烈王二十二年,是一个相对稳定、复苏的时期,楚国不仅没有受到大的侵伐和挫败,还收复了为秦所拔的江旁15邑置郡以拒秦。“随水右壤”位于云梦游猎区的北部,距离秦军占领的竟陵尚有150里,中间有汉江及高山阻隔等。所以,在楚国迁都陈郢之后的若干年里,由于上述诸多因素的制约,秦国既未绕行韩魏以攻楚,也未直接从“随水右壤”进兵去攻楚。[19]2391-2393宋玉于此时步入政坛,陪侍楚襄王游历云梦区北部的大洪山,既是可能的,也是安全的。在游览或游猎的过程中,作为文学侍从,宋玉为楚襄王讲述巫山神女与楚先王的故事,创作出《高唐赋》、《神女赋》等名篇,也就顺理成章了。当然,也有学者撰文认为,宋玉生于公元前319年。如果此说不误的话,那么,在楚都江陵为秦所破之前,宋玉就有可能陪侍顷襄王到汉川的阳台山或重庆的巫山游猎,可惜这两处“巫山”与宋赋巫山在地形地貌等方面大相径庭,故难以为信。

以上通过对宋玉《高唐赋》所写巫山与现当代专家、学者所辨巫山各方面的比对分析,笔者认为,宋赋巫山当为云梦游猎区北部的大洪山,该山位于今湖北省随州市曾都区西南部。湖北省汉川市境内的阳台山(仙女山)山势过低,将其视为宋赋巫山的文献记载尤嫌不足。重庆市巫山县境内的巫山远在云梦之外,其地形地貌根本不适宜车马驰骋、游猎,与相关史实亦难契合,当然更不是宋赋巫山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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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

A

1003-8477(2012)01-0097-04

姚守亮(1963—),男,襄樊学院宋玉研究所客座研究员、宜城市宋玉研究会理事。程本兴(1942—),男,襄樊学院宋玉研究所兼职教授、中国屈原学会宋玉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

责任编辑 邓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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