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梅:南方都市迷宫中的精神探寻者
2012-04-12李春华
李春华
(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广东 广州 510521)
张梅:南方都市迷宫中的精神探寻者
李春华
(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广东 广州 510521)
女性意识、心灵探寻、南方都市文化是张梅创作的内核与灵魂,她堪称南方都市迷宫中的精神探寻者。张梅在自己的创作中批判地审视着当下的都市文化,作家旗帜鲜明地张扬激情,但同时更多的是审视激情的复杂性、多面性,她以冷静、批判、反讽的调子叙述和剖析现代都市人的荒诞境遇和迷乱心灵。
都市文化;精神探寻;反讽;岭南文化
广州作家张梅的创作以现实主义为基础,充分吸纳了现代派、浪漫主义、古典文学的技法。她的小说叙事是抒情化、象征化、意象化的,这正如作家所推崇的梅里美,重要的并不是小说的情节和典型性格,而是某种独特心灵、激情和意绪。她的表现题材主要有中产阶级的奢华迷乱和平民的生存挣扎,但不管作品讲述什么,女性意识、心灵探寻、南方都市文化意蕴总是作家所关切的。
张梅说:“没落、凄凉、单纯、古怪、孤独、青春和变异的快乐,这些都是我本人最为敏感的意境和情绪。”[1]在精神上与正统、政治疏离,承续着岭南文化远离中心的传统,自甘边缘,浸润在这个南方都市的文化断层感中,使得她偏爱没落、凄凉、颓废之类的感觉和意象。梅里美、浪漫主义者和现代派又启示她深切体察古怪、变异的快乐,探索现代人的非理性、性、欲望和本能。孤独和青春主题则受作家所钟爱的宋词的影响,也是其女性意识的内核。女性短暂美丽的青春、孤独惶惑的心灵,与这座大城的故园废弃、尘土飞扬,是同命运、共遭际的,人即城,城即人。她堪称南方都市迷宫中的精神探寻者。
一、对当下都市消费主义文化的剖析
张梅对都市现实抱着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她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都市。传统的南方都市文化没落、消亡了,新的都市文化混乱而贫乏,在这座混乱的迷宫中,各个阶层的人都变成了无根的浮萍、游荡的孤魂。《蝴蝶和蜜蜂的舞会》中,翠翠是从旧式平民住宅沉重的木门里走出来的;齐靖出身高贵,在都市下层社会中辗转受折磨,后来都受着一种浮逸腐化的都市文化的侵蚀。白萍萍来自有身份的干部家庭,她本不可能与“烂仔”为伍,但新的上层阶级没有与南方都市文化结合产下健康的果实来,本来厌恶庸俗的白萍萍也在新的都市文化中迷失了。这些女孩和有妇之夫、卖批文的恶棍鬼混在一起,就像花翅膀的蝴蝶和金色的蜜蜂,穿飞在高干子弟中流行的小舞会上。她们的人生信念是“喜欢干什么就干”,互相争抢女友的男人,甚至出卖女友给流氓,沦为了所谓的“人渣”。
在这个迷乱的都市中,所有的人都陷入到金钱当中,赚钱成了疯狂的信仰。《孀居的喜宝》揭示出都市的本质就是人们互相蒙骗,做寄生虫,身边最亲爱的人会突然变成一个陌生人。白萍萍的表妹画了一间支离破碎的房子,门板飞到空中,凳子安在枯树下,——而这正是现代人惶乱心灵的写照。一种后现代式的破碎感、惶惑感笼罩着迷宫中的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无法预料自己的结局,也没有力量应付变幻的生活。《冬天的大排档》里,守寡的沈鱼为孤独寂寞所迫,抵御不了象征着肮脏迷乱的大排档的诱惑,尽管她本来渴望正常干净的生活,幻想着读普希金的诗给孩子听。
在张梅华美与哀婉的叙述中,展览着道德沦丧、心如死灰的都市心像,享乐主义盘踞着都市的灵魂。《各行其道》中,淑华对子美与前夫的性关系毫不在意,《破碎的激情》中黛玲因为高潮而叫唤的声音响彻了广州城,——这才是这个都市迷宫的主旋律。黛玲永不衰老的美丽,额头上的紫色唇印,是性与享乐至上的象征。她成了现代都市女人的信仰,她们都渴望黛玲亲手给她们做脸部按摩,她们深信黛玲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蜂拥而来的女子盲目而凄然地行走在她的美容院楼下,“她们打开随身所带的行李,毫无怨言地顺着秩序睡在她的楼下”,“像当年解放军入城那样安静”。[2](P48)男人的欲望、女人的疯狂崇拜、疯狂的享乐主义,是黛玲紫色唇印永不餍足的养料,是她永不衰老的秘密,而正是这个性与享乐至上的象征,成了标志着统治性力量的都市迷宫的城徽。
消费主义的荒诞剧不断上演。黛玲要做有气质的贵妇人,拥有高贵、优雅、洁净的气质。流行的都市文化观念相信,要培养出这种气质,必须过资产阶级生活,必须要有珠宝首饰。黛玲买来一条真正的珍珠项链,但是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假的,“因为它实在是太漂亮了,一般这么漂亮的东西都是假的。”[2](P86)张梅对沦为文化与精神废墟的现代都市的讽刺是非常有力的。
在这个都市迷宫,一切成了市场消费的对象。《记录》里,自梳女成了影视市场上的抢手题材,变成了模特、文物,给芸芸众生带来乐趣和惊奇,她们真正的苦难和生命却被遗忘了。所有哀伤和痛苦已成装饰,被无聊空虚的现代人用以消费鉴赏。白萍萍“下过乡,受过苦,有品位”,而这大大增加了她的附加价值,使她在这个情感和肉体的市场上更受欢迎。真正的感情和爱恋无法在这个消费主义的时代生存,《酒后的爱情观》里,追寻爱情的人被广场上兜售物品的小贩团团围困,无法突围。
二、人性的异化与人文的困境
在张梅笔下,人性越来越机械化、标准化,正如《破碎的激情》中的保罗以卡夫卡式的悖论口吻所说,因为工作,人们变得越来越沮丧,越来越没有个性,最后人们喜欢上工作了,因为除了工作你一无所有。现代人日益失去个性、激情与心灵,刻板划一、物质化、数字化,失去了人的完整性、自由性和深度,张梅称之为“出口罐头一样的现代人,罐头一样的大小整齐,罐头一样的包装美丽,罐头一样的定价。”[3]
都市物质文明压抑和侵蚀着自然人性。《各行其道》中年轻的包工头,因为是没地位的男人,所以他年轻的五官也就失去了意义,年轻的身体只是没有符号的躯壳。然而在都市中,自然的生命消磨了、青春浪费了、躯体被一点点腐蚀了。两性关系也极度异化。现代“西门庆”保罗因为情人的物欲、贪欲而感到压抑,他惧怕女人,怕落入女人的陷阱。女人的生活只为“讨男人喜欢”,不能忍受“没有男人爱你的生活”。事实上,这种关系中的男女所爱的都不是对方,他们只是借两性关系在麻醉生命,逃避自我。女人成了男性的猎取对象,男人并不爱女人,女人只是他征服、使用的物而已。男人爱恋一切他能遇到的陌生女人,是性和陌生使他激动,而不是女人,女人一旦老了,在男人那里就失去了她们的存在价值。女人变成了男人和钱的奴隶。
人与他人的关系也极度异化了。《爱猫及人》中,慧芸和陈夫人之间是一种虚情假谊,但就是这种虚假的感情填充着她的心灵。燕玲就像祥林嫂,所遇到的都是些肮脏的灵魂,没有人真心关心她的痛苦,她自己也抱着一种恶意来对待生活。《细小病毒》揭示出都市人生存的目的都是为了别人,“吃饭、逛街、买衫、说废话、打麻将、打扑克牌”,看似正常,其实丧失了个性和灵魂。女性屈从于男人的意愿,屈从于时尚,丧失了自我。黛玲作为母亲屈从于消费主义、享乐主义,丧失了母爱的本性,遗弃了女儿。
都市男女陷入一种情感游戏。毛姆笔下的卡洛·圣皮特鲁成了张梅笔下某种男性性格的模特,他对女人颇富魅力,与他谈话使女人感觉“仿佛世界上只有你一个女人似的”。[4]毛姆小说中常见的奸情与谋杀,也成了张梅好几个作品的题材,如《蛛丝马迹》、《游戏太太团》。也正如张梅所分析的,离开了男女情事,现代都市人就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他们离不开的是性、金钱、虚荣、时尚、感情游戏。张梅笔下空虚、享乐的女性似乎为性和孤独所奴役,如敏雨、芸妮,她们明知不是真实的感情,仍然成了像大卫、艾仁这样的男性的玩偶。这些女性的生活死气沉沉,仿佛被束之高阁的废品,而“猎手”带给了她们爱情、变化和兴奋,虽然这种“爱情”有时只为欺骗她们的钱财。男女两性已经丧失了健康合理的关系,陷入性拜物教式的迷乱和病症当中,男人无可抑止地追求、玩弄女人,如《破碎的激情》中昔日的保罗。女性正常的欲求得不到满足,陷入了欲望、情感和精神的饥渴当中。淑华特别向往既温馨而又不是小市民的男人,但这种男人却象珍稀动物一样。张梅的笔触极其深刻,她触及了女性与现代人的精神寄托之虚妄。正如淑华的前夫所讥笑的,女性都在追求真爱,然而这种追求其实常常只是在蒙蔽自我。
人文精神陷入困境,人文精神被消费了。正如张梅所指出的,现代人日益拒斥思想,就连作家,也都觉得在一起谈思想和文学是可笑的,谈家庭和化妆品才是正常的。消费主义、享乐主义吞噬了一切。这也正是张梅坚守文学的价值所在,因为富于创造性的艺术蕴含了无穷的变化和升华,可以摆脱庸俗,升华现实。但是,在文化和传统遭到破坏的城市里,缺乏精神皈依、情感滋润的人心蜕变了。在张梅的作品中,都市文化象征与女性生存隐喻常常重合起来,女性的命运遭际即城市的变迁流徙。米兰隐喻传统广州在现代都市患了轻度的精神分裂症,她与南下的民工同床共枕,并被他抢劫,最后穿着一件男式风衣瘦骨嶙峋奄奄一息。
三、对激情的张扬和省思
厌恶现代都市的虚假、享乐、疲惫和庸俗,张梅旗帜鲜明地张扬激情。《卡门》是张梅所推崇的作品,但张梅很少设置《卡门》式的情节,她所迷恋的是梅里美笔下的奇特个性和激情,她所关切的是现代都市已经衰退的强烈的热情。但也正如梅里美,在叙述中,作者小心翼翼地把这种感情克制在自己的心里,尽可能地将它压抑浓缩。
张梅声称自己有一张只要有热情就会扭曲的脸,而这张不合规范的脸吓退了其余的人,现代都市没人需要真正的热情。作家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注意那些区别于大众情感的情感,她相信在这些充满了激情的情感中,那种人性的辉煌才使人震动。
但在当代境遇中,作家更多的却是审视激情的复杂性和多面性。她以冷静、批判和嘲讽的态度,对现代都市人的激情心理作了复杂的剖析。在反讽叙事当中,作家追寻的是一种健全的、适度的、古典的激情。《破碎的激情》中,女作家意识到激情和虚荣的关系是一对孪生姐妹的关系。当她对虚荣的需求消失时,她身上的激情也随之消失。激情有些是属于性冲动的,张梅借保罗和黛玲讽刺了这种吃了老鼠之后产生的热情,不过类似于吃大麻而已,追求这种激情和享乐使黛玲丧失了母性和母爱本能,遗弃了女儿。
张梅的现实主义融合了诸多现代派的元素。她痴迷于“古怪”,倾心于奇迹和未知,对机械冷漠的现代都市常抱着“虚无”的态度。在小说中她幻想了许多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和卡夫卡作品相类似的荒诞情境,以超越和讽刺现实。
[1]张梅.木屐声声[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
[2]张梅.破碎的激情[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3]张梅.讲什么身世飘零[M].北京:南海出版公司,1999.
[4](英)毛姆著,佟孝功译.毛姆短篇小说选[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责任编辑 郭剑卿〕
A Spiritual Explorer in the M aze of Southern Cities
LIChun-hua
(DepartmentofMedia,Guangdong Financial College,Guangzhou Guangdong,510521)
Female awareness,mental exploration,and southern urban culture,were the core and spiritof Zhang Mei's literary creations.She deserves the title of"the explorer in themaze of southern cities".In herworks,Zhang Mei critically examines the currenturban culture,and advocates passion enthusiastically,while,mostof the time,she surveys the complexity of passion.She narrates and dissects the incredible incidents and perplexedmind of urban citizenswith her calm,critical,and cynical tones.
urban culture;spiritual pursuit;irony;Lingnan Culture
I206
A
2011-09-28
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十一五”规划项目(10Y41)
李春华(1973-),女,湖南湘潭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当代文学与文化。
1674-0882(2012)01-009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