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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诗宋注辑补(一)

2012-04-12李晓黎

华中学术 2012年1期
关键词:宋诗朱熹

李晓黎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3)

宋诗宋注是宋代诗坛上颇为引人注意的一个现象。学界对于这一课题的研究,始于张三夕教授的硕士论文《宋诗宋注纂例》(南京大学,1982年)。论文的前言后以《宋诗宋注管窥》为名,发表于《古籍整理与研究》(1989年第4期),文末附录有“宋诗宋注总目”,第一次对宋诗宋注的存佚情况进行了统计,指出宋人注宋诗,凡35种,涵盖了宋祁、欧阳修、王安石、陈师道、陈与义、朱淑真、陆游、朱熹及魏了翁等人的诗集,其中注苏诗17种,注黄诗6种,二人占据了半壁江山。张先生三十年前着手此工作,没有电脑检索工具和大型著述如《全宋文》、《全宋诗》等为后盾,其穿梭于各大图书馆古籍部,遍览翻阅,检寻搜罗,为宋诗宋注的研究划定疆界,打下基础,筚路蓝缕,功莫大焉。

学界普遍接受了张先生的结论,时至今日,仍不断加以引用[1]。但三十年过去了,随着宋代文献整理成果的不断问世,以及对这一领域研究的日渐深入,“总目”已经不能再代表学界的前沿,对今可考知的宋诗宋注进行辑补,就显得越来越迫切[2]。故本文在“总目”的基础上,结合平日阅读所得,又考出宋人注宋诗十三种,兹依时代先后顺序,将其大致情况补录如下,供学界同好参详。

1.蔡梦弼《注和陶诗》。蔡梦弼,字傅卿,建安(今福建建瓯)人。嘉泰中(1201—1204),撰《杜工部草堂诗笺》,为世所重。俞成《校正〈草堂诗笺〉跋》云其“潜心艺文,不求闻达。尝注韩愈、柳宗元文,了无留隐;至于杜诗,尤极精妙”[3]。史铸《百菊集谱》卷四在所收晋人袁崧《菊》诗后,附《陶渊明九日闲居诗并序》,于陶序后缀小字,其云:

愚斋云:近年蔡梦弼有《注和陶诗》。其中,不注“九华”为菊名,惜其有阙。[4]

“愚斋”即史铸。史铸生卒年不详,其尝在嘉定十年(1217)为王十朋《会稽三赋》作注,故此言自当可信。“近年蔡梦弼有《注和陶诗》”一句,明确表示蔡梦弼《注和陶诗》的存在与流通。“九华”二字出于陶诗原序:“余闲居,爱重九之名,秋菊萦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故“不注‘九华’为菊名”一句,则透露出此注本乃苏轼和诗、陶诗并注。俞成《校正〈草堂诗笺〉跋》作于开禧元年(1205),未提及此注,则其当成于1205年之后。《百菊集谱》之外,此本历代书目、著述均无著录,今已佚。

2.李洤《笺注吴元用咏史诗》。李洤,生平籍贯不详。《历代诗余》卷一百六云:“李洤,字子召。”[5]据郑魏挺《吴元用咏史诗序》一文所云:

云梯隐君吴元用一日来仆书云:“……顷游江淮,遇往事陈迹可喜可愕者,辄诗之以识其事,抖擞破箧,得三十篇,友人李洤不以芜拙为笺注,子与我故,其为我序之。”余剥书读而笑曰:“……”。嘉定辛巳中秋后五日。[6]

吴元用生平行事皆不可考。查郑魏挺其人,《(光绪)重修安徽通志》卷二百二十六云:“字景烈,宁国人。魏挺早承家学,登嘉定甲戌(1214)进士,调分宜尉江淮提举司幕,杜绝馈遗,引疾归。台章交荐,除国子监书库官,力辞不受,隐居九龙山西园者十五年,称西园老圃,年八十卒。”[7]知其大致生活在南宋后期。此文作于1221年,故吴、李恐亦生活在南宋后期。

3.蔡真逸《东坡和陶诗注》。蔡真逸,未知何人。此注本仅在《精刊补注东坡和陶诗话》中保留了四则注文,而《精刊补注东坡和陶诗话》中土久佚,今仅存韩国高丽大学藏本。金程宇有《高丽大学所藏〈精刊补注东坡和陶诗话〉及其价值》一文,对蔡真逸注本有专门的讨论,现摘引如下:

本书(即蔡正孙《精刊补注和陶诗话》)引用蔡真逸注四则,其中二则为陶诗注,二则为东坡和诗注,亦当为东坡和陶诗注本。值得注意的是,陶诗《四时》注云:“蔡真逸云:此顾恺之《神情诗》。《类文》有全篇,然顾诗首尾不类,独此警绝。”此注曾集本引录,然未署注者,袁行霈先生《陶渊明集笺注》云“此诗题下小注,未知何人所加”,今据本书,知为蔡真逸所作。曾集本跋作于绍熙三年(1192),且绍兴本(苏写刻本)未引此注,故笔者推断蔡氏注的出现大概在绍兴十年(1140)至绍熙三年的五十年间,蔡氏为南宋时人。郭绍虞《陶集考辨》曾提及一个元代“蔡注本”,所据为李公焕《笺注陶渊明集》卷二《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所引“蔡氏注”,云:“不知此蔡氏为何如人,其所注陶诗又是否刊行。”将本书《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注与李公焕所引蔡氏注对勘,二者显然不符,故此蔡氏注可排除为蔡正孙所注,当即蔡真逸注佚文。本书所引蔡氏注,使宋人东坡和陶诗注又增加一种,颇为珍贵。[8]由以上引文,知蔡真逸当为南宋前期人,籍贯、字号、生平皆无可寻。此注本既注陶诗,亦注东坡和诗。今已佚。

4.蔡正孙《精刊补注东坡和陶诗话》。蔡正孙(1239—?)[9],字粹然,自号蒙斋野逸,人称蒙斋先生,谢枋得门人。南宋遗民,宋亡后,隐居于乡。蔡氏《精选唐宋千家联珠诗格序》云:“正孙自《诗林广记》、《陶苏诗话》二编杀青之后,湖海吟社诸公辱不鄙而下问者盖众。不虞之誉,吾方惧焉。”《陶苏诗话》即《精刊补注东坡和陶诗话》,从时间上看,《诗林广记》完成于1289年,《唐宋千家连珠诗格》完成于1300年,故《精刊补注东坡和陶诗话》当出现于1289年至1300年之间。此书久佚于中土,罕有人知。据金程宇《高丽大学所藏〈精刊补注东坡和陶诗话〉及其价值》一文,该书今仅存两部元刊残本,皆藏于韩国高丽大学中央图书馆[10]。蔡氏的补注,“除了注本常见的词语训释之外,主要以梳理文义为主,常引用他书以相互映发。诗后按语多为蔡氏有关陶苏诗作的赏析评语,多以‘愚谓’、‘愚按’表示”[11]。具体情况见金程宇文,此不赘引。

5.《简斋诗增注》。胡穉的《简斋诗集笺注》是宋诗宋注的代表作品之一,无需赘论。然除此之外,同样流传至今的《须溪先生评点简斋诗集》十五卷本,不仅保留了刘辰翁的一百多条评语,删节了胡穉的部分注文,还引入了不少的新注,它们都以“增注”的身份出现。对此“增注”的作者,郑骞先生在《陈简斋诗集合校汇注》一书中,对其有初步的猜测:

增注作者不知是谁,但其精当详实不下胡注,作注者一定是一个有渊博学识的人。也许是刘辰翁自己,也许是他的门生儿子(刘辰翁之子将孙学问也很好,颇有父风。)[12]

白敦仁先生在《陈与义集校笺·前言》中,结合增注中透露的信息,做了更进一步的判断:

这个增注未知出于何人之手。据《夜赋寄友》诗增注有“须溪先生诗中用米嘉,亦此例”云云,可以肯定不是刘辰翁本人手笔,很有可能是他的门人弟子所为。[13]

从内容上看,增注主要是在胡笺的基础上,对诗中的典故、人物生平、历史背景、地理名物等进行补充与修订,间或对诗文进行艺术上的评鉴,“或补充胡注,或订其讹误,或评品诗词,颇有一定的见地”[14]。

6.中斋注《简斋诗》。《须溪先生评点简斋诗集》所引“增注”中,又频频摘引“中斋”之语。以中华书局版《陈与义集》为底本[15],仔细检寻,其征引“中斋云”共计34条[16]。之所以确定“中斋云”是中斋对简斋诗所作的注释而非点评,主要是基于其内容上的丰富性。中斋所云大多是摘录前人笔下曾经出现过的简斋诗句中的词语,是对宋人“无一字无来历”的诗歌理论的贯彻;其次是对诗意的解说,对诗歌背景的补充,兼及对艺术技巧和艺术境界的评赏感悟,与宋人注宋诗的整体风格,尤其是与李壁《王荆文公诗笺注》的风格相当一致。

至于“中斋”其人,郑骞、白敦仁二先生皆认为其为邓剡。郑骞云:

此本中又有中斋评语及注文若干条。中斋不知是什么人,大概是邓中斋。邓名剡,字光荐,号中斋,庐陵人。曾作文天祥幕府,崖山兵败,被元将张弘范俘虏到北方,教张的儿子读书,后来放归南方。他有一首《唐多令》词,“雨过水明霞”云云,很有名,有的选本误题为文天祥作。他与刘辰翁同时同乡,刘辰翁引用他的注评很有可能。[17]

下语尚不离推测。白敦仁先生则径直坐实中斋即邓剡,“增注中常常引‘中斋云’。按中斋乃邓剡之号。剡字光荐,号中斋,庐陵人”[18]。

按:郑骞先生将中斋锁定为邓剡,是因为其与刘辰翁同时、同乡,且二人有诗词往来。若据白敦仁先生的判断,增注非刘辰翁所为,或当出自其门人之手,则中斋与邓剡之间的联系就会大打折扣。

那么,这一时期,是否还有其他能与陈与义有某种联系的“中斋”呢?

据方回《桐江续集》卷三十二《唐师善月心诗集序》一文:“……师善明年始三十一,能如予之言愈参、愈悟、愈变、愈进,患不能再履常两无己,不患无后之魏(衍)、任(渊)也。师善名侯举。乃翁号中斋,亦有诗声,震江湖三十馀年,家法有来云。”[19]唐师善即唐月心,为唐介九世孙。其父即号“中斋”,诗有家法,且名震江湖。方回此序作于元“至元癸未”(1281),此时唐30岁(“明年始三十一”),则其生年为宋理宗宝祐二年(1254)。若按三十年为一代之通例往上推,则唐中斋当生于1224年左右。

方回《桐江续集》卷六《夜饮唐子云宅别后简师善》题下注云:“师善,父名从龙。”知唐中斋名从龙。何梦桂《潜斋集》卷二有《挽阁门唐中斋》一诗:“英州别驾老昭陵,尚有钱塘八代孙。三略兵书生未识,百篇诗史死犹存。羊公岘首行人泪,白傅龙门过客樽。盂饭寝园谁是主,凤亭霜露有鸡豚。”由“钱塘八代孙”一句,可以确定此诗即为唐从龙所作。何梦桂生于1229年,卒于1303年,则唐从龙卒年之下限应为1303年。

34条“中斋云”中有一条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时间上的坐标:“海棠既开则色淡。近世刘后村词云‘东风日暮无聊赖,吹得胭脂成粉。’盖用公意,尽发之耳”,其称刘克庄为“近世”。刘卒于1269年;方回《唐师善月心诗集序》称中斋为“乃翁”,而非“先君”,则作序时(1281)其当健在。如此,则唐中斋之年辈确实晚于刘克庄,称之为近世,亦在情理之中。

再回到诗歌家法上。牟巘《陵阳集》卷十三《唐月心诗序》中云:“……昔李诚公以诗送质肃公,盖用进退韵,世传为落韵诗者,殆非质肃语,特高名千古、去国一身,在此诗为失对耳。故陈简斋亦欲学诗者以唐诗掇入少陵步骤绳墨中,大抵句律是尚。师善以质肃之孙、参简斋之语,千古一月,当印此心。”知唐月心师法简斋。由上文引方回序,知唐月心之诗学好尚自有家法渊源,故唐从龙对简斋诗之喜好亦应是题中应有之意,无需置疑。如此,唐从龙注简斋诗便有了一个合理且充分的动机。另据《桐江续集》卷八《次韵唐师善见寄》一诗:“闻风足使鄙夫宽,家世言诗自杏坛。万卷古书侔藏室,十年深谷隐王官。大材益厚楩楠植,至宝终垂琬琰刋。媿我老衰已无力,青云中道铩飞翰。”知其以诗书传家,且家中藏书甚丰,客观上亦为注诗提供了可能。

邓剡号中斋,声名显著,为学界熟知,然现有文献尚不足以证明其曾经为简斋诗作过注释;唐从龙亦号中斋,在后世声名不彰,少有人知。通过对相关文献的梳理,我们可以确定其父子皆喜好简斋诗,其子更是师法简斋,为方回所称赏,然亦无确证能够证明其注过简斋诗。在新材料出现之前,唐从龙或可备一说。

7.闻仲和《注陆放翁剑南句图》。闻仲和,字号、籍贯、生平行事均不详。陈著《本堂先生文集》卷四六有《跋闻仲和注陆放翁剑南句图》一文,其云:

昔范石翁欲放翁注东坡诗,翁难之曰:“坡诗用事多,犹可注;其用意处则有不能尽知。”辞焉。今仲和于放翁诗,注其事甚悉,岂徒为事偶设耶?要亦知有意在而无从追诘,非子之有遗余力也。然所以注,世有宝之者矣。余观子精神,加于人数等,学之大于此者,又有望焉。彼日思迈,尚勉而身其任哉!旃蒙协洽人日,嵩溪遗耄陈某书。[20]

知此注以“注事甚悉”为显著特点。“旃蒙协洽”为干支“乙未”之古称。陈著(1214—1297)晚年号嵩溪遗老,“遗老”当意味着由宋入元,而陈著一生中,共经历了三个乙未年,分别为宋端平二年(1235)、宋开庆元年(1259)和元贞元年(1295),故此跋应作于元贞元年(1295)。从跋尾几句来看,其对闻仲和颇有期许,知闻仲和与其同时或稍后,同样是易代之人,生活在宋元之间[21]。此书采用“句图”的体制,知其为选注本,选择的对象很有可能只是陆诗中的律句[22]。今已佚。

8.黄季清《注朱文公训蒙诗》五卷[23]。徐经孙《矩山存稿》卷三有《黄季清注朱文公训蒙诗跋》,其云:

右《训蒙绝句》五卷,晦庵先生朱文公之所作也,其注则沇江黄君季清之所述也。谨按先生自序,谓“病中默诵《四书》,随所思,记以绝句,后以代训蒙者五言七言之读。”然自今观之,上至天命心性之原,下至洒扫步趋之末,帝王传心之妙,圣贤讲学之方,体用兼该,显微无间。其目虽不出于《四书》之间,而先生之性与天道可得而闻者,具于此矣。其曰《训蒙》,乃先生谦抑,不敢自谓尽道之辞云耳。季清研精是编有年矣。一日心会理融,句析字解,因先生之言,探先生之学。或取诸章句集注,或取诸文集语录,又参以周、程、横渠、五峰、南轩、勉斋、西山诸书,如纲以黄钟而四声迭和,原于岷山而百川会同。其例则先训诂,后文义,一如先生注书之体。自非潜心之久,味道之深,何以及此?其释《命诗》云:“新者如源,来无穷也;旧者如流,往不返也。”其释《戒谨恐惧诗》云:“寇未至则高其垣墉,欲未动则敬以直内。”此皆得先生言外之意。余与季清交四十年,中间辱授馆者非一载,见其读书专静,反复沈潜,弗得弗已,知其他日所进,有非不肖所能及。其后数岁一见,每见必进于昔。今于所注书,益信。虽然先生之诗,章句云乎哉,皆其得于心、见于躬行日用之际,俛焉孳孳,有不容以自己。绝句凡九十八首,始于天而以事天终焉。其辞有曰:“存养上还天所赋,终身履薄以临深。”余与季清今老矣,尚皆懋敬哉。季清名惟寅,氏伯新,实从加斋学。师友渊源有自云。[24]

知黄季清,名惟寅,字季清,江西丰城沇江人。跋云“余与季清交四十年……其后数岁一见,每见必进于昔。今于所注书,益信”,知二人年岁相当,大致同时。又查徐经孙,生于1192年,卒于1273年。假设二人弱冠订交,四十余年后,亦已步入老年,故此注本作于黄氏晚年,殆无可疑。据上文推断,或在1250年左右[25]。

关于此注本的特点,跋中亦有描述:“或取诸章句集注,或取诸文集语录,又参以周、程、横渠、五峰、南轩、勉斋、西山诸书……其例则先训诂,后文义,一如先生注书之体。”[26]今已佚。

9.佚名《注朱子感兴诗》。《感兴诗》是朱熹所作的承载了其理学思想的组诗,在当时影响很大,流传颇广。朱熹本人已经见到了当时人对《感兴诗》的注解。朱熹《答詹帅书二》云:

此教官者,几与林子方俱被论列,此尤近事之明镜。[27]

知《感兴诗》在其生前已有人进行了注释,此当是《感兴诗》最早的注本。然朱熹未云何人所为,故今于注者一无所知。已佚。

10.蔡汝揆《感兴诗注》。蔡汝揆,字君审,新昌人。《正德瑞州府志》卷十载:

蔡汝揆,字君审,用之七世孙,师饶双峰,得道学之传,门人号为愚泉先生。著有《希贤录》、《贯道集》、《感兴诗注》、《友义杂书》。[28]

饶双峰即饶鲁(1193—1264),为南宋后期理学大儒,知蔡汝揆亦为南宋后期人。今已佚。

11.程时登《感兴诗讲义》。程時登(1249—1329),字登庸,号述翁,乐平(今属江西)人。事见《新安文献志·先贤事略》。《新元史·列传第一三三》云:“时德兴董铢得朱子学,传其乡里,有程正则者,私淑之。时登从之游,深彻性命奥义。”[29]可见其为朱熹之三传弟子。有著作二十余种,其中包括《感兴诗讲义》,今已佚。

12.徐少章《和注〈后村百梅诗〉》。徐用虎,字少章,东陇(今属广东)人。徐少章不仅和刘克庄《百梅诗》,亦为之笺注。林希逸《竹溪鬳斋十一稿续集》卷十三有《题徐少章和注〈后村百梅诗〉》,云:

在昔闻人,有注前人诗者,有和前人诗者,未有且注且和者,独赵次公于坡老为然,数十卷之诗,和尽而注又特详,此人所难能也。今徐君少章以后村翁《百梅绝句》注之、和之,援引博而用韵工,胜于人远矣。然翁诗六七千首,《百梅特》集中一卷尔。兄若了场屋之事,能尽为翁注之,岂非朋友所望?唐诗家李义山其用事最精密,世所喜读者而苦于无注,开卷茫然,良以为病,况翁诗比义山数倍而句句用事,融化独妙,他年若无注本,尤病于义山。前辈云:“任渊、史会注陈黄二诗,多得于同时及门之友,故其间略无差舛。”今翁游咏午桥,乐接引后进,有疑可以面质,将有胜于任、史矣。吾友其勉之。[30]

对徐少章之和注,评价颇高,并希望其能抓住大好时机,当面请教刘克庄以遍注后村诗,为学诗者提供方便。不知是否因为接受了林希逸的建议,今《后村集》卷一百十一有《徐贡士〈百梅诗注〉》一文:

乡反徐贡士用虎,和余百梅诗,又篇篇下注脚,发药余甚多。尝问余:“其间三首如‘环子丽华皆已矣,谪仙狎客两堪悲。悬知千载难湔洗,留下沉香结绮诗。’又‘唐朝才子□能诗,张佑轻狂李益痴。管甚三姨偷玉笛,诳他小玉写乌丝。’又‘浮休嗟柳斫为薪,子美怜梅傍战尘。只愿玉关熢燧息,老身长作看花人。’疑与梅不相关,非通论也。”太白江□皆未免为二妃所累,抑二妃所以重梅也?三姨贵妃之姊小玉、诸王之女玉笛乌丝事甚秘,因张李两生而播传,抑两生所以掩二女子之谤?然二女子非列女传中人矣,亦所以重梅也,轻薄子岂能点污梅哉?又疑子美“怜梅傍战尘”之句。时禄山□两京,遂有“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之感。徐必因杜五言有“遥怜故园菊,因傍战场开”遂有此疑。菊傍战场,梅柳岂能免耶?余意如此。

知徐少章在作注时,确实曾就具体诗歌的内容选择、典故使用、语意沿袭等几个方面,当面请教过刘克庄,并得到刘克庄正面的回答。在宋诗宋注中,这是极其少见的。今已佚。

13.江咨龙《注〈梅百咏〉》。江咨龙,字号、生平均不详,漳浦(今属福建)人。刘克庄有《跋江咨龙注〈梅百咏〉》:

昔为《梅百咏》,和者十余人,如袁湘子、赵克勤、方蒙仲、王景晨皆已故物,存者各离群索居,忽得漳浦江君咨龙所注《梅百咏》。余读书有限,闻见不广,今日所作明日览之已如隔世。君相去千里,未尝疑接绪言,乃能逐字逐句笺注其本。凡余意所欲言而辞不能发者,往往中其微隐,若笔研素交者,不独记问精博不可及也。忆使江东时作五言咏史绝句二百首,游丞相爱之,置书箧中,虽入省以自随。书谓余曰:“每篇虽二十言,实一篇好论,宜令子弟注出处版行。”然余子弟竟未暇为。君与余风马牛不相及,顾屑为余笺诗,有前辈服善之风,无近人争名之意,其贤有可尚也。[31]

对江咨龙的注本,评价极高,认为其不仅能注其本末,亦能“中其微隐”,挖掘其言外之意。今已佚。

注释:

[1]今天学者在讨论宋诗宋注的时候,多引用此结论。如王友胜《宋诗宋注名注四种叙录》,载《古典文学知识》,2010年第5 期;冯国栋《宋代文人与〈景德传灯录〉》,载《九州学林》,2007年春季卷。

[2]2006年,南京大学姜庆姬以《宋诗宋注研究》为博士论文,在张三夕教授“总目”的基础上,对宋诗宋注的存佚情况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考察,增补了八种,分别为:傅共注《和陶集》,唐庚《苏诗注》,史会更《山谷诗内集注》,潘柄《感兴诗笺注》,《感兴诗》四家注(另外,其根据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十“文公朱先生《感兴诗注》一卷、《武夷棹歌注》一卷”条所云:“初有四家注,元胡炳文广之为十家,更参以己说别之为通,与《四书通例》同。十家者,长乐潘氏柄,杨氏庸成,建安蔡氏模,真氏德秀,詹氏景辰,徐氏几,黄氏伯赐,番禺余氏伯符,新安胡氏升,胡氏次焱也。”对十家稍作了介绍,然未详考。此十家之具体情况,卞东波《朱子〈斋居感兴诗二十首〉在东亚社会的流行与影响》一文,有较全面的考察,可参),金履祥注《感兴诗》,何基《感兴诗解》,陈纪《朱子感兴诗考订》。其中,金履祥并未注《感兴诗》,陈纪亦非宋人,此二种为错收,实可成立者共六种。然此论文未刊,故学界少有人知。

[3](宋)俞成:《校正〈草堂诗笺〉跋》,古逸丛书本《杜工部草堂诗笺》,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

[4](宋)史铸:《百菊集谱》,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4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79页。

[5](清)沈展垣编:《历代诗余》,上海:上海书店,1985年版,第1299页。

[6]四川大学古籍所编:《全宋文》,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304册,第239页。

[7](清)沈葆琛修:光绪《重修安徽通志》,续修四库全书第65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23页。

[8]金程宇:《高丽大学所藏〈精刊补注东坡和陶诗话〉及其价值》,《文学遗产》,2008年第5期,第126页。

[9]据张健《蔡正孙考论——以〈唐宋千家连珠诗格〉为中心》(《北京大学学报》2004年第2期,第61—62页)的考证,蔡正孙《唐宋千家连珠诗格》完成于大德四年(1300),由其子弥高刊行,这一年蔡正孙62岁,其生平可考者也到此年为止。

[10]《华山文库汉籍目录》(高丽大学中央图书馆1976年版,第151页)和《晚松文库汉籍目录》(高丽大学中央图书馆1978年版)以及全寅初《韩国所藏中国汉籍总目》(学古房2005年版)皆有著录。

[11]金程宇:《高丽大学所藏〈精刊补注东坡和陶诗话〉及其价值》,《文学遗产》,2008年第5期,第125页。

[12]郑骞:《陈简斋诗集合校汇注》,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5年,第376页。

[13]白敦仁:《陈与义集校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1页。

[14]白敦仁:《陈与义集校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1页。

[15]陈与义著,吴书荫、金德厚校点:《陈与义集》,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此书将“胡笺”注文加上注码,移于正文之后,又将《须溪先生评点简斋诗集》中的“增注”置于“胡笺”之后,兼有胡笺本与评点本二者之优长,故以此为底本进行统计。

[16]此外,另有一条是对《无住词》的注释。《清平乐》(木犀)后,引“中斋云:此词疑用山谷《晦堂问答》”。由此知中斋之注,与胡笺、增注一样,皆包括诗注与词注。

[17]郑骞:《陈简斋诗集合校汇注》,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5年,第374—375页。

[18]白敦仁:《陈与义集校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1页。

[19](宋)方回:《桐江续集》,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57—658页。

[20](宋)陈著:《本堂先生文集》,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81页。

[21]钱仲联在《剑南诗稿校注》序中称闻仲和为宋末人,固然未错,然在时间定位上稍显宽泛。

[22]钱仲联《剑南诗稿校注》序中亦云“其书大概只是注一些律句,且早已湮没不传。”《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23]朱熹《训蒙绝句》历来有真伪之争,很长一段时间内,绝大多数学者都将其视为伪书,且与托名朱熹的《性理吟》纠缠不清。事实上,据此跋文,《训蒙绝句》确为朱熹所作,已一目了然,殆无可疑。束景南《朱熹作〈训蒙绝句〉考》、王利民《〈朱熹集·训蒙绝句〉辩证》亦利用此跋文,力证《训蒙绝句》之真,可参。

[24](宋)徐经孙:《矩山存稿》,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1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1-32页。

[25]束景南《朱熹作〈训蒙绝句〉考》一文云:“徐经孙,《宋史》卷四百一十有传。宝庆二年(1226)进士,距朱熹卒不过二十余年。黄季清为《训蒙诗》作注当更早。按《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八有包扬录一条,云:‘季清言:“有一乡人卖文字,遇虎。其人无走处了,曾闻人言,虎识字,遂铺开文字与虎看,自去。”……’可见黄季清乃朱熹弟子。”(束景南《朱熹佚文稽考》,第687页)此段考辨完全不顾跋文后半段所提供的时间上的坐标,妄下结论,谬矣千里。跋中有“二人相交四十余年”的字样,则知二人大致同时,且注本应作于晚年。束氏仅由徐经孙1226年进士,便导出黄季清作注在此之前,推断过于简单,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同样,其仅根据《朱子语类》中出现的一条含有“季清言”的材料,便断定黄季清为朱熹弟子。查《晦庵集》,知与朱熹相交往的季清另有“愈季清”,很难仅据此一条材料,便断定其为黄季清;而且,从时间上看,徐经孙生于1192年,而朱熹卒于1200年,黄季清与徐经孙大致生活在同一时期,则其从朱子相问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跋末又明言其“从加斋学,师友渊源有自”,由此可知《朱子语类》中之“季清”,非黄季清。

[26]关于注本的特点,束景南云:“徐经孙称其注为述,似黄季清之注多转述耳闻于朱熹之说者”,与跋文后半部分所总结的广征博引、杂取诸家的特点迥异,知束氏所言过于武断。

[27]朱熹著,朱人杰等人编:《朱子全书》第2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201页。

[28](明)熊相纂:正德《瑞州府志》,《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第4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

[29]柯劭忞:《新元史》,北京:中国书店,1988年,第3415页。

[30](宋)林希逸:《竹溪鬳斋十一稿续集》,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86页。

[31](宋)刘克庄:《后村集》,《全宋文》第33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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