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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的语言学革命:列斐伏尔与消费社会的符号拜物教批判

2012-04-11闫方洁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2年4期
关键词:诗性恐怖主义符号

闫方洁

(华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与当代发展研究中心,上海200241)

诗性的语言学革命:列斐伏尔与消费社会的符号拜物教批判

闫方洁

(华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与当代发展研究中心,上海200241)

列斐伏尔指出,二战后的资本主义进入了消费社会,消费社会利用符号体系实现着对日常生活与消费的双重控制。语言丧失了现实指涉物,通过自我指涉确立了权威、形成了符号拜物教,由此成为消费社会最强有力的技术系统和意识形态。具体来说,书写语言与各种技术相结合,利用大众文化和流行时尚控制人们的消费与生活,为官僚主义的恐怖主义统治提供基础。要将日常生活从消费和官僚体制下解放出来,就必须通过诗性的语言学革命取代书写语言,重新赋予日常生活以生机和活力。

列斐伏尔;消费社会;语言异化;符号

一、语言异化及其表现

在马克思那里,由于价格与货币的中介,商品交换的形式脱离了商品的内容,获得了绝对意义,形成了商品拜物教,并导致了社会关系的异化。列斐伏尔则认为,由于商品经济和大众传媒的高度发展,现代社会的能指与所指发生了分裂,由此导致了现实与意义的萎缩,语言异化构成了消费社会的主导现象。

首先,随着商品经济日益在社会发展中占据主导地位,语言从实践的、现实的、可感知的参考系中分离出来,脱离了指涉的对象,语言的能指链失去了与所指之间的联系,导致了意义的普遍虚无化。

列斐伏尔认为,表达事物名称的词语或词语群与所指之间应该存在密切的联系,这种联系不但是语言学意义上的,也是社会学意义上的。正是这一联系赋予了名称可以传达的特定的意义。在前现代社会中,语言是文化整体的有机组成部分,是相对稳定的、内在统一的、具有多重意义的符号体系,词语和句子都建立在可靠的指涉物之上;而且指涉物之间也形成了符合逻辑或常识的一致性。

然而,自20世纪以来,现实指涉物经历了逐渐衰退和消失的过程。首先,伴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社会的变革,由于文化的支离破碎以及交换价值对使用价值的支配,语言与符号逐渐脱离它们所指涉的对象,发生了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分裂。同时,存在于社会中的共同感觉和理性也失去了统一性,最终走向瓦解。语言开始自我指涉,成为可以自我复制的元语言,并催生了一种新的可感知的现实存在,符号自我指涉构成的“第二自然”取代了第一自然。自由的符码脱离了真实对象和劳动交往活动,脱离了社会氛围,成为现实的最高本质。世界只剩下漂浮不定的、毫无意义的能指,同时也导致了社会意义的虚无化。在丧失了指涉物的符号社会中,能指与所指在任何时间和地点被随意地连接,各种“体系”都依附在毫无关系的能指之下。“这些‘体系’利用一切来表达自己,使人们适应其制造的想象和假装的世界;任何事物或者说几乎任何事物都可以被言说。”[1]语言通过自我指涉确立了自己的权威,几乎拥有了言说一切的权力,成为统治社会的力量。

其次,由于现实指涉物和意义的消失,消费社会中的人们虽然面对着各种信息和沟通渠道,却陷入了无法交流的孤独状态。列斐伏尔称其为“零度”状态。在消费社会中,书写语言演变成技术控制的主体,现实指涉物的衰退所导致的意义根基的丧失,致使这些语言符号变为固定、僵化、匿名和无语境的。生动活泼的语言蜕化为单调的符码,意义丰富的符号被简化为一种固定的思想观念,符号的泛滥反而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相互沟通的匮乏。因此,在这个徒具形式而无内容的空间中,人们的交互主体性和交往可能性缺场了。一切东西看来似乎都是理性和真实的,似乎都是透明和可交流的,但事实上却没有什么能够交流的内容,即“零度”状态。在空洞的符码的统治下,功能化的物体成为可以排列组合的元素,空间表现为某种设计好的陈列,需要被想象中的满足所推动,时间按照预先存在的空间被规划。

最后,语言和符号上升为统治日常生活的主导形态。语言异化为超现实的存在,它用内在的、隐性的抽象统治取代了外在的、有形的、直接的物质统治,创造了新型的“恐怖主义”。列斐伏尔指出,“消费受控制的官僚社会”以更加隐蔽的形式深入到人的精神和心理的微观领域中,这种控制是由符号对人们的欲望和日常生活进行操纵与伪装来完成的。

列斐伏尔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首先是一种语言现象和符号体系,语言虚假的自我指涉构成了符号拜物教统治,因此原有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宏大理论已经不能很好地解释和批判社会统治的新形式。新资本主义的统治重心不再是生产而是消费,不再是经济与政治领域而是日常生活领域。在这种新的统治形式中,发挥主要作用的不是国家上层建筑,而是语言和符号的拜物教。能指符号在对日常生活的编码中,用各种各样的次体系替代了经济政治文化制度,通过控制欲望和需求将直接的、外在的暴力统治和压迫转化为间接的、内在的自我欺骗、自我压抑和自我异化。

二、书写语言的恐怖主义统治

基于对语言符号在消费社会中地位和作用的分析,列斐伏尔提出“现代世界是恐怖主义社会”。他提出人类社会经由古代的“压制社会”、近代的“过度压抑社会”,走向了现代的“恐怖主义社会”。古代社会中的压制通常借助于外力,具有公开性、强制性和外在性特点。近代社会的压抑是自发性与个体化的,它更依赖内化于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压抑,因而是隐性的和无限度的。

现代“恐怖主义社会”是近代“过度压抑社会”逻辑演变的结果。在现代恐怖主义社会中,恐怖感来自于每个角落和每件具体的事物,它是不受限制的、发散的。恐怖主义通过隐蔽的策略和制度体系有力地控制着社会成员,使其屈从于整体。现代恐怖主义社会是一个最大限度的压抑社会,它建立在日常生活的组织化基础上,通过对日常生活的侵犯和破坏保持现存社会秩序的稳定与坚固。消费社会就是这样一个恐怖主义社会。消费异化以及消费意识形态作为一种主要的、有组织的压迫力量,对日常生活实施恐怖主义统治,而支撑其统治的技术基础就是书写语言。正是基于书写语言的不断发展和扩张,人类历史才一步步地迈向现代社会,书写语言的高度发展必然加深日常生活的殖民化。在列斐伏尔看来,书写语言标志着人类文明和历史的开端。书写语言从产生开始就表现出明显的强制性特征,它创造了法律,凝固了文本与语境,强加给人们一种态度。同时,书写语言通过持续不断的循环往复,发挥着流传与教化功能,建立了永恒的人类历史。书写语言也充当着冷酷的、静态的社会统治工具,在某个时期它可以使社会共同体变得顺从,从而建筑起牢固的社会结构、城市乃至帝国。书写的历史表明,它是所有社会制度的必要条件,它能够将原始的社会经验组织起来形成制度,将之固定化并持续生产下去,没有任何制度能离开书写。

然而,书写语言在支撑着人类文明的同时,也化身为一种形而上学的永恒在场。书写语言由于其在创造人类文明中的绝对优势地位,获得了永恒性、明确性和持久性的意义,并理所当然地成为超历史的象征。同时,书写本身的持久性也导致了惰性的产生,鲜活的人类历史在书写语言中趋于冷却和凝固。正是书写语言的这种非历史性、形而上学特征,使它成为了现代消费社会恐怖主义统治的技术基础。具体来说,在现代社会中,书写语言从指涉社会的风俗、经验、事件等,演变为抛弃了内容与参考系的、自我指涉的“元语言”。书写物取代了现实指涉物,具备了本体论的意义,并赋予其掌握者进行社会控制的权力。在现代社会中,所有的生存条件都与书写物紧密相关,书写通过支配性的权力对人们实施着精神性操控,以保证人们依照它所决定和提供的社会公共道德和准则等来行动而不发生偏离。

总之,书写通过与各种先进科技的结合,促进了信息资源的充分扩张和利用,为国家提供了监控、协调和控制的工具。在此基础之上,现代国家才得以将其权力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消费与生活的各个角落中,进而对日常世界施以恐怖主义统治。人们只能在官僚组织规划的范围内行动,官僚机构捆绑着个人的手脚,全方位地剥夺了人们的自由。在官僚主义和恐怖主义笼罩下,只有假装的世界向人们敞开着大门,不断消费那些随处可得的、象征着暴力和色情的符号,是人们适应这个社会的唯一可行途径。

书写语言作为现代恐怖主义社会的技术基础,其奥秘在于,它制造了大量的符号和图像,利用大众文化和流行时尚等隐性的次体系来引导和控制人们的日常消费与生活。列斐伏尔以流行时尚为例进行了分析。他指出,时尚体系是书写语言在当代发展的典型形态,具有某种意识形态的意义。而时尚、大众文化等次体系之所以能够有效地引导和控制日常生活,归根到底就在于它们以书写语言和书写物为基础,在于它们创造并传播着大量脱离现实参考系的、自我指涉的符号。

三、诗性的语言学革命

列斐伏尔将消费社会看做是建立在书写语言基础上的恐怖主义统治,他认为书写是一种非历史的永恒在场、具有理性异化的特征,符号拜物教的神秘化统治是现代日常生活异化的根源。其中,语言变成了纯粹的视觉刺激,多面孔的符号与象征被抽象的符码所代替,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确定性和人文意义的世界。据此,列斐伏尔提出,拯救现代社会的出路在于进行一场全方位的语言革命,即推翻书写语言对官僚社会的技术支撑,实现诗性语言与日常生活的统一。

在他看来,真正的语言是人对自身意义的拥有,是人的本真家园,是主体的本质存在,是一种人文精神现象和一种集体的诗兴作品,人们运用这些语言符号来表达自身的情感。而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却成为符号统治的奴隶,语言符号在虚假的自指性下成为一种拜物教的统治力量,语言日益疏远并控制了日常生活,使之沦落为冷冰冰的消费世界。因此,要打破符号拜物教对日常生活的控制,就必须反对脱离及控制日常生活的技术语言体制,就必须用诗性的语言来替代书写语言。

列斐伏尔将口头语言看作诗性语言的理想原形。他认为,人们在口头语言中可以真实平等地表达自己,而书写语言的发展则破坏了这种状态。能指与所指发生了分离,书写语言自我指涉并且造就出一大批无意义的符号体系,蚕食着日常生活的意义世界。列斐伏尔倡导口头语言对于书写语言的优先地位,并认为通过口语可以实现意义与符号的统一。在他看来,书写语言是可循环的,具有社会物和记忆的属性,然而它仅仅拥有来自某些阅读者的热情,书写语言意味着意义的“缺场”,它在本质上是冷酷的,这种冷酷与其强制性的特点相辅相成。冷漠、傲慢的书写语言与书写物造成了现实与欲望之间、理智与冲动之间的分离,并把这种分离神圣化。与此相反,口头语言以人们的现实需求和欲望作为参考系,它总是意味着意义的“在场”,热情洋溢的口语即使有意也无法扮演冷酷的角色。从深层意义上来说,书写语言与口头语言之间的冲突代表了符号与意义的冲突,倡导诗性语言革命就是要破除书写语言和符号所导致的意义的单一化。因此,列斐伏尔提出,要通过对时间、空间和欲望等的占有,与自西方文明开始积聚而成的书写物进行抗争,力争改变书写语言导致的零度状态和恐怖主义统治,从而重新赋予日常生活以生机和活力。

但是,对于列斐伏尔来说,语言学革命并非最终目标。最终目标是要借助于由新的诗性语言所开启的文化革命,达到对日常生活本身的重新发现。列斐伏尔把革命划分为经济平台、政治平台、文化平台的革命,他认为,现代消费社会中的人们不应该仅仅依赖经济与政治革命,还应该看到文化革命的重要意义。在他看来,虽然日常生活在现实中受到了消费和符号的压制,但是它隐藏在符号所指之下的内容依旧可以被重新发现。因此,通过这种文化革命,列斐伏尔期望创造一种不是制度的、而是具有生活风格的文化,进而改变日常生活的存在使其成为艺术的、创造性的和鲜活的。不仅如此,人的行为也不再受以书写物为基础的各种次体系的规定和分类,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充分发挥主体性和创造性,自我再生产着自己的条件,自觉地适应着身体、欲望、时间、空间等现实并使其成为自我创造物。总之,列斐伏尔提出了一条区别于经典马克思主义政治革命的道路,即只有通过语言和文化革命,人们才可以最终摆脱新资本主义社会中消费文化和官僚体制对日常生活的殖民化和恐怖主义统治,实现“让日常生活成为艺术品”的乌托邦追求。

结语

列斐伏尔在日常生活语境中完成了对消费社会的批判,他最终没有诉诸存在主义所倡导的对本真状态的回归,而是走向了符号拜物教批判与语言学革命之路。列斐伏尔“实际上指认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统治和奴役结构从物质生产—经济域向消费—符码域的转换”[2]。他更多地不是把现代社会当做一个由经济、政治、文化制度构成的理性整体,而是将其看做一种语言现象,并设计出一条通往乌托邦的诗性文化革命之路。他独辟蹊径地运用语言学和符号学方法来分析问题,实现了消费社会研究的方法论转向,并对后来的研究者产生了较大的影响。通过对日常生活这一平凡却具有基础性意义的领域的开拓探索,列斐伏尔实现了对现实的关注和对生活的回归。

[1]Henri Lefebvre.Everyday Life in the Modern World[M].New Brunswick and London,Transaction Publishers,1994:119.

[2]张一兵.文本的深度耕犁——西方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解读:第1卷(序言)[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5.

B1

A

1007-4937(2012)04-0015-03

2012-01-05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西方左翼学者的马克思主义观”(12JJD710003)

闫方洁(1984-),女,河南濮阳人,秘书长,讲师,哲学博士,从事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

〔责任编辑:姜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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