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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化”视角下济慈悖论诗学刍议

2012-04-08罗美玲

飞天 2012年4期
关键词:济慈陌生化悖论

陌生化理论是俄国形式主义的核心概念。悖论是语表偏离语言的正常规范、逻辑或常识但仔细推敲却正当合理的陈述,是陌生化的有效途径,被尊为诗歌无法规避的语言。

多样化的悖论是济慈诗歌的显在特征。他的诗中,随处可见“奢侈的死亡”、“甜甜的悲凉”、“苦涩的甘果”、“快乐而苦痛”的沉思等词组结构的修辞悖论,更不乏“痛苦中藏有甘蜜”、“在‘快乐的庙堂之上,‘忧郁设有至尊的神龛”等句子结构的逻辑悖论,蕴含着生与死、苦与乐等主题的悖立整一,融汇了复杂的情感或深刻的哲理。布鲁克斯较早地阐释了济慈《希腊古瓮颂》中的悖论元素。查良铮指出济慈是“有矛盾的”,孙志军、王金平、尧文群探讨济慈颂诗中短暂与永恒、浪漫与现实的矛盾。济慈诗歌的诸多“矛盾”中,死亡的悖论书写尤为独特。蒋培君指出,死亡意识是“解读济慈必备的一片钥匙”。

济慈短暂的生命中,死亡如影随形。他不到10岁便失去三弟、父亲和外祖父,19岁前母亲、外祖母相继辞世。三年后,二弟病逝,济慈也染上当时的不治之症肺炎,去日无多的隐忧如达摩克斯之剑时刻悬在心头。同时,他贫病交加,无法与心爱的女友成婚,诗作也遭受口诛笔伐,这些都让他饱受煎熬。然而,他的生命感悟并不悲观。世人把悲苦的现世看作“泪之谷”,认为人只有通过上帝才能得救;他却視之为“造魂之谷”,认为心灵发挥自我意识、以多种方式感受痛苦是锻造灵魂的关键。他认为从苦艾里出生的桃金娘胜过美神维纳斯的花,立志抒写人心的痛苦和冲突,以宽慰忧虑、提高情思(《睡眠与诗歌》)。坚韧勇毅的苦难意识孕育了济慈乐观明朗的艺术天性,为他的死亡书写奠定了基础。

死亡是哲学和艺术的一个永恒母题。丹纳认为,艺术家从出生到死,心中都刻着苦难和死亡的印象,伽达默尔指出,“人性特征能构建思索超越其自身在世上生存的能力”。

在济慈诗中,死却是平静、温情的,浸润着对生命的珍视和对诗歌成就的愿景。冬末春初煦暖的晴天,他想到五月玫瑰嫩叶上滴溅的雨滴、渐渐成熟的果实、屋檐上向晚的秋阳,以及沙漏中逐渐落下的沙子、森林里的小河和诗人之死(《漫长的冬季》)。面对雄浑的希腊壁画,他感慨“每件神工底玄想的极峰/都在告诉我,我必将死亡”(《初见爱尔金壁石有感》)。仰望夜幕上的繁星,他感叹“生命也许等不及/我的笔搜集完我蓬勃的思潮”(《每当我害怕》)。独处时,他预感“我也许在今夜停止呼吸”《为什么今夜我发笑》。探访彭斯小屋时,他遇见自己“寿命不及千日”,但深信诗人能凭留在世间的美誉在阴界微笑(《写于彭斯诞生的村舍》)。

睡眠是济慈诗中常见的死亡形象。究其缘由,主要是希腊神话、莎士比亚和启蒙主义的影响。济慈是希腊文化最纯粹、最真诚的崇拜者和阐释者。希腊神话中,死神和睡神都是黑夜女神的儿子,这在济慈诗中常有隐现。例如,莎翁在《哈姆雷特》中写道,“在死之长眠中会有何梦来临”、“因恐惧身后之事而犹豫不前”;济慈回应,“多么奇怪啊,人在世上要流浪,要度过悲惨的一生,却不能抛开一路的坎坷;也不敢大胆想一想将来的死啊,只是从梦中醒来”(《死》)。启蒙主义时代起,死亡被看作“理性的睡眠”或“解脱的安息”。温情死亡想象是济慈接受死亡的心理基础。

济慈对自然界有着细腻的感受力。他感怀时光流逝:夏季之乐已日久无华/春天又能够享受多久/它已经随着流走/秋天的果实固然迷人/从屋里透出露水红唇/但尝尝就够”(《幻想》)。他由四季轮回反观人类生命的自然进程:四个季节循环成一年/人的脑海里也有四个时令……/不然,他就丧失了人的本性”(《人的时令》)。经由欢愉灿烂的少年、梦想飞扬的青年,步入恬静安详的中年,再入苍白衰弱的晚年,此为“人的本性”。他不再苦寻春日的歌,而是安享春华秋实,坐看风起风落,聆听秋天的音乐(《秋颂》)。他的墓志铭“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传达了回归自然的恬淡与安详,临终遗言“我会从容死去——不要害怕——感谢上帝它终于来到了”是完美的注解。济慈以承认死的不可避免体现对生的珍视,以接受人类生老病死的不可逃遁体现主体选择的自由,为对死亡的审美超越提供了可能。

死亡是英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常见题材,或在哥特式环境中表达对死的想念,或将死亡与女性、爱情紧密联系,或经由苦难在狂喜中沉醉于死亡,也不乏以神话传说为素材抒写世纪的焦虑。济慈的死亡书写体现了时代的共性,又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死亡题材的哥特风尚。济慈长诗《伊莎贝拉》中,贵族少女伊莎贝拉爱上了贫穷的罗伦左,哥哥贪富嫌贫,将罗伦左秘密杀害。少女找到尸体,将头割下埋入紫苏花盆,日日对之而泣。紫苏花吸收头颅和泪水的养分,长得格外繁茂而少女日渐衰萎。哥哥偷走花盆,伊莎贝拉悲痛而绝。诗中对挖尸、割头、吻尸、寻头等细节的哥特式描写强化了真情的震撼力,年轻恋人双双死去更将爱情的悲剧美发挥到极致。

对死亡的悖论书写。济慈诗中,死亡以狂喜、奢靡、富丽等面貌突袭读者。诗人面对“致命的苦痛”,指出死是“生的最高报偿”(《为什么今夜我发笑》)。他渴望一次“奢靡的死亡”,以便青春的幽灵跟踪晨曦直达阿波罗(《睡眠与诗歌》)。他陶醉于夜莺的嘹亮欢歌,经由现世的疲劳、热病、苍白、死亡,遥想南国的花神、恋歌、阳光、舞蹈以及月色溶溶,爱上了静谧的死亡,乞求在夜莺“狂喜”的歌声中“富丽”地死去(《夜莺颂》)。

死亡与美、喜悦、忧郁等情绪水乳交融,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以《忧郁颂》为例。仿佛啜泣的阴云滋养低垂的花蕾,“忧郁”滋养于清晨的玫瑰、锦簇团团的牡丹、海波上空的彩虹;宛如“喜悦”永远在挥手吻别、痛人的“欢乐”一经蜜蜂啜饮就变为毒汁,“忧郁”与生而必死的“美”同住,在“快乐”的殿堂设有隐蔽的神坛;只有味觉健全的人能咬破“忧郁”的酸果,但旋即成为俘虏。如此,“忧郁”无所不在,融生与死、痛与乐、成与败、短暂与永恒于一体。

借用神话题材,从历史、艺术和哲学的高度实现对死亡的审美超越。史诗《海璧朗》中,新崛起的奥林匹亚众神把老一代提坦神赶下宝座后,又将被更新的一代天神取代。海神峨新纽斯宣布:凭“美居第一,强也居第一”的永恒规律,“另一个种族必然迫使我们的征服者/象我们现在一样地恸哭”;“能够承受一切赤裸裸的真理/预见环境的变化,而泰然处之”乃最高权威;只有把世界的苦难当作自己的苦难而日夜不安的人才能登上艺术顶峰,但真正刚强的人应留在世上为人类的幸福斗争。至此,死亡不再是美的扼杀者,它送旧迎新,永远带来希望。

注:(笔者主持)和谐之美:济慈悖论诗学与诗歌研究(广西哲学社会科学课题,11FWW006):

注释:《恩狄芒》和《海璧朗》参照朱维基译文(《济慈诗选》,1983),其余参照查良铮译文(《济慈诗选》,1958)。

(作者简介:罗美玲,桂林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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