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期农村女性的生存困境

一、在男权思想下呻吟

商品经济大潮冲击了传统伦理道德观念，但在经济依然不发达的农村，浓厚的封建宗法观念依旧像巨大的粗铁链牢牢锁住了女性前行的脚步，男权思想遮蔽女性的天空。“社会的转型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女性的生命意识和主体意识，但并未从根本上动摇男权社会的根基”，女性在族权、父权、夫权所构筑的男权思想下无力地呻吟并匍匐前行。

小说的主人公英芝结婚前在“女子无才便是德”封建男权思想的影响下没有考大学，放弃了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她参加了当地的吹唱班，在演出时结识贵清，并因未婚先孕嫁给了贵清后，婚姻就如同一根绳索，将她紧紧地捆绑在族权、父权、夫权统治的老庙村，处处受到男权中心文化的困扰和压迫。在公婆的眼中，媳妇理应“垂眉低眼伺候他们”，“烧火做饭挑水喂鸡”，“男人当家这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族长对英芝争取自身地位的行为更是予以彻底否定。对于英芝的反抗，英芝的亲娘也认为“做女人的命就是伺候好男人”，父亲居然也威胁她不许离婚。如果说公公婆婆是封建传统伦理道德的典型代表，英芝的父母就是封建传统伦理道德的忠实捍卫者。贵清接受了父母的观点，不仅心安理得地榨取英芝赚来的钱，还以暴力来维护父母的权威和丈夫的地位。在族权、父权、夫权的强大合力下，英芝反抗的火星只能化为绝望，“因为女人在男权文化观念中依然只是一个附属品，一个工具性存在，一个象征符号而已，她们没有社会地位和尊严可言，没有任何自我选择的权利。”

二、在家庭暴力下哀号

我国尚没有专门的反家庭暴力法,现在的法律法规的具体运用也缺乏可操作性。然而,家庭暴力不仅是一个十分突出的社会问题,而且极大地危害到社会治安、家庭稳定以及妇女、儿童、老人、残疾人等弱势群体的身心健康，尤其对于文化程度较低的农村女性而言，家庭暴力是她们难以挣脱的噩梦，因为她们往往不懂得或者难以使用法律的手段保护自己，并对丈夫采取一定的强制措施。

英芝正是这样一个遭遇家庭暴力的不幸女性。贵清因为参加嫖娼而被抓进派出所，但在公公婆婆看来却是英芝的错，他们责怪她“你要把他伺候好了,让他是个饱男人,他哪有劲在外面瞎混?我贵清要是在外面搞出个脏病回来,你得负一百个责任”。贵清被放出来之后，却将怨气撒在英芝身上，并对她施以暴力。而“英芝的公婆在桌子两边坐了下来,冷冷地看着英芝在地上滚动和哀嚎”。这次大打出手后，家庭暴力便成为了家常便饭，英芝除了“悲愤地想,打吧,顶多就是个死。这样想过,她便无意继续反抗,她蜷缩在猪圈的墙根下,任由贵清抽打”，除了逃跑回娘家外别无他法。施暴者有恃无恐，受害者求救无门,对家庭暴力的非理性反击是英芝最后成为杀人犯的根本原因。

三、在无爱婚姻中窒息

农村青年女性历来把婚姻视为自己的生活重心，但是经过社会转型的洗礼，我们可以看到农村青年女性在观念上开始意识到自我，并开始寻求恋爱、婚姻、家庭中的自我价值，从而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激烈冲突。英芝在第一次贵清送她回家的路上失身于贵清，但这并不是发自心灵深处的爱，而是她生命本体的欲望。因此，她并没想就此嫁给贵清。但发现怀孕后，她因为“一想到自己肚子大了的消息行将满村满乡流传,英芝便不寒而栗。看看贵清那张洋洋自得的脸，她原本塞在满心的愤怒竟平了下去。涌在心里的却是一股淡淡的悲哀，只因为她是个女人。”社会转型期性观念的开放使英芝敢于偷吃禁果，但农村根深蒂固的传统贞操观念使英芝无法漠视、超越她周围人的传统观念，迫不得已走进了无爱婚姻的围城。

婚后丈夫不仅不体贴，而且吃喝嫖赌，整天挖空心思想把英芝挣来的钱拿过来去吃喝玩乐。当代农村女性英芝渴望提升婚姻的质量，她不再满足婚姻是生儿育女的“合作社”，共同谋生“经济共同体”的形式，她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和权利，有自己掌握自身命运的要求。当她无法与丈夫贵清在思想、文化、情感方面融合，无法寻求心理、文化和情感的共鸣时，她对丈夫彻底失望，她认为“一个女人，一生想要的不过就是爱情。而她的爱情，还没来得及产生就已经死了。”她想到了离婚，但是她又被母亲的话点醒了，“她不能离婚，她如果离了婚，这几年她所有的辛苦就都白费了。说不定贵清再娶一个老婆回家，光光鲜鲜地住进她辛辛苦苦盖下的房子里，她这场亏岂不是吃得太大了?”英芝只好在无爱的婚姻中继续生活，但是她对丈夫的仇恨与日俱增，在丈夫对她娘家全家人的生命做出威胁时，所有的旧仇新恨一起涌上心头，并失去理智把汽油向丈夫身上泼去，最终烧死了丈夫，自己也锒铛入狱被判死刑。

四、在物质欲望中沉沦

社会转型期的经济体制改革对农村女性的生活方式产生的影响显而易见。一方面，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人们的价值取向发生变化，对物质生活水平有了更高的追求，特别是对于长期处于贫困线上的农村女性而言，在满足温饱的基础上提高生活质量是她们的终极理想。因此，英芝为了躲避公婆的责难而产生了建造属于自己的房子的想法，并且对房子有着自己美好的构想：“我还要把房子盖得高高的，里面要有厕所，要有洗澡的地方，要装上窗帘，要安电话，要像城里人的一样”。但是由于丈夫好吃懒做，建房子的希望不可能寄托于丈夫身上，英芝只能靠自己挣钱建房。而另一方面，在拜金主义、利己主义、享乐主义盛行的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处在这个氛围中的农村女性更容易受到诱惑，并且产生不切实际的享乐欲望，当凭自身条件和能力难以满足这一欲望时，便通过非法手段攫取钱财。只有高中文化的英芝不想也不能像受过高等教育的春慧一样，拥有知识经济的资本，她的文化素质偏低，缺乏谋生的技能，因而在她看到舞台上浮浪的声色，尝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衣表演而轻松赚取金钱的滋味时，她彻底迷失了自我。英芝开始把青春、美丽、风骚当作了資本与才能，将自己的身体当成商品出卖，甚至走到一艘船上伺候三个男人，企图通过捷径达成建房的目标。“贞操与肉体被赋予了物质价值作了实用主义的拍卖，金钱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人的精神价值由于对金钱的贪婪而受到冲击、侵蚀、直至坍塌，而人的生命形态，人性的表现形态也随之发生改变。”我们可以在英芝身上看到，农村女性如果没有正确的自我认识，没有建立起健全的人的意识，没有掌握实际生存本领，那么，满怀幸福憧憬的她们只能在物质欲望的煎熬中沉沦，并徒劳地耗尽青春与热情，被动地接受男性社会所安排的人生宿命。

方方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农村女性的命运悲剧，看到了封建传统文化对女性的精神束缚和毒害，看到了现代农村女性在一个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历史时期，一个政治体制、经济体制、社会道德观念、价值观念转型时期，时代环境对农村女性思想的冲击和腐蚀，更看到了女性自身存在的自我意识的局限和弱点。

（作者简介：陆冰，广西经济管理干部学院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