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英译综述
2012-04-08侯奇焜
侯奇焜
(湖南师范大学 大学英语部,湖南 长沙 410081)
一 毛泽东诗词及其英译
一位外国友人曾经说过:“一个诗人赢得了一个新中国”。国内1957年1月25日出版的《诗刊》创刊号刊登出18首毛泽东诗词,同年9月、11月,苏联出版发行了两种不同版本的俄文本《毛泽东诗词十八首》,据称这是最早出版的毛泽东诗词外文译本[1]。迄今为止,毛泽东诗词曾先后在几十个国家被译为数十种文字,外文译本也多达几十种,诗人毛泽东的诗词造诣与传播影响可从中窥见一斑。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这句诗指的是1945年8月间毛泽东将《沁园春·雪》词书赠“南社”诗人柳亚子的诗宜,并由此引发对《沁园春·雪》的讨论,毛泽东的诗人才华第一次为世人认识。事实上,毛泽东诗词的英译要早于其在国内的发表。在1937年的延安时期,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在《红星照耀中国》(Red Star Over China)一书中英译了毛泽东的诗《七律·长征》,作为该书关于红军长征章节的结尾。这是毛泽东诗词首次出现在英语读者面前。现摘录斯诺的英译如下:
The Red Army, never fearing the challenging Long March,
Looked lightly on the many peaks and rivers.
Wu Liang’s Range rose, lowered, rippled,
And green-tiered were the rounded steps of Wu Meng.
Warm-beating the Gold-Sand River’s waves against the rocks,
And cold the iron-chain spans of Tatu’s bridge.
A thousand joyous li of freshening snow on Min Shan,
And then, the last pass vanquished, Three Armies smiled![2]
若斯诺当年的译诗是“无心插柳”,那么,毛泽东诗词的首个英译本应是1958年由Andrew Boyd和戴乃迭(Gladys Yang)合译,外文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诗词十九首》(Mao Tse-tung Nineteen Poems)。此后直至2007年香港出版的张纯厚译本,笔者共收集毛泽东诗词英译本17种,时间跨度近五十年。依照译本产生的不同社会历史进程,似可将毛泽东诗词英译划分为四个阶段。
(一)1950年代末到60年代中期
译本包括1958年Andrew Boyd和戴乃迭(Gladys Yang)合译的《毛泽东诗词十九首》,以及1966年香港地平线出版社出版的Wong Man译本Poems of Mao Tse-tung。1958年合译本是毛泽东诗词在大陆的初始官方英译本,偏向自由体译诗,诗行长短不一且不注重韵脚,翻译策略趋向释意和描述,似与译本政治宣传意味较强的翻译目的有关。此外,1964年初,中国成立了专门的毛泽东诗词英译小组,组长为袁水拍,成员包括叶君健、钱钟书和乔冠华,聘请外籍专家苏尔·艾德乐(Adler)为译诗润色。更为难得的是,1964年1月27日,应译者的要求,针对当时毛诗研究中的一些误解,毛泽东亲自对诗词的某些含义做了解释,以确保英译过程的准确理解。但由于文革爆发,此译本到十多年后才得以出版。
(二)“文化大革命”十年
文革时期极端的政治气候和意识形态使毛泽东诗词研究出现牵强附会、忽视艺术性的实用主义倾向,几陷入停滞状态,毛泽东诗词英译小组的工作也被迫停顿,历经周折后,视作“官方定本”的《毛泽东诗词》英译本(Mao Tsetung Poems)1976年由外文出版社出版。耐人寻味的是,文革期间却是毛泽东诗词海外英译本出现的高潮期,翻译模式有中西合译,如:迈克尔·布洛克(Michael Bullock)和陈志让(Jerome Ch’ên)1967年出版Mao and the Chinese revolution: with thirty-seven poems by Mao Tse-tung、保罗·恩格尔(Paul Engle)和聂华苓(Hua-ling Nieh Engle)夫妇1972年合译本Poems of Mao Tse-tung、巴恩斯通(Willis Barnstone)和郭清波(Ko Ching-po)1972年合译本The poems of Mao Tse-tung等;也有华裔学者合作或独译,如:柳无忌(Wu-chi Liu)和罗郁正(Irving Yucheng Lo)1975年出版的《葵晔集》(Sunflower spendor)中英译的毛泽东诗词,华裔画家王慧铭(Wang Hui-Ming)1975年译本Ten poems and lyrics by Mao Tse-tung等,海外译本达5种,且集中于1972年前后。毛泽东诗词英译为何会在文革时期突显“墙内开花墙外香”的现象,围绕1972年的时间问题均值得深入探讨。
(三)改革开放到毛泽东百年诞辰
这一阶段包括两个时期,第一个译本集中期是1980年前后。改革开放充分解放了人们的思想,国内毛泽东诗词及其英译研究也呈现出百花齐放、译本迭出的局面。国内毛泽东诗词的英译者主要有许渊冲和赵甄陶,许渊冲1978年出版《毛主席诗词42首(英、法文格律体译本)》译本,赵甄陶1980年出版《毛泽东诗词》英译本。第二个译本集中期是1993年。为了纪念毛泽东百年诞辰,国内出版了一批毛泽东诗词研究著作及毛泽东诗词英译本。在英译版本方面,湖南师大出版社1992年重版了赵甄陶《毛泽东诗词》的英汉对照版本,许渊冲1993年译出《毛泽东诗词选(汉英对照)》版本,同年,辜正坤则出版《英汉对照韵译毛泽东诗词》译本,尝试对毛泽东诗词的韵译。国外译本方面,此间有两位华裔译者的译本:1980年的林同端(Nancy T. Lin)译本Reverberations和1986年的Ma Wen-yee译本Snow glistens on the Great Wall。这些译本不仅丰富了毛泽东诗词英译实践,也是对毛泽东诗词英译及其研究的可贵探索。
(四)最近15年
新时期,毛泽东诗词仍方兴未艾,毛泽东诗词英译本及其研究迎来新局面。1999年,外文出版社将1976年“官方定本”扩展为《毛泽东诗词(汉英对照)》版本;许渊冲2006年出版英译本《精选毛泽东诗词与诗意画(英汉对照)》,书中包含英汉对照毛泽东诗词,并附上若干与诗词呼应的国画图片,展现“诗意画”的独特魅力。张纯厚于2007年出版英汉对照著作《世界视野:毛泽东诗词英汉对照一百首 政治 社会 历史视角的全方位研究》。此书以C.埃德温.沃恩教授与张纯厚合著,2002年美国版《作为诗人和革命领袖的毛泽东》(Mao Zedong as poet and revolutionary leader)一书为基础扩写而成,书中附加大量时代背景解读,所录毛泽东诗词数量由2002版的89首扩充到114首,“其中有5首是不完整的诗,7首是韵文作品,六首是毛泽东改写他人的作品”[3],这是迄今英译本中译诗数量最多的版本。
回顾毛泽东诗词的英译历程,我们明显感觉到翻译不光是语意转换的简单回环,还是内外多重因素作用的结果,最终目标是不同民族间文化输出和吸收的互动与自我更新。
二 国内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综述
国内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据笔者目前掌握的资料,可从以下三方面进行归纳概述。
(一)一般论文
最早有关毛泽东诗词英译情况的文章是许铮在1960年第6期《诗刊》上发表的《毛主席诗词在国外》,当中提到“毛主席的诗词曾由格莱底丝·杨译成英文,在英文版的《中国文学》上发表”[4]。赵甄陶1978年和1979年先后发表文章《谈谈毛主席诗词英译本译文中的几个问题》和《再谈毛主席诗词英译本译文中的问题》,讨论毛泽东诗词中某些特殊词语和典故的英译问题,并提出“只有以自由诗体译自由诗而以格律诗体译格律诗,译文才能在风格上和韵律上与原诗贴切或相似”[5]的翻译原则。1981年第3期《翻译通讯》发表了张粤民的文章《手下别有炉锤——喜读赵甄陶译<毛泽东诗词>》,通过对比赵译本和外文版译本,张粤民认为“赵译比原译好得多。当然,原译有其筚路蓝缕之功,不可抹杀;可赵译后来居上却是事实”[6]。朱树飏比较了林同端译注《毛泽东诗词》和外文版译本,提出译诗“达意”、“传神”及“译文必须是地道的外语,能为外国读者接受”的三个标准,把读者接受纳入到翻译评价视野中[7]。曾参与外文版毛泽东诗词英译的叶君健在1991年第4期《中国翻译》发文《毛泽东诗词的翻译——一段回忆》,以回忆录方式回顾译本英译过程,对了解诗词英译本生产历史有一定的参考价值[4]1453。李人凡提出“毛诗学”的概念并划分为五个阶段,进而指出当时“毛诗学”研究中的三个不足:“偏激的情绪”、“偏窄的视野”和“偏疏的资料”[8]。郑诗鼎以辜正坤1993版译本为例讨论了文化语境处理和汉诗英译的问题[9],而胡德清则以许渊冲的翻译“三美”论为切入点,着重评价许渊冲1993版译本中体现的修辞美[10]。由此可见,学者的研究重心逐渐由词语转译、翻译标准探讨转向了翻译与文化和美学关系等方面。进入新世纪的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视野更加开阔,理论运用更加广泛,诗词研究关注的对象也更加多元化,视角大致包含:毛泽东诗词英译的回忆性文章、毛泽东诗词的国际传播和接受、毛泽东诗词英译的综述性文章、从权力话语、文化比较、意识形态和解构主义等角度切入的多维度研究等。
(二)译本前言和研究著作
译本前言是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不可忽视的一个来源,译者在英译实践基础上,解读翻译背景或诠释翻译策略,比较中西文化或抒发翻译感受,为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提供可贵的一手参考资料。
赵甄陶在其英译本第一版前言中提出诗歌翻译的五条原则:1)保持中文典故以增强文学联想,但以不损害诗歌的艺术品位和情感力量为限度;2)加注说明诗词的历史、地理、社会及革命背景,以及原始风格和文体,以助理解;3)每行诗的音步控制在6个之内,以抑扬格为主,但不局限于此,因为有例外;4)以通俗的现代英语口语为主,以保持译文丰富的现代性质,不求古雅,以合时宜;5)译者的翻译申明是基于个人的长期研究,包括诗人的语言和典故等的独特理解[11]。这些翻译原则既有普遍性,又具操作性,对于指导当今的翻译研究仍然具有相当的现实意义。
许渊冲在《毛泽东诗词选》译序中重申“三美”(意美、音美、形美)的翻译原则。他谈到:“在‘三美’之中,‘意美’是最重要的,第一位的;‘音美’是次要的,是第二位的;‘形美’是更次要的,是第三位的”。译者如不能三者兼而有之,“那么,首先可以不要求‘形似’,也可以不要求‘音似’,但是无论如何,都要尽可能传达原文的‘意美’和‘音美’”。毛泽东诗词英译为他的“三美”、“三似”论提供了实践的诠释空间。
值得注意的是,有关毛泽东诗词英译的研究专著目前并不多见,张智中博士2008年出版的《毛泽东诗词英译比较研究》从文本比较角度对毛诗英译研究做出了有益探索。作者以译本比较和文本分析的方法,对收集的12种毛诗英译本从诗歌形式、修辞格、意象、语言风格、文化因素和翻译策略等方面深入探讨,以期通过毛诗英译研究思考中国诗歌英译研究新途径。
(三)学位论文
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搜索结果显示,近年来,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逐渐受到学位论文选题的关注。徐杨从许渊冲诗歌翻译的“三美”原则出发,对比几个毛诗英译本,探讨译者如何从形、音、义三方面再现原诗的风格、味道、意象和文化意境[12]。曾玲玲用中国传统文论中的意象理论对毛泽东诗词英译本中意象的处理进行初步而系统的研究[13]。陶沙对如何将毛泽东诗词多种英译本中蕴含的文化预设传译给目的语读者的问题进行了尝试性的比较研究[14]。覃霜[15]和张钰洁[16]分别从文化图示理论和切斯特曼翻译规范理论的视角解析毛泽东诗词的英译版本。诚然,上述学位论文为毛诗英译研究开拓了理论视野,但同时也存在译本选择范围较窄,论述不够深入等问题。
三 海外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综述
埃德加·斯诺在《红星照耀中国》(Red Star Over China)中曾评价毛泽东为“一个既能写诗又能领导远征的叛逆者”[17](a rebel who can write verse as well as lead a crusade)[2]196。国外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现状不容乐观,虽先后出版近十种毛泽东诗词英译本,但国外研究内容和形式多限于译本前言或简介,探讨视角多偏向于史实性描述或讲解,缺乏相关研究专著或论文材料,观点不免带有局限性。纵观各种海外译本,聂华苓译本和Willis Barnstone译本的翻译前言值得关注,希冀能管窥毛泽东诗词的海外传播和影响。
聂华苓夫妇的合译本较注重解释毛泽东诗词的创作背景、主题等内容,在每首译诗前均附有导言详细介绍,这对扩大毛诗在国外的接受和传播有积极意义。此外,在翻译说明中作者还提及汉诗英译的难处:“将中文译成英文的问题难度要远高于从其他西方文字译为英文。全部视觉效果很难译,但首先是音响效果无论如何也不能复制。汉字包含的四个声调对中国诗歌的音律贡献巨大,且在英文中没有相应形式。”“所有翻译都是原诗的活体投射的影子,译者的工作时向影子里注入血液。他绝不能使它完全复活,但能让它呼吸。”[18]即便是中西译者合译,仍能感受汉诗英译的极大困难。
王宏印对Willis Barnstone译本的前言评论道:“令人吃惊的是,译者对于毛泽东,对中国革命和中国诗歌传统,有无比深刻认识和准确的把握。不仅在艺术上,而且在历史上。”[11]30在深刻理解毛泽东诗词创作的特定历史背景后,Willis Barnstone提出了中外译者合作译诗时趋向追求字面对应翻译的共同翻译原则:“当下的译文可以称为贴近的翻译。我的同事郭清波和我研究了设一个汉字,然后选求英语对应词语,什么也没有省略。在极个别的地方,当原文的内涵中国人可以懂而外国人不可以懂的时候,我认为也有必要添加一点词语。”[11]31中西译者合作的翻译模式,追求字面对应翻译的共同原则,一方面有可能平衡东西方译者在文化意识和译本理解上的过分差异,另一方面也可能产生翻译策略和词语表达上的选择问题。2009年5月的《月度评论》(Monthly Review)杂志发表一篇关于Willis Barnstone毛诗英译本的评论文章《毛泽东:中国人、共产主义者、诗人》(Mao Zedong: Chinese, Communist, Poet)。文中把毛泽东誉为“二十世纪中国最好的诗人之一”,并引述一位华盛顿邮报评论者的话,称毛泽东诗词是“政治文件”,“同时也应被看作是文学”[19]。因Willis Barnstone曾在中国长期居住和执教,他被认为是向美国人民介绍毛诗的最佳人选,而且他的译本很少提及毛泽东的政治身份,而专注于文学范畴。文章大讲毛泽东诗词与越南领导人胡志明和美国诗人惠特曼等的诗歌作比较,认为20世纪的中国即类似于19世纪时的美国。
综上所述,毛泽东诗词,是毛泽东人生和革命历程的精炼,诗人毛泽东,以毛泽东诗词为媒介,让国内外研究者多了一条了解毛泽东的独特途径。就目前毛泽东诗词的国内外研究现况,我们仍需进一步加强毛泽东诗词英译研究,并借此扩大毛泽东诗词在海外的认知和接受范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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