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陈审举表》用典考
2012-04-08刘海姣永州市朝阳中学湖南永州425100
刘海姣(永州市朝阳中学,湖南 永州 425100)
曹植《陈审举表》用典考
刘海姣
(永州市朝阳中学,湖南 永州 425100)
曹植作为建安文坛最为杰出的文学家,其表文深受后人喜爱。其表文大量运用典故,不仅展现了其学问的广博渊深,“子建之才”——才华横溢,辞采华茂的特点,而且蕴含着丰富而复杂的情志。因此,从其表文中的典故运用,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曹植的情感内蕴和生活处境。
建安文坛;曹植;《陈审举表》;典故
曹植作为建安时期最杰出的文学家,其文采与作品都深受后人喜爱。钟嵘《诗品》云:“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古今,卓尔不群。嗟乎!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 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馀辉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1]P7如此评价可谓对曹植推崇倍至,就是一向以天资聪颖自傲的谢灵运也对曹植赞美有加,他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2]P95(《释常谈》)因此,曹植诗文的大量采用典故就很能表现他的学问,同时也蕴含着他丰富的情志,尤其是其表文的用典,更是具有表现性,充分地展现了他为文“骨气奇高,辞采华茂”的风格。
如其表文名篇《陈审举表》[3]P446一文中就有三十多个典故,按常理来说,如果在文中大量用典,就会使文章显得晦涩板滞,同时有罗列堆积之感。可是我们读了《陈审举表》后却没有堆砌之感,这是值得分析的。一篇表文,既要抒情又要论理,也就显得曲折复杂。,然曹植表文的用典,却显得自然别致,徐徐道来,很有特色。
一 《陈审举表》典故的主要类型
(一)忠臣贤士
如论“文德昭则可以匡国朝”,以典“稷、契、夔、龙”为例,“武功烈则可以征不定”,以典“南仲、方叔”为例。表文首先提出“天地协气而万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的论点,然后用典表明自己的忠贞之志,那就是希望能够得到曹睿的信任,形成“君臣合德”的良好态势,文中所用之典都是深得君主信任之后,才得以发挥才能,这有转而为君王带来更大利益。正如文中所言“既时有举贤之名,而无得贤之实,必各援其类而进矣!”
(二)出身低贱而成大事者
以典“伊尹为媵而见举于汤武和吕尚屠钓而见举于周文”为例说明“道同志合,玄谟神通”。一则表达出自己虽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可谓流放的“蕃王”,但仍希望如伊尹与吕尚一样得到君王任用的期望之念;另外也暗示希望曹睿也如汤武、周文一样贤明,从而达到君臣“道同志合”。
(三)怀才得用者
如“汉文与宋昌”、“骐骥与伯乐”等。在国家处于“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加东有覆败之军,西有殪没之将”内外交困的危难之际,曹植甚感焦忧,“每念之,未尝不辍食而挥餐,临觞而搤腕矣”。因此他再次用典申明自己的忠君不二之志,希望打消曹睿的疑虑,如“汉文”采用“宋昌”之谏那样,在危难之际用人不疑。然后用“伯乐与骐骥”之事说明自己有“骐骥”之能,只是尚未得到“伯乐”的发现而已。因此,这里的几个典故很好地说明了“伯乐善御马,明君善御臣;伯乐驰千里,明君致太平,诚任贤使能之明效”的道理。如此这样就使自己的求试之举处于主动的地步,在说明自己有“文德武烈”的同时,也恰当地赞美了曹睿之“善任贤使能之明效”。
(四)身处逆境不忘国事者
如“乐毅奔赵,心不忘燕,廉颇在楚,思为赵将”,以及“管蔡放诛,周召作弼,叔鱼陷刑,叔向匡国”,还有“扶苏之谏始皇,淳于越之难周青臣”等。用“乐毅”、“廉颇”、“周公、召公”和“叔向”为典,进一步表明自己的忠君之愿。由于曹植与曹丕有过继承权之争的过节,因此在曹丕当政期间,曹植就被压制、排挤,甚至几陷死地,幸而有母后的佑护以及曹植一再上表陈述自己的不二之志,才得以勉强在屈辱与寂寞中活下来(如曹植《求通亲亲表》中就说道:“块然独处,左右唯仆隶,所对唯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虽然写作《陈审举表》之时,曹丕已死,但曹丕生前一再告诫曹睿要小心自己的“皇叔”曹植,因此曹睿表面上对他的这位“皇叔”表示尊重,但骨子里却还一如其父,对曹植极不信任,对他的政策也没有根本改变。在如此困境中,曹植痛感自己“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3]P369(曹植《求自试表》)”为了“功勋著于景钟,名称垂于竹帛(《求自试表》)”,他不得不委曲求全,企望得到曹睿的信任,给予他以报国杀敌的机会,因此他用了这些典故,反复陈述自己的忠君报国之心。
(五)篡国夺权者
用“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之事为例,提醒曹睿注意“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提防“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性之臣”。由于司马懿以他的政治军事才能,参与魏王继承权的斗争,取得了曹丕的信任,承受顾名。在太和时期,权力在统治集团中,取得了进一步的发展,隐隐浮现出移主夺权的迹象,当时部分效忠魏王朝的大臣如高堂隆就已经指出要防止祸起萧墙。曹植虽在藩国,也洞察到王朝内部存在的危机,因此在表文中直接提出强宗豪族对政权孕蓄着的危害性,而提议树立以皇族成员为骨干的统治核心组织,借以巩固魏王朝的统治地位。“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如此将“公族之臣”的行为与“异性之臣”的做法作一鲜明对比,使利害关系清楚,曹睿权衡利弊时清楚明白。
(六)圣贤名言
如“谚曰:‘相门有相,将门有将’”,“《书》称‘无旷庶官’”,“《诗》有‘职思其忧’”,“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屈平曰:‘国有骥而不知乘,焉皇皇而更索。’”“传曰:‘无周公之亲,不得行周公之事’。”“孟子曰:‘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使用圣贤名言无疑可以使自己的说理论证更有说服力,曹植因此在文中引用了许多圣贤名言来加强论证,这样将自己的忠贞之志充分显露,也将自己的求试报国的强烈愿望和深层原因解释清楚,如此作法,可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二 《陈审举表》典故的艺术性
(一)批评委婉,情感舒缓
在表文中大量采用典故,或用于说理,或寄托情感。也可显示丰富才学。因此古代文人写文章不用典故的很少,但象曹植在表文如此大量用典则不多。其原因之一在于使批评说理显得含蓄委婉,将自己强烈爱憎舒缓,使表文的阅读对象便于接受。曹植一生都在追求“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3]P154(曹植《与杨祖德书》)的理想,虽然后来由于失宠于父、构怨于兄、见疑于侄等种种原因,一生都游离于政治与军事之外,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对理想的追求。即使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还抱着这样的幻想。他的表文中,此类心态表露明白直接、毫不隐讳。尤其在太和年间的表文中,他多次陈辞自荐,要求为国建功,如《求自试表》、《陈审举表》、《谏取诸国士息表》以及《自试表》与《谏伐辽东表》等,都有这种明确的表达。其时曹丕已死,曹植的身份已经由皇弟变为皇叔,而曹丕的残酷迫害这时也变成曹睿的“辄优文答报”,现实政治似乎为他的理想实现打开了一隙门,于是他敢于大胆求试,并献计献策;表文于是成了他反复申张急切建功立业之心最有效的形式。因此,他此时的情感是特别浓烈的,如同沉寂的火山,地下涌动的岩浆一旦找到出口,就会喷薄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如果不适当控制自己的情感表达,那么不但影响文章之美,就成为发泄情感的载体了,而且还会因过激的言辞刺激表文的阅读者,起到物极必反对效果,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于是用典就可较好地处理这种矛盾。
这样用典成了曹植最佳的选择之一,在那种艰辛压抑的环境里,用典可以将自己强烈的爱憎寄托在典故中,从而避免了“怨怒”之词的频繁出现,而给自己造成更加不利的环境,又可以在文章的表面上舒缓这种激情的喷勃,然从深层来推究,这种隐含的愤懑则更为可怕,其意蕴更深沉、含蓄。曹植创作的表文作品大多为怀才莫试与现实压制的悲愤之情的抒发,他在行文中铺陈大量华丽的词藻于典故与寓言故事中,实则下笔之前,就已匠心独运,把握好了表达的尺度,既能使愤懑、悲哀之情显现,又避免触怒圣颜,从而达到“哀而不怨”的效果。
(二)增强论证,调节结构
《陈审举表》中的用典大多出现在每个分论点或者每一情感曲折转换的地方。这样就显得错落有致,自然和谐。说到“君臣合德”时,用了伊尹、吕尚“见举于汤周、周文”;讲到“盘石之宗”的重要时,就有“昔汉文”的“宋昌之言”;讲圣君任贤使能时,就用伯乐识马来打比方;说到“置将不良”时,就有“乐毅奔赵”与“廉颇在楚”作为教训;说到自己“因天高听远,而情不上通”时,就举“屈原放逐”、“管蔡被诛”的典故;在论及“公族疏而异姓亲”时,就有“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的事例。
这样采用典故,在论证观点和讲述道理时,可以提供真实可靠的事实论据,大大增加说理的力度,远胜那些纯粹说理而说理的空洞说教。且曹植在表文中并不是一味的罗列堆积典故,而是非常讲究用典的精当与句式的对仗,如此就使得句式结构骈散结合,文意流畅而和谐。
三 结 语
通过上述简析,我们基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曹植表文以其浓烈的情感和纯熟的艺术手法以及优美的语言,与广泛而丰富的政治、生活内容等较完美地结合,从而达到了“文质相宜”的理想高度,奠定了其建安文坛“独冠群才”的地位,成为了中国古代散文中的精品。他继承和发展了先秦、两汉散文的优良传统,自觉在艺术上进行创新,使表文艺术形式与内容浑融结合,成为十分成熟的散文体式,并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同时我们也应该客观地看到:曹植表文并非完美无瑕,其作品中的一些阿谀之辞、铺陈之气、刻意雕琢之习看上去着实很美,但却或直接或间接地给后世文学注入了片面追求形式美的不良倾向,最直接的范例可以说是六朝骈文,虽说六朝一些作家只是接受了他散文中形式方面的技巧,而抛弃了内容的现实针对性,但其流弊仍是难以掩饰的,它更容易让那些缺乏现实生活内容的作家,将精力消磨于无谓的形式和技巧中,从而走上了形式主义的路子。我们只有对其表文进行辩证、全面的分析,才能得出较为客观、公允的结论,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正确认识建安文学的全貌。
[1]钟嵘.诗品[A].何文焕.历代诗话[C].北京:中华书局,1981.
[2]河北师范学院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组.三曹资料汇编[Z].北京:中华书局,1980.
[3]赵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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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2)06-0019-02
2012-03-16
刘海姣(1968-),女,湖南永州人,永州市朝阳中学一级教师。
(责任编校:张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