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与安定的矛盾思维
——浅谈中国古代战争神话的文化意蕴
2012-04-08李艳洁
李艳洁
反抗与安定的矛盾思维
——浅谈中国古代战争神话的文化意蕴
李艳洁
对中国古代战争神话的文化意蕴进行挖掘,从失败者的反抗精神和反抗方式以及胜利者的捍卫安定和正义色彩两个方面,分析了反抗与安定的矛盾思维在中国古代战争神话中的具体体现。并进一步从中国古代战争神话的产生背景以及流传过程中记录者的立场、角度和中国传统伦理道德观念等方面分析了这种文化意蕴的产生。
战争神话;矛盾思维;反抗;安定
神话是人类文化初级阶段的产物,“神话具有历史的根据,是历史上曾经发生的事件。”“神话的产生具有历史的根据。”“历史的起源也有神话的根据。”[1]神话往往被看作是折射一个民族初期历史及其心理活动的多棱镜,大到世界性的神话,小至一个民族的一类神话无不包含着深刻的文化意蕴。作为中国古代神话重要类别之一的中国古代战争神话,大都认为是中国氏族社会部落之间战争与融合的反映。由于黄帝是活跃在中原的最大的部落,兴起于姬水一带,在向四方发展的过程中,与各部落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因而中国古代战争神话主要围绕着如“阪泉大战”、“涿鹿大战”、“建木之战”、“昆仑不周山之战”等纷繁展开。在此其中,蕴藏着中国古代先民们于尚武尚勇的英雄主义之中,存在着的反抗——安定的矛盾思维。这种文化意蕴尽管可能是模糊的、甚至是不自觉的,但又是深层次的、必须正视的。
一 反抗与安定的思维——中国古代战争神话文化意蕴的具体体现
协调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人类生活永恒的主题之一。原始人往往把自己的情感、期冀,尤其是现实中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纷争和融合折射性地反映在神话中。
如果说洪水神话是紧紧围绕着人与自然斗争的主题的话,那么战争神话无疑就是人与人之间纷争和融合的最好体现了。特别是在纷争与融合中杂糅交织着的反抗与安定的矛盾思维,成为中国古代战争神话的核心精神所在。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1.越是失败者,斗争精神、反抗情绪越是强烈;反抗的方式和手段极为绝烈,甚至极端化。
中国古代神话多具悲剧性,有学者认为“中国上古的悲剧神话,多产自于人与自然的抗争及部落间的冲突。这些抗争悲剧中的诸神,或是天帝的叛神,或是部落战争中的失败者。”[2]在中国古代战争神话中,这些充满了悲剧性的失败者,越是失败,战斗精神、反抗情绪越是强烈;反抗的方式和手段极为绝烈,甚至极端化。
黄帝部落在不断的扩大过程中,与蚩尤等部落发生了战争,这是我国战争神话中规模最大、内容也最为丰富的记载,反映了原始社会部族与部族之间的战争。
《山海经·大荒北经》:“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太平御览》卷十五引《志林》:“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弥三日,军人皆惑,黄帝乃令风后法斗机作指南车,以别四方,遂擒蚩尤。”
《山海经·大荒南经》:“蚩尤没后,天下复扰乱不宁,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殓服。”
《山海经·大荒南经》:“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是为枫木。”
《路史·后纪三》:“黄帝杀蚩尤于黎山之丘,掷械于大荒之中,宋山之上,后化为枫木之林。”
《云籍七签》卷一百《轩辕本纪》:“黄帝杀蚩尤于黎山之丘,掷械于大荒之中,后化为枫木林。”
由以上材料分析,蚩尤作为战争中的失败者,其斗争精神和反抗情绪极为强烈。在与黄帝大战于涿鹿之野时,蚩尤请来风伯、雨师作法,使云雾四起,黄帝军士分辨不清方向。后来黄帝制造了指南车以指示方向,才致使蚩尤大败而被擒杀。涿鹿之战终以黄帝胜利而告终。蚩尤虽兵败身死,但他将染血的枷槭化为“枫木之林”,用血染之色向世人显示着战败者威武英勇的抗争精神和宁死不屈的反抗情绪。民间对蚩尤极为崇拜,汉高祖起兵“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民常十月祀之”,“其俗遂为立祠”。据学者龚维英考证:蚩尤在南方部族地位极高,被尊为“战神”,
至今“蚩尤尚受到湘黔、苗族的崇祀”。
除此之外,黄帝与炎帝部族之间的战争也无不充斥着这样的斗争精神和反抗情绪。
《史记·五帝本纪》:“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
《列子·黄帝》:“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雕、鶡、鹰、鸢为旗帜。”
而最为悲壮、最令人振奋的当属炎黄之战余绪的“刑天与帝争神”的常羊之战和共工与颛顼的不周山之战。
《山海经·海外西经》:“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戈以舞。”
《淮南子·地形训》:“形残之尸,于是以两乳为目,腹脐为口,操干戈以舞。天神断其手后,天帝断其首也。”
有学者考证指出,刑天属炎帝部族,因而“刑天与帝的争神”应视为炎帝与黄帝阪泉大战的延续。刑天在炎帝战败之后不甘失败,继续反抗。虽然战败后失去了首级,但并没有放下武器,致死犹战,袁珂先生赞叹曰:“状其斗志摩懈,死犹未已也”,“得此断头英雄凌厉无前之神态”。[3]这充分表现出了中国古代战争神话中最具反抗精神的人物——刑天不怕牺牲、永不屈服、韧性斗争、誓夺胜利的英勇行为和伟大精神。正由于此,以至恬静淡泊的田园诗人陶渊明在其《读山海经》(第十三首)中以“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这样“金刚怒目式”的诗句热情地高度赞扬了这位失败了却永不妥协的英雄。
这种斗争精神与反抗情绪在“共工怒触不周之山”神话中亦有较好的体现。
《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炎帝后裔共工和黄帝后裔颛顼争做领袖,共工失败了,一怒之下头碰不周山,天柱折断,地维断绝,天塌地陷。共工敢于斗争、勇于反抗,以悲剧英雄的抗争与牺牲为代价换来了天地变化的新格局,所以后人对共工的不屈的抗争精神以极高的评价,毛泽东在《渔家傲·记第一次大围剿》按语中说:“诸说不同,我取《淮南子·天文训》,共工是胜利的英雄。”
2.无论是非曲直与否,胜利者往往被幻化成和安定、和平的捍卫者,涂抹上正义之色;而失败者往往被幻化成反抗、动乱的兴起者,赋予了邪恶之性。
在原始氏族社会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睦相处,人人平等,共同劳动的,即使在私有观念萌芽之前,氏族之间争夺生活空间和生存必须品的矛盾冲突就已经存在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私有财产和私有观念出现了,若干氏族已发展成部族联盟,在氏族社会的末期,部族间的矛盾冲突——部族战争日益频繁。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文中谈到古代部落战争时写道:“古代一个部落反对另一部落的战争已开始变成陆上海上专为掠得家畜、奴隶、财宝的一贯盗劫,以至于变成为正常的营业。”[4]因而早期人类的战争多是正无义与否倾向的。而在中国古代战争神话中,却往往一定要正义战争与非正义战争针锋相对,并且最终正义战胜非正义,先民们反对非正义战争、拥护正义战争的态度、对安定、和平生活的争取与向往,鲜明地表现出来了。
黄帝和蚩尤在冀州之野、涿州之野发生了残酷的战争。经过血战,蚩尤部落一败涂地,黄帝部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则神话实际是对一次历史事件的记录和解释。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后世历史家对黄帝的功烈加以涂饰,而于失败的蚩尤则予以诋谤。
蚩尤被说是肇事者,挑畔者,甚至连起容貌、神性也奇异邪恶,般形同妖魔的恶神,颇有贬毁之意。如:
《龙鱼河图》:“兽身人语,铜头铁额”,“诛杀无道,不仁不慈”。
《初学记》引《归藏·启筮》:“蚩尤八肱、八趾、疏首。”
罗萃《路史》注引《归藏》:“蚩尤伐空桑帝所居也。”
《太平御览》卷七四引《龙鱼河图》:“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铜头、铁额、食沙石。”
(梁)任昉《述异记》卷上:“冀州有蚩尤神,俗云‘蚩尤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蚩尤齿,长二寸,坚不可碎……秦汉间说:‘蚩尤氏耳鬓如剑,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
在这些古籍中,蚩尤无不被塑造成一个兽身人语、神通广大、能呼风唤雨却又依靠武力滥杀无辜、昏庸无道、威名震动天下的暴君。
相反的,黄帝则是正义神灵的代表。
《大戴礼·五帝德》:“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循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论语·实知》:“黄帝生面神灵,弱页能言。”
《史记·五帝记》张守节《正义》引《龙鱼河图》:“黄帝以仁义,不能禁止蚩尤,乃仰而叹。”
从以上材料分析,黄帝生来会说话,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当蚩尤作乱时,黄帝则先礼后兵,曾企图以仁义感化蚩尤,但未获得成功,只好兴兵讨灭。
另如黄帝与炎帝的战争神话中,黄帝部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获得了中原各部落联盟的盟主地位。这导致了炎、黄两大部落的融合,华夏民族由此而正式形成,并发展成为中华民族的主要成分。其中,胜利者黄帝和失败者炎帝无不染有这种褒贬鲜明的色彩。
《淮南子·兵略训》:“夫兵者,所以禁暴除乱也。炎帝为火灾,故黄帝擒之。”
《新书·益壤》:“故黄帝者,炎帝之兄也。炎帝无道,黄帝伐之涿鹿之野,血流漂杵,诛炎帝而兼其他,天下乃治。”
从以上材料分析可见,炎帝被描述成了一个“无道”、“侵凌诸侯”的恶神,压迫人民、掠夺他族,是压迫者和掠夺者的化身,对此神话给予了严厉的鞭挞。同时突出了黄帝“禁暴除乱”、“诸侯咸归”、“修德”,即保护人民不受压迫、捍卫本族不受侵掠、消灭压迫者和掠夺者。在这则神话中,黄帝成了战斗英雄、斗争领袖的化身。对此,神话给予了热情的歌颂。
据《山海经·海内经》记载颛顼为黄帝之裔,故颛顼与共工的不周山之战实为黄、炎战争之延续。不周山之战的结果是颛顼战胜,战败者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天塌地陷。同样胜利者颛顼和失败者共工也被树立成正义和邪恶的两个对立面。
黄帝的后裔颛顼往往被美化为一位仁者形象。
《淮南子·兵略训》:“夫兵者,所以禁暴除乱也。共工为水灾,故颛顼诛之。”
《史记·律书》:“颛顼有共工之阵,以平水害。”
相反关于炎帝的后裔共工有诸种说法。多数把共工作为水神,描写为一个兴波作浪的恶神。
《山海经·海内经》:“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袄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
《左传·昭公十七年》:“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
《管子·揆度》:“共工之王,水处什之七,陆处什之三,乘天势以隘制夫下。”
《淮南子·本经训》:“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
(宋)罗泌《路史·后纪二》注引《归藏·启筮》:“共工人面蛇身朱发。”“共工氏……方其君国也,专以财利。”
身为侵凌之神,共工是穷凶极恶的。以上材料的描述,见出共工既贪婪又横暴,其强大的势力,又使神话笼罩在正义与邪恶对抗的紧张的气氛中。
二 反抗与安定矛盾思维——中国古代战争神话文化意蕴的形成原因
1.从中国古代战争神话的产生背景来看。
马克思主义认为思想、观念、意识的产生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神话作为人类初级阶段的一种艺术形式,它必然也是对当时人类现实生活的反映。尽管其中掺杂着很多虚妄、扭曲的因素,但从中我们仍然能窥探出一些人类早期的印记。
神话虽是远古人们幻想产生的,但并不是凭空想象,而是深深置根于现实生活的土地之中的。低下的生产力水平决定先民们低阶段的思维发展程度,他们对各种自然现象、世界和社会文化生活的起源及变化,无法作出科学的解释,只能借助想象和幻想把自然力和客观世界拟人化。在远古时代,在当时人的观念中,自然物是作为人的敌对物而存在的。人们一方面常常受到自然界暴力的侵袭,如风、雨、雷、电的袭击,另一方面对日月运行,虹、霓、云、雾的变幻也不可能有科学的理解,人们在自然面前感到恐惧,感到无能为力。“因此,在宗教领域中发生了自然崇拜和关于人格化的神灵以及大主宰的模糊概念。”[5]原始先民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和人类一样有思想、感情、意志,各种自然现象背后都存在着某种神秘的指挥者,他们拥有超越自然的伟力,主宰一切,因而他们相信万物有灵,相信有超自然的主宰,相信灵魂和神灵的存在,他们崇拜图腾、信仰巫术、崇拜自然、崇拜祖先。
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工具的出现,先民们的思维不断发展,他们解释自然、抗争自然和提高自身能力的强烈渴望不断增强。这种渴望,促使先民们对自然和社会的种种现象及问题进行思考,并力图对它们作出自己的解释与描述,神话便应运而生。当人类不再被动地接受自然的肆虐,开始有意识地运用逐渐被发掘出来的主观能动性开始与自然抗争时,在对这些社会现实反映的过程中,一系列与自然抗争的神话便应运而生,如精卫填海、后羿射日等。与此同时,氏族部落之间的纠纷又常常引发新的人与人之间的战争。那些曲折地反映了上古时代民族或部族之间的战争与融合的中国古代战争神话。由此可以找到源头。早期人类的这种战争无疑是一种野蛮的搏斗,必须靠武力与勇猛来得以取胜。战胜者成为更大部落、更广阔土地的安定局面的主宰者,而失败者则又投入新一轮的反抗,这便为战争的延续性成为可能。然而当时的先民们的生产力水平还未发展到足以散居的程度,所以他们必须以群居的生活方式进行劳动生产,只有这样才能使生存得以更有力的保障,故而在他们的观念中便产生了集中的概念,进而衍生出安定的心理,期冀反抗战争之后的和平局面,以便能更有利于生产。
这种反抗与安定矛盾思维的文化意蕴不仅在中国古代战争神话地产生背景中可以找到客观依据,另外古文字材料也足以佐证。例如:“战”与“武”:“战”字为象形字,甲骨文像架上插两只兵器,许慎《说文解字》说:“战,斗夜,从戈,单声”;“武”字为会意字,《说文解字》说“止戈为武”。不难发现两字中同时存在“戈”字,许慎说“戈”为“平头戢也”,即武器。其他与“戈”字有关的字,如“戳、戮、戬、戕”等举不胜举,但相同的一点是均与军事、战争有关。另如“争”与“斗”:“争”字为象形字,甲骨文像两只手各拿东西而相拽之形,《广韵》说“争,竞也”,表示互相争持之意;“斗”字为象形字,甲骨文像有勺有柄的武器。甚至连后起的形声字也可以找到一些印记,如“刑”字为形声字,《说文解字》说“刭也,从刀,井声”,而“刭”为“断头也”,也恰合“刑天”名字之意。“从刀”一类的字屡见不鲜,“割、劈、切、剪、利”等等,此类字也与兵器有着一定的联系。由此可见,这些大量出现的与兵器、争斗相关的中国古汉字是早期人类战争的印记和反抗性的折射。
相应的,中国古文字也存在着另一种现象,那就是反映出与武器、战争相斥的心理。例如:“纪”现为形声字,而今文为象形字,表束丝的绳索形;“邦”为象形字,甲骨文表植物茂盛,田里长着茂盛的庄稼,人民便丰衣足食,这是统治的基础,象征国家;而“国”甲骨文为会意字,从戈,从口;“族”为会意字,甲骨文像旗下一矢,众矢集中,表聚结、集中之一;“合”为会意字,甲骨文表合拢;“和”为形声字,金文从口,禾声,从“禾”是因为“禾”是吉祥物,有安顺之意,后引申为和睦、协调。其他再有后起的汉字,如“穆”本意为目光平顺,两人目光相接触时,平顺温和,表和善友好之意;“谐”表心理活动,为其政、齐心和谐之一;“协”表集中众人力量进行合作,等等。
由以上所举的字例可以看出,甲骨文与金文均为已未成熟的文字,它们产生于商周时代。由其中大量出现的与兵器、争斗相关的折射着反抗性的古汉字与多表集合、安顺、和平之意以表现与战争相斥心理的古汉字,我们可以看出:在商周之前的更古远的人类早期,确实存在着那样漫长的一段部族战争时期,武器的频繁使用和战争的更迭爆发在造字与神话方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尚武尚勇的痕迹,而先民们对集合、安定的模糊概念也同样在造字和深化方面得以明显体现,表现了先民们对和平安定的渴望和欲求。
2.从中国古代战争神话的流传过程来看。
任何人类文化遗产都不是孤立创作并再现的,而是经由历代流传才得以保存和发展的,并且在不同的流传过程中形成不同的流变特点。著名神话学者冯天渝先生认为“原始神话发生在十分久远的时代,在初民中代代相传。当人类跨入文明的门槛之后,神话仍在民间传诵加工改造。”而这种加工改造的痕迹,在某些神话中尤为明显。例如女娲造人的神话:
《太平御览》卷七十八引《风俗通义》:“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絙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絙人也。”
黄土造人的神话固然荒诞,这则神话的产生却也有着现实的基础:我们的祖先生活在黄河流域,在发明制陶技术后,容易从陶器用泥土作坯的过程中产生关于人类可能用泥土捏造的联想,因而这则神话是这种现实的折光。而从这则神话的末尾部分分析,已经有了明显的阶级意识。可以推断,这则神话被记录下来得应当较晚,从贫贱的划分来讲,不会是原始神话的原貌。它不但虚构了人类的产生,同时也试图阐释人类为什么会有社会地位的差别。这种意识在阶级的氏族社会里是不可能出现的,因而可能是这则神话在后世被整理、流传的过程中,掺杂进去了阶级观念等加工、改造的痕迹。
由此可见,诸多神话产生于私有制出现之前的原始社会,先由口耳相传流传,文字产生之后才得以记录。在流传的过程中,由于私有观念的产生、阶级的出现、意识的差异等社会现象的原因,神话出现了被加工、被改造的痕迹,而中国古代战争神话反抗与安定的矛盾思维正是这一原因的结果。
针对中国古代战争神话,这种矛盾思维的出现可以具体从以下两方面分析:
(1)神话记录者立场和角度的影响。
在黄帝与蚩尤的战争神话中,蚩尤被描绘成头上有角的暴君,一方面表现了华夏集团对“荆蛮”、“苗蛮”的蔑视心理,另一方面也真实反映了当时人们身穿兽皮,头戴兽角作为装饰或进攻武器的现实,黄帝战蚩尤是文明程度的一场原始战争。
由于以蚩尤为代表的九黎部族败亡了,其神话也大多随之消亡了,以致我们无法全面看到关于蚩尤的记载。流传下来的关于蚩尤的神话,主要是九黎部族的敌对者所记录,因而这些神话显然是由华夏位置记载并加工整理的,因此其同情心明显地在黄帝一边。“中原是确定黄帝重大政治、军事斗争中取得胜利和经济、文化方面都适合本部族发展最理想的地方。黄帝之所以成为华夏的始祖,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就在于他率领的部族,在这里得到了大的繁荣和发展的有利条件”。[6]记录者从黄帝一族的立场和角度出发,对蚩尤的贬斥,把他作为凶险的反面角色塑造的;而对黄帝的赞颂,把他作为仁义的正面角色塑造的。黄帝与炎帝阪泉之战、颛顼与共工不周山之战中正义与邪恶的区分亦是如此。
由此,中国古代战争神话中反抗与安定的矛盾思维就夹杂在这加工过的善恶之中。
(2)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与善恶观念的影响。
中国古代神话在历史化、哲学化、文学化的流变过程中,往往或隐或显地受到传统伦理道德观念的影响。
孔子在《论语》中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中国传统伦理道德准则的核心要素是对“德”的绝对尊崇。“中国古代神话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原始意象,也浸染着这一注重道德伦理的实用的色彩。对德的尊崇、对伦理行为的过渡关注,使中国上古神话在其历史化的转变中习惯于把古代神祗分为善恶两类,分别代表历史事件中的正反两面。于是,历史化的神话人物——中国古史传说系统的核心与支柱,被塑造成或善或恶的伦理典型。比如历史化了的‘三皇五帝’都被塑造成了德政礼教的典范,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勤政爱民,深受百姓的爱戴。在他们的统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社会平和安定。”[7]
于是,“富有诗意的传奇的创作者和传播者不自觉地,好像不经意地为我们保留了大量可靠的历史证据,他们把自己祖先思想和语言的传家宝放到了神话中的神和英雄中去,他们在思想的传奇结构中表现了自己思维的进程。”[8]具体体现在中国古代战争神话,例如在黄帝部族与其他部族的战争中,代表正义之师的黄帝部族最终取得了胜利,而反抗者如炎帝、蚩尤、共工等,无论力量如何强大,方式如何惨烈,非正义最终注定被消灭,随处可以感受到惩恶扬善的伦理原则的广泛影响。这种在上古部族战争中原本并不存在是非曲直,很明显是出于后世尊崇道德理念的儒者的附会。
综上所述,中国古代战争神话蕴含着反抗与安定的矛盾思维这一深刻的文化意蕴,而这种文化意蕴的产生正是神话在产生、流传的过程中泛神思想、反抗欲望、加工改造、伦理道德等多方面合力作用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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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radictory Thinking of Rebellion and Stability——Cultural Connotation of Chinese Ancient Myths of War
Li Yanjie
After discussing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Chinese ancient myths of war,the contradictory thinking between rebellion and stability was discussed in this paper from two aspects:the rebellious spirit of losers and the guarding stability of winners.At the same time,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Chinese ancient myths of war was studied from three aspects,such as background of Chinese ancient myths of war,standpoint of historic writers and Chinese traditional ethics.
myths of war;contradictory thinking;rebellion;stability
I206.2
A
1672-6758( 2012) 01-0105-4
李艳洁,硕士,讲师,安徽省蚌埠学院文学与教育系,安徽·蚌埠。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邮政编码:233030
安徽省高校优秀青年人才基金项目(项目批号:2009SQRS102)的阶段性成果
Class No.:I206.2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