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情深处难为水——柳宗元的婚姻和情感
2012-04-07骆正军
骆正军
(永州职业技术学院,湖南 永州 425100)
柳宗元的婚姻和情感问题,探讨者较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章士钊老先生也曾在他的《柳文指要》中明确指出:“子厚自二十七岁而鳏,家缺主妇,身迁万里者,达二十年。”[1]368意思是说,柳子从27岁时就成了鳏夫,家里缺少主妇,被贬谪到万里之外,时间长达20年。也就是说,他的妻子杨氏去世之后,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替代之人——整整20年都没有“再娶”。
那么,柳宗元不“再娶”的原因,究竟何在?笔者认为,应该从内、外因和主、客观两个方面来进行剖析。“找不到合适的意中之人”——实际上,这仅仅只是外在的客观因素罢了;其真正的内在的主观因素,在于柳宗元对前妻杨氏的感情既深又纯,无人能够填补她所留下来的“主妇空缺”。
一从他与杨氏婚姻的艰难历程来看
公元783年,柳宗元11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柳镇在湖北夏口(今汉口)任鄂岳沔都团练使判官。柳宗元随父前往,跟在身边多年,曾经游历过长沙与九江等地。柳镇与弘农的(今河南灵宝县)杨凭兄弟3人(杨凭、杨凝、杨凌),为通家好友(见《先君石表阴先友记》)。杨凭的岳父——鄂岳沔都团练使——李兼,恰好是柳镇的上司。
章士钊老先生说过:“子厚父镇与杨凭在鄂岳沔都团练使李兼同事,子厚童稚,随父在鄂,以善言辞为凭激赏,因而戏谑订姻。”[2]341因此,次年,柳宗元与年仅8岁的杨凭之女,就订下了婚约。其中,杨凭的赏识和李兼的促成,都占有很大的比重。柳宗元在他的《祭杨凭詹事》一文中说:“某以通家承德,素奉良姻。”可见此事无误。
对妻子自幼以来的经历,柳宗元在他的《亡妻弘农杨氏志》一文中,有过非常详细的描述:“夫人生三年,而皇妣即世,外王父兼,居方伯连帅之任,历刺南部。夫人自幼及笄,依于外族,所以抚爱视遇者,殆过厚焉。夫人小心敬顺,居宠益畏,终始无骄盈之色,亲党难之。五岁,属先妣之忌,饭僧于仁祠,就问其故,媬傅以告,(媬,音保。按诸韵无媬字,恐止作保。)遂号泣不食。后每及是日,必遑遑涕慕,抱终身之戚焉。”(笄是束发用的簪子。古代女子满15岁结发,用笄贯之,因此称女子满15岁为及笄,也指已到了结婚的年龄。)
文中的意思是说,柳宗元的妻子刚满3岁,其母亲(杨凭夫人)就去世了,因此,她从小到大,一直跟随在外祖父李兼的身边。当时,李兼曾经历任江南一带的要职(建中四年,以兼为鄂岳观察使,贞元元年,迁江西观察使),对这个幼年失母的外甥女抚爱有加。她虽然非常受宠,却知道小心顺从,敬畏长辈,自始至终都没有骄盈的事,亲朋好友们都为其高兴。5岁那年,她母亲去世那天,家中亲人到祠堂中给僧人们供饭。她感觉好奇,就向大人询问原因;保姆告知此事,她就哭泣而不再进食。以后每到这一天,她都涕泪横流,终身悲戚。
柳宗元的父亲,非常珍重朋友之间的情义,与曾任礼部和兵部郎中的杨凭,感情最深。杨氏许配给柳宗元,曾经占卜问卦。他俩当时都是未成年的孩子,也喜欢开开玩笑;后来虽然经常分隔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但双方始终都没有改变心意的言辞。
公元789年,柳宗元17岁的时候,开始参加进士考选,连续五年,到21岁那年终于及第。但其父柳镇恰好在这一年的5月17日去世,终年55岁。柳宗元按当时的俗规,为父守孝3年。到24岁的时候(公元796年),才与已满20岁的杨氏完婚。
关于嫁娶的年龄,唐太宗在贞观元年曾经颁詔:“男年二十,女年十五已上,及妻丧达制之后,孀居服纪已除,并须申以婚媾,令其好合。”当时,一般的女子,14、15岁结婚者较多,14到18岁之间的占绝大多数。由此可见,柳宗元与杨氏的完婚,由于他求取功名及家庭累遭变故,所耽搁的时间的确较长。
“夫人既归,事太夫人,备敬养之道,敦睦夫党,致肃雍之美。主中馈,佐 烝 尝,怵惕之义,表于宗门。太夫人尝曰:‘自吾得新归,增一孝女。’况又通家,爱之如己子,崔氏、裴氏姊视之如兄弟。故二族之好,异于他门。然以素被足疾,不能良行。未三岁,孕而不育,厥疾增甚。明年,以谒医求药之便,来归女氏永宁里之私第。八月一日甲子,至于大疾,年始二十有三。”(《亡妻弘农杨氏志》)
杨氏嫁入柳家之后,对宗元的母亲非常崇敬、孝顺,与丈夫的亲朋和睦相处;主持家中酒食供祭等事务,协助秋冬的祭祀,小心谨慎的样子,堪称家庭的表率。宗元的母亲曾经夸奖她说:“自从新媳妇进了家门,如同增添了一个非常孝顺的女儿。”加之她是柳镇最铁哥们的女儿,因此,宗元的母亲疼爱杨氏就像自己的儿女;宗元的两位姐姐(崔氏、裴氏),同样将她看作嫡亲的姐妹。所以柳、杨两家的友好,胜过别的人家。然而,由于杨氏很早就有腿脚的毛病,行走不便。不满3年,就因怀孕难产,而使腿脚的毛病变得更加厉害。次年,为了求医抓药的方便,回到杨氏自己永宁里的家中。八月一日,竟然医治无效而去世,终年仅23岁。
“呜呼痛哉!以夫人之柔顺淑茂,宜延于上寿;端明惠和,宜齿于贵位;生知孝爱之本,宜承于余庆。是三者皆虚其应,天可问乎?衰门多舋,上天无 祐 ,故自辛未,逮于兹岁,累服齐斩,继缠哀酷,其间冠衣纯采。期月者,三而已矣。无乃以是累夫人之寿欤?悼恸之怀,曷月而已矣。”(《亡妻弘农杨氏志》)
柳宗元对妻子的离世,内心非常悲痛。他认为,凭着妻子的温柔、孝顺、善良而美丽,应该享有很长的寿命;聪明正直、仁爱和顺,应当居于高贵的位置;从小就知道孝爱的缘故,理应承受我们的庆贺。为什么这三项都落空了,是否可以向老天爷发问?衰落的门户往往多灾多难,上天并不保佑我们,因此,从贞元九年开始,到今年(贞元十二年)为止,屡次穿用丧服,(指五服中的“齐衰”与“斩衰”。孔颖达疏:“齐斩之情者,齐是为母,斩是为父。父母同情,故荅云‘之情’也。”)经常被悲哀的事情所缠绕:贞元九年五月,柳宗元的父亲柳镇谢世;贞元十二年二月,柳宗元的叔父柳缜去世,他与叔父柳综、柳续等扶丧归葬长安万年的少陵原;十一月,柳宗元的叔母陆氏(柳缜的妻子)又离开人世。在这期间,几乎一直没有穿过靓丽的服装。整月都如此,连续三次。难道是为此而连累、折减了妻子的寿命吗?悲伤痛苦的情怀,何年何月才能停歇?
贞元十五年(公元799)的九月五日,按照祖宗们立下的规矩,柳宗元的妻子被安葬在万年县栖凤原柳家的墓地之中。他亲自题写了墓志:
我的妻子品德温柔、孝顺,恪守妇道。在我眼中,唯有你端庄美丽。你那美好的仪容,在鼓乐声中被安放在黄泉之下。送葬队伍的旗幡,遮蔽了头上的太阳。等到我死之后,再来与你相会,安葬在同一个墓穴之中。
由上所引,可见柳宗元对妻子的感情的确是非常深厚。这篇墓志,字字血,声声泪,上叩苍天,下穷碧落,寄哀思,有承诺,超凡而脱俗。读者若能细细品味,任凭是铁石心肠之人,读后也难免不为之潸然而泪下。
二从他对妻子娘家上辈人的态度与关系来看
柳的岳父杨凭,虢州弘农(今河南灵宝)人。字虚受,一字嗣仁。唐代宗大历年九年(774)甲寅科状元及第。该科进士32人。杨凭早年丧父,其家于安史之乱中移居苏州,历官起居舍人、礼部郎中、兵部郎中、刑部侍郎、监察御史。为人重交游,尚气节,讲信用,与穆质、许孟容、李鄘等为友。据《旧唐书.宪宗纪》载:永贞元年十一月,“甲申,以湖南观察使杨凭为洪州刺史、江西观察使”。洪州即现在的江西南昌,唐属江南西道。元和四年(809)任京兆尹。开始大兴土木,营造私宅,又召妓纳妾,铺张奢侈,被与其不和之御史中丞李夷简参劾,贬为临贺尉,官终太子詹事。杨凭性情孤傲,恃才凌人,但才干过人,时有政绩,尤善文章。《全唐诗》有存诗一卷。
柳宗元写给杨凭的诗文,有《献弘农公五十韵》、《与杨京兆凭书》及《祭杨凭詹事文》;写给杨凝的诗文,有《送杨凝郎中使还汴宋诗》、《兵部郎中杨公墓碣》;并曾为杨凌的书作序,即《杨评事文集后序》。
杨凝,字懋功,与杨凌生于同一天,早年丧父,和兄杨凭、弟杨凌奉其母避难于苏州。唐代宗大历十三年(778)戊午科状元及第。该科进士二十一人。杨凌大历十二年,进士及第,三兄弟皆以孝友闻名,时号“三杨”。
杨凝去世较早,时间是贞元十九年(803年)正月。当时,柳宗元还是以蓝田尉的身份,留在京兆府从事文字工作。他在这篇《墓碣》中,概述了杨凝的仕途经历:贞元十二年八月,杨凝由左司郎中调任为检校吏部郎中,并兼任汴、宋、亳、颍等州的观察判官。亳州刺史缺位,朝廷委派杨凝前往主持。到任之后,他安抚孤寡老人,处罚强悍狡猾之辈;组织百姓开荒垦田,以保证粮食的供给;修堤凿渠,防止洪水泛滥,根治水患。经过不到半年时间的治理,使当地百姓千百年都能受益。
贞元十四年冬,杨凝回朝廷复命,到次年春,才返还汴州。节度使董晋于二月份病逝,他手下的兵卒哗变,杨凝只好离开汴州,重回京师。途经西边的城楼,皇帝特派官员拿着诏书到城门迎接,表示慰问。此后,杨凝因疾病在家休养三年,到贞元十八年时,被朝廷任命为兵部郎中。杨凝在空闲之时,也曾吟咏诗歌,但他的疾病一直未好。皇帝曾亲致问候,并且特批他带着印绶在家长期治疗,希望早日治愈而加以重用,但终于因病去世。天下的文人墨客们,闻听噩耗都为他感到悲哀。
柳宗元极力称赞他:具有深厚淳朴的品行,意志和毅力都非常坚强;居家和睦亲友,为族属的表率;在外取信于朋友,政务处理公道正派。因此,他的进退升迁,都为大家所共同关注。杨氏兄弟三人,均以孝友而著称于朝,被大家夸为仁义之府。杨凝留下的许多文章,都可以流传于后世……
杨凭在元和十二年去世,柳宗元当时在柳州所写的祭文中,记述了岳父一生的德操政绩,对他勤于养德、致政以仁的品格,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同时借此怀念去世多年的发妻杨氏。他回忆起自杨氏死后十八年“家缺主妇,身迁万里。谤言未明,黜伏逾纪”的沦落生涯,无限伤感涌上心头。
由上所引,可见柳子与岳父一家的关系非常亲密,尤其是对上一辈们的功勋业绩、来龙去脉,都了如指掌,正所谓“爱屋及乌”,足以反证他对妻子感情的纯真。
三从他对妻子娘家同辈人的态度与关系来看
柳宗元对他妻子杨氏的同胞弟弟杨诲之,爱抚有加。他曾经给妻弟写过两封信《说车赠杨诲之》、《与杨诲之第二书》。
前封信的起因是元和四年七月,柳宗元的岳父杨凭,由京兆伊被贬为临贺(今广西贺州市贺街镇)尉。他的妻弟杨诲之前往临贺探父,途经永州,与柳宗元相聚甚欢,并给他带来韩愈的一篇文章《毛颖传》。柳宗元读之,“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韩子之怪于文也”。他倍觉高兴,并特地写了一篇《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称赞韩愈“发其郁积,而学者得之励”、此文非常“有益于世”。
次年,诲之临行告辞,柳宗元送他出门,看见有车辆经过,便指着车辆对他进行告诫:“材良而器攻,圆其外而方其中然也。”希望杨诲之务必要取法于车辆,像车箱那样气量恢弘,像车轮那样周而通达,像车轴那样“守大中以动乎外而不变乎内”,才能达到“险而安,易而利,动而法”的境界。
第二封信写于元和五年(810年)的十一月。起因是柳宗元听说次年正月十六日,宪宗皇帝将要去长安东郊,举行籍田大典。按照以往的惯例,大的庆典必定会有大赦,虽然自己“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列”,而且像被贬长沙的贾谊一样,无缘参与这种规模宏大且相当隆重的庆典活动,但他期望岳父杨凭的冤情,能够得到洗雪。因此,喜不自禁地写了长达三千余字的书信,托诲之的仆人福来捎去。
书信中,对杨诲之少年时气质平平,到后来“气益和,业益专,端重而少言”,而如今“文益奇,艺益工”的成长变化,十分欣喜和赞赏,希望他恪守君子之道,“方其中,圆其外”,认真领悟自己所撰写的《说车》那封书信的深刻含意。
杨诲之到贺州之后,于元和六年(811年)的四月十八日,写了一封回信,托张操带来永州。信中,对姐夫的《说车》之言不以为然,他觉得应该“柔外刚中”,认为自己“不能为车之说”,“不能翦翦拘拘,以同世取荣”;并表示要任心而行,肆志而言,以甘罗、终军为榜样,欲为阮咸、嵇康之所为。
柳宗元反复阅读了妻弟的来信,为其治学态度和人生的取向深感忧虑,回信再三重申“方中圆外”之旨。他引述诲之的言论,逐一加以解释和驳斥,旁征博引,并以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深刻教训为例,条分缕析,谆谆开导,希望杨诲之能够既方其中亦圆其外,以免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
针对杨诲之消极的人生取向,他苦口婆心地进行劝说,希望他能积极争取出世,走上仕途,不能任性而为。并且,还毫不留情地批评杨诲之,说“你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志向未定,忽然要学阮咸与稽康的行为,守而不化,不肯将尧、舜之道,当作自己的人生理想和追求,这样做极为不可!”
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柳宗元的这几封书信,源于对妻子的挚爱,他视杨诲之为手足,恳切之态,眷顾之情,充盈于字里行间。
章士钊老先生曾经说过:“子厚于杨氏子弟,极亲切厚与之致。凭子诲之,集中有书相勖;至凌子敬之,尤认为当代‘希屈、马者之一’……”[3]691妻子杨氏虽然已经过世十多年了,可柳宗元对她娘家同辈人的态度,始终亲密无间,不仅再三勉励妻弟,而且对叔丈杨凌的儿子——杨敬之,也夸他有希望成为屈原、司马迁之类的英才,寄予了无限的厚爱和殷切的期待,其态度之诚恳,感情之纯真,的确非同一般。
四从他与同时代的诗人元稹的所作所为来看
柳宗元生于公元773年,819年去世,只活了短短的47年。元稹生于公元779年,831年去世,活了52岁,比柳子晚出生6年,多活了5岁。元稹的仕途虽然也比较坎坷,同样受过贬谪,但后来曾官居相位和节度使等要职,命运比柳子还是要强过不少。
元稹的生平如下:字微之,别字威明,汉族,唐洛阳人(今河南洛阳)。父元宽,母郑氏。为北魏宗室鲜卑族拓跋部后裔,是什翼犍之十四世孙。早年和白居易共同提倡“新乐府”。世人常把他和白居易并称“元白”。元稹8岁丧父,15岁以明两经擢第。21岁初仕河中府,25岁登书判出类拔萃,授秘书省校书郎。28岁列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第一名,授左拾遗。母郑贤而文,亲授书传。举明经书判入等,补校书郎。元和初,应制策第一。元和四年(809)为监察御史。因触犯宦官权贵,次年贬江陵府士曹参军。后历通州(今四川达州市)司马、虢州长史。元和十四年任膳部员外郎。次年靠宦官崔潭峻援引,擢祠部郎中、知制诰。长庆元年(821)迁中书舍人,充翰林院承旨。次年,居相位三月,出为同州刺史、浙东观察使。大和三年(829)为尚书左丞,五年,逝于武昌军节度使任上。年五十三卒,赠尚书右仆射。
元稹和妻子韦丛的半缘情深,至今为世人所津津乐道。
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年),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年芳20的韦丛下嫁给24岁的诗人元稹。此时的元稹仅仅是秘书省校书郎。韦夏卿出于什么原因同意这门亲事,已然无从考证了,但出身高门的韦丛并不势利贪婪,没有嫌弃元稹。相反,她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和元稹的生活虽不宽裕,却也温馨甜蜜。可是造化弄人,唐宪宗元和四年(809年),韦丛因病去世,年仅27岁。此时刚好31岁的元稹已升任监察御史,幸福的生活就要开始,爱妻却驾鹤西去,诗人无比悲痛,写下了一系列的悼亡诗。最著名的就是《离思五首》中的第四首,全诗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头,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运用“索物以托情”的比兴手法,以精警的词句,赞美了夫妻之间的恩爱,表达了对妻子的忠贞与怀念之情——曾经经过沧海的人,再看到其它的水,都觉得没有原来的水那么壮阔可观;欣赏过巫山的云之后,便觉得别处地方的云都不值得一顾;即使从成千的美女中走过,都懒得回头看她们一眼,一半固然是为了修身治学,一半是没有忘情于自己的妻子。
元稹的这首绝句,不但取譬极高,抒情强烈,而且用笔极妙。就全诗情调而言,言情而不庸俗,瑰丽而不浮艳,悲壮而不低沉,创造了唐人悼亡绝句中的绝胜境界,成为唐人悼亡诗中的千古名篇。
虽然韦丛去世之后不到两年,元稹就在江陵府纳了妾,有些言行不一,但是他对韦丛的感情是真挚的。我们不能用王维丧妻之后终身不再另娶作为标准,来衡量他们同时代的每一个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诗,虽然引自元稹的笔下,但借用来形容柳宗元内心的真实世界,也非常的恰如其分。试想:妻子杨氏去世之时,柳宗元才27岁,他正在集贤殿书院正字的任上;31岁时升为监察御史里行,到他33岁那年,又被“超取”为“尚书礼部员外郎”(从六品上,相当于正司局级官员),因参加“永贞革新”被贬永州,整整六年的时间。
韩愈曾在《柳子厚墓志铭》中,形容此段时期的柳宗元:“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中踔厉风发,常率屈其座人。”[2]踔厉风发——形容精神振作,意气奋发。韩愈夸他既精通经史子集,撰文或发表议论又常常旁征博引,能够令同座的客人心悦诚服。此阶段的柳宗元,三十而立,风发正茂,交往渐广,酬酢也多;与储君顺宗身边的红人——王叔文交情非浅,同韩愈、刘禹锡、吕温、韩泰等青年才俊,过从甚密。只要稍许分心留意,难道京城之中,果真就没有可供选择的士女,没有愿意委身于他的大家闺秀吗?!
此后,柳宗元被贬永州十年,来到这块“南蛮之地”,不仅有许多落井下石的恶徒,而且有许多人对他畏而远之,生怕株连九族,沾惹麻烦。元和四年,柳宗元写信给当时任京兆尹(相当于现今的北京市市长)的许孟容说:“荒陬中少士人女子,无与为婚,世亦不肯与罪大者亲昵。以是嗣续之重,不绝如缕。”唐代等级森严,非常注重门第,而且法律禁止良民与贱民通婚,良民中士族(贵族)与庶族(平民)也很少联姻。由于永州地处蛮荒,难觅士人之女;即使遇到适合的女子,谁又愿意与负罪的钦犯结亲呢?因此,在此阶段柳宗元“找不到合适的意中之人”,也的确是比较重要的外在客观因素。但他虽然遭贬,终究还是六品官吏,只要自己愿意降低标准——能够将就着过日子的话,“续娶”也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一桩。
总而言之,柳宗元之不“再娶”,关键之处,在于其内心始终有一杆“杨氏之秤”作为衡量之标准。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说,柳子对前妻杨氏的感情,的确是深过沧海之水,纯胜巫山之云。
[1]章士钊.柳文指要[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0.
[2]马其昶.韩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