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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治《十三经提纲》初探

2012-04-07彭丹华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文治大义读经

彭丹华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唐文治《十三经提纲》初探

彭丹华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近人唐文治著《十三经提纲》一书,分经目讲论各经大义。唐文治主性理之学,对经的授受源流及真伪也有所辨正,论经提倡孔门家法,尊重前儒观点。唐文治重视文章,阐述文法所费笔墨亦多。《十三经提纲》意在启发后学,实可以做经学入门之书。

唐文治;十三经;十三经提纲;十三经读本;经学;国学

一 唐文治与经学

民国间唐文治先生担任无锡国学专门学校校长三十年,是仅有的真正名符其实的经学与国学教育领袖。唐文治编定《十三经读本》作为无锡国专学生的基本教材,寄寓了以经学为国学主体的理念。唐著《十三经提纲》为该丛书的第一册,同时也是《无锡国专丛书》之一,是民国时期较早对《十三经》作出整体概说的指南性著作。其书以精练之笔,概括地指出读经可以得益的若干要领,在浩如山积的群经著述中最为难得。

在民国以前,经学一直被看作最高学问,有着自身的发展流变史,《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总叙》总结概括,有经学“六变”之说,最为简洁明晰且不失公允。即便到清朝晚期,读经也是学校必不可少的科目。而到进入民国以后,学校读经时兴时废,如民国元年,时任教育总长的蔡元培《全国临时教育会议开会词》中说:“普通教育废止读经,大学校废经科,而以经科分入文科之哲学、史学、文学三门,是破除自大旧习之一端。”[1]他虽然认为应当保全旧学,但主张不把经学作为独立的科目。

政令与世风互动,由于青年竞相学习西方文化知识,以为经学无用,又因为经书卷帙浩繁,大多不愿意花时间专心读经。学校虽然开设相关的经学课,但课时既短,只能作概述。大约废经以后十年,唐文治在《十三经读本序》中说:“然而秦时之书焚于有形,而今时之书则焚于无形;秦时之儒坑于可见,而今世之儒则坑于不可见。”在这种情况下,经学面临灭绝的危险,不是当局以政令强行废除,而是世人已经没有尊经、读经之心。故廖平、严复、章太炎都曾撰文阐论读经的必要性,强调读经有着保留国性、种性的意义。

及至今日,经学不兴已近百年,各图书馆采用新的图书分类法,经学旧著竟至无处托身,更是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形。因此,回看民国经学发展历史,重新整理民国时期的经学著作很有必要。

《十三经提纲》一书,近人唐文治撰。唐文治,字颖侯,号蔚芝,晚号茹经。生于清同治四年(1865),卒于新中国建国初(1954)。原籍江苏太仓,民国初定居无锡。光绪十八年(1892)进士。初任户部江西主事,光绪二十四年(1898)任总理衙门章京,期间两次随使出访日、英、比、法、美等国,光绪二十九年(1903)起先后任商部右丞、左丞、左侍郎,光绪三十二年(1906)任农工商部署理尚书。父亲唐若钦为清贡生,唐文治幼承庭训,课习四书五经,经学功底扎实。十七岁受业于太仓理学家王祖畲,潜心研读性理之学及古文辞,喜读《孟子》和《近思录》。年二十一,就读江阴南菁书院,师从名儒黄以周和王先谦。时南菁书院正编纂《续皇清经解》,唐文治参与校刊工作,经学和训诂学都有精进。一生著作,除《十三经提纲》外,还有《茹经堂文集》、《茹经先生自订年谱》、《周子大义》、《程子大义》、《朱子大义》、《张子大义》、《洪范大义》,《性理学大义》、《周易消息大义》、《礼记大义》等。

光绪三十三年(1907),唐文治得到邮传部尚书陈玉苍举荐,开始担任邮传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上海交通大学前身)监督(校长),自此致力于教育,担任上海交通大学校长长达十四年。民国九年(1920),他辞去上海交大校长职务,与施肇曾、陆勤之筹建无锡国学专修馆(后更名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并担任馆长,前后三十余年之久,是近代以来仅有的名符其实的经学与国学教育专家。

《十三经提纲》是唐文治为民国十三年(1924刊行的大型丛书《十三经读本》所作的指南,置于《十三经读本》84册之首。其书分卷疏理各经大义、授受源流,并指点文法,意在指导读经,启发后学。至1935年,《十三经提纲》单独辑出,修订重印,作为《无锡国学专修学校丛书》第五种出版。民国时期的经学著作,大多是具体讲论某一经,而对经学作整体研究的书较少。与唐书体例相仿,概说《十三经》的书还有卫聚贤和蒋伯潜分别编纂的同名《十三经概论》。卫著1935年由开明书店出版,蒋著成书于1944年由世界书局出版。因此,唐文治《十三经提纲》是民国时期最早对《十三经》作出概说的著作。

时人评价此书,褒贬不一。《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群经总义类》云:“按是书名曰‘提纲’,乃绝无义例。搜辑诸说,瑕瑜互见。所持论大都陈言,无精义,且参以论诗文语,尤非体。”[2]这段评论是近人伦明所作,当作于1930年至1937年间,言辞颇为激烈。刘声木《苌楚斋随笔》云:“近世所出巨帙,以太仓唐蔚芝侍郎文治编辑《十三经读本》为最……侍郎又撰《十三经提纲》十三卷,载明原委。”[3]而王祖畲则评价说:“此书义理,多未经人道。”[4]由于诸人立场不同,或在经内,或在经外,故分歧如此。

二 以意求经

唐文治两度出国,考察过西方的教育。他倡导新式教育,尤其注重发展工科,但对经学推崇备至,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开设的课程中很大部份是经学课。他在《无锡国学专修馆学规》的第四条《经学》中说:“吾国《十三经》,如日月之丽天,江河之行地,万古不磨,所谓国宝是也。”[5]唐文治把民国时代等同于战国之世,他深刻地感觉到社会变化对经学的冲击,这一冲击甚至超过了秦时焚书坑儒带来的灾难。然而正是在秦火之后,汉代经学兴起,家法严明;宋代外族林立,积贫积弱,然而正是在此时出现了理学,更是对经学义理的一大拓展。这使他相信经学深植于中国文化的血脉,不会因为人力被轻易废除,更有理由期待后世出现善读经、善致用之人,“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也是他认为“经之所以为经”的意义所在。

唐文治八岁即读《孟子》,投师王祖畲门下时,又熟读《孟子大全详释》,论经主性理之学,常求大义。他说:“通经者,非徒通其句读也,当论世而知其通,得经之意耳。”《十三经提纲》分经讲论,明述各经大义。他自称“以理求《易》”,认为“《易》者,心学之书也”,君子读之以洗心而寡过。至于《尚书》,“政治学之权舆”,“帝王之心学也”。论《诗经》,认为周公是至情之人,周公之文是至情之文,必先有深情,方可读《诗经》。论《仪礼》,认为“贵得《礼》之精意而用之,庶几穷理尽性,协诸义而协,而厘然有当于人人之心”。《周礼》、《礼记》也不出这一范围。《春秋三传》则以“《公羊》立意最为正大”。至于《论语》,“道德之渊薮,政治之纲领,与夫修身处世观人之道,悉备于此”。论《孝经》引黄道周语,“《孝经》者,道德之渊源,治化之纲领也。《六经》之本,皆出《孝经》”。《尔雅》大义认同姜兆锡之说,以为“学《尔雅》者,宜探索道本,不当作类书读也”。至于《孟子》,“一言性善与存心养性之功,一论孝弟之道,一言义利之辨,一论王霸之分,发明治道,一尚论古人与授受道统源流,并自言为学要领”。总之均能以精练之笔,最概括地说出读经可以得益的若干要领,这在浩如山积的群经著述中最难得见。

三 辨正真伪

唐文治虽主张以意求经,但对《尚书》的真伪问题也作出了判断。他认为西汉伏生传的今文《尚书》为真,东晋梅赜传的古文《尚书》为伪,且认为《孔安国传》也是梅赜伪造。对《太誓》篇的真伪,他特别申明马端临的观点,指出“语涉浅陋,不类周时文字”。至于现在存于《十三经》中的《尚书》五十八篇,古文、今文兼而有之。卫聚贤、蒋伯潜二人也有论及,观点大致与唐文治相同。蒋氏《十三经概论》考证今古文源流最为详细,卫氏《十三经概论》则直接称梅赜传本为“伪古文《尚书》”。二人又称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尚书》十六篇为古文《尚书》,后世并无传本,只余篇名,唐文治没有提及。不过,唐文治虽然对《尚书》真伪作判断,却并不纠缠于真伪问题,也没有完全否定梅赜本。他认为“梅颐本虽作伪,亦有精当可采之处”,推测是东晋距离汉代不远,梅赜本当从汉儒的传述中来,“后人读梅氏书,以为汉晋间极纯粹文字可耳”。

此外,他还认为刘歆窜改了《十三经》中的《周礼》、《左传》。关于《周礼》的辨伪,他认同方苞《周官辨》的论述,以方氏辨伪在诸儒中最为精审。方氏批评随意质疑《周礼》作伪的人,认为他们不是人云亦云,就是没有细心探究,但也提出《周礼》确实有多处不可信,认为是刘歆承王莽意,增窜闾师、廛人、方相、壶涿、硩族、庭氏、媒氏之文。至于《左传》,唐文治以为后人好改经传,六国、西汉时皆有凭一己之心而改《左传》者,刘歆为祸尤大。按《左传·襄公九年》记载,鲁襄公十二岁时,成冠礼于成公之庙。唐文治提出质疑:“又如襄九年《传》,晋悼公谓:‘国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礼也。’而鲁襄且以十二岁而冠,然则十二岁而可生子乎?”又云:“而注且以文王十三生伯邑考傅会之,破坏古礼,重诬古圣,莫此为甚。”随后以注文形式采录方苞的考证,方氏读《汉书·王莽传》,知汉平帝年十二,王莽欲嫁女为其皇后,所以先改《礼记》,复改《左传》。

昔大儒程颐曾说:“学者先要会疑。”这一句单句,收入《近思录》中,初学者无人不晓,而到近代则屡被误解,如疑古派顾颉刚加以发挥,写成《怀疑与学问》一文,收在语文课本中。而叶采引用朱子的原话加以铨释,说明怀疑只是方法,求真才是目的,说道:“书始读未知有疑,其次渐有疑,又其次节节有疑,过了此一番后疑渐渐释,以至融会贯通,都无可疑,方始是学。”唐文治论经传,虽然也辨析经典的来源,但最终一切以融贯义理为目的,与后来专门疑古毁经者截然不同。

四 读经之法

唐文治尊崇孔子,认为读经须遵循孔门家法。如读《易》,“惟折衷于圣《传》而已”,汉代说《易》以郑康成、荀爽、虞翻三家最著,在他看来,三家殊途同归,“皆七十子之微言流裔也”。又汉宋的论《易》著作,只要合于孔门家法,他都采入《十三经读本》。论《诗经》时说:“学《诗》者能得孔门家法,自无支离穿凿之习矣。”至论《榖梁传》,郑玄《六艺论》云:“《榖梁》善于经”,又《起废疾》中指出榖梁近孔子,唐文治以为“善经”、“近孔”为《榖梁传》之确评,又说:“榖梁惟亲受业于子夏,故所言多孔门精义”。

时人对孔子作《十翼》一说尤为纷杂,多持疑义。唐文治明确指出孔子作《十翼》,谓:“然则欲得文、周之辞,舍孔《传》其何由?”卫氏《十三经概论》多从新学角度出发,议论略显浮躁,如认为《彖传》作于秦始皇后,只是解《易》来发挥其政治主张,猜测作者“是位政治家”;《象传》也解释得并不高明,但其中少政治因素,因此猜测作者“大概是位学者”。又说:“如欲看《经》,最好不要看《传》,越看越胡涂。”[6]蒋氏《十三经概论》家法尚在,立论谨慎,但仍不免“看人论价”,如说:“《十翼》中《彖》、《象》四篇当定为孔子作,《系辞》二篇及《文言》当定为孔子弟子所记,至《说卦》、《序卦》、《杂卦》三篇,则由后人依托附益。”[7]

唐文治搜集《十三经》善本的初衷就是指导读经,希望治经者能得其门径。他两次提到治经当实事求是。“实事求是”语出《汉书·河间献王传》,《传》云:“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后世治经者奉为圭臬。唐文治对何休注《公羊传》颇有异议,认为何休注不从本经出发,多依据自己意见,妄下论断。何休注有“王鲁”之说,唐文治以为《公羊传》立意正大,本无此说,何休注从《春秋繁露》而来,却是违背了《公羊传》“僭诸公,犹可言也;僭天子,不可言也”的本意。他以为谶纬之说荒诞,不足凭信,反对何休以谶纬解经,更指责何休注使得“西狩获麟”一事“直为妖孽”。

可见唐文治虽主义理之学,似乎应当偏于今文经、公羊学,但实际上他不支持一味空谈义理,“废弃圣经,竞作新书”,认为“经之晦也,说经者凿之使晦也;非经之高也,说经者歧之而高也”。在他看来,行是知的归宿。如论《中庸》云:“惟吾人须知政治、学问具在力行,本经‘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必以‘笃行’为归宿之地。”此外,他在论《仪礼》、《孝经》等时,均提出应当躬行。他在书中还反复提到读经应当与时推移,不可泥古。论《易》云:“学者每读一卦,当审其为天道、为人事、为政治之本原,为心理之奥窔,随卦随爻,随时随事,返之于身,征之于实事,则得之矣。”又论《周礼》云:“以后人因时制宜之意,上契周公因时制宜之意,且研究历代所以能合与其所以不合之故,会而通之,则庶几成经世之儒矣。”读经更应学以致用,他对时人批判经学、以为经学无用的做法不满。论《诗经》云:“通经贵乎致用,自圣学衰而沟瞀之儒骋辞驰说,世遂诋圣学为无用,固不独说《诗》一端为然也。”他在论《左传》时指出应当特别注意子产,子产为保全郑国而周旋于大国之间,其中艰辛不言而喻。唐文治称他为“外交家之祖”,又说:“诚以今日之世,一大战国之世也”,由此想到近世中国的外交,深感痛心,是可以为不通经、不致用弊端之一例。

五 经有文法

《论语·述而》云:“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唐文治秉承孔子之教,重视文学,曾撰写《国文大义》、《国文阴阳刚柔大义》。在他任职邮传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期间,亲自编写国文讲义,鼓励学生进行国文创作。《十三经提纲》中,标题明确指出讲论文法者共有《尚书》、《周礼》、《论语》、《尔雅》、《孟子》五种,其余各卷中还有散见者,足见他对文法的重视。

唐文治论文讲究文章之声,《国文大义》云:“盖文章之道,所以盛者,实在于声,所以和声乃可鸣盛也。”[8]唐文治以声、音论《诗经》最为精彩,但仅限于《颂》诗。他认为《诗经》是因声而成文,“昔曾子居鲁,读《商颂》,其声渊渊然,恍闻金石之奏,盖《长发》、《殷武》诸诗,其声大矣、远矣。予尝推斯意以读周家之《诗》,若《大明》、《緜》,若《皇矣》,若《公刘》诸篇,其忠厚渊懿之意,洋溢乎纸上”。又云:“一升一降,一治一乱,一盛一衰,皆可于音验之。不独一国然也,一家亦然,一身一心亦然。积善愈深以厚,则其音愈和以平。故夫善治天下与善观人者,能知天下之善音,并能远天下之恶音。”以音验国家盛衰,以音观照自身,以音分善恶,最后统归于和平,根柢出自《礼记·乐记》论音一段,但唐文治由音及声,由声及文,也颇见新意。

论《左传》时,唐文治以知觉论文章也很巧妙。何谓“知觉”?“余尝谓读一文而知其文之精神命意者,知觉也;作一文而使后人知其精神命意之所在者,知觉也。以知觉感知觉,文乃不绝于天下。”知觉语出《孟子·万章》,“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所以唐文治认为知觉是相互的,读前人之文章,我能明白前人命意;后人读我之文章,也能明白我之命意。唐文治以此评论历代文章,首推《庄子》,认为《庄子》全篇都有知觉。司马迁《史记》是随时有知觉,《左氏传》的知觉与《史记》相比,有胜于《史记》者,也有不及《史记》者。韩愈为文知觉少于左丘明和司马迁,至于宋朝以下,有知觉的文章则愈来愈少。

唐文治所说“知觉”,即精神,即义理,可见他对经典文法的重视与其对经典义理的强调,实际上是首尾相应的。

[1]蔡元培.全国临时教育会议开会词[A].沈善洪.蔡元培选集:上卷[C].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3.

[2]中国科学院图书馆.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Z].北京:中华书局,1993.

[3]刘声木.苌楚斋随笔续笔三笔四笔五笔[Z].北京:中华书局,1998.

[4]唐文治.王紫翔先生文评手迹跋[A].王桐荪等.唐文治文选[C].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5.

[5]唐文治.茹经堂文集[C].台北:文海出版社,1974.

[6]卫聚贤.十三经概论[M].上海:开明书店,1935.

[7]蒋伯潜.十三经概论[M].上海:世界书局,1944.

[8]唐文治.国文大义[A].王桐荪等.唐文治文选[C].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5.

B25

A

1673-2219(2012)03-0006-03

2012-02-12

彭丹华(1989-),女,湖南岳阳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11级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校: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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