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已逝 风范依存
——纪念赵元任先生诞辰120周年
2012-04-02戎佩珏戎林海
戎佩珏,戎林海
(1.浙江中医药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3;2.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2)
今年是赵元任先生诞辰120周年(也是逝世30周年)。在这个特别的岁月里,重读赵元任先生翻译的《阿丽思漫游奇景记》,感慨万千。撰此小文,以纪念大师之诞辰,缅怀斯人之译笔风范。
赵元任先生是一位蜚声中外的杰出学者,国际知名的语言学大师,中国现代语言学的重要奠基人之一。他的学问博大精深,兴趣爱好广泛,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生来的语言学家、数学家和音乐家”。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位出色的翻译家:不仅为英国学者罗素做过口译,而且在笔译方面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涉及语言学、文学、哲学、科学等,既有英译汉,也有汉译英)。他翻译的《阿丽思漫游奇景记》(以下简称《阿丽思》)可谓是译苑经典,是其翻译思想、理论与实践的集大成者。
原著《阿丽思漫游奇景记》出版于1867年,“在英美两国里差不多没有小孩没有看过这书的”[1]。在中国,不少大家在孩提时代就非常喜爱这部书,比如“赵家璧13岁念高小时读了《阿丽思漫游奇景记》,觉得这本书‘第一次打动了我的童心’,‘第一个启发我去试探世界文学的宝藏’,‘我从这部书里,发见了另外一座天地’”[2]100。然而,这部书出版后五十多年来在中国“一向没有经翻译过”,原因何在?可能是此书既是一本儿童书,也是一本笑话书,还是“一本哲学的和伦理学的参考书”[1]8;而书中又有很多“似通的不通,再翻译了变成不通的不通了”——比如那些难以处理和翻译的打油诗、谐音双关语或文字游戏——“所以没有人敢动它”[1]10。
为了顺应时代的需求——儿童文学译作在当时的中国比较缺乏,“实在应该把西洋的童话故事,多翻译一些出来。……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的文化前途”[2]81;同时又满足译者自身的内在需求——用此书的翻译来做一个三方面的“言语的试验”,赵元任毅然决然担起了这个具有挑战性的翻译工作。汉译本于1922年由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发行,谱写了自五四运动至新中国建国三十年间文学翻译,尤其是儿童文学翻译史上璀璨夺目的一页。
打开英汉对照本仔细读一读原文,品一品译文,我们发现赵译《阿丽思》从内容到形式都忠于原文,其忠信度达到了一个比较高的高度。译文优美流畅,语言地道得体,清新自然;译笔精彩,译技高明。它不仅满足了前述两个“顺应”需求——顺应时代与读者的需求和顺应译者自身的需求,而且同时又遵守了儿童文学翻译的固有的规律与要求:从语言修辞到文化审美,译者不仅要力促译文忠实于原文,而且要适应和符合目标语读者的需求,激发儿童的阅读兴趣,发挥启蒙开智的作用。
纵观赵元任译《阿丽思》,我们发现有如下几个特征。
(一)适当的语言策略
翻译是语言间的转换。一切内容和信息都必须通过语言载体才能得以表现与传播。尤金·奈达说:翻译是在译语中用最切近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再现源语的信息[3]395。然而,要寻找这些“最切近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却非易事,译者必须进行宏观的和微观的、细致的和反复的比较,从而作出“适应性”的选择。对译者来说,翻译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对比、不断选择、不断顺应的过程。在语言策略的选用上,赵译《阿丽思》独具匠心,尤其是“语体文”(即白话文)试验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其一,儿语的大量运用。为了再现原作的“儿童化”语言,顺应中国读者的需求,赵译《阿丽思》运用了大量儿童化的语言,其中尤以“儿”“子”两字的应用为最。比如“儿”有画儿、玩意儿、笑话儿、一点儿、一会儿、野菊花圈儿、小猎儿狗、鹦哥儿、小鹰儿、蚋虫儿、今儿、明儿、后儿、叹气儿、自各儿、那边儿、谜儿、弯弯儿、好玩儿、省时候儿、黄毛儿、吹叫儿、胡椒面儿、事儿、起头儿、份儿、猫儿、鼻子尖儿、这条道儿、歌儿、词儿、衣兜儿、手绢儿、第二样儿、仰不脚儿、压根儿、笔杆儿等等;“子”有蝙蝠子、石子子、办法子、一双白手套子、猫子、树枝子、瞎结子、乱团子等等。有一页上,“儿”字竟多达二十几个(见第233页)。“儿”和“子”的运用符合儿童的语言习惯,拉近了读者与译文的距离,提升了译语读者的接受程度。
其二,口语的恰当使用。比如上述“儿”言“子”语中的一些表达法;比如“一头……一头……”的句式;比如“你告诉嘞我罢”“宕啊宕的走过来”的说法,“来”字的运用(如“四尺来高”等),“很”字的运用(如“对不起的很”,“真是感谢的很”等);再比如方言的使用:唏哩呼噜、困来蒙东、白绕、横里头、竖里头、横竖、蛮好、湿济济、湿淋淋、湿滴滴、鸡子儿、黑漆漆等等。这些大众化、儿童化口语的使用以及南北方言的使用不仅贴切而且忠实于原文,从而为译文增色不少,使读者自然而然产生一种亲近感。
其三,叠声词的频繁使用。儿童心理学和语言习得理论认为,婴儿咿呀学语初始时,对叠声词比较喜欢,因为叠声词简洁明了,琅琅上口,具有很好的节奏感和音乐美感,易学易懂。比如,“妈妈”、“羊羊”(羊)、“狗狗”(狗)、“筷筷”(筷子)、“饭饭”(饭、粥)、“糖糖”(糖果)、“果果”(水果)、“饼饼”(饼、饼干)、“凳凳”(凳子)等等,都是大人教小孩时张口就说的叠声词(这也是汉语的一大特色)。在赵译《阿丽思》中,叠声词的应用比较频繁,比如“瞧瞧、乖乖、个个、怪怪、想想、练练、咕咕叨叨、恰恰、快快、望望、问问、说说、偷偷、昏昏、样样、巧巧、悄悄、弯弯、尽尽、宝宝、偏偏、踢踢、舔舔、试试、看看、量量、刚刚、咕咕叨叨、正正经经、讲讲究究、慢慢吞吞、恭恭敬敬、呜呜咽咽”等等,从而使译文琅琅上口,童趣盎然,易于被读者接受。
(二)适度的归化手法
“归化”和“异化”是一对矛盾体,绝对的归化和彻底的异化都是不可能、不必要的,也是不可接受的。为使译文易于接受与传播,译者采用适度的归化手法不失为一种聪明的方法。翻译是“适者生存”,只有那些易于被读者接受并受到他们喜爱的译文才会有市场,有价值,有生命。
在赵译《阿丽思》中,归化手段的运用可谓恰到好处。例如:nine feet high九尺来高(赵元任,1988:17;以下只标注页码)/a few yards一两丈路(203)/you看官(31)/every Christmas过年(17)/go to law(have a trial)上公堂(37)/condemn you to death见阎王(37)/Cheshire cat歙县的猫(73)/like a snout到象个八戒(77)/What day of the month is it?今天初几?(87)/cook老妈子(159)/nurse李妈(188)/drawing room堂屋(188)/silent night五更天(341)/dough大馄饨(343)等等。
(三)适切的译法技巧
成功的译文背后必定有高明的译法技巧。这与古人所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是一样的。赵译《阿丽思》的成功也是得益于下列适切的翻译方法与技巧。
其一,巧用“谐音法”。《阿丽思》原文中有许多玩文字之处和谐音双关语。这些“似通的不通”在原文读来会令人捧腹,但翻译时就非常棘手,甚至是不可译。因为,弄得不好,反而会将“似通的不通”变成“不通的不通”,“或是把双关的笑话变成不相干的不笑话”[1]1。“遇到这类问题,简直是无可奈何。因为在两种不同语言中,没有音和义完全吻合的情况。”[4]在处理此类问题时,赵元任先生技高一筹,显现了大家风采,令人叹为观止。试举一例:
“Mine is a long and a sad tale!”said the Mouse,turning to Alice,and sighing.
“It's a long tail,certainly,”said Alice,looking down with wonder at the Mouse's tail;“but why do you call it sad?”
译文:那老鼠对着阿丽思叹了一口气道,“唉!我的身世说来可真是又长又苦又委屈呀——”
阿丽思听了,瞧着那老鼠的尾巴说,“你这尾是曲啊!可是为什么又叫它苦呢!”[1]29
英语原文利用tale和tail两个谐音词进行打趣,读了令人忍俊不禁;译文将tale翻译成“身世”,利用“增词法”将sad引申翻译为“又苦又委屈”;再将tail翻译成“尾曲”,既保留了“尾巴”的意思,又与前面的“委屈”谐音,这种处理方法出人意料,引人入胜,妙不可言。
其二,使用“增词法”。增词法就是根据具体的上下文,在译文中添加一些原文中没有的词语,以将原文字里行间的意义更好地表达出来,或使原本隐现的意义变为显现,使读者读起来上下贯通,意义豁然。例如:
In another moment down went Alice after it,never once considering how in the world she was to get out again.
译文:不管四七二十八,阿丽思立刻就跟进洞去,再也不想想这辈子怎么能再出来。[1]5
原文运用倒装句,将阿丽思强烈的好奇心和冒险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赵元任为了再现阿丽思这种好奇与迫不及待,在译文里增加了非常大众化的口语“不管四七二十八”,我们认为是必须的,也是恰当的。
其三,运用“拟人化”的手法。运用拟人化手法使译文更具形象性和生动性,增加译文的感染力。例如:将猫的名字Kitty译为“华儿”,将壁虎的名字Bill译为“毕二爷”,将狗的名字Dash译成“小花”,将植物名字tigerlily译为“四眼花”等等。
其四,应用拟声词。为增加译文的形象性和生动性,使读者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译者还运用了不少拟声词。比如“踢勒踏踢勒踏”“乒呤乓啷”“刮喇喇”“豁喇喇”“浦叉浦叉地”“霹呀地一声”“唧哩唧哩”等等。
赵译《阿丽思》是我国儿童文学翻译苑里的一枝奇葩,属经典译作,也是我国文学翻译史篇中一个辉煌的篇章。《阿丽思》的成功彰显了译者的语言功底,反映了他的翻译思想和主张。他运用的语言策略、归化手法和译法技巧适切而高明。原文中那些原本不可译的东西在他的笔下变成了可圈可点、妙处横生的“神来之笔”。这些都是需要我们今后继续研究和认真学习的。
[1] 赵元任.阿丽思漫游奇景记(英汉对照)[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2] 王建开.五四以来我国英美文学作品译介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
[3] 方梦之.译学辞典[K].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4] 曹靖华.有关文学翻译的几个问题[N].文汇报,1962-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