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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之旅
——重读徐《江湖行》

2012-04-02计红芳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2年1期
关键词:江湖流浪爱情

计红芳

(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所谓“成长小说”又称为“成长教育小说”,“成长”强调的是主人公在艰难困苦中执着地认识自我、不断奋斗的历程;“教育”强调的是叙述主人公从年少无知的叛逆,到最后服从于社会秩序,安定下来融入社会的过程。而在实际文本里,体现在主人公身上二者是一体两面,讲的是个体在“内心自我”与“外部规约”的激烈争夺中最终做出自己人生选择,形成自己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故事。“成长小说”有相对稳定的叙事结构和叙事语法,那就是主人公在他人的引导下,经过一系列的考验与教训后,终于长大成人的故事。

在《江湖行》中,“成长”意味着“我”在江湖流浪、都市漂泊、军旅历练、爱情挫败、文学写作中不断挣扎奋斗、认清自己、感悟生命的过程;“教育”则体现在行船卖艺的走江湖体验,上海的学校教育,土匪营、共军区、鸦片窝、沦陷区、大后方的人生浮游,其中起引导作用的有舵伯、老江湖、穆胡子、高僧等。周也壮在这些人的引导之下,经过一系列的人生考验和情感教训以后,终于顿悟出家,找到了永恒的自由生命之地。在这个成长小说框架中,流浪和爱情的故事只是表面,或者说是某种考验,重要的是“我”也是作者对生命的感悟。正如作者在小说中反复说的:“我想说的不是故事,而是生命。”本文拟对《江湖行》作一深度解读。

一、逃离乡村、江湖流浪

成长教育小说的中心人物存在的意义,就是摆脱旧有的世界,与过去的存在状态决裂,开始人生冒险的旅程。在与新世界的碰撞、冲突中,主人公不断地审视自我,不断地推翻自我,以实现自我的提升。

在这个部分,周也壮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突破:逃离乡村,跟随舵伯开始了流浪之旅。同时,在懵懂中产生了对异性的感情。至此,流浪与爱情这两个关键词基本奠定了本书的结构。

在第一阶段中,周也壮经历了人生的第一个考验——父亲因白福的偶然惨死而心神俱毁,神经错乱,不久父母双亡。如果没有这一偶然事件的发生,周也壮的一生肯定也会和他父亲一样,置几亩良田,讨一个漂亮贤惠的老婆,过勤俭耐劳、平静快乐的农家生活。然而命运之神突然把他抛到孤苦无依的境地,年少无知的周也壮,独自面对悲戚的现实,在惶恐之余,出现了他人生的第一位引导者——舵伯。舵伯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在他的开导下,“我”改变了子承父业继续种地的打算,准备与舵伯一起闯荡江湖。这一步,是周也壮人生转折点的开始,是从乡村人生模式进入流浪漂泊人生的开始。当周也壮从乡村跨进江湖之日起,其实也就注定了他一生的漂泊。虽然之后的人生经历尤其是爱情经历有好几次结束漂游、停泊港湾的机会,但冥冥中都错过了。小小年纪的他,初次体会到了人生的偶然,“白福的死”这一突发事件,让“我”展开了对于偶然与必然的哲性思考,“如果稻草不用堆,就用不着那间小屋,没有那间小屋,白福就不会去躲,白福不会去躲,就不会死;他不会死,我父亲不会有见鬼,神经就不会错乱,那么我母亲也不会死,父亲也不会狂饮,不会……总之,一切的变化就不会有了。”在这里,主人公已体验到了人生的丰富可能性和壮阔内涵,周也壮渴望成长,渴望脱离旧有环境,获得崭新的视野。这正表现了叛逆少年对于生存环境的不认可,内心充满了无限躁动,丰沛的活力需要释放。同时带有宿命论色彩的徐在此处也向读者隐隐暗示这样一个事实,世事之变皆处于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二、初恋失败、都市漂泊

初恋的失败是周也壮人生第二个重要的转折,这是导致他以后情感漂泊无依始终无果的主要原因,也是其流浪生命本质的真正开始。

跟随舵伯流浪的旅程中,主人公一度获得了生存苦难的解脱和精神独立的自由。跟舵伯做了几回生意以后的他开始拥有了金钱和生命的自在,然而流浪所给予主人公的心灵自由很快就被他对葛衣情的爱瓦解了。情窦初开的周也壮,爱上了同船的卖艺女——葛衣情。“从此这个酒一般的眼光,花一般的笑容就开始使我不安,这是我母亲以来,第一个使我想念的女性,而我也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除了男人以外还有女人。”葛衣情善良纯洁,宛若仙女,“我”与之相爱乃情理常事,顺理“我”想到了结婚与稳定,打算回归乡村买田过平凡日子。如果葛衣情没有悔婚,那么故事和人生似乎回到了原点,周也壮的初次逃离乡村似乎是为了他的成人仪式而设置,他的后半生也许就如他父母亲那样过着自足平静快乐的农家生活。但故事没有戛然而止。周也壮骨子里的那种追求生命的自由和超越的意识注定了他一旦走上流浪之旅就不可能回头。果然,葛衣情母女以“我”经济的窘困以及学识的匮乏为借口,解除了婚约。“我”瞬间被惊醒了,天堂般的梦破碎,带着一点自负和在现有生活中获得的挫败感,“我”决定离开舵伯和葛衣情,独自去上海读书,又一次对生活作了叛离与逃避。此时的周也壮并不知晓命运的安排,他只是在潜意识里做了这个决定,“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决心,一个人离开舵伯伯独自到陌生的地方去。唯一可以捉摸的,是我当时有一种想过孤单生活的意念,我要离开一切我所熟识的世界”,这恰恰是主人公对自身成长需求的又一体现,主人公要获得成长,就必须踏入社会独自生活。

成长小说是有关成长时期的小说,成长小说又叫“形成小说”或“发展小说”,这些术语都说明成长小说和教育有关,但《江湖行》中的教育又不专指狭义的学校教育,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教育。在这个阶段中,去都市求学表面上扭转了主人公江湖流浪的人生轨迹,实际上求学是周也壮另一种形式的流浪,因为他始终无法融入到那个都市之中,只是一个漂浮于都市上空的孤魂。“到底读书是什么我并不知道,到底读书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社会与葛衣情都在看重读书,我为什么不能读书呢?”读书对周也壮来说没有目的性,只是因为受到葛衣情“要嫁一个读书人”的刺激而盲目地追求。经过几年努力周也壮考上了上海的大学,但是进了大学以后,“如今我知道学校生活是怎么一回事,一进大学后我没有以前一样用功了。”

where Qmat is the material loss factor, Qrad is the radiative loss factor, Qsca is the scattering loss factor and Qcont is the contaminant loss factor.

命运注定了“我”是“在路上”的旅客。几年后,周也壮在上海再次遇见走红的葛衣情,“我”陷入了情与欲的矛盾纠缠中,这使“我”对都市厌恶,产生了一种逃离的念头,于是有了到杭州山寺中小住的行为。舵伯出狱后在上海置产,大量的金钱资助使得“我”一时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然而很快学生运动英雄梦破灭,“我”成了政治的牺牲品,这更加深了“我”对都市生活的绝望。金钱和肉欲对“我”生存能力的种种腐蚀,使得“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挣扎之中。成长小说中的主人公不再通过主观的学习和对待生活的认真规划而有所突破,相反,他们往往被过去和生活现状所限制。周也壮在都市“奋斗”过,他在精神世界里,获得了暂时的成功的快感,而一旦受挫回到现实世界中,猛然发现生活的复杂性和悲剧性,成长不再是“为学日益”的过程,而慢慢变成了“为学日损”①。引导周也壮走出困境的是舵伯的朋友李定一。李定一有关“人世学”和“旅行”的一席话,令“我”有所觉悟,于是,“我”决定再度流浪,加入老江湖流浪杂耍团,试图“恢复贫穷中流浪的能力”,也试图“寻当初所见的葛衣情”,去体验成长的烦恼以及追寻生命的意义。

三、重返江湖、收获爱情

在葛衣情的介绍下,周也壮参加了“老江湖”组织的杂耍班子浪迹江湖,在这里,他认识了紫裳——一生中的至爱。在这一部分中,“爱情”成为主人公向成人转变的重要因素。成长小说也会把找到合适的爱人看成追寻的一部分,婚姻是青春躁动的主人公进入社会整体结构的媒介。巴克利写道:“至少会有两次恋爱或是性爱经历,一次受挫,另一次成功。”②在初恋受挫和对都市的幻灭之间,周也壮迈出了成长的关键一步,在流浪中确实找到了“葛衣情”的影子——紫裳,并收获了一份真正的爱情。

我们且看关于她出场的描写:“她正解下包头的花布,露出她散漫的头发,我发现她垂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她用包头的花布揩去她脸上的雨雾,于是我看到她纤秀淡淡的眉毛,同呆木生疏的大大的眼珠,她有一个尖尖的下颔,干黄的嘴唇有很好的曲线,配着她尖尖的鼻子,显得她楚楚可怜。”我们再看葛衣情出场时的描写:“但是等在那里的则是一个女孩子,她闪着酒一般的眼光,浮着花一般的笑容,披着雾一般的头发来接我递过去的衣裳,旁边的人都在笑嚷,不知怎么就难为情起来。”同样是海藻一般浓密的头发,清水一般汪汪明亮的眼睛,“我”真的再遇了梦中的姑娘,紫裳“马上使我想起这是从前葛衣情脸上有过的东西”,“我”真的找到了原初的葛衣情!可惜的是,随着感情的日益加深与紫裳如日中天演艺事业的发展,虽然周也壮与紫裳的心灵相通,但现实的差距把紫裳不断往上送,而周也壮却仿佛留在原地反复徘徊,这就导致了爱情旅程的复杂。一方面来自于周也壮性格本身的弱点,另一方面,也是成长小说的主旨所在,用不断破灭的梦想来历练心智,获得人的发展与成熟。

在成长小说中,主人公在遭遇婚姻后,惯常有两种结局:一为借婚姻充分肯定认识自己,停息下来,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人,对青春的叙事也到此为止。而那些恋爱失败、事业无成者,往往是羞辱、死亡或堕落。在《江湖行》中,主人公和紫裳一直没有能够走进婚姻殿堂,因此成长的叙述还没有终止。但是,虽然他俩没有走进婚姻殿堂,爱情却始终存在,犹如舵伯的那两只玉手镯,雌的送给了紫裳,雄的送给了周也壮,虽然形式上他俩不是夫妻,但实质上却始终是一对。小说最后作者安排两人同游峨眉山,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的爱已经融入到自然及宇宙的大爱中了。这样的爱已经超越于他们自身之上,而成为神一般圣洁的存在,带有玄学的理想主义色彩,也为传统严肃的成长小说带来了一丝浪漫的气息。

既然主人公和紫裳没能走进婚姻殿堂,成长小说的叙事也就不可能停止,这也预示着主人公和紫裳的爱情将饱经磨难。周也壮和紫裳的爱情受到葛衣情的嫉妒和挑拨离间,也受到演艺界人士的冷言风语。“我”不想拖紫裳事业的后腿,成为被紫裳包养的地下情人,也不想依靠舵伯的经济支持去国外留学深造,这些都有悖于成长中的自由独立精神的培养,于是“我”挣扎着再度逃离,决定跟随穆胡子远游流浪。

四、人世浮沉、峨眉彻悟

人只有在几经磨难后才会悟透人生,才会长大。如果说之前的几次逃离只是为了逃避某种生存方式,那么此次的流浪则使主人公经历了多种的生存方式;如果说以前主人公的流浪方式本身还有自由的话,那么此次的流浪则更多了许多现实性和强制性。一方面,流浪给了他精神自由,另一方面,流浪也给了他具体的人生痛苦,他在人世中反复浮沉。

再度离开上海的周也壮带着些许的失意和孤独,随穆胡子开始了人生颇为艰辛的土匪之旅。遍尝人世间的冷暖辛酸之后,幸得高僧和农家姑娘阿清相救才得以延续生命。为了筹集回上海的路费,周也壮做过伙计,送过鸦片,失过身,也吸过毒,然而当盘缠足够、机会来临时他却显得犹豫不决。他想尽办法原打算把流浪的目标再次引向都市,却并不能发现“自己去上海的意义比老耿重大”。之后带着野凤凰和小凤凰回到上海的周也壮,虽然与心爱的紫裳鸳梦重温,但还是摆脱不了精神的空虚,于是有了文学写作这一新的精神流浪方式,并意外地一举成名。到此,似乎他已经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存在方式,然而命运似乎又把他推到了残酷的战争现实。战争使他经历了前线、病榻、监狱的生活,也让他感受到了日军的残暴、大后方的纷乱,这些都无法使周也壮在纯粹的精神世界里自由地翱翔。

就是在这段时间,周也壮和紫裳的爱情似乎有了希望,然而因为战争他们又一次分离,也最终导致爱情的悲剧。可以说,周也壮的爱情故事在《江湖行》中占了很大的比重,某种程度上爱情是配合流浪的一种生命力量,也是感悟生命的重要形式。占有欲极强的葛衣情的心计与安排,破灭了主人公和紫裳建立家庭的一次又一次的梦想;紫裳受打击下嫁宋逸尘;农家女阿清为爱自杀,让“我”良心饱受谴责,也是促使容裳离开“我”嫁给吕频原的直接原因。回顾一生,“我”的爱彻底破灭,一无所有。在周也壮所有的情感历程中,初恋情人葛衣情是一个中心人物。葛衣情是惟一一位在形式上与周也壮真正有过婚姻生活的女人。她了解周也壮的性格弱点,或明或暗地掌控着周也壮的人生途径,在其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她自己知道最缺失的是只有周也壮才能给予的真正的爱情,但是经历过初恋失败的周也壮已经不再爱她了。可悲的是,强烈的占有欲导致了她的疯狂,毁了周也壮的爱情,也彻底毁灭了她自己,她最后发疯了。可以说周也壮直到最后也未真正得到爱的伴侣,她们死的死、疯的疯、走的走,但至少他看清了自己的爱情行为的动机,“正如爱默生所说:‘一个心灵也许沉思了若干年,可是所得到的自我了解还不如恋人的爱情在一天中所教给的多。’只是,我们的成长小说中的爱情所教给主人公的,大多是梦的破碎和‘长成’后的心碎。”③与苍茫的宇宙相比,周也壮的一生何其渺小,然而“也许这样的生命正是最值得记录的生命”。

爱情的彻底破灭,舵伯的中风去世,使“我”对人生有了不一样的理解,再加上峨眉山与两位高僧和皈依佛门的穆胡子的巧碰、成都与皈依天主教的萧既勋的偶遇,更使“我”对生命有了别样的感悟。“我”遂决意皈依佛门,长居峨眉写书,进行反思和忏悔。“我想写我失去的一切。”“我”说:“我现在知道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在时间之流中,一切已失的无法重获,重获的决不是已失的了。”

做生意、恋爱、求学、编剧、打仗、贩土、流浪、吸毒、创作、跳舞、赌钱……从农村的朴实淳朴到大都市的豪华躁动,从土匪营到革命红区,从上海的孤岛到抗战大后方,这是周也壮极其丰富的一生,他终于悟透了自己的生命,“生命的波澜只不过是爱与欲的矛盾,取与给的激撞,占有与奉献的冲突”,“在流动的生命之中,一切的准备与计划都会落空,重获已失的东西总不是你所想要的,然而人是多么看重已失的东西呢?我不知道我生我知以前神和命运是怎么安排的了,在我生我知以后,我的生命就是这样在追寻中浪费了。”在峨眉山淡然静默的风光中,“我”不断进行灵魂的忏悔,终于得到了永恒的平静。

这就是周也壮在流浪生涯中找寻自由的成长过程中对于生命意义的终极追求。在成长小说中,通过那些有助于弄清人物成长价值的经历,主人公不仅得到了发展而且在此过程中还得到了普遍真理的启示。周也壮选择了出家为僧,最终完成了灵魂的解脱。

佛教希冀去除因欲念而产生的爱恨烦恼,揭现出澄明的心灵,周也壮从丰富的人生体验中彻悟了佛的无常观:“人间无不变的爱,无不醒的梦,无常绿的草也无常开的花。人间无绝对的善恶,无清楚的爱恨。”身边的情人和友人死的死,疯的疯,走的走,“我”已不是本初的“我”,回首一生动荡,只留深深的忏悔与灵魂的宁静在心间,一切生命来自于无又复归于无。周也壮皈依佛门,这是成长小说主人公最后完成人生之旅的一个昭示,它不是流浪的结束,而是找到了最切合流浪本质的生命方式,周也壮是属于“独身流浪的人群的”。至此,周也壮终于认清自己,找到了生命自由之地,结束了成长旅程。

五、结语

注释:

①王炎:《小说的时间性与现代性——欧洲成长教育小说叙事的时间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年,第95页。

②刘文、唐旭:《“成长小说”:传统与影响》,《云南财贸学院学报》,2005年第3期,第145页。

③施战军:《论中国式的成长小说的生成》,《文艺研究》,2006年11期,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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