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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存在论技术论的逻辑及其困难

2012-04-02张涛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2年9期
关键词:银盘主客存在论

张涛

(安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海德格尔存在论技术论的逻辑及其困难

张涛

(安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海德格尔存在论技术论树立了一面反传统的旗帜,但其逻辑理路中有内在的困难。把技术的本质解读为脱离技术的解蔽是一种预先设定,把现代技术的本质解读为解蔽方式内在转换而形成的促逼式解蔽是一种抽象推演,把现代技术的本质归结为形而上学思维方式是一种错误归结。由于这些困难,它通过天命沉思来克服技术困境最终归于无效。

海德格尔;存在论技术论;逻辑理路;困难

技术问题是现代哲学争论的一个热点。人们在面对技术问题时一般认为技术存在正面效应和负面效应,看待技术持悲观主义立场和中性立场(乐观主义奠基于技术中性立场之中)。海德格尔把这一切都称作流俗技术论,它们无论是对技术进行积极地推动,还是盲目地否定,都如中性立场一样,在对其所持的技术观反思上无能。这种无能不是流俗技术论的表象,而是来自一种命运性的根本缺陷,因为所有“现在存在的东西被现代技术的本质的统治地位打上了烙印”。[1]56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技术论是关于技术的沉思,它是从流俗技术论的一切进步和退步发生于其中的逻辑轨道上走出来的返回步伐。首先,从流俗技术论所关注的技术之物中脱离出来,把技术的本质视为一种解蔽,继而把现代技术的本质看作是解蔽方式内在转变为一种促逼式的座架,再把现代技术看作形而上学的自我展现和最终完成,这样通过与形而上学发生关联过渡到存在历史。在这个逻辑进程中,“技术的本质在于解蔽”是海德格尔存在论技术论的逻辑前提。

海德格尔证明技术的本质不在于技术而在于解蔽的过程颇显巧妙。首先,他把流俗技术论界定为一种只把技术看作工具和手段并把技术的问题归结为技术的人类使用的工具论和人类学。其次,他认为“工具性的东西占据统治地位的地方,也就有因果性即因果关系起支配作用”[2]5。最后,因果性的东西虽然正确,但却不真,真的东西发生在解蔽领域,技术的本质即在于解蔽。在这里,海德格尔证明的关键便是用一种归属于解蔽的招致关系来消解因果关系。他认为,原初意义上的“因”在古希腊那里是招致,而不是因果关系意义上的进行推动、发生影响。他举用于祭祀的银盘来分析。[2]6-9

银的质料和盘的外观合谋招致了银盘,而把银盘圈入到祭祀领域的则是第三个东西,它提前把银盘圈定为祭器,升华为祭祀之圣物。这个第三者已经率先存在,只不过此时仍未展露,处于备用状态。所以,它还需要与银匠合谋使已经预先存在的那个东西(用于祭祀的那个物)得以展现出来并保持其作为祭器的原本状态。前三种招致归功于银匠的头脑,但银匠也是一种招致,这四种形式共同招致作为祭祀的银盘现在展露出来的状态与本已经存在的备用状态。它们协调在一起成就了用于祭祀的银盘,即把它释放到在场之中,让它走向它早已存在的自身。招致的四种形式必须合谋才能发挥使某物在场的作用,而使合谋得以可能的就是将某物从遮蔽状态带入无蔽状态中的产出。产出将招致聚集于自身并管辖着它们,目的和手段属于它的领域,工具性的东西也属于它的领域。产出就是解蔽,一切生产制作过程都基于解蔽。所以,技术不仅是一种手段,更是一种解蔽方式,这就是技术的基本结构。

事情的实质是,海德格尔的解蔽不过是预先抽去事物后的纯粹剩余,它恰恰是先在的,是一种预先的设定,并且这种先在使得所谓招致关系变为预先的设定关系。解蔽的这一“秘密”是那个关键的第三者透露给我们的,即提前把银盘圈定为祭祀物之第三者。从顺序上看它是第三,其实它乃是一个普遍者,即来自先在领域的预先设定者。它可以把银盘圈定为祭祀之物,同样可以圈定银匠的头脑,即拥有祭祀之物这一概念并按祭祀之物打制成祭祀之物。这个神秘的第三者已经率先存在,只不过想要成就自身,它还需要兜些圈子。

为了完整地看到海德格尔解蔽的预先设定,我们可以再继续向前追问:是谁招致了银?海德格尔自然会说,是可以用来开采和冶炼的银矿。那么,又是谁招致了银矿?海德格尔一定会告诫我们,不能再这样问下去,否则又会陷入到因果关系的逻辑中。然而,一旦作这样的追问,我们却发现解蔽的招致关系不仅不比因果关系高明,而且自身竟陷入到了一种机械论因果关系的恶性循环之中。其实不用再问是谁招致了银以及银矿等等,海德格尔早已告诉我们是解蔽使然。那么,他所谓的这个解蔽只能是从神造之物开始再走向神造之物,而技术与人只不过是其中的放牧者而已。明白这一点,我们对银盘居然可以从其“银脑壳”里生出比它自动跳舞还更为奇怪的狂想就见怪不怪了。所以,这一预先在场的普遍者并不具有真正的对象,只是设定之物,根本不是现实的存在者。

海德格尔认为从技术发展到现代技术乃是解蔽方式内在地发生了转变,即从产出的解蔽转变为促逼式的解蔽,即座架。这是其存在论技术论的核心理念。促逼之所以可能乃是事物已经提前处于一种由预设摆置来摆置去的因果链之中,这种预设即是订造。在现代技术这里,解蔽聚集的招致关系转变为摆置意义上的订造关系。海德格尔举了莱茵河电站和景区等机械化工业来说明订造关系。

海德格尔认为莱茵河受到了电力工业和休闲工业的双重摆置。电能摆置机器驱动装置,机器驱动装置摆置涡轮机,涡轮机摆置水压,发电厂正是为了得到水压而摆置河流。这样,莱茵河就是一种被订造的东西了。“这个东西处处被订造而立即到场,而且是为了本身能为一种进一步的订造所订造而到场的。”[2]15这种处于订造关系中的河已经不是荷尔德林诗中的莱茵河,因为它同时还成了休闲工业订造出来的某个旅游团可预定的参观的对象。在订造关系之中,电能最晚出现,但是恰恰已经先起着支配作用——电能寓于水压之中起作用,水压的概念已经预告着电能订造的到来和展开,只不过,此时它尚未成就自身。所以,一切都为了自己成就自己而来,其它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从这一点扩展开,海德格尔认为,历史学上晚出的东西,从其起支配作用的本质来说则是先在的东西。这样,海德格尔就把将来的一切可能性都牢牢地固定于先在这一神秘之物中了。

实质上,海德格尔对订造关系的说明与对招致关系的说明并无二致,不过都是一种头脑中抽象的预先设定关系罢了。海德格尔本不必煞有介事地从技术转到现代技术,他之所以要如此,是要为先在留出地盘,以便展开返回之路。于是,把技术问题的非技术根源归结到形而上学思维上就成了这一返回之路的逻辑中介。

海德格尔通过把现代技术诠释成为订造逻辑而与现代形而上学关联起来。他认为现代形而上学是从笛卡尔哲学那里被奠立起来的,其本质特性集中体现为主客二元分立的思维模式。在主客的思维模式中,人被规定为表象的主体,存在者被规定为表象的客体,真理被规定为表象的确定性。这种思维模式只以自身为课题,使主客时刻处于共同被摆置状态,时刻都能得到确证的计算。一切存在者都成为可表象之物,完全丧失了存在。而现代技术的订造逻辑也由预设驱动,把与所探讨课题不相关的东西统统排除掉,禁阻来自其它领域的任何尺度。因此,订造所关注的也惟有存在者层面,“现代技术之本质与是与现代形而上学之本质相同一的。”[3]77订造逻辑的无往不胜造就了包括现代技术、人类学、历史学、经济学、人道主义、虚无主义等在内的现代历史图像,造成了对存在最完全地遮蔽,形而上学就随之进入到自己的最后阶段。海德格尔认为,“完成了的形而上学乃是全球性思想方式的基础,这种完成了的形而上学为一种也许会长期延续下去的地球秩序提供支架。”[2]83

现代技术能不能与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关联起来?在什么意义上可以关联?如何对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缺陷进行克服?海德格尔并没有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的思考就武断地将现代技术的本质归结为形而上学思维方式。无疑,思维模式对现代技术发展有影响,但它只是影响技术发展的一个方面,海德格尔则把它无限地放大了。技术向现代技术的发展不是思维方式的转换,而需要从社会历史发展之中来求得说明,根本不能脱离技术的社会本质。在现实性上,技术是人与自然的一种和解,即技术已经现实地结合了自然规律与人的主观能动性。所以,它乃是一个综合体,是自然与人的统一之物,是两者之间现实地凝结与生成,而不是先在的预设。人的生存和发展根本离不开技术,现代技术是人生存和发展的继续展开,是在社会实践基础上人与自然的高度统一之物,因而,人们在社会实践的过程中能够创建适合的社会建构等对技术施加影响,使它的发展不是一种泛滥狂奔,而是达到与自然的高度和解。

海德格尔把现代技术同现代形而上学关联起来实质上是进行了这样一种归结:即把现代历史世界的进程归结为现代技术的座架统治,再归结为现代形而上学主客分立及主客关系的危机。这样就把技术问题的解决归结到对以笛卡尔主义为代表的主客分立的现代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克服上。但是,海德格尔反笛卡尔主义过了头,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他认为单纯强调主体性同单纯强调客体性一样,仍然停留在形而上学的抽象之中。他既要砍下主体的头,又不能交给客体来统治,于是,便强调了一个主客分立前的领域,试图把主客分立及主客关系取消掉或转换掉。然而,这实质上是回避了问题,根本无助于问题的思考。正是在他前主客分立的生存论分析中才会造成一种抽象的能动的主体性,它不是客观现实世界的正确表达,而是一种歪曲反映。因而,生存论只满足于从理论上解决理论的问题,没有考虑到主客分立的社会现实基础不过是在主客之间“飞快地左右摇摆而已”[4]349。所以,它才是那个仍然停留在形而上学之中的东西。

显然,把“现代技术的本质等同于现代形而上学的本质”这一中介成为海德格尔存在论技术论逻辑理路薄弱的环节。但是,他又不得不如此,他要以现代技术为抓手进展到形而上学自身的终结;因为终结在他那里意味着一种进入新开端的可能,从此处才能为一种向着这种开端的沉思之开启作好准备。这是他存在论技术论必然的逻辑归宿。

此在的沉思是对计算性的科学思维的打破和转折。“计算性思维唆使人们不停地投机,计算性思维从不停息,达不到沉思。”[5]1233海德格尔并没有描述沉思之思到底如何,因为它“鲜有人能足够地经验”[6]62。但他强调尽管经验沉思十分困难,但沉思已经参与到协助存在之本质中来,因而是一种真正的行动。在这种行动中,关于世界的任一解释都已经是对世界的改变,而且,关于世界的任一改变也都已经提前把一种理论预设为工具。[7]52

海德格尔在这里强调沉思乃是真正的变革行动,对那种不以理论为指导的盲目行动的惟实践主义起到了一种批判作用。然而,他又片面强调理论的方面,并将之当作惟一真正有意义的行动,成为一种惟沉思主义,又是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而且,这种惟沉思主义在他那里是彻底的沉思主义,因为沉思被交付给存在天命。他领悟到:“如果没有一种先导性的护送,就不会出现任何转变。”[2]103他要求把此在完全交给先导性的存在赋予,从思要过渡到泰然任之(Die Gelassenheit),从思过度到学着经验思的本质,即经由因果关系的打破取得超验的-地平线的蕴含关系,再将超验的-地平线的蕴含关系打破才能经验到的领域。在此,物已经失去了对象化的特征,失去了主客之间的关系,人“终成一物”。[2]191

这种将超验的-地平线的蕴含关系打破之后的领域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前理性的先在。他要求沉思面向未来作跳跃,正是要跳回到存在的先在,即跳回到与技术同名的美、艺术的前现代技术时代,跳回到主体与客体、理论与实践二元对立之前的前理性领域。海德格尔所描述的这个领域的确不是经验之物,也不是超验之物,而是比超验之物更远更外的东西。我们不得不说,海德格尔的技术论已经达到了跳跃的极致。可惜,他已经跳得太远,这种跳跃既不是立足于社会现实的起跳,又不是向社会现实的回跳,因而,到最后只能是一种拘执在抽象层面的理论之物。把技术同美、艺术相关联来解决技术的问题,是一种路途,但不能当作根本的、惟一的途径。海德格尔之所以要主张回到艺术与美,并不是真正理解了艺术与美,他乃是要为回到存在这一前理性领域作铺垫。其实,所谓的前理性不过是理论设定之物,是一个也只有在抽象的理论中才有意义的命题。因此,我们根本无法回到前理性的领域。实际上,所谓理性之前的领域或者理性的起源并不是前理性,而是感性的领域。美、艺术也只能在这里得到说明。感性领域是实践的、人的感性活动的领域,而不是抽象沉思的问题。因而这种存在论技术论,最终只能沦为个人冥思苦想的产物,“不过是用其它的方式对中世纪经院本体论所作的延续而已”[8]192。

至此,海德格尔存在论技术论的逻辑行程已经结束了,我们从中明显地看出:这一逻辑形成的关键就在于技术的本质与技术性的东西这一区分,这一区分也就预设了它的逻辑前提就是它的逻辑归宿。在实质上,这种区分是与生存论存在论的区分相一致的,技术对应于存在者层面,技术的本质对应于存在。故而,我们需要立足于生存论存在论的两个方面来把握它:“一方面是此在的生存性结构,即由此在的在时性决定的此在和时间的关系;另一方面就是在整个哲学的‘形而上学’历史中体现出来的存在在西方历史中的命运”[9]6。在海德格尔生存论存在论中,存在绝对优先,对存在进行领会的是优先于其它存在者的此在;在存在论技术论中,技术的本质绝对优先,技术则是它通过解蔽而形成的过程。然而存在并不优先于存在者,脱离存在者讲存在是一种新形式的形而上学,是一种存在优先的绝对主义。同样,技术的本质并不优先于技术,先于技术而存在的那种解蔽是一种先验的设定,也是不可思议的。

[1]海德格尔.同一与差异[M].孙周兴,陈小文,余明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2]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孙周兴,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

[3]海德格尔.林中路[M].修订本.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4]库尔珀.纯粹现代性批判——黑格尔、海德格尔及其以后[M].臧佩洪,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5]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M].孙周兴,选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6]海德格尔.思的经验(1910-1976)[M].陈春文,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7]Heidegger.Four Seminars[M].Ttranslated by Andrew Mitchell and Francois Raffoul.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2003.

[8]Blumenberg.The Legitimacy of The Modern Age[M].Cambridge,Massachusetts:the 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Press,1983.

[9]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M].裴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The Logic of Heidegger’s Technology-Ontology and Its Difficulty

ZHANG Tao

(School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241000,China)

Heidegger’s technology-ontology sets up a flag against the anti-tradition,but there exist internal difficulties in the logic.Interpreting the essence of the technology as Entbergen is a kind of presupposition,considering the essence of the modern technology as Herausfordern Entbergen by its internal transition,which is a kind of abstract deduction and it is illegal to boil down the essence of the modern technology to the thinking way of Metaphysics.Because of these difficulties,its efforts on overcoming technical difficulties through the destiny thinking become invalid.

Heidegger;technology-ontology;logic;difficulty

B15

A

1008-2794(2012)07-0011-04

(责任编辑:徐震)

2012-07-15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马克思学说的人本主题及其当代中国意义研究”(11BZX002);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黄楠森哲学思想研究”(11CZX011)

张涛(1983—),男,安徽界首人,安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现象学与马克思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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