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壮麟代表了什么?
2012-04-01钱冠连
钱冠连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广州,510420)
“直到在思想上试答冯友兰之问(人在宇宙中的地位何在?),才知道寻寻觅觅的东西是学术之魂。中年悟到的人品与学品之间的关系,才真正地通达了起来。梅兰芳为何成为四大名旦的代表?梅的戏唱得好,不错。可是,据我所知,当时四大旦角中,论票房数,他不是第一呀。倒是他的公正、平和、大度、宽容等非技术性的东西,使各位名家与观众认定他是中国四大名旦的代表,是那个时代甚至当今中国京剧的符号。”在写下《眼光与定力》自序①中的这段话时,脑子里立刻冒出几个人来,都是外语界引以为楷模的代表,胡先生是其中之一。
在广州的首届语用学研讨会上,发生的一件事,使我敬佩了胡先生一辈子。我以自己的名义建议,国际语用学会(IPrA)让我们推荐一个人做为中方代表进入该会的学术委员会之类的机构,假如我们投票不集中,不能以多数票集中于一人,这个名额就作废了,于我国不利……。大家都立刻明白了我的暗示。由于王宗炎、胡壮麟两位先生(胡当时已是中国功能语言学的不二代表人物)带头显示高风,顺利地选出了一名教授。可是,我们不要忘记了,胡先生是最先引进语用学的,被王宗炎先生夸为“静悄悄的水鸟式引进”,还说pragmatics最先由他翻译成“语用学”。按说这个功劳是不可不录的,然而他对此功劳不置一词,真乃“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老子《道德经》第七十七章),胡先生有为在先,不恃、不处、不欲见贤在后。有趣的是,天道报答却“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老子《道德经》第三十四章)。胡先生曾经领导的功能学会是我国生命力最强、卓有实效的学会之一,他能成为我国外语界毫无争议的代表人物之一,这无疑为“大”。
毫不勉强地说,我与胡先生交往的经历就是他提携我的经历。本来,我望胡先生是仰着望,在任何意义上说,他对我的提携都是一种不对称的帮助,毫无世俗意义上的“利益交换”可言。那一年,我为了学习功能语言学,以“棒槌”(京剧行话:外行)的身份贸然地闯入重庆研讨会。让人意外的是,让我做主旨发言且不说,胡先生还亲自介绍我,他说“钱先生写了一本很有影响的书,《美学语言学》。”后来在全国的大大小小的研讨会上,我与他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熟悉起来之后,听过他不少的谈话。他对一个学科的发展,对某一个学者的学问,对一项学术活动的开展,总是平心静气地说出他的见解,公正而客观。评人论事,既不持溢美之词,亦不过分指责。就这样,我顺手捎带地“剽学”了他许多为人处事的贤能智慧。
在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主办的教授沙龙(张后尘先生首创的品牌研讨会)上,胡先生是会议总结报告人,他说,将国外的语言学理论引进之后,要发挥作用,打通外语与汉语两张皮。说着说着,口风一转,“这件事上,钱先生做得比我好,我没有他那个勇气与努力的精神。”这话让我想起若干年前我的一次冒昧提问。我那时萌生了一个想法,即做一些打通汉语与外语两张皮的实际工作,那时我知道吕叔湘先生为此事忧愁。我问他,“胡先生,你的功能语言学这么好,怎么没想到过写一本汉语功能语言学论著呢?”他谦虚地说,怕汉语不过关。他的这一自谦之词,客观上对我是一个及时的提醒,加上王宗炎先生的鼓励,后来我将十年来发在《中国语文》的重要文章一一读过,以免说外行话,这一努力对我后来写出《汉语文化语用学》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本来是他帮了我,促进了我,在公开的大会上他却拿我的事来批评他自己。这使我想到,像胡先生这样一个真正的学者,一辈子都在自谦、律己中把自己的学问锻造到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之大,仅仅起缘于学问吗?“学术基础奠定之后,人品高度决定学品高度;技术基础具备之后,非技术的品性决定技术成品的品性”(见《眼光与定力》自序)。胡先生的人品与非技术性的品性——公正、平和、大度、宽容——成其大矣!把一件事解决好,靠知识与智慧;把一番大的事业解决好,靠人品先行。这就是胡先生给我们的启示。
附注:
① 笔者的另一学术散文集,将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