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黑格尔“双重错误”的批判
2012-04-01李婧琳
李婧琳
(首都师范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048)
在《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开头,马克思首先对青年黑格尔学派的哲学观点进行了批判,肯定了费尔巴哈对黑格尔哲学所持的基本态度及其批判黑格尔哲学所取得的成就。但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批判工作显然并不非常满意。随后,他开始论述自己对黑格尔哲学,主要是《精神现象学》的分析与批判。他写道:“现在看一看黑格尔的体系。必须从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即从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开始。”[1](P98)马克思将《精神现象学》放回到《哲学全书》的大背景中来理解和分析黑格尔“绝对精神”及其整个哲学体系的抽象性,并认为黑格尔体系就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异化以及认识、扬弃这种异化的过程和结果。这既是《哲学全书》的主题,也是《精神现象学》的主题。马克思写道:“整整一部《哲学全书》不过是哲学精神的展开的本质,是哲学精神的自我对象化;而哲学精神不过是在它的自我异化内部通过思考理解即抽象地理解自身的、异化的世界精神。”[1](P99)有了以上内容做基础,马克思开始分析和批判黑格尔哲学的双重错误。
一、第一个错误:混淆了“对象化”和“异化”
马克思写道:“第一个错误在黑格尔哲学的诞生地《精神现象学》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例如,当他把财富、国家权力等等看成同人的本质相异化的本质时,这只是就它们的思想形式而言……它们是思想本质,因而只是纯粹的即抽象的哲学思维的异化。因此,整个运动是以绝对知识结束的。这些对象从中异化出来的并以现实性自居而与之对立的,恰恰是抽象的思维。”[1](P99)
财富和国家权力是《精神现象学》在“异化了的精神的世界”这一小节中提到的两个社会范畴。其中财富是个人生活的根本范畴,国家权力是社会生活的根本范畴。黑格尔用这两个范畴的辩证运动,描述绝对精神异化的某一阶段,将人类社会历史进程描述成一种精神异化的过程。正是在此处,马克思以其哲学洞察力尖锐地指出:《精神现象学》中提到的、处于绝对精神异化进程中的财富、国家权力,只是一些思想本质,并不是现实社会中存在的财富和国家权力。因而,这些思想本质的异化只是纯粹的即抽象的哲学思维的异化,并不是现实存在的财富和国家权力的异化。在一种“抽象的哲学思维的异化”的世界中,黑格尔“把自己变成异化的世界的尺度”。
据此,马克思继续写道:“因此,全部外化历史和外化的全部消除,不过是抽象的、绝对的思维的生产史,即逻辑的思辨的思维的生产史。”[1](P99)此处的“外化”,是指《精神现象学》中绝对精神超越自我意识阶段后,依次外化为自然界和社会,然后再经历外化的全部消除,回归自身并达到绝对知识。但马克思指出,由于外化的产物只是一些思想本质,所有的过程自然就变成了“逻辑的思辨的思维的生产史”。
在文本中,马克思区分了黑格尔哲学的“外化”和“异化”,认为“异化”是更深层的本质,它“构成这种外化以及这种外化之扬弃的真正意义”。但黑格尔的异化“是自在和自为之间、意识和自我意识之间、客体和主体之间的对立,也就是抽象思维同感性的现实或现实的感性在思想本身范围内的对立。其他一切对立及其运动,不过是这种唯一有意义的对立的外观、外壳、公开形式,这些对立构成其他世俗对立的意义”[1](P99)。即黑格尔那里的所有对立归根结底只是思维自身的对立,是思维自身的异化,是抽象思维与其异化出来的感性现实之间的对立。
那么,黑格尔这种异化观的实质是什么呢?马克思进一步指出,其实质是未能区分两种不同的对象化,以致混淆了“对象化”和“异化”,没能把握住异化的本质。马克思写道:“在这里,不是人的本质以非人的方式同自身对立的对象化,而是人的本质以不同于抽象思维的方式并且同抽象思维对立的对象化,被当作异化的被设定和应该扬弃的本质。”[1](P99)马克思认为,在黑格尔那里,一切对象化,一切不同于抽象思维方式的对象化,都被等同于异化。这是马克思所不赞同的。他认为,异化不可避免要表现为对象化,但并非一切对象化都是异化,只有那些“以非人的方式同自身对立”的对象化,即由人创造出来却反过来反对和奴役创造它的人的那些对象化的活动和结果,才是真正的异化,才应该进行批判和扬弃。
马克思指出,虽然黑格尔使用了“异化”这一概念,但未能对其加以清晰的界定,使其掩盖在抽象思维的对象化之中,未能真正触及社会现状。并且,黑格尔认为,在抽象思维中扬弃了异化,就相当于解决了实际问题。这一非批判性质是黑格尔不可避免地发生错误的根本原因。
二、第二个错误:批判的不彻底性和神秘性
给人——例如,有这样一种认识:感性意识不是抽象的感性意识,而是人的感性意识;宗教、财富,等等,不过是人的对象化的异化了的现实,是客体化了的人的本质力量的异化了的现实;因此宗教、财富等等不过是通向真正人的现实的道路……”[1](P100)在这段话中,马克思从唯物主义的观点出发,认为人是一种现实的社会存在,而不只是抽象的自我意识。因此“要求把对象世界归还给人”,即,要达到某种扬弃了对象的异化并回归人的现实的目标,就应该认识到,感性意识、宗教、财富等等都是“人的对象化了的现实”,而不只是一些“思想本质”。对异化的扬弃和克服,都应该从所有“异化的现实”回归“真正人的现实”。然而,这恰恰是黑格尔的绝对唯心论所不同意的。在黑格尔哲学中,一切可认识的事物都是现象,而这些现象的本质只能是某种精神,是绝对精神在其辩证运动中的不同显现形式。由此,人的本质在黑格尔看来,当然也只能是某种抽象的精神。
马克思认为,黑格尔借精神的异化表达了人的异化;借精神要扬弃的对象的异化使之回归精神自身,深刻表达了人要求克服异化,收回自己所创造的对象世界——“要求把对象世界归还给人”的人本主义思想。所以,在其抽象、唯心的精神形式下,依然“潜在地包含着批判的一切要素”。但是,“《精神现象学》是一种隐蔽的、自身还不清楚的、神秘化的批判”。黑格尔以抽象思维(精神)的形式深刻揭示了人的异化及其与个人生活、社会历史的关系,但是黑格尔却并未能深刻认识到辩证法的现实批判力量,因而他的辩证法只能“隐蔽”在抽象的精神世界里,并因为“绝对知识”和“绝对精神”的概念而被笼罩上了一层“神秘化”的外衣。
简而言之,黑格尔发现了一种“潜在地包含着批判的一切要素”的“纯思想的辩证法”,但却不能把这种辩证法通达于现实的人与社会存在,因而他的现实批判力量仍只能以一种“潜在”的方式被禁锢在“纯思想”之中。这就是同第一个错误紧密联系着的黑格尔的第二个错误。
如果说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及其整个哲学体系中潜藏着或表现出了某种非批判因素是黑格尔的第一个错误,那么,他的第二个错误又是什么呢?
马克思继续写道:“其次,要求把对象世界归还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