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陌上桑》中秦罗敷的身份
2012-04-01张海明
张海明
(吕梁学院汾阳师范分校 中文系,山西 吕梁 032200)
《陌上桑》是汉乐府中的名篇,描写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秦罗敷,在采桑途中拒绝位高权重的太守调戏并进行机智反抗的故事,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貌美品端、机智勇敢、坚贞不屈的女性形象。但有一个关键问题却令读者困惑不已:诗中的秦罗敷到底是什么身份?对于这个问题,当前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罗敷是下层劳动妇女,这是主流观点,大多数文学史和作品教材都持此观点。游国恩等人主编的 《中国文学史》、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组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都认定秦罗敷是一个采桑女,是下层劳动者。在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组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中,有这样一句话:“通过她回答太守时的轻蔑、夸赞夫婿时的自豪,表现了她的坚贞和机智,使一个光彩照人的劳动妇女的形象呼之欲出。”[1]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罗敷是贵妇人。采桑的女子不一定就是下层劳动者,贵族妇女也可以把采桑作为生活的某种消遣娱乐。“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说明女主人公住的是楼房,封建社会贵族妇女多是高楼藏身,平民百姓则不具备这样的物质条件。罗敷盛装打扮,也不符合下层劳动者的生活实际。从罗敷和使君的谈吐答对来看,罗敷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较高的文化素养。金文伟发表在《文史知识》1997年第2期的《读〈陌上桑〉札记两则》就是这么认定的,王晓祥发表在《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的《罗敷新议》也有类似的论断。笔者认为,罗敷是下层劳动者,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又不同于一般的下层劳动者,在她身上集中体现了下层人民的高贵品质和美好愿望,是一个被高度美化的理想化的下层劳动者。
我们先从罗敷的名字谈起。罗敷应该是当时普通民间女子常用的名字,章培恒、骆玉明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有类似观点:“秦罗敷似是汉代美女的通称,比如在稍后的《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之母要为儿子再娶的就是“可怜体无比”的“东家贤女”秦罗敷,她与《陌上桑》中的秦罗敷当然不会是同一个人。”[2]笔者赞同这种观点。《孔雀东南飞》中是这样写的:“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这是焦母为安抚焦仲卿而说的话,就焦仲卿庐江府小吏的身份而言,他能轻易娶到的秦罗敷,应该是一位平民女子。考虑到《陌上桑》和《孔雀东南飞》都是采自民间的民歌,可以推断罗敷应该是当时平民女子常用的名字。
桑女采桑受辱的故事在古代民间文学中一直广为流传。《诗经·豳风·七月》就描述了女子在采桑过程中的受辱事件。原文是这样的:“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3]由此可见,此类故事起源甚早。至汉代,刘向《列女传》中有“秋胡戏妻”故事。据《列女传》载:鲁国人秋胡,娶妻五日,便离家去而宦于陈,身致高位,五年乃归。未至家,见路旁妇人采桑,秋胡便下车调戏,说是“力桑不如逢国卿”,但却遭到采桑女的断然拒绝。回家与妻子相见,发现妻子就是那位采桑女。秋胡妻鄙夷丈夫的为人,竟投河而死。晋代崔豹《古今注》所记则是:“《陌上桑》者,出秦氏女子。秦氏,邯郸人,有女名罗敷,为邑人千乘王仁妻。王仁后为赵王家令。罗敷出采桑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因置酒欲夺焉。罗敷巧弹筝,乃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赵王乃止。”我们不难发现,在这类故事流传的过程中,尽管故事的主人公在不断变换,“桑女采桑受辱”的内容大体上没有多大变化,主人公平民的身份一直没变。由此可以看出,《陌上桑》的故事,并不是生活中某个具体事件的记载或改写,而是多年以来漫长的文化变迁的产物,罗敷身上寄托着作者不屈的斗争精神和美好的人生理想。
结合诗文内容来看,与采桑女不相称的装扮,说明罗敷是一个被美化的理想化的人物。“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3]盛装的罗敷去采桑,华美衣着、名贵的饰品与采桑的身份显然不相称。采桑者穿梭林间,不免会被树枝拽扯,真正意义上的采桑是不可能盛装而行的。那么,我们该如何理解这一段描述呢?笔者认为,这是诗人采用浪漫主义的手法,着力描绘罗敷的美丽,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脱离了现实生活。也就是说,作者为了把人物刻画得近乎完美,已不再考虑这样写是否违背生活实际的问题了。在这里,作者没有直接、具体地描写罗敷外貌之美,而是通过欲美其人先美其物的手法,以用物的美、香、雅衬托人的美。但这样写还不足以表现罗敷之美,于是接着再写其妆梳之美。她梳着当时时髦的发式,“云发高垂倭堕鬟”,耳戴“光照千里”的明月珠;上着紫色罗绮短袄,下穿浅黄绣罗裙,色彩鲜艳无比,气度高雅华贵,楚楚动人。事实上,类似的描述在汉代其他作品中也屡见不鲜,如辛延年在《羽林郎》中写胡姬:“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3]这样的写法显然是浪漫主义的夸张、虚构,目的就是为了美化主人公。读者切不可把虚写看作实写,把浪漫主义的手法硬说成现实主义,从而得出罗敷是贵族妇女的错误结论。
从罗敷答对“五马太守”的话也可印证罗敷的身份。“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直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3]笔者认为罗敷对使君所说的话不可尽信,更不能作为判定罗敷身份的依据。罗敷对太守的反抗,代表着下层劳动者对统治者的反抗。当使君提出“宁可共载不”的要求时,罗敷先是一句“使君一何愚”,大胆、激烈地反抗。接着,委婉指出“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很自然地转入罗敷对丈夫的夸耀,从丈夫的打扮之豪华讲到身份之高贵,从相貌之英俊讲到风度之翩翩,极尽夸张之能事。罗敷夸夫的这段话值得注意,笔者认为罗敷提到的夫婿应该虚构的,夫婿只不过是罗敷摆脱使君纠缠的借口。作者这样写的真正目的在于,表现罗敷的勇敢机智,让罗敷说得尽兴,使君自然听得败兴。可以想象,当一心以为自己艳遇将至的使君不仅遭到罗敷的严词拒绝,而且还听到罗敷的夫婿在财产、地位、容貌、风度等方面都远远胜过自己时,他该是何等的狼狈和难堪!试想,如果罗敷的家庭显赫,门第高贵,她只需要搬出出身就可唬退对方,还有必要虚构一个显贵丈夫吗?既然采取了后者,表明这是应急之举,这足以说明她是一位平民女子。选自《汉乐府》的《陌上桑》是来自民间的民歌,反映的自然也是底层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罗敷的大胆抗争无疑代表着广大民众的抗争,罗敷的勇敢机智也是广大民众勇敢机智的反映。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秦罗敷既不是贵族妇女,也不是一般的平民女子,而是寄托了广大民众理想愿望的被高度美化的理想化的下层劳动妇女。
[1]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2]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上)[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
[3]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