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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容《山谷外集诗注》的诗学阐释

2012-04-01何泽棠

关键词:高古黄庭坚山谷

何泽棠

(华南农业大学人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42)

史容《山谷外集诗注》的诗学阐释

何泽棠

(华南农业大学人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42)

为探究史容《山谷外集诗注》在诗学阐释方面取得的重要成就,在历代特别是宋代诗歌注释重视诗学研究的学术背景下,以任渊《山谷内集诗注》为参照,进行了归纳和总结。分析认为:史容《山谷外集诗注》总结了黄庭坚诗的重要用典技巧,并以“心解”的方法阐释言外之意,从而高度评价了《山谷外集》的整体价值;总结了黄庭坚诗高古、含蓄委婉的艺术风格,讨论了“换骨”说这一重要的诗歌创作理论;史容《山谷外集诗注》对黄庭坚诗歌研究有重要意义。

史容;诗歌注释;用典技巧;诗歌批评

史容,字仪甫(生卒年不详),号芗室居士,南宋眉州青神人,仕至太中大夫,著有《山谷外集诗注》,原为14卷分体本,后改为17卷编年本。在史容之前注释黄庭坚诗者,有任渊《山谷内集诗注》,注释对象为洪炎所编《山谷内集》之诗。史容作注的动机在于追踵任渊之注,续补成山谷诗注之完璧。历代学者对《山谷外集诗注》评价较高。宋人钱文子《山谷外集诗注序》云:“其于山谷之诗,既悉疏理,无得凝结,而古文旧事,因公之注所发明者多矣!”[1]《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高度评价了《山谷外集诗注》的编年之功。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黄山谷诗补注》中补正了部分史容《山谷外集诗注》。当代学者钟东先生著有《“随注”而“该通”——史容〈山谷外集诗注〉略论》一文,探讨了《山谷外集诗注》的版本、体例及价值。张承凤的《论史容与史季温及其山谷诗集注》一文,总结了史容、史季温注除注释字面的词语、事典和语句出处外,还进行编年考证、解题,寻绎诗人之旨的长处。笔者拟探讨史容《山谷外集诗注》在诗学阐释方面的学术价值,如分析用典技巧、阐释言外之意、总结山谷诗高古而又含蓄有味的创作风格、肯定《山谷外集》的整体成就、探讨黄庭坚的“换骨”说等,以期对学术界现有的研究成果做一点补充。

一、史容重视诗学阐释的学术背景

诗歌注释不同于经部、史部、子部等其他文献的注释,除了运用文献学、历史学、语言学的方法之外,还必须运用诗学的方法。

诗歌注释的目标是解释诗意,而理解诗意的关键之处有2点:一是诗歌的写作目的;二是诗歌的表现手段,两者缺一不可。对诗歌写作目的的解释,一般以考证本事为手段,即孟子所云“知人论世”方法的演化,在“知人论世”的基础上“以意逆志”。但“以意逆志”未必时时刻刻都必须以“知人论世”为基础,这是因为诗歌是抒情文学,作者的感情可能为一定的事件所触发,也可能不涉及具体的事件,仅抒发怀抱而已。探讨这一类诗歌的写作目的,单纯使用“以意逆志”方法即可。这是笔者要讨论的问题之一。

对诗歌表现手段的解释包含2个层面:一是语言阐释,即“诂训”方法,解释语词的音、义。就史容《山谷外集诗注》而言,注释者与作者的时代距离较近,语言方面的障碍较少,重点在于对山谷诗中的生僻字眼作出训释,比重较低。二是诗学阐释,这是本文需要重点讨论的问题。诗歌虽以语言为介质,但归根结底是一种艺术,有其特有的表意方式,这就要求注释者有一定的诗学素养。只有掌握比兴、用典等诗歌特有的表现方法,品味诗歌的意境,才能捕捉诗人的艺术构思,从而理解诗意。

宋代以前的诗歌注释有深厚的诗学阐释传统。《诗经》的毛传、郑笺都对“诗六义”中的“赋、比、兴”3种表现方法都有详尽的分析。王逸的《楚辞章句》也注重揭示“美人香草”、“飘风云霓”一类的比兴象征手法。宋代是诗歌注释史上第一个繁盛时期,诗歌注释者大多都有诗文创作的深厚功底,因此自觉地对作品的创作方法做总结与评论。史容之前的山谷诗注释者任渊,其《后山诗注》、《山谷诗集注》就揭示了陈师道、黄庭坚2位著名江西诗派代表人物的创作特征。杜诗与苏诗注者赵次公也有类似的特点。在这种学术背景下,史容重视诗学阐释也不足为奇了。

二、史容《山谷外集诗注》的典故注释:对用典技巧的分析

自李善《文选注》以来,征引语词典故的出处就是诗歌注释的基本目标。钱文子在《芗室史氏注山谷外集诗序》中叙述其主要内容:“史公仪甫遂继而为之注,上自六经、诸子、历代之史,下及释老之藏、稗官之录,语所关涉,无不尽究。……其于山谷之诗,既悉疏理,无复凝结,而古文旧事,因公之注所发明者多矣!”[1]

由此可见,阐释辞章典故的来历与出处,同样也是《山谷外集诗注》的主要内容。征引语词典故的出处,对解释诗意非常重要。诗人用典最基本的方法是正用(或称“直用”),即直接使用原词语或故事的意义,注释者只要将其出处引出,便可大致明白诗句的意义。诗人用典,除正用之外,还有许多高级用典技巧,表达意义更加委婉曲折。宋代的一些诗歌注释者,如任渊注《山谷内集》、赵次公注杜甫、苏轼诗,除了征引出处之外,还能分析诗人的各种用典技巧。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诗学阐释,除了解释更深远委婉的诗意之外,还能总结诗人的创作方法,从而寓诗学研究于诗歌注释中。史容亦能在任渊《内集注》的基础上继续探索山谷的一些用典技巧,做了重要的补充,这体现在以下6个方面:

第一,句式的模仿。如《薛乐道自南阳来入都留宿会饮作诗饯行》“射策一矢中”,史容注:“《易·旅》之‘六五’曰:射雉,一矢亡。此仿其语。”[1]这说明了山谷对《周易》中爻辞语式的模仿。任渊《内集注》注重的是山谷对前人诗歌句式的模仿,此处史容则补充了对散文句式的模仿。

第二,兼用,即将2个以上的典故合在一起使用。如《次韵晁元忠西归十首》其三“十年一缊袍”,史容注:“《论语》:衣弊缊袍。《庄子》载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兼用《檀弓》所云‘晏子一狐裘三十年’之意。”[1]这里史容指出山谷兼用《论语》、《庄子》与《礼记》中的典故,以言晁元忠衣食的简陋朴素。

第三,借用,即借某语词的字面,却将其用于另一语境当中,意义与原出处相比有所变化。如《流民叹》“问舍无所耕无牛”,史容注:“《三国志》刘备谓许汜云: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此借使其字。”[1]“问舍”在《三国志》中指的是置买屋舍,在山谷诗中则转为询问田舍状况之意。

第四,摘用,即从原语词中摘取部分而用。如《十月十三日泊舟白沙江口》“百笮直如弦”,史容注:“后汉末谣言:直如弦,死道边。摘其字以言竹索缆舡如弦直。”[1]东汉童谣中的“直如弦,死道边”,原指品德高尚之人却命运悲惨。山谷此诗故意断章取义,摘取前半,用其字面之义。

第五,反用,即反其意而用。如《丙寅十四首效韦苏州》其二:“高柳极有思,向风招游人。”史容注:“退之诗:杨花榆荚无才思。此反而用之。”[1]在这个例子中,山谷有意做翻案文章,逆用原出处之意,以达到推陈出新的目的,使诗意焕然一新。

第六,对山谷诗中典故的暗用、活用,史容也能注出。如《夜发分宁寄杜涧叟》“满川风月替人愁”,史容注:杜牧“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1]。两句都用了拟人的方法,但没有出现相同的字面。史容因博览群书,故在看似不经意之处,仍能体会到山谷的用心,将活用之意注出。

三、史容《山谷外集诗注》的“心解”:对言外之意的阐释

上文已述,解释诗意,常常需要通过考证本事来推断作者的写作目的,才能阐明诗意。无论是使用“赋”体、直陈其事的诗句,还是运用了比兴、用典等方法的诗句,句子背后的“本事”都很重要。史容在考证本事方面成就突出[2]。除此之外,同任渊的《山谷诗集注》一样,史容也注重对山谷诗言外之意的探寻。

在诗歌注释中,对诗句言外之意的阐释也十分重要,因为诗歌以精炼含蓄见长,意在言外。有些诗歌没有使用典故、比兴等特定的修辞手法,但往往含有深远的言外之意,因而需要联系上下文,反复咀嚼,揣摩作者的味外之旨。有些诗歌使用了典故或比兴的诗句,除了引出典故出处以及考证本事之外,也需要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作者的创作心理,补充作者的微言大义。具体而言,诗歌含蓄未尽之处,注释者需要加以补充发挥;诗歌跳跃飘忽之处,注释者需要辅以衔接串连;诗歌层次各异之处,注释者需要予以条分缕析。有时,还需要将精粹诗歌语言翻译成宋代白话,利于读者的理解。这是一种再创造,若非注释者本身也有较高的诗学修养,对诗意有全面深入的理解,则难以为继。凡此种种,皆强调“心解”,为诗歌注释之精华,否则无法全面解释诗歌的深意。对于山谷诗中一些命意深远的优秀诗作,尤其需要“心解”之力,从简练含蓄的诗句中,反复品味出山谷的言外之意。如《次韵晁元忠西归十首》“学问非物外,室虚生纯白”,史容注:虚室生白,见前注。杜诗:兴残虚白室。《前集》中《赠柳展如诗》:八方去求道,渺渺困多蹊。归来坐虚室,夕阳在吾西。与此同意,盖谓道在迩而求诸远也。[1]

“虚室生白”是《庄子》中的著名典故,山谷屡用此典,意在说明求道的关键在于内心的妙悟,东奔西走反而只会事倍功半,效果不佳。若只注出《庄子》中的出处而没有史容的说明,难明山谷之意。又如《答王道济寺丞观许道宁山水图》“蠧穿风物皆爱惜,不诬方将有人识”,史容注:“言此画虽蠧,而他日有识之者。”[1]山谷此句意在赞颂许道宁留下的画迹笔意甚佳,千百年后亦有赏音之人。史容未做长篇大论的解说,点到为止,却具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四、史容《山谷外集诗注》的山谷诗批评

上文已述,史容《山谷外集诗注》在分析用典技巧及解释言外之意方面成就蜚然。史容《山谷外集诗注》的这些内容,使他具备了进一步研究山谷诗的技法与形式的基础,从而对山谷诗的创作方法进行评论总结,于是在史容《山谷外集诗注》中就必然包含了诗歌批评的内容。

(一)总论《山谷外集》:风格高古、含蓄有味,不容弃去

史容《山谷外集诗注序》云:山谷自言欲效庄周分其诗文为内、外篇,意固有在,非去此取彼。今《内集》诗已有注,而《外集》未也,疑若有所去取焉者,兹岂山谷之意哉?秦少游与李德叟简云:“黄鲁直过此,为留两日,其《弊帚》、《焦尾》两编,文章高古,邈然有二汉之风,今时交游中以文墨自业者,未见其比。”又简参寥云:“鲁直近从此赴太和令,得渠新诗一编,高古绝妙,吾属未有其比。”……而《焦尾》、《弊帚》即《外集》诗文也,其为时辈所推如此。建炎间,山谷之甥洪玉父为胡少汲编《豫章集》,独取元祐入馆后所作,盖必有谓,未可据依。此续注之不得已也[1]。

此处史容引用了秦观对《山谷外集》的评论,认为《外集》诗有“高古”的特点,与《内集》相比,自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不可弃去。秦观确实非常推崇山谷《焦尾》、《弊帚》二集中的作品,在《与黄鲁直简》中也说过:“每览《焦尾》、《弊帚》两编,辄怅然终日,殆忘食事。”[3]秦观关于山谷诗的“高古”之论,与他自己后期的诗歌创作风格一脉相承。永瑢等云:“过岭以后诗,高古严重,自成一家,与旧作不同。”[4]由此秦观拈出“高古”二字以评价《弊帚》、《焦尾》集中的诗歌,是不足为奇的。所谓“高古”,与“尖新”、“纤巧”一类的字眼对立,指的是诗歌风格上承建安风骨、盛唐气象,形成自然浑成、境界高远、意味浑厚、气象圆融、难以句摘的特点,特别是在用语方面,多用古朴、简拙甚至于通俗一类的语言,而不主张纤巧流丽。宋代大多数论诗者认为山谷诗庄重典雅,属“高古”一路。如徐积就说过:“鲁直诗极奇古可畏。”[5]张戒云:“世徒见子美诗之粗俗,不知粗俗语在诗中最难,非粗俗,乃高古之极也。自曹、刘死,至今一千年,惟子美一人能之。……近世苏、黄亦喜用俗语,然时用之,亦颇安排勉强,不能如子美胸襟流出也。”[6]张戒一向对苏、黄诗风有极大的成见,他的言论亦可折射出山谷诗正如杜诗一般,有“高古”的特点。陈善云:“欧阳公诗,犹有国初唐人风气。公能变国朝文格,而不能变诗格,及荆公、苏、黄辈出,然后诗格遂极于高古。”[7]

山谷本人虽然没有直接说过作诗为文追求高古,但其论艺术之境,确实亦重“高古”二字,无论是论诗歌还是书法,都曾用过这个字眼。论诗如《别集·与苏子瞻书》中,山谷评价谢师厚道:“暮年无所用心,更属全功于诗,益高古可爱。”[8]论书、篆一类造型艺术如《跋湘帖群公书》云:“徐鼎臣笔实而字画劲,亦似其文章,至于篆则气质高古,与阳冰并驱争先也。”[8]《与胡逸老书十》云:“公好书如嗜欲,要须蝉蜕尘埃之间,玩思高古,乃可以垂世传后耳。”[8]可见,山谷亦将高古作为一种自觉的艺术追求。山谷的作品的确也能体现“高古”的特点,如吕本指出:“或称鲁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语十年灯’,以为极至。鲁直自以此犹砌合,须‘石吾甚爱之,勿使牛砺角。牛砺角尚可,牛斗残我竹’,此乃可言至耳。然如鲁直《百里大夫冢》诗与《快阁》诗,已自见成就处也。”[9]“石吾甚爱之……”一首即《内集》中的《题山谷石牛洞》,用语古拙,但山谷本人认为最自然,最能体现自己风格。《快阁》即《登快阁》,属于《弊帚》、《焦尾》集中的作品,《百里大夫冢》是山谷更早期的《南昌集》中的作品,甚至于未收入史容的《山谷外集诗注》中。吕本中认为《外集》中这2首诗也不能忽视,能够体现山谷诗的艺术风格,代表其主要成就。《外集》中的诗歌还有不少相似的作品,可见《内集》、《外集》之分,并非完全以水平来衡量。

由此可知,史容进一步认为山谷将自己的诗文作品分为内、外集,并非厚此薄彼,而是另有深意,旨在模仿《庄子》的内、外篇之分,揭示不同时期的创作倾向与主要风格。因此,史容反对洪炎只编《内集》、不顾《外集》的做法,继任渊注《内集》之后,为《外集》作注,显示了对《外集》的推崇。

史容的观点,在当时和后代皆有赞同者。《外集》之《溪上吟》题下史容注引黄《山谷年谱》所载赵伯山云:“而山谷平生得意之诗及尝手写者多在《外集》。”[1]黄则云:“(山谷)后以史事待罪陈留,偶自编《退听堂诗》,初无意尽去少作。胡直孺少汲建炎初帅洪州,首为先生类诗文,为《豫章集》,命汝阳朱敦儒、山房李彤编集,而洪炎玉甫专其事,遂以《退听》为断。以前好诗皆不收,而不用吕汲老杜编年为法,前后参错,殊抵牾也。”[10]《山谷外集》中的许多作品的确是成熟之作,如《登快阁》等作品更是千古之下犹脍炙人口。方回的《瀛奎律髓》就收入了《山谷外集》中的许多作品。方回云:“此诗见《山谷外集》,为太和宰时作。吕居仁谓山谷妙年诗已气骨成就,是也。”[11]其又云:“此诗见《山谷外集》,亦非他人所能及也。”[11]对此,方回进一步指出:“《外集》中诗不可谓之不逮《前集》(即《内集》)。”[11]由此可见,《山谷外集》风格与《内集》一脉相承,成就不在《内集》之下,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不容舍弃。史容对《山谷外集》的推崇,不无见地。其为《外集》作注,更是功不可没。

此外,史容还总结了《山谷外集》诗“含蓄有味”的特点。山谷秉承“诗言志”的诗教传统,常常发表自己对时局、人物的见解,但这类见解又不是如苏轼般的直抒胸臆,甚至流于好骂,而是以曲折的笔触娓娓道来,感触既深,命笔又曲折有致,变化无常,遂令人回味无穷,形成了“有味”的风格。史容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予以详析。如《己未过太湖僧寺得宗汝为书寄山蓣白酒长韵诗寄答》史容注:观此诗可见盐之扰民甚矣。司马温公《记闻》载皮公弼言:官卖盐无利。《实录》载皮公弼言:官卖盐不得不罢。今观此诗,盖官卖不售,而赋之民也。前三首有月日,后十一首止称甲子,自癸丑至辛酉凡浃旬,历尽崎岖,虽不能无怨,而词甚婉[1]。

史容指出本首作意与时事相关,意在说明盐政之扰民,并进一步强调山谷诗“怨”而不怒,以深婉而不迫切之词娓娓道出,深得《诗大序》“主文而谲谏”之旨,亦得风人之致。

(二)论诗法要义——“换骨”说的讨论

《赠陈师道》“陈侯学诗如学道”,史容注:《王立之诗话》称潘邠老云:陈三“学诗如学仙,时至骨自换”,自谓此语得意。然山谷有“学诗如学道”之句,陈三所得岂其苗裔耶?今按《张良传》:“乃学道,欲轻举”,“学道”即学仙也。陈无己此语乃印山谷之言。此篇论诗固非王立之所及。苟非陈无己,山谷亦未尝向人说此也,故云:“十度欲言九度休,万人丛中一人晓。”[1]

黄庭坚的《赠陈师道》作于元祐元年,陈师道的“学诗如学仙,时至骨自换”二句来自《次韵答秦少章》,约作于元祐二年。二诗年代相近,且黄、陈二人皆已进入了创作的成熟期,双方的观点也是相同的,史容认为“学道”即学仙,理解无误。无论是山谷所说“学诗如学道”,还是后山所云“学诗如学仙”,都强调“时至骨自换”,即山谷一向主张的“夺胎换骨”、“点铁成金”等创作主张。所谓“换骨”,指在学习前人诗法的基础上加以变化,最终自成一体后,诗艺达到了焕然一新的境界。“换骨”的关键,就在于不蹈袭前人之意,富于创造生新。这一点,山谷与后山的意见是高度一致的,不存在谁先谁后、拾人牙慧的问题。史容指出,《王立之诗话》中的“陈三所得岂其苗裔”言论过于浅陋,并肯定了山谷与后山创作方法的相通关系,后山的“学诗如学仙,时至骨自换”是在印证山谷的观点,这是相当有见地的。

从后山诗的创作实践来看,后山强调对前人诗句“夺胎换骨”式的活用,绝不在山谷之下,在宋代已经得到了许多诗歌理论家的肯定。例如胡仔云:“无己诗云‘学诗如学仙,时至骨自换’,山谷亦有‘学诗如学道’之句。若语意俱胜,当以无己为优。王直方议论不公,遂云陈三所得,岂其苗裔耶?意谓其出于山谷,不足信也。”[12]这里胡仔的观点与史容相近,驳斥了王直方的轻率之见。葛立方云:“鲁直谓后山‘学诗如学道’,此岂寻常雕章绘句者之可拟哉!客有为余言后山诗其要在于点化杜甫语尔。杜云:‘昨夜月同行’。后山则云:‘殷勤有月与同归。’杜云:‘林昏罢幽磬。’后山则云:‘林昏出幽磬。’……如此类甚多。岂非点化老杜之语而成者?余谓不然。后山诗格律高古,真所谓‘碌碌盆盎中,见此古罍洗’者。用语稍同,乃是读少陵诗熟,不觉在其笔下,又何足以病公。”[13]这里葛立方指出了后山诗的独创性,并非一味承袭点化杜诗的语意,肯定了黄庭坚对陈师道的判断。张表臣进一步肯定了后山诗“换骨命意”的特点,其云:“陈无己先生语余曰:‘今人爱杜甫诗,一句之内,至窃取数字以髣像之,非善学者。学诗之要,在乎立格、命意、用字而已。’”[14]这条记载旗帜鲜明地体现了陈师道反对从字面剽窃前人的观点,强调学习前人的关键在于“立格、命意、用字”等创新之处。

在批驳王立之观点之余,史容进一步说明了黄陈二人在诗歌创作观点方面的互通关系,指出在当时只有陈师道是黄庭坚的知音,由此延伸阐释了本诗下文中“十度欲言九度休,万人丛中一人晓”的寓意。

五、结语

史容的《山谷外集诗注》受宋代诗歌注释重视诗学研究的风气影响,特别是在任渊《山谷内集诗注》的直接影响下,从诗歌批评的角度出发,详细分析了《山谷外集》的诗歌创作成就,总结了这批诗歌的用典技巧,包括典故的活用、反用、借用、兼用、摘用以及句式的模仿等。史容注还常常联系上下文,以“心解”的方法逐句详细释意,揣摩黄庭坚的创作心理,阐释言外之意。在此基础上,史容高度评价了《山谷外集》的成就与价值,总结了黄庭坚诗高古及含蓄委婉的艺术风格,指出《山谷外集》之诗不可弃去。此外,史容还讨论了黄庭坚“换骨”说这一重要的诗歌创作理论。《山谷外集诗注》的诗学阐释,在黄庭坚诗歌的研究史与宋代诗歌注释史上皆有重要的贡献。

[1]黄庭坚.山谷诗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何泽棠.论山谷诗宋代三家注的历史解释[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1(2):30-35.

[3]秦观.淮海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4]永瑢,纪昀.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

[5]傅璇琮.黄庭坚和江西诗派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8.

[6]张戒.岁寒堂诗话[C]//吴文治.宋诗话全编:第3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3236.

[7]陈善.扪虱新语[C]//吴文治.宋诗话全编:第6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5577.

[8]黄庭坚.黄庭坚全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

[9]吕本中.童蒙诗训[C]//吴文治.宋诗话全编:第3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2896.

[11]方回.瀛奎律髓汇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12]胡仔.苕溪渔隐丛话[C]//吴文治.宋诗话全编:第4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3867.

[13]葛立方.韵语阳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4]张表臣.珊瑚钩诗话[C]//吴文治.宋诗话全编:第3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2610.

Poem criticism annotation in SHI Rong's Shan Gu Wai Ji Shi Zhu

HE Ze-tang

(School of Humanities,South 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42,Guangdong,China)

To summarize the important accomplishment of the poem criticism annotation in SHI Rong's Shan Gu Wai Ji Shi Zhu,the author takes Shan Gu Wai Ji Shi Zhu as the research background,which emphasizes poetic research in the annotation of Song dynasty,and compares it with REN Yuan's Shan Gu Nei Ji Shi Zhu.The analysis shows that SHI Rong summarized the technique of literary quotation,and put the emphasis on the poetic method to analyze HUANG Tin-jian's rhetorical technique and poems'structure so that he could explain the meaning of HUANG Tin-jian's poems.SHI Rong pointed out that the important value of Shan Gu Wai Ji summarized the implicative style of Shan Gu Wai Ji,and discussed the poem theory named“change bone”.Shan Gu Wai Ji Shi Zhu had great importance in the research of HUANG Tin-jian's poems.

SHI Rong;poem annotation;technique of literary quotation;poem criticism

I206.2

A

1671-6248(2012)03-0107-06

2012-06-09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09YJC751030)

何泽棠(1975-),男,广东乐昌人,副教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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