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宋初散文的文化域
2012-03-31李佳
李 佳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一、“文”之发生与考释
黑格尔《小逻辑》阐述“概念就是存在与本质的真理。”[1](P324)《说文解字·文部》:“文,错画也,象交文。”[2](P425)又有《周易·系辞下》:“物相杂,故曰文。”[3](P90)总体说来,如刘师培概括:“三代之时,凡可观可象,秩然有章者,咸谓之文。”[4](P183)尔后,《论语》中始见文学。在文学定义之初,文体的认识和划分并不明晰,文学是一种大而广的文学概念,文泛指所有的文学样式。随着认识的不断深入,汉代有“文章”和“文学”之分。“中国文学,至两汉、魏晋而大盛,然斯时文学,未尝别为一科,故儒生学士,莫不工文。其以文学特立一科者,自刘宋始。”[5](P66)魏晋六朝不仅设立了史上第一个文学机构,也有了文笔之辨,“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6](P169)这时的文主要指称韵文、骈体文和散体文,笔指骈散二体,可见文笔和骈散是不相冲突的两个层面。
广义的文学在不断的演进过程中,其研究也愈加严谨,文学体裁样式逐渐有了区分。一些文学批评著作随着新的文学内容相应产生了文体称谓和分类。但是,文学形式的产生是先于文学归类的。一些既定的内容,如诗歌、戏剧和小说的界定,还是比较清晰的,但是对于现代文学文体划分中的散文的界定,一直是学界争论的焦点。散文是伴随着文字、诗歌发生的一种文学样式[7](P2),[8](P4),但是真正以文体意义出现的“散文”一词,在宋代才正式出现在书籍记载中。[7](P14~25)
若散文,则山谷大不及后山。(《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9](P3334))
周益公(周必大)……谓杨伯子曰:“……四六特拘对耳,其立意措辞贵浑融有味,与散文同。”(《鹤林玉露》甲编卷二[10](P27))
东莱先生(吕祖谦)曰:“诏书或用散文,或用四六,皆得。”(王应麟《辞学指南》卷二[11](P302))
散文当以西汉诏为根本,次则王歧公、荆公、曾子开。(王应麟《辞学指南》卷二[11](P302))
散文至宋始是真文字,诗则反是矣。(王若虚《滹南遗老集》卷三七[12](P465))
现代文学中散文的定义只是在现代散文的形式和概念的基础上去反推中国古代散文的内涵,并不能真正表述散文所涵盖的内容。从上所示,散文往往是与四六、骈文或者诗歌对举时所用,是在对文章的探索中体味出的词语,自产生起,其意义就有不确定性和相对性。“散文这个称号,每是对骈文而称的。论其本体,即是不受一切句调声律之羁束而散行以达意的文章。”[13](P1)而当其与诗歌对举出现时,其内容当然包括骈文在内。“散文实际就是文,它包括古代的散文和骈文。”[14]这也是目前大多数学者比较认同的观点。
二、宋初文化的滋养
陈寅恪谓:“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15](P277)宋代虽然在我国历史上是向近古转折的动荡时期,在国势上不如汉唐之盛,但在文化建设和思想争鸣上却出现了繁荣之貌,尤其是散文的发展。在宋初特定的文化域下,散文在文化滋养中以其独特的风貌发展,主要归结于以下三方面:
其一,来源于前代的积淀。唐宋文学的发展并没有因为朝代的兴替而发生断裂。相反,唐代的文风对宋初文学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其一,晚唐、五代绮丽浮靡的风格是宋初的一个双面标靶,一方面风格延续流传,继而产生了诗坛流行一时的“白体”、“西昆体”、“晚唐体”等,并没有在唐人的基础上有新的发展思路;另一方面,这种柔软的风格日渐成为宋代亟须变革的内容。《宋史·梁周翰传》:“五代以来,文体卑弱,周翰与高锡、柳开、范杲习尚淳古,齐名友善,当时有‘高、梁、柳、范’之称。”[16](P13003)其中以柳开最为出名。柳开在《应责》篇中说:“古文者,非在辞涩言苦,使人难读诵之,在于古其理,高其意,随言短长,应变作制同古人之行事,是谓古文也。”[17](P10)“吾之道,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文。”[17](P10)柳开在文风上倡导韩愈,在旨趣上继承韩愈道统的内容。另外一位重要作家是王禹偁,他也主张学习中唐的韩愈、柳宗元,文风简洁明快,倡导复古,改革流弊。在韩柳遗风的基础上,宋人用内敛、平和的气质继承前人的文风,并不断创新。
其二,于文人有益的社会环境。鉴于唐代中后期藩镇割据的历史教训,宋王朝在初期就制定了尚文抑武的基本国策。较之前代和同朝武将,宋王朝对文人的待遇很优厚。宋太祖曾说“作相须读书人”[16](P50)。广大的庶族士人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僚阶层,不只是宰相,包括主兵的枢密使、理财的三司使,下至州郡长官,几乎都由文人担任,宋代文人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宋代的进士考试比唐代更受重视,采取“殿试”;取消门第、乡里的限制,采取“封弥”和“誊录”等方法,保证了取士公正,扩大了知识分子的来源,增加了知识分子的数量。在培养方式方面,除了各级官办学校外,民间私立书院也日益兴盛。另外,宋代的雕版印刷业日渐发达,书籍大量印发,统治者也十分重视图书的收集、整理和编纂,为宋代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更为重要的是,大大扩展了文人的眼界,提高了宋代文人的文学素养。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形成了文人、官僚、士人三位一体的宋朝特有的风貌。
其三,儒释道兼容。与此社会政治环境同步,宋初在思想文化上形成了独特的“宋学”。儒学在思想争鸣中或包容或暗合释、道;禅宗和净土宗在广泛流行中主动吸收儒、道思想,向中国传统伦理道德靠拢,在不断冲突和融合中自我调整;道教逐渐摆脱符鬼神外丹炼养的怪诞之风,转向内丹修炼,在天人关系和对生命本真意义的探求上,试图与儒、释相通,以求天人合一。儒释道三者相互竞争,吸收结合,迸发出强有力的社会思潮,深深触及社会的每一根神经,直接影响宋代文人创作。
概括说来,在这种复杂交织的环境下,在政治温良的土壤中,文人更有一种自觉的意识,革时代之弊端,启先锋之文学。在人的意识里,文是最真实、最直接观照内心和现实的,文章正是人格深层次的展现。因而,散文历久弥新,散发出迷人的魅力,以蓬勃之势在文学的历史中喷涌,在历史的文学中熠熠生辉,这些都是与宋初特定的文化域密不可分的。
[1](德)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2]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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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A].陈引驰.刘师培中古文学论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6]刘勰.文心雕龙[M].影印四库全书本.
[7]杨庆存.宋代散文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8]马茂军,刘春霞,刘涛.中国古代散文思想史——文化生态与中国古代散文思想的嬗变[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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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鹤林玉露[M].罗大经,王瑞来,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
[11]王应麟.辞学指南[M].影印四库全书本.
[12]王若虚.滹南遗老集[M].影印四库全书本.
[13]方孝岳.中国散文概论[A].刘麟生.中国文学八论[C].北京:中国书店,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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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陈寅恪.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金明馆丛稿二编[M].上海:三联书店,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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