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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语言学对理性的诠释

2012-03-28蔡凤珍

关键词:范畴隐喻理性

蔡凤珍,杨 忠

(1.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2.伊犁师范学院 外语系,新疆 伊宁 835000)

一、哲学对理性的诠释

理性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显著属性。但是,对理性的理解和阐释却见仁见智。本文拟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运用“范畴”和“隐喻”的研究成果,尝试性诠释人的理性。

怎样认识人类自己一直是哲学探究的问题。从古希腊阿波罗神庙前殿的墙上刻着的神谕“认识你自己”开始,在历史的长河中,哲学家对人的属性的诠释大致可分为两种:

人是理性的动物。苏格拉底把人定义为一个对理性问题能给予理性回答的存在物。这一答案通过柏拉图思想的媒介,已在人类文明的发展中沿袭下来而成为经典。柏拉图认为,人的本性是以大写字母写在国家的本性上。亚里士多德则认为“人是政治的动物”。斯多葛怀疑学派维护人的绝对独立性。人文主义则高高举起理性的大旗,坚定地维护着“人是理性的动物”。随着历史的进程,科学的发展,以及研究人的科学的不断进步,人们对理性的理解不断深入。

人是符号的动物。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认为,人与其说是“理性的动物”,不如说是“符号的动物”,亦即能利用符号去创造文化的动物。他认为,人并没有与生俱来的本质,也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永恒人性;人的本质永远处在生成之中。它只存在于人不断创造文化的辛勤劳作之中。人的突出特征,人与众不同的标志,既不是他的形而上学的本性也不是他的物理本性,而是人的劳作。正是这种劳作,正是这种人类活动的体系,划定了“人性”的圆周。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都是这个圆的组成部分和各个扇面。因此,一种“人的哲学”一定是这样一种哲学:它能使我们洞见这些人类活动各自的基本结构,同时又能使我们把这些活动理解为一个有机的整体[1]87。这也就是说,人有什么样的劳作,就有什么样的本质;人的创造活动怎样,人性的面貌也就怎样。对卡西尔而言,人的历史就是在创造文化的活动中把人塑造成“文化的人”。这就是人的真正本质,唯一人性。

理性能力确实是一切人类活动固有的特性。正是依靠这种基本的能力,人成为一个有责任的存在物,成为一个道德主体。而且人也的确具有创造符号的能力,正是“符号功能”建立起了人之为人的主体性。人总是生活在“理想”的世界,总是向着“可能性”行进,而动物只能被动地接受直接给予的“事实”,永远不可能超越“现实性”的规定。而这种区别的秘密就在于人能发明、运用各种符号,所以能创造出自己所需要的“理想世界”,而动物却只能按照物理世界给予它的各种“信号(sign)”行事,所以始终不知何为“理想”,何为“可能”。

但是上述两种诠释都夸大了人的能动性而忽视了人的被动性,突出了人的创造性而忽略了人的局限性。因为人的认知和创造难以摆脱生存环境的限制。《庄子·秋水》有精辟的论述:“井蛙不可思于海者,囿于虚也;夏虫不可语于冰者,笃于时也”。相比之下,认知语言学中“人是体验的存在”的思想则从人与环境的互动来诠释理性。

二、认知语言学对理性的诠释

人之所以有理性,能创造符号,皆因人能使用语言。语言使人有别于动物。例如,对非洲某些民族而言,一个新生儿只是一件“东西”而非“人”,只有通过学习,才能成为“人”。如此说来,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人至少懂得一种语言。这也就是说,人要弄懂何为人性,就要了解使人成之为人的语言。正如美国认知语言学家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和哲学家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所说:“……哲学若不能够与心智、语言或人类生活其他方面的理论相沟通,不了解大量的、正在进行的相关科学研究,那么,哲学的故事就只能是脱离了人的体验与认知现实的虚构。假如我们要认识自身,哲学就需要与心智科学保持永久的对话。”[2]552

认知科学的研究结果表明:(1)心智生来就是体验的;(2)思维几乎是无意识的;(3)抽象概念大多是隐喻式的。这些研究结果所揭示的内涵与二千多年来西方传统哲学中的理性概念迥然不同。过去,理性一直被定义为人所独有的特性。除逻辑推理外,它还指我们产生疑问、解决问题、评价、批判、深思熟虑以及认识世界、他人和自我的能力。但认知科学研究成果却告诉我们:(1)人的理性只是动物理性的一种形式,与人的大脑特质和身体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2)我们对真值的认识以我们的大脑和身体与外部环境互动所产生的无意识活动为基础[2]17。据此,莱考夫和约翰逊将人定义为体验的存在。其内涵为:(1)人的理性(包括概念、真理、知识、心智、道德)是体验的。它源于人的大脑和身体与客观世界相互作用的结果;(2)理性是隐喻式的。隐喻存在于人的思维之中,可以影响人的思维模式;(3)人之自由有限。因为人大部分的思维是在无意识中进行的,而人的概念系统也是无意识的,并且由神经固定在大脑中,因此人不能自由地凭意志去改变它[2]555-557。

说人是体验的存在,又意味着什么呢?还是让我们到人的认知方式——范畴和隐喻中去寻找答案吧。

(一)范畴——认识活动的物种概念

范畴基于经验。因为人必须以范畴化的方式去从事认识活动,所以范畴也只能通过人的体验才能形成。这也就是说范畴只是对人部分经验的分类,而非全部,人不可能“超越”范畴而拥有非范畴的经验。保罗·凯(Paul Kay)等人关于颜色词的多项研究结果显示,尽管各种语言的颜色词不尽相同,个体对色彩范围的界定也不统一,但对于某种特定的颜色,所有受试者认定的最典型者却完全一致。莱考夫(2007)则认为,这项研究的有趣之处在于它揭示出颜色并不是独立地存在于客观世界中的一种客观性质,而是建立在人类的生理基础上,是一种相互作用性质,即颜色并不是特定波长及可以反射的光波,而是光波与人的眼睛、大脑、神经系统相互作用的复杂结果[3]。艾琳娜·罗苏(Eleanor Rosch)对范畴的研究也表明,基本层次范畴词(如椅子)之所以要比上一层次范畴词(如家具)蕴含的信息大,是因为在这个层次上,人与客体的互动最多[4]。罗纳德·塔米(Leonard Talmy)对空间方位词的研究亦显示,尽管不同语言中的空间方位词千差万别,但都可以分解成基本的意象图式,而大多数意象图式(如上下、进出)都是人依据自身与所在环境的特定方向而形成的[5]。这些研究结果说明:人对一切事物的认识都需要人类认知系统的参与;人所认识到的所谓客观性质,其实就是人与客观世界相互作用的结果。

范畴依据原型。亚里士多德的传统范畴理念认为,范畴由充分且必要条件确定,符合这些条件的就是范畴成员,否则就不是。因而范畴成员是平等的,范畴的边界是清晰的,范畴是同质的。但1960年与1970年许多研究者(如Berlin& Kay,1969;Labov,1973,1978;Rosch,1975,1977,1978)所做的一系列试验结果表明,范畴的形成基于原型。人们通过与原型相比较,根据成员具有家族相似特征的多少来确定一个范畴的典型成员与边缘成员。因此,在范畴内部,其成员的隶属度不同。因而范畴是异质性的,原型结构使得范畴既具有稳定性,又具有灵活性。

范畴边界模糊。由于范畴内部有典型成员与边缘成员之分,所以范畴的边界是模糊的。如麻雀被认为最具鸟的典型特征,兀鹫次之,鹈鹕趋于边缘,企鹅则是非常边缘的成员,而蝙蝠看上去像鸟却不是鸟。也就是说,在“鸟”这个范畴里有一个不是鸟却像鸟的边界,故“鸟”范畴的边界是模糊的。范畴边界的模糊意味着范畴之间是模糊的。

范畴化认知的体验性和模糊性等特点表明,人的认识以人与客观世界的相互作用为前提。这也就是说,人的认识是有条件的,因而是有限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的认识只能停留在这个层次上。人与动物的不同在于“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进行生产,并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6]97范畴化认知的特点一方面揭示了人之认识的有限性,但另一方面又为人超越其自在的限制去认识客观世界、他人、自身提供了基础。这种超越体现在认知能力上就是范畴的突破——隐喻:一种带有创造性的思维方式和认知能力。

(二)隐喻——跨越物种的认知方式

隐喻在传统上被视为一种修辞格,但它的创造性功能却一直为历代思想家们所共识。亚里士多德在其《诗学》一书中说到,善于使用隐喻是件了不起的事情。这种能力是从别人那儿学不到的。它是天才的象征,因为好的隐喻意味着从不同的事物中直觉地感知到相同[7]。通过相似性,隐喻使事物变得更加清楚。相似性非客观存在,是认知主体感知的结果。

法国著名思想家利科(Paul Ricoeur,1913-2005)认为,隐喻创造意义。相似性是隐喻的一种纽带,在隐喻中起核心作用。在隐喻中,通常看来毫不相干的事物之间建立起了“亲缘关系”,形成了“范畴错置”。正是这种有意识的错置,使原来的分类秩序被打破,新的联系形成,新的意义也随之创造出来。他还指出,好的隐喻不是描写事物之间的相似性,而是在不同事物之间发现和创造相似性。发现和创造相似性的过程就是创造性认知的过程。利科把隐喻看作是一种认知能力。他用三种认知模式来说明隐喻的创造性:一是比例模型。它的物质形态类似标本,主要体现在外部形态结构上。二是类比模型。它仅仅具有结构上的同一性。三是理论模型。它在于创造一个更便于描述的虚构对象,并且将这一现象的诸属性置于一个更加复杂的实在领域。这三个模型反映了认知的不同层次,但同时具有相同的认知属性和功能。飞机模型不是飞机本身,图表也不是销售本身,多米诺骨牌亦非复杂事物本身,但是它们都具备认知功能。这种认知功能是建立在不同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基础之上的。隐喻能够将直接适合于此事物的语言作为发现彼事物的透视镜工具来使用,从而将两个分离的领域带入认知和情感的关系之中。通过这一理论模型,我们觉察出新的关系。因为模型与某个应用领域之间存在心理同构。正是这一同构,奠定了“词语类比转换”的基础,并且允许隐喻像模型一样去显示新的关系[8]。

在此基础上,美国认知语言学家莱考夫和哲学家约翰逊又将隐喻提高到思维方式来看待。他们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对人的行为活动、思维方式、概念范畴、语言符号等领域进行了全面细致的考察,结果发现在哲学、诗歌、数学、政治及日常生活中,都存在着隐喻。笛卡尔认为:我思故我在。我存在是因为我拥有清晰明确的理性概念。这其中包含的一个重要隐喻就是“知道是看见”,“理解是清楚地看见。”所以在他们看来,隐喻并不只是一种修辞手段,也不仅仅存在于人类文化的早期阶段,而是“普遍地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仅存在于语言中,而且存在于思维和行动中。我们赖以思维和行动的一般概念系统,从本质上讲是隐喻式的。”[9]3

三、隐喻的创造性

作为认知能力和思维方式的隐喻[10],其创造性又是如何体现的呢?概括起来有三种方式:

视过程为实体。只有感知到的东西才能被认识,在言语中常将表述的对象视为实在。名词化(nominalization)可以将过程当作实物来对待。这种概念的转换实际上是一种隐喻转换。这就是莱考夫所讲的本体隐喻。借助这种隐喻,我们可以把事件看作客体,把状态、行为当作容器。这种“实物”不是客观世界中的存在物,而是说话人/作者的臆造物,存在于心灵世界。

概念整合。This surgeon is a butcher(这位外科医生是个屠夫)的喻义是怎样得出的呢?整合理论如是说:在外科手术域心理空间输入了诸如正在做手术的人、被做手术的人以及手术室内的有关细节。在屠宰域心理空间输入了屠夫及相关屠宰活动。这两个输入空间拥有某些相同结构,并表现于类属空间中,即某人用利器对某个生命体实施某种行为。整合空间除了从两个输入空间继承部分结构外,还生成了自己的即时结构。这个结构由输入至整合空间的成分相互作用所致,主要是外科手术空间投射的手段/结果与屠宰空间投射的手段/结果关系不相容。在屠宰空间里,过程的目的是宰杀动物,将骨肉分开,而外科手术的目的是治好病人。在整合空间里,屠宰的手段与外科手术的结果,外科手术中的人及手术环境融合在一起。屠宰的手段与外科手术结果的不协调让我们推断出“这个外科医生不称职”。此例说明,整合是一种创新,是通过熟悉材料的相互作用创造出新意义的过程。

形成新隐喻。新隐喻可赋予我们以往的经验、行为以及所知所信的一切以新的意义。在Love is a collaborative work of art(爱情是合作的艺术),这个隐喻中蕴含了下列意义:爱情是劳作、积极的;爱情需要合作、耐心、奉献、妥协、克制、至诚、共同承担责任、有共同的价值和目标、牺牲、积累;爱情通常会有挫折;爱情富有创造性;爱情创造现实。新闻报道中常见新隐喻。关于美国金融危机的报道使用大量新隐喻,其中的源域涉及气候、疾病、战争、建筑物等范畴[11]。

这种新隐喻,在莱考夫和约翰逊看来,能创造新的现实。当我们用隐喻去理解自身的经验时,这种创新就发生了。而当我们遵循隐喻去行动时,这种创新就变成了更为深刻的现实。如果一个新隐喻进入到我们基于行动的概念系统,它将改变那个概念系统及由这个概念系统所产生的认识和行动。许多文化变革都始于新隐喻概念的引进。当然,词汇本身不能够改变现实,可一旦进入我们的概念系统并使其发生变化时,它就会影响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和行动[12]。

至此,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我们可以把“人是体验的存在”的内涵概括为:人既是自在的,也是自为的;既是生物的,又是文化的;既是理性的,也是感性的;既是继承者,又是创造者。

[1]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2]Lakoff,G.&Johnson M.Philosophy in the Flesh: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 Western Thought[M].New York:A Member of the Perseus Books Group,1999.

[3]高远,李福印.乔治·莱考夫认知语言学十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26.

[4]Rosch,E.Natural categories[J].Cognitive Psychology,1973,4:328-350.

[5]Talmy,L.How language structures space[A].In H.Pick and L.Acredolo (eds)Spatial Orientation:Theory,Research,and Application[C].New York:Plenum Press,1983:225-282.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7]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158.

[8]Ricoeur,P.The Rule of Metaphor:Multidisciplinary Studies of Creative Meaning of Language [M].Routledge,2003:26-27.

[9]Lakoff,G &Johnson,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10]王晶芝,杨忠.概念隐喻理论的再思考[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3):99-101.

[11]狄艳华,杨忠.经济危机报道中概念隐喻的认知分析[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 社会科 学版,2010(6):111-113.

[12]郑丽.法律语言介词历时演变研究[J].延边大学学报:社科版,2010(2):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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