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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传播视野下的少数民族母语磨蚀
——以镇雄县丁目术苗族社区为例

2012-03-24王仲黎王国旭

关键词:苗语苗族母语

王仲黎,王国旭

(1.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 650091; 2.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昆明 650031)

语言传播视野下的少数民族母语磨蚀
——以镇雄县丁目术苗族社区为例

王仲黎1,王国旭2

(1.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 650091; 2.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昆明 650031)

随着民族共同语的推广及现代大众传媒的发展,苗汉语言接触频繁。受强势语言影响,丁目术苗族语言社区不同年龄层次群体母语技能出现退化、磨蚀,本文主要从语言传播视角探讨汉语传播对丁目术苗族母语磨蚀的影响。要解决丁目术苗族强势语言传播带来的母语能力退化问题,从根本上要求解决信息时代语言传播的不对称问题,充分考虑与了解当地少数民族语言权利和语言诉求,提高母语自身传播能力,借助现代大众传播传承民族语言文化,增强母语活力。

语言传播;语言磨蚀;语言教学

丁目术村是镇雄县场坝镇下属的一个自然村,全村共有苗族81户,有彝族3户,汉族12户,丁目术苗族社区各民族皆通苗语、汉语,是个相对典型的苗汉双语社区。我们在前期研究中对丁目术苗族不同交际环境中语言选择、语言使用、语言态度等进行了调查[1]。调查结果表明:丁目术苗族母语保持良好,母语情感在维系苗语母语能力上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不同年龄层次的苗族都有保持母语的强烈愿望;出于生存及发展需要,许多中青年苗族外出求学、务工,其对于汉语的学习和使用包含了更多理性成分,对学习汉语尤其是普通话持较为积极的态度,汉语能力也较为突出;丁目术苗族自由使用苗语与汉语,但苗汉双语使用的范围有一定分工,苗汉双语人在村寨及家中主要使用苗语,在苗寨之外及与不懂苗语的汉人交流时使用汉语方言。双语人如果为苗族而不使用苗语或者掺杂汉语,大多数苗族对此持否定态度。在调查中我们还观察到,随着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迅速传播,苗族母语能力尤其是中青年苗族母语能力受强势语言影响出现一些非病理性或非生理性退化磨蚀现象。

语言传播主要是指某种语言在非母语区以外人群中的传播。李宇明在阐述大众媒体与语言传播的关系时认为:“客观上媒体都具有信息传播与语言传播的双重使命”[2]82。语言本无优劣或先进落后之分,但在现代信息社会中,语言因其所负载的信息量差异而存在功能强弱之别。本文将以丁目术苗族双语社区为例,从语言古典式传播与现代传播两方面分析语言传播与民族母语磨蚀现象。

一、语言古典式传播与苗语母语磨蚀

语言古典式传播主要分为三种类型:个体的或者小范围的交际;书院或私塾的语言教育;经典文献的传阅。在解放前,苗族由于长期处于有语言无文字状态,苗语传播主要是通过第一类口头语言小范围人际传播方式,一些苗族知识分子受汉字影响创制苗族方块字,但这种受汉字影响的方块字字数有限,且缺乏系统性,不能满足苗族交际交流需求。以往苗族知识分子所接受的学校教育大都是以强势文化载体汉语文为媒介语的教育,苗文经典文献因民族文字缺失也大都采用汉字书写,更无苗文文献可传阅,苗语传播半径小,速度较慢,大都停留在本民族社区范围。新中国成立后,国家为苗族创制了苗文,经过几十年的实践,苗文推广虽有成效,但不甚理想,苗语传播受媒介限制仍未突破人际传播的藩篱。

(一)语言古典式传播与苗语母语能力磨蚀

语言传播与苗语双语生活构建。所谓语言传播,通常是指一种语言使用区域的扩大。社会语言学意义上的语言传播通常分为两类:一是自然传播,一是对某种语言有意识的传播。母语习得属于前者,学校语言教育属于后者。从语言习得规律看,儿童初始语言是人一生中自然掌握的最为牢固的语言,对人的语言使用、语言能力影响深远。丁目术苗族社区相对闭塞落后,苗族母语也就是最早接触并习得的也曾经是惟一使用的语言,其母语传播大都是采用个体小范围自然交流来实现的。丁目术苗族社区基本上全民兼用汉语,这是汉语历史传播的结果。语言不仅仅是人类最为重要的交际交流工具,也是文化载体,语言传播常常伴随着文化的交流与交融。在历史上,汉语以其裹挟的汉民族政治、经济、文化的巨大优势而常常作为一种强势语言被少数民族主动地学习和使用,因此中国西南少数民族在同汉族长期接触过程中大都有学习和掌握了当地汉语的传统,通过了解汉语所承载的信息,逐渐融入到主流文化中,形成中华民族文化多元一体格局。丁目术苗族大都从贵州迁徙而来,在迁徙与流动过程中,其交际交流范围进一步拓展,学习和使用其他民族尤其是强势民族语言文化成为生计需要,其语言模式由最初一元母语模式向二元苗汉双语模式转化,是其对生存文化环境的一种主动适应。

教学语言选择与苗语母语磨蚀。汉语在丁目术苗族社区的古典式传播主要是通过两种途径来加以实现:其一,与当地汉族自由交流中自然习得汉语官话方言,此为语言的自然传播;其二,通过学校语言教育有意识习得普通话,此为国家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的结果。李宇明指出:“教学语言是国家语言政策的重要体现,是国家语言规划的主要内容,是教育主权的有机组成部分”[2]50。2000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第十条第一款规定:“学校及其他教育机构以普通话和规范汉字为基本的教育教学用语用字。”一种语言使用范围的扩大必然会对其他语言造成影响,民族共同语汉语普通话在丁目术苗族社区的传播必然与丁目术苗族母语形成竞争,无疑会对处于弱势的苗族母语能力造成磨蚀,其最为突出的表现是苗族尤其是青少年成员母语能力的非病理性退化。在调查中我们编写了苗语400核心词,要求被试在规定时间用苗语表述调查表中的词语。很多被试在回答问题之前表现得相当自信,多数受访人认为“我们是当地苗族,说苗语自然没问题”,但是在调查过程中,面对生活中再熟悉不过却不能用母语表达的话题,常常让受访者尴尬不已。调查结果显示,苗族母语能力退化与被试受教育程度或者学历高低呈正向关系,见表1。

表1 丁目术苗族母语能力退化与学历相关性分析(N=202)

从表1中可以看出,苗语口语表达能力差异与学历层次高低有相关性,学历越高,汉语程度越高,母语磨蚀程度越高,最高比例为12%,到达一定比例后表现出母语的稳定性,可以说12%为丁目术苗族母语磨蚀与母语稳定的临界点。第二语言汉语使用范围扩展对母语技能退化影响十分明显,调查发现,被试误读的生词全部是用汉语来表达,尤其是一些常用词,一些苗语常用词中青年苗族要思考一段时间才能用母语表达,而老年人和儿童则能不假思索地用母语予以回答。上述事件说明,在丁目术苗族社区中,接受过汉语教育的苗族青少年汉语能力呈上升趋势,而其母语能力受第二语言汉语影响呈现下降趋势。对此当地苗族感受尤为真切,一些老年被试告诉我们,现在年轻人的苗语没有他们的地道了,很明显的一个现象是年轻人的母语中开始掺杂大量的汉语借词,尤其是外出打工归来的中青年,受汉语影响,用词非常时髦,而这些词汇大都是母语中所缺失的,有的干脆就直接转用汉语表达。自然,在这些老年被试自己说的苗语中也夹杂着一些他们自以为是苗语的汉语词汇,而他们对于这些全然不觉。可以说,丁目术苗族社区的苗汉双语生活是汉语传播历史发展的结果,而随着汉语在苗族区域的传播速度的加快,苗汉语言融合的步伐也随之加大,汉语传播半径迅速拓宽,学校作为汉语传播的阵地,在语言传播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

(二)语言传播与苗语母语态度转变

语言传播对于苗语母语磨蚀的另一个十分重要的表现就是苗族社区之于母语与普通话态度差异。丁目术苗族社区及家庭语言态度转变的一个最为直观的表现就是苗族人学习与使用普通话的积极性。全球化与信息化时代,丁目术苗族封闭的生存状态被打破,在外来强势文化冲击下,作为交际交流媒介的语言首当其冲,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普通话在文化交流与冲突中显然占据了有利地位,具有相当高的威望。在对语言发展前景的期望调查中发现,90%以上的苗族被试希望学习并使用汉语,其中85%以上的被试希望学好标准普通话,而希望自己的母语能得到发展的比例则大大低于普通话,尤其是年轻人,他们对于学校使用普通话教学持肯定态度,因为普通话的学习与使用能够帮助他们或者他们的孩子提高学习成绩,应对将来升学、就业需求,增强其社会竞争力。

丁目术苗族社区汉语传播能力与其传播媒介所承载的信息、文化及资源有着紧密的联系。汉语普通话作为国家规定的官方语言和民族共同语,承载了大量科技、文化信息,学习好普通话这一交际交流媒介就等于掌握了通向信息社会的密码。因此,在学习和使用普通话的态度上,许多苗族被试表现出的对于普通话的偏爱就不难被理解。56%的被试希望自己能够准确流利地使用普通话,以便于与外界交流,尤其是长期在外学习和工作的中青年群体。而43%的被试认为自己的普通话能够满足一般的交际就行。总体而言,丁目术苗族对于自己学习与使用普通话的期望值较高,学习和使用普通话的主观愿望较强。而丁目术苗族对于母语的期望则相对宽容,大多数被试表示,在家或者苗族村寨能够使用母语交流就行了,而且当被问及“如果外出务工或者学习的苗族不说苗语,您的态度如何”时,一半以上的被试表示可以理解。苗族对于学习与使用汉语的热衷大都与功利性有关,随着众多的年轻人外出务工学习,汉语的功能逐渐被放大,而母语苗语功能相对弱化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二、现代大众传播与苗语母语磨蚀

现代大众媒体,主要是指面向大众的报刊、杂志、电视、广播、网络等媒介。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语言现代传播方式有了更多的选择。随着现代媒体的介入,语言传播速度加快,传播半径拓宽,尤其是广播、电视、网络等媒体深入各民族地区语言生活的方方面面。以丁目术苗族社区为例,丁目术苗族村民的普通话大部分是通过广播、电视等媒体自然习得的,新兴媒体在传递信息的同时,也将权威媒介语言与媒介语言规范传递给受众,对社会及受众语言使用、语言能力起到了积极的导向作用。

(一)现代大众传播对苗族母语的影响

现代传播媒体的介入对丁目术苗族母语的影响是双向的。首先,大众传播使用规范的强势语言加速了汉语在民族地区的传播,这种传播方式虽然是语言自然传播,但其使用的权威官方语言对受众而言具有一定的强制性和不可选择性。权威媒体语言(普通话)通过广播、电视、网络等媒体强化了自己的地位,扩大了自己的使用范围,提高了其与民族语的竞争优势,民族母语使用空间受到挤压,逐渐退缩到更小的家庭或者社区范围。语言竞争说到底是语言背后所蕴藏的经济、文化实力的竞争。基于此,苗语在与汉语传播竞争中自然而然处于弱势。且苗语由于自身缺陷,如地域分布广,苗语缺乏统一的文字作为传播媒介等,造成苗语方言分歧大,无法形成统一的苗语规范,这也无疑给信息社会苗语的传播带来一些障碍。其次,现代传播媒体的发展并没有改变丁目术苗族的母语传播方式,丁目术苗族母语传播仍然没有突破小范围的人际传播瓶颈,众多新生代苗族青年对于新兴汉语传播媒体如汉语影视作品的热衷及对于母语忘却的淡漠,使得母语传播失去了传统的受众。我国《宪法》规定,少数民族有使用和发展自己民族文字的权利,但受限于苗族自有文字传播功能缺陷,苗族语言文化很难利用现代传播手段拓宽自己的传播范围。受众的流失,苗族母语能力的衰减,传播手段的滞后,传播内容的单一,这些都严重地制约了苗语母语在苗语社区的传播。

(二)大众传播视野下的苗语社区汉语传播

全球化趋势下,汉语借助卫星电视、网络等新兴媒体加速其传播速度,我们可以看到,在丁目术苗寨,卫星电视、手机的普及率已经很高,随着村村通工程的实施,很多家庭都开通了卫星电视,通过电视这一媒介,丁目术苗族加强了与外界的沟通与交流。在我们的许多访谈和调查对象中,很多人的普通话都是跟着电视慢慢学会的,一些人最初也只是会一点点当地汉人的汉语方言,随着电视媒介的普及,普通话电视节目逐渐占据了丁目术苗族娱乐语言生活的主要内容。

“不同的语言代表不同认识世界的方式”[3],语言是文化载体,其本身也是文化子系统,语言传播的范围大小及速度快慢最终取决于其所承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语言本无优劣之分,但语言的功能却有强弱之别。汉语由于其裹挟的汉文化及其作为官方共同语的法定地位在今天的少数民族地区处于强势地位。如果两种或者多种语言共存于一个在地理上毗邻的区域,期间没有因自然或社会因素造成任何跨文化交流的障碍,那么他们在每个语言社群中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多语现象。语言接触的程度有深有浅,接触中的两种或者多种语言的地位不同直接影响到接触的深度。一般而言,处于优势地位的语言往往会对处于劣势地位的语言形成一个正向的压力,使得处于劣势地位的语言使用者主动学习处于优势地位的语言以提高竞争力,丁目术苗族语言社区就属于这种情况。汉族在丁目术苗族社区不是人口多数民族,但是汉语作为汉文化传播的媒介其在丁目术社区的优势地位不言而喻,丁目术苗族大都是双语者,但是苗汉双语影响却不是双向的,汉语对苗语的影响大大超过苗语对汉语的影响,这可以从丁目术苗族苗语中出现的大量汉语借词现象中窥豹一斑。

三、语言传播与语言和谐

“语言是国家综合国力的主要体现,在科学研究的基础上对国家语言传播政策作全面和长远的规划要成为语言决策的大事。”[4]语言保护与语言沟通是我国当前语言生活的两大课题。推广民族共同语标准形式普通话是我国语言规划的重要举措,促进普通话在民族地区的传播也是解决语言沟通问题的重要措施,汉语传播在帮助少数民族提高科技文化水平的同时无疑会与民族地区母语形成竞争,也会增加少数民族语言文化保护的焦虑,这是和谐语言生活构建所必须面对的。语言和谐是社会和谐的一面镜子,在丁目术苗寨,汉语与苗语和谐共处,在各自的使用领域内充分发挥着彼此的功能。汉语在丁目术苗族社区的迅速传播以及由此产生的丁目术苗语母语磨蚀和苗族母语焦虑是构建和谐语言生活的不稳定因素。要解决丁目术苗族强势语言传播带来的母语能力退化问题,从根本上要求解决信息时代语言传播的不对称问题,充分考虑与了解当地少数民族语言权利和语言诉求,提高母语自身传播能力,借助现代大众传播传承民族语言文化,增强母语活力。对此,国家在进行语言规划的时候要充分考虑汉语与少数民族语言之间的关系,在坚持语言、教育权利平等基础上,给弱势语言群体一个自主选择的自由空间。在保护民族语言传播生态的同时,采取一定积极措施,助推民族语言传播,如加强双语教学、增设民族语言广播、电视设施建设、推广民族文字等等,这样才能构建民族地区和谐语言生活。

丁目术苗族对于汉语的传播与使用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包容性,对自己的母语传播也显现出了一定的自信,而汉族主动学习苗语,也是对苗族语言文化的尊重的表现。丁目术苗族语言传播与母语研究说明,全球化趋势下,在坚持国家语言政策前提下,如何增强少数民族母语传播能力,维持民族语言传播生态,建设和谐的语言生态模式,是我们每一个语言研究者的责任,也是时下文化传播研究者的使命。

[1] 王仲黎,王国旭.弱势语言生态环境的自我建构——云南省镇雄县丁目术村苗族语言和谐研究[J].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1(6).

[2] 李宇明.中国语言规划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3] 罗伯特·迪克森.语言兴衰论[M].朱晓农,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14.

[4] 陈卫强,方孝坤.语言传播的冲突与协调[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

责任编辑:王飞霞

H0-05

A

1004-941(2012)03-0130-04

2012-05-17

基金来源:云南省教育厅青年基金项目“滇东北民族杂居区苗族语言和谐研究:以镇雄县丁目术村为例”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K3050968)。

王仲黎(1979-),男,湖南祁阳人,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语言学与语言人类学;王国旭(1980-),男,云南镇雄人,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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