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法语义界面现象：以英汉负极义微量词为例

文卫平

(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

人类语言与动物交际系统的本质区别在于递归性，人类语言是一个递归系统，动物语言则缺少递归特征。

人类具有生成无限多的句子和理解无限多的句子的能力，这种语言的创造能力和解释能力分别基于句法递归程序和语义递归程序(Sauerland＆Stechow，2001)。句法递归程序生成句子，语义递归程序解释句子。生成语法的核心思想是有限规则无限运用，即有限的句法规则生成无限的合乎语法的句子。同样，经典逻辑语义学也有一条指导性原则，即组合性原则——句子的整体意义由句子各个组成部分及组成方式共同决定。从语言生成与语义解释来看，句法语义是两个自治的递归程序，句法表征与语义表征独立存在，正因为如此，才存在句法语义界面，句法语义界面在这两个递归程序中建立联系。

作为两个独立存在的表征，句法语义之间存在对应关系，如直接辖域，也存在不对应关系，如反向辖域。负极义微量词(Minimizers)就是典型的句法语义界面现象。英汉负极义微量词的允准充分体现了句法语义的这种对应与不对应关系。

负极义微量词是最小量、最小程度的表达式，可以达到强化或弱化否定力量的目的，它是负极词的一种形式。负极词的显著特征是必须得到允准，允准的语境为非真实语境(Zwarts，1995;Giannikidou，1997)，包括下向蕴涵算子，模态算子、条件算子、类指算子等。否定算子作为下向蕴涵算子，是负极词允准的主要手段，负极词必须在否定允准语的辖域之内。试比较(1a)与(1b):

(1)a.Mary did not receive a letter from her parents.

b.Mary did not receive any letter from her parents.

(1a)中否定算子与存在量词同现，当二者同现时，句子产生辖域歧义，否定算子可以取宽域，也可以取窄域，其逻辑式如(2):

(2)a.??x(Letter－from－her－parents(x)∧Receive(m，x))Neg＞?

b.?x(Letter－from－her－parents(x)∧?Receive(m，x))?＞Neg

(1b)则不存在辖域歧义，否定算子与负极词同现时，不产生互动，负极词只能取窄域，不能取宽域。(1b)只有一种解读，即(2a)，从其逻辑式看，负极词在否定允准语的语义辖域内。(2b)中的否定允准语取窄域，违背了负极词允准原则。

语义辖域受制于句法结构，在英语中，算子的语义辖域也就是其成分统制的范围。以负极词的典型形式微量词为例，在句法上，负极义微量词由允准语成分统制，即支配允准语的第一个分叉节点也支配微量词，并且允准语和微量词互不支配，这就是直接辖域关系。直接辖域体现了句法语义的对应关系，成分统制的范围也是语义规则应用的范围。所以英汉负极义微量词都可以处于宾语位置，由否定允准语直接允准，遵循负极词允准的线性条件(Ladusaw，1979)，即允准语居左，负极词居右。如(3)。

(3)a.Mary didn’t spend a thin dime on housing.

b.张三没有买一本书。

(3)的逻辑式为:

(4)a.??x(dime(x)∧ Mary spend x on housing))Neg＞?

b.??x(书(x)∧张三买x))Neg＞?

(3)中的负极义微量词处于允准语的直接辖域内，即在句法上受到否定允准语的成分统制，语义上处于否定算子的辖域，这时，句法语义关系完全对应。但是汉语的负极义微量词除了宾语位置外，还可出现在主语位置，如(5):

(5)a.一个人都没有来。

b.一个学校都没有接受我的申请。

处于主语位置的微量词在句法上没有受到允准语的成分统制，要获得允准，必须处于否定算子的语义辖域内，或称反向辖域。否定的反向辖域表明，语义辖域宽于句法辖域，因为否定的句法辖域小于整个句子，否定出现在低于主语，高于动词和其内部论元的位置，这是句法语义不对应的地方。英语中的反向辖域一般限于存在量词与全称量词同现的情况。汉语含有负极义微量词的句子中，其否定的反向辖域是如何形成的?

当负极义微量词处于主语位置时，必须与“都”同现，由“都不/没”双重允准，如(6)。其中，“都”直接允准，否定算子“不/没”间接允准，在“都”的作用下，否定算子取宽域。

(6)“一+NP”…都不/没 V Neg＞?

“都”是最大化算子，表达最大化和穷尽性意义(Cheng＆ Giannakidou，to appear;Xiang，2008;文卫平，2012)。作为最大化算子，它赋予微量词全称意义，(6)的逻辑式为:

(7)?x?Φ

根据一阶谓词逻辑，??xΦ??x?Φ，微量词仍然在否定允准语的语义辖域。

英语负极义微量词的允准要求句法语义完全对应，微量词只能处于否定允准语的直接辖域内，所以微量词在宾语位置合格，在主语位置不合格。汉语负极义微量词的允准体现在句法语义关系上可以是完全对应(直接辖域关系)，也可以不对应(反向辖域关系)。“都”作为最大化算子是形成反向辖域的重要的语义机制，也是汉语句法语义映射的手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