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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仇——《八月之光》中乔与生命中女人关系的萨特式解读

2012-03-20章艳萍

文山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萨特冷漠安娜

章艳萍

(文山学院 外语系,云南 文山 663000)

《八月之光》这部小说,在美国作家福克纳的众多作品中,被认为是作者的创作发展进程中具有“里程碑式意义”[1](P216)的作品。作家从先前对南方穷白人和黑人生活的关注,转向对“美国的种族歧视和专制问题”[2](P320)的揭露,是一部反思南方长期存在的“种族仇恨和加尔文教徒的道德堕落”[3](P155)的小说。该小说自1932年在美国问世起,一直受到国内外评论家的关注。作品对个人价值,对人的道德完美的思想的追求,与当时西方盛行的思想——存在主义,有很大的共通性。除此之外,该小说多线索的故事情节,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使其成为一部远远未被读懂的小说。

小说中的重要人物乔·克里斯莫斯在“表现南方社会、历史与文化过程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4](P35)。他悲惨的身世,孤僻冷漠的性格,漂泊不定的生活,以及惊世骇俗的行为,无不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时也倍受评论家的关注。这个外表冷漠,鲜与他人交往的人内心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值得人们去探索。笔者试图通过萨特存在主义哲学中“我和他人的关系”这个角度,来分析乔与生命中女人的关系,从而探索他内心的情感世界。

一、我和他人

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中把“我”和他人的关系称为“为他人的存在”,是存在与存在的关系。他人“和我一样是自为的存在,与我共同存在于一个真实的世界中:他有自己的观点,用自己的方式表现着世界。而且我们之间发生关系,我就会感到这个世界从我这里逃脱以进入到另一个表现和计划中去,与另一个自我结成整体,所以我与他人是平等的。”[5](P105)这样,他人的世界与“我”的世界混乱不清,他人逐渐成为“我”的世界的占有者,使“我”的世界分裂。而每一个他人都有一个他人,于是世界就纷乱不止。他人的存在是一切冲突的根源,也即萨特所描述的他人就是地狱。

萨特以人对他人的“性”态度为基础,具体分析了“我”与他人关系的类型。对待他人的第一种态度是:爱情、语言和受虐色情狂。对待他人的第二种态度是:冷漠、情欲、憎恨与性虐待狂。通过这种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关系,萨特旨在说明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各种关系都是这种关系的多样化形式。这种具体的关系表明了“我”的存在与他人的存在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我和他人的关系不可能达到和谐的“共在”,而是“冲突”。

二、乔与生命中女人关系的阶段性特征

(一)爱——对爱情和亲情的渴望

《八月之光》的读者对主人公乔的人生不会感到陌生。这个出生就被怀疑为黑杂种的小孩,一落地就失去了母亲,被拥有狂热清教信仰的外祖父扔在孤儿院门口。从落地起就在孤儿院生活的他,从未有过亲人的概念。除此之外,他还受到外祖父的监视,被其他小孩称为“黑鬼”,因此他的内心世界比其他孤儿又多了一份孤寂。孩子幼小而单纯的心灵永远不会放弃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在孤儿院里,有一个12岁名叫艾丽斯的女孩对他很友好,他把她当妈妈一样看待,因为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命令他做事。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艾丽斯的友好和善意让他感受到了温暖,启发了他内心对爱的渴望。可惜好景不长,这个像妈妈一样的女孩有一天夜里突然消失了,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很快他也淡忘了这件事,重新回到了孤寂的生活轨道上。

在偶然撞到营养师偷情而遭到营养师的排挤后,乔被麦克伊琴夫妇收养。由于无法忍受养父对他的严格管制,他与养父的关系一直很冷淡。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养父带他到城里办事,在饭店里他认识了一个名叫博比的女招待。他对她一见倾心,因为她瘦弱得像是急需他的保护。纯真的、对爱情的渴望在乔的内心开始蔓延。半年以后,他捏着一角钱硬币,硬着头皮鼓足勇气走进了饭店。因为付不起咖啡钱,女招待替他化险为夷的行为更使他心生爱意,同时他也为自己的卑贱感到痛苦不已。过后,他卖掉了养父给他的小母牛,拿钱去赔女招待,并开始和她偷偷地约会。他毫无杂念地关心爱护她,对她充满了信任,甚至连自己可能存在黑人血液的事情也告诉了她。为了不让博比的老板瞧不起他,他还学会了挣钱去给博比买礼物。乔所有的行为都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对纯真爱情追求的最好体现。遗憾的是,他慢慢地发现博比是一个暗娼。博比在得知他有黑人血统这个秘密后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冷漠。乔对爱情的幻想顿时化为泡影,他和博比的关系也转变成互相玩弄。

(二)冷漠、憎恨——对亲情和爱情的逃避

萨特认为,对待别人第一种态度的失败,使得“我”开始转向第二种态度。由于“我”不能以我对别人而言的对象性为中介与别人的意识同化,就可能导致我断然地转向别人并去注视他。在这个意义下,注视他人的注视就是把他自己本身置于他自己的自由中并且基于自己的自由,力图与别人的自由相对立”[6](P490)。在这个过程中,“我”把握自己定位为注视别人的人,这种态度被萨特称为冷漠。“我”表面上盲目地认为他人不存在,但这种盲目是“我”本身决心去掩盖的东西。

乔失去了艾丽斯对他的关爱与照顾。在与初恋情人交往的过程中也无法使情人与自己达到意识上的同化。他对亲情与爱情的纯真追求已经幻灭,于是他开始转向他人并注视他人,力图用自己的自由来与别人对抗。因此他对自己养母的关爱视而不见,并用一种冷漠而抵抗的情绪来对待。在收养他的第一天,养母早早地准备好热水帮他洗脚,他毫无反应,“注视着她的头顶,看见她双手有些笨拙地摸索他的脚。现在他不再打算帮她了”[7](P111)。乔对养母的关爱装作视而不见,虽然他内心感觉很舒服。养母帮他挡鞭子,替他撒谎,偷偷拿钱给他用,“一次又一次偷偷为他准备好饭菜,坚持要他接受并偷偷地吃下去,可他偏又不领情”。[7](P112)他把她端来的饭菜当她的面扔在地上,但等她走后又趴在地上像狗一样舔着吃。他对她冷漠无情,甚至有过用“他是个黑鬼”这样的事实来使她彻底崩溃的恶念。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一种对亲情盲目的逃避,故意用这种让人无法接受的冷漠的方式来拒绝别人对他的关爱,对他自由的控制。他并非不承认养母对他的爱,只是想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打败别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冷漠逐渐演变为憎恨。他憎恨这个女人的“温情善意”,他害怕自己会永远成为它的牺牲品,“他憎恨它胜过憎恨男人冷峻无情的公正”[7](P113)。他认为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征服他。除了对养母冷漠无情外,在遭到博比对他情感的欺骗后,他对其他跟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都冷漠无情。他不再相信爱情的存在,以一种乱性的方式把自己的爱情锤个粉碎,以冷漠的态度来防止其他女人对他心灵可能性的占有。他同各种各样的女人睡觉,“有钱给她们钱,没钱也照样去睡,睡后便称自己是黑人”,“他欺骗或者挑逗白种女人骂他是黑人,为了同她们打架,狠狠地揍她们或者自己被痛打一顿”[7](P150)。他对女人的态度从刚开始的冷漠逐渐转为憎恨,想用玩弄欺骗其他女人的方式来报复博比对他的欺骗,来惩罚所有的女人。因此,当有一个白种女人跟他睡过后,并未被他说自己是黑人的事实而吓倒时,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病了整整两年。“在乔看来,那个女人对他身份的漠视是对他的一种否定,就像拒绝承认他是一个具有特殊性的独立的人一样。她的无所谓暗示了乔的身份是无足轻重的。”[8](P47)用哲学术语来解释,正是他自己对被人的“注视”失败而导致的。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从心理上首先处于优势,战胜别人,但未曾想到会被别人“反注视”,心里设置的防线顷刻间崩塌了。

(三)仇——对他人的彻底反抗

笔者在前面借用萨特存在主义中对与他人关系的具体事例来对乔的情感世界从纯真到复杂的过程进行了分析。乔对亲情和爱情的幻灭,直至后面的逃避刚好验证了萨特“他人就是地狱”的哲学观点。我与他人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我要么甘心被对方控制,要么反过来注视别人的注视,也即用自己的力量与别人的控制相抗衡。但无论哪一种方式都不能把我与他人化为一体,既不能被对方完全占有,也不能完全控制对方,因此注定是失败的。

在乔想要与别人达到心灵共融时,亲情从他身边转瞬即逝,爱情也收获了欺骗的苦果。这种亲情与爱情的占有关系失败了。当他以一种冷漠甚至仇恨的方式逃避情感时,他最终也失败了。乔安娜的出现,对处于情感纠结中的他来说,是心理产生巨大飞跃的重要因素。

可以说从乔偶遇乔安娜开始,到后来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做了彼此的情人后,乔对她并没有真正的爱情。乔心中对女人的憎恨并没有因为乔安娜的出现而消失,反而愈加强烈。在他们相处的第一个阶段,乔只是被动地接受她为他准备的食物,享受晚上去她房间寻求肉体上的欢愉。而乔安娜也并不曾拿他当正常人看,给他提供简单的饭菜,外加一间小木屋。除此之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就连寻欢做爱也如例行公事一般。在这个阶段乔安娜占据了主动权。在第二个阶段,乔再也无法忍受乔安娜对他的冷漠态度,这种态度危及到他在认识乔安娜以前所建立起来的“对别人的注视”,对别人的冷漠。他无法让别人对他的冷漠凌驾于他对别人的冷漠之上,于是他变得愤怒起来,决定想惩治一下这个拿自己当男人的女人。他故意不去吃她准备的饭菜,故意不看她留给他的纸条,甚至在她的眼皮底下和其他女人鬼混,干贩卖私酒的违法勾当。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故意气乔安娜,引起她对她自己先前错误行为的意识,以建立乔自己的主导地位。在这期间,乔安娜终于意识到乔对她的反抗,为了维持难得的情人关系,乔安娜也采取了补救措施,主动与乔沟通,告诉他她的家史以及她所从事的事业。这个方法也的确使他们的关系有所好转,可是到最后阶段,当乔安娜用怀上孩子来欺骗他同她结婚,并让他上黑人学校,接受黑人身份时,他再也无法忍受。对于乔来说,结婚会让他彻底失去自由自在的漂游生活,接受黑人身份更是让他承认他追寻了15年而想否认的事实。这样的要求彻底触及到他的底线,完全含有控制他自由的预谋,因此他不假思索地刺死了乔安娜,憎恨在瞬间变成了仇恨。

在萨特看来“憎恨是一种阴暗的感情,即旨在消灭一个别人”,但是憎恨也是一种失败,“它最初的谋划事实上是消灭别人的一些意识…(但)即使它能在现在的一刻消灭别人,他只能使别人已不存在了。甚至可以说,为了把消灭别人体验为憎恨的胜利”[6](P530)。乔刺杀乔安娜并非为体验憎恨的胜利,而是因为他不能从憎恨别人对他思想及自由的控制中解脱出来。唯有让这个对象消灭,才能停止他内心的痛苦与不安。

三、结语

乔·克里斯莫斯外表的冷漠无情,他与女人亲近后又有意地疏远,都与他内心世界的复杂情感密不可分。乔并非从出生开始就冷漠孤僻,充满了暴力倾向,是后天的外界因素和他的心理因素造就了他的凶残无情。他曾经很想得到亲人的关爱,向往恋人之间温馨美好的生活,但在亲情消失,爱情幻灭后,他不再信任他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他内心矛盾纠结,想尝试又恐惧,因此虽然他知道养父母对他很好,只因害怕养父母会占据控制他的自由,不愿敞开自己的心扉去接受他们的关爱。他感受到乔安娜对爱情和肉欲的疯狂渴望,但因害怕彻底失去自我身份,接受自己不愿承认的黑人血统,最终以杀死乔安娜来了却内心的恐惧。

在萨特看来,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无论是亲情、爱情或是友情都是建立在占有与控制别人自由的基础之上。这种观点虽有它的可取之处,但不免也有过激之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虽不可能纯洁如水,但也充满了阳光,并非完全不可调节。乔的问题在于他不再信任别人,认为人和人的关系就是占有和控制,才导致他无法与别人建立友好与信任。他拒绝亲情、憎恨爱情,所以拼命地逃离,逃离不了便以杀害亲人、谋杀情人的方式来了却心中的狂躁,使他的人生充满了愤恨与悲剧。他与人相处的方式不足以为世人取,但足以使世人引以为戒。只有以阳光、真诚的态度去面对他人,方可收获健康快乐的人际关系,造就美丽的人生!

[1] 肖明翰. 威廉·福克纳:骚动的灵魂[M] .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

[2] 杨敬仁. 20世纪美国文学史[M] . 青岛:青岛出版社,1999.

[3] [美] 柏里尼 . 福克纳传[M] . 吴海云, 译 . 北京 :中信出版社, 2007.

[4] 江智利. 论克里斯莫斯在《八月之光》中的文化与文学功能[J] .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7(5):34-37.

[5] 杜小真. 一个绝望者的希望——萨特引论[M] .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6][法] 萨特. 存在与虚无[M] . 陈宜良,等. 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7][美] 威廉.福克纳. 八月之光[M] . 蓝仁哲. 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8] 生安锋. 白皮肤、白面具:《八月之光》主人公乔·克瑞斯默司的身份僵局[J] . 外国文学研究,2004(4):4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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