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戏剧主义与术语视屏看博克的语言哲学思想
2012-03-20王志伟
王志伟
(郑州大学 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博克被尊称为“美国的圣人”(Donoghue,1985:39),其研究“涉及到二十世纪每一个学术运动、批评运动和艺术运动(以及社会科学运动和政治运动)”(Selzer,2008:xii)。他的著述是多个学术领域的思想宝库,被称为是“学术行业的矿石”(Selzer,2008:xii),也是西方“博克学”(Brummett,1993:xi)研究的中心,数十年来吸引了文学、修辞学、社会学、交际学、语言学、哲学、美学、历史学等不同领域学者的共同关注。
我国的博克研究近年来发展迅速,但整体而言仍处于起步阶段,而且大多集中在博克的修辞思想方面。作为20世纪关于语言和符号的社会功能研究领域的主要思想家,博克在语言哲学领域的影响巨大,近年来,国内学者胡曙中(1999,2007)、鞠玉梅(2003,2010,2011)、刘亚猛(2004,2009)、温科学(2006,2009)、邓志勇(2007,2008,2010,2011)、袁影(2007)、丛莱庭和徐鲁亚(2007)、姚喜明等(2011)都对其作了不同程度的探讨,功不可没。然而,博克的语言哲学思想远非几篇文章可以涵盖,基于此,本文拟通过戏剧主义和术语视屏透视博克的语言哲学观,并在与其他语言哲学思想进行比较的基础上,分析了我国开展博克研究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1.博克戏剧主义的基本内涵
戏剧主义“是一种分析方法或批评术语,用来揭示人类关系和动机研究的最直接途径就是对语簇及其功能进行系统研究”(Bruke,1968:445),是博克通过戏剧分析发现人类动机的语言哲学,也是人们理解语言的社会应用及如何面对戏剧的社会与象征世界的方法。
戏剧主义是博克修辞思想的核心,其灵感也许来自于莎士比亚“世界即舞台,男女皆演员”的名句。博克通过借用戏剧概念,强调人生即戏剧,世界即舞台。正如戏剧有演员、表演、场景、方式与目的等五个关键因素或修辞情景因素一样,博克的戏剧主义也包含人物、行为、场景、机构和目的等“戏剧五要素”,即何人、何事、何时何处、如何、为何等。博克的戏剧五要素专门用来揭示语言和思想的行为方式,其中,“人物”指什么人或哪种类型的人进行了这种行为,即何人所为。“行为”是指发生的任何思想或行动,即发生了何事。“场景”是行为的背景和行为发生时的情景,即何时何地。“方式”为人物发出行为时用了什么方法或工具,即如何。“目的”是为什么该人物在这样的场景用如此手段发出这样的行为,即为何。博克认为,语言象征行为从根本上也是一种表演形式,人类使用语言即是运用语言进行表演。象征运用作为人类的一种社会建构,作为人类区别于动物的行为方式,蕴含了人类的动机,这种动机可以通过分析语言这种表演形式或象征行为来揭示。
通过一系列的比喻或者类比,博克将其戏剧主义语言观建立在语言戏剧哲学观基础之上(邓志勇、杨涛:2010:36),这种观点将语言视为象征行为,其中充满着各种情节的发展变化。语言与戏剧之间相互作用,戏剧因语言而产生,因语言而复杂,由语言所反映,又在象征行动中呈现、发展和消解。
2.博克“术语视屏”的基本内涵
博克认为,“人类是创造象征、使用象征、误用象征的动物”(Burke,1966:16),人类的生活中充满语言动机,同时又为语言动机所改变。人类的语言动机产生于语言的命名、抽象及否定的能力。换句话讲,人类的语言不仅反映现实,而且建构现实,同时人类也为语言所建构。人类观察、理解、反映和建构现实的渠道即“术语视屏”。“术语视屏”,又译为“术语视界”、“辞屏”、“规范网”等,源自博克《语言即象征行为》一书第三章同名文章。在这篇文章中,博克写道:“每说到‘术语视屏’,就会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些照片。拍摄的对象一样,照片却截然不同,区别就在于拍摄时没有使用相同的滤色镜。这些如此‘写实的’的照片,由于滤色镜的不同在记录事物时却显出了性质甚至形式上的如此大的差异”(同上:45)。
由此可见,博克关于术语视屏的灵感源自摄影,正如摄影师在拍摄同一物体时,运用不同的镜头和滤色镜能够呈现物体的的不同形象和色彩,或者呈现了所拍物体的不同特征一样,人们对于语言的使用也完全如此。换句话说,正如人们在摄影的时候,可能为了呈现、突出或者渲染所拍物体的某些色彩、特征、面貌,或者为了回避、掩盖甚至歪曲所拍物体的某些色彩、特征或面貌,可以通过改变拍摄的角度、镜头和滤色镜等等手法实现自己的目的一样,人类在使用语言象征的时候,也会出于不同的动机性对语言进行选择。所以表面上看,人们使用的语言是对客体的客观描述,但实质上,语言的使用者由于世界观、价值观、个人背景、成长经历等各不相同,人们使用语词犹如戴着各不相同的有色眼镜。在选择一些表达术语或者表达方式的同时,也意味着对其他术语或选择方式的放弃,语言选择的背后或者术语视屏的背后,隐含着人类的各种动机、权力与意识形态。
3.戏剧主义和术语视屏之中蕴涵的语言哲学观
在博克思想体系中,语言是人的象征行为,由象征行为构筑而成的象征系统,让人类能够建构复杂的语言信息传递系统,从而折射出人类、社会、现实等种种存在及其关系。在语言象征行为中,每个词语背后都浸透着人类对自然、社会或自身的认识,包含着一个言语社团的价值观。人类的语言选择在不断拓展人类知识的同时,也框定了人类的知识界限。博克的戏剧主义及其术语视屏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人、语言、思维和现实之间的关系,揭示了修辞与哲学、修辞与知识建构之间的关系,透射出了博克的语言哲学观。
3.1 关于修辞学与哲学之间的关系
自柏拉图将“诡辩”的帽子扣在修辞学头上以来,西方修辞学成了仅仅为了劝说和诱导目的而对语言进行修饰的“雕虫小技”,基本停留在语言表达技巧层面,失去了相应的学科理论支撑,修辞学与哲学长期分离。虽然坎贝尔等修辞学家曾经尝试通过革新复兴修辞学的地位,但直到20世纪初期,哲学、语言学及文学等领域发生修辞学转向,哲学家开始探寻语言系统的规律和运作机制,文学家开始反思文学语言是否准确再现现实,修辞学才在瑞恰兹、博克等人的努力下开始回归学科本位。
戏剧主义和术语视屏均不将语言视为简单的劝说手段,而是将人类作为修辞动物,将修辞活动视为人的本质属性,修辞活动对人类思想与行为产生制约。因此,在博克为代表的当代修辞学的学科理论建立在语言意义的哲学描写基础上,不仅逐渐修复了与哲学之间的关系,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人们对修辞学的偏见,拓宽了修辞学的学科视野和发展空间、巩固了修辞学的学科地位。
3.2 关于修辞与知识的关系
虽然亚里士多德将修辞学与哲学上的辩证法划为同类,但由于哲学更多地关注真理,修辞学更多地强调效果,两者从古典修辞学时期便开始分道扬镳。在此之后,亚里士多德开始把重心放在劝说模式的分析之上,修辞学开始背离与辩证法之间的联系,尤其在16世纪拉米斯和笛卡尔为代表的理性主义猛烈抨击修辞学的背景下,科学主义剥夺了修辞学的生存空间,原本一直属于修辞学学科领域的论辩和辩证法被分离出去,古典修辞学的论证方法遭到唾弃,修辞学只剩下文体与演说技巧。
与科学主义从命名与定义入手,通过“是与非”(it is,or it is not)研究语言的本质不同,博克从戏剧主义角度,把语言看作是象征行为,通过“该与否”(thou shalt,or thou shalt not),探寻语言的本质。在博克看来,科学主义过于强调“关系的理性与科学分类”(Burke,1965:12),缺乏“直觉”、“想像”、“视域”和“升华”(同上:72-73),但戏剧主义与科学主义并不是格格不入,因为命名与定义同样是象征行为(Burke,1966:44)。这一思想巧妙地化解了戏剧主义与科学主义之间的对立,为戏剧主义保留了发展空间,修辞与修辞论辩在知识建构中的地位逐渐得到发扬,修辞的认知性和修辞创造知识的本质得以揭示,即人类通过修辞和修辞论辩检验谬误,发现真理,构筑事实(温科学,2009:325)。正如卢凯提斯所言,“人类没有直接的途径通向理想的真理,修辞学为产生和理解知识、真理及现实提供了最好的模式,是负责建构人类全部真理的主要实践”(刘亚猛,2008:129)。博克对于修辞构筑事实有着更为深刻的、不同寻常的理解,他认为:“要了解词义,不能依赖现实,相反必须通过语言理解现实的意义。”(温科学,2006:168)。
3.3 关于人与现实的关系
博克从戏剧主义视角出发,对人进行了四个方面定义:(1)“人是使用象征的动物”(Burke,1966:3),因为人类所谓的“现实”绝大部分是通过象征系统建构的。人类具有运用象征的能力,同时也具有滥用和误用象征的能力。(2)“人类是反向的创造者”(同上:9),“通过否定实现道德化”(同上:16),人类语言给本来正向的世界增加了反向及所有关于财产、法律、举止、道德等等的禁令。(3)“人类运用自己创造的工具将自己和自然分离开来”(同上:13),在使用包括语言象征在内的工具过程中,人类逐渐摆脱自身的动物性,融入复杂的社会体系。(4)“人类受到等级思想的驱动”(同上:15),追求社会等级与地位,成为“政治动物”和“文化动物”(同上:15)。人类作为一种理性的动物,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类能够使用象征,人类天生地能对象征作出反应,而对于象征的使用是人类领悟世界、理解现实的手段(同上:4)。人类在现实中总是不断地制造、使用和误用象征,运用语言制定策略,改变态度,诱发行动,从而进入修辞环境,之后,总是试图寻找能够反映现实的词汇。为此目的,人类必须发现那些属于现实选择的词汇,即术语视屏。术语视屏与戏剧主义结合,真实地概括了现实的本质。所谓现实,不过是词语的符号,是词语把知识赋予人类,又为人类创造了现实。人类在使用术语视屏的时候,创造了有关客体、地点、状况的现实。换句话说,语言的实际功能生成了现实。对此,不少学者感慨道:“究竟是我们单纯地在使用言辞呢,还是言辞同时也在使用我们?”(刘亚猛,2008:337)
3.4 语言与现实的关系
青年时期经历了大萧条的博克对语言与人性的关系有着深刻的理解,在他看来,人类通过使用象征而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来,每个人也正是通过使用象征与其他人区别开来并彼此形成相互依赖的关系。根据博克的戏剧主义和术语视屏思想,语言既是人类传递信息的工具,又是一种象征行为。人类最初用语言指称事物,之后用语言谈论语言,用语言解释语言,用语言描写语言。这样,人类开始通过语言改变态度、诱发行动,所以人类的语言不仅导致行动,而且建构现实。在运用语言建构现实的过程中,“不同的语言代表了不同的世界,创造着不同的现实”(鞠玉梅,2010:42)。人们的世界观、价值观、权力与意识形态、动机性等均可体现在术语视屏之中,体现在对语言的选择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讲,语言也是人类赖以存在的方式,而且,人类在创造和使用语言象征的同时创造了自己,并在运用语言象征的过程中不断塑造自己,这样才有了社会与政治。
因此,人类对语言符号的使用,或者人类所谓对现实的呈现,即便是写实的、真实的“反射”,语言符号的本质,或人类作为创造、使用、误用象征的动物的本质,也决定了这一反射无疑具有片面性、选择性及劝诱性。在此意义上,人类对语言符号的使用又是对现实的片面的扭曲、夸张或“折射”(Burke,1966:45)。
3.5 关于语言与非语言符号的关系
根据博克的戏剧主义语言哲学观,人类作为社会动物、符号动物和修辞动物,总有对修辞的需要。修辞指的是运用符号诱发合作的象征行为,是一门“研究人类通过策略地使用象征影响彼此思想行为的所有方式的学科”(温科学,2006:45),修辞学的研究范围不仅包括各种语言形式的象征行为,也包括促销、求爱、社会礼仪、巫术、服饰、图片、艺术、集会、游行、电视、电影、食品,甚至意义、态度等非语言、多模态、具体与抽象的象征系统。博克认为,所有这些语言与非语言情景均具有修辞性,均为“具有劝说效果的象征行为”(Burke,1969:161)。温科学教授对此精辟地总结道:修辞学具有两个含义,“其一是指人类表现的行为;其二是指人类所持的观念。作为行为,修辞涉及人类为了彼此间进行交往而使用的象征;作为观念,它关注的是象征的处理方式(温科学,2006:303)”。
4.博克语言哲学观与其他语言哲学观的比较
由于青年时期大萧条的巨大影响,残酷的现实使得博克的修辞学思想中充满了对人性、语言、社会矛盾与冲突以及人类生存环境等诸多问题的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与感受。在他“含泪舞动”(Brummett,1993:286)的文字中,通过其戏剧主义和术语视屏更能体会他对于人类、语言与现实等问题的哲学思考。博克的学术生涯以修辞学研究为核心,又横跨文学研究、符号研究和动机研究等诸多领域,他无所不包的研究和宽广的学术视野使其基于戏剧主义和术语视屏的的语言哲学思想具有跨学科意义的原创性。与同时代的其他语言哲学思想相比,博克基于戏剧主义和术语视屏的语言哲学思想具有以下特性。
4.1 语言的戏剧性:象征行为与言语行为比较
语言的戏剧性是博克语言哲学思想的灵魂,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语言的使用犹如戏剧,可以运用“戏剧五要素”进行分析;二是语言系统本身犹如戏剧,可以反映、歪曲或者颠覆现实;三是博克对语言的研究采取的是戏剧主义视角,而不是逻辑实证主义和行为主义视角。简单而言,博克的戏剧主义既是分析象征行为的理论,又是分析象征行为的方法。其核心是博克所强调的“行为”,即“人类使用词语形成态度或者诱导他人的行为”(Burke,1969:41)。
在此,本文比较博克的象征行为与奥斯汀的言语行为理论。博克的戏剧主义语言哲学观提出于20世纪30年代,奥斯汀基于“言语行为理论”语言哲学理论提出于50年代。两者相比,主要区别有三:一是研究视角不同。奥斯汀为科学主义视角,语言是知识的形式;博克采取的是戏剧主义视角,语言是一种行为。二是研究对象不同。奥斯汀的分析哲学观研究的是言语行为;博克的戏剧主义哲学观既研究语言象征行为,又研究非语言象征行为。三是研究思路不同。奥斯汀属本体论,将人视作理性但被动的存在;博克属认识论,将人视作为行为而生的存在。
从戏剧主义和术语视屏的语言哲学观来审视,奥斯汀的言语行为理论除“言语即行事”(Austin,1975:vi)与博克的语言观接近之外,言语行为理论至少有以下缺憾:一是无法解释非语言象征行为;二是虽然强调了语言使用的规约性,但忽视了社会、文化、情景等对语言的制约作用;三是忽视了语言使用者和语言本身对语言的制约作用;四是言内行事、言外行事和言后行事等三种言语行为无法解释语言象征行为的复杂性,例如:当说话人言语表达与其态度不一致的言语形式如何界定?劝说本属于言内行事,而奥斯汀将其归于言后行事,那么,古典修辞学的劝说行为不产生实际效果难道不是修辞行为?假如同一个言语行为有多种修辞效果,那么言后行事是一个还是多个?等等。
在当今时代,随着以互联网为代表的现代传播技术的快速推广,修辞与传播活动的性质也发生了重要变化,一方面,修辞与传播形式包含了各种口头语与书面语、语言与非语言、音频与视频、真实与虚拟等多媒介、多模态的信息形式,另一方面,各种语言与非语言象征行为中的主体和受众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复杂,受众不仅仅是被动的信息接受者,同时也是信息的使用者,甚至是信息的制造者与传播者。这样,博克基于戏剧主义的语言哲学观更能发挥其独特而强大的解释力。
4.2 语言的伦理性:戏剧主义与实证主义比较
博克语言哲学思想的独特之处,在于将诗学和伦理学视作语言的基石,将语言视作人类的基石。博克认为,语言“充满了判断”和“道德”,是“态度和劝勉的体系”(Burke,1965:194)。这一观点是对当时盛行的以柯日布斯基(Alfred Korzybski)、罗素(Bertrand Russell)、怀特海德(Alfred Whitehead)、切斯(Stuart Chase)等代表的实证主义哲学观的纠正,因为这些普通语义学家对语言问题的理解似乎过于简单,他们对语言真值的探讨牺牲了语言中的价值,他们最大的缺陷,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交际双方的态度谈论理想语言中的指称问题,最终,对于语言真值的探讨变成了对人类认知的探讨。换句话讲,普通语义学家“运用非道德词汇讨论所有的人类社会事件”的观点“本身就是不道德行为”(Burke,1965:164)。而在博克的语言哲学思想中,价值不仅是语言的基础,也是人类理解的基础。“人类的道德感激发了人类理解,并赋之于力量和方向”(同上:164),所以,在理解指称之前,必须弄清特定言语事件中的道德取向。
在这个意义上,正如海姆斯所言,“与传统的语言哲学观相比,博克的语言哲学思想丰富了语言哲学的内涵,不仅包含了语言使用中牵涉到的所有的象征资源,又包含了语言使用可能包含的多元行为方式”(Hymes,1974:139)。
4.3 语言的动机性:博克与同时代分析哲学家比较
动机性是博克语言哲学思想的重要内容,术语视屏显示的便是蕴含在语言中的说写者的动机。博克认为,无论是口语还是书面语,语言的使用都包含着说写者的态度和动机,“凡象征行为均有态度舞动”,“言语从本质上讲就不是中立的”(Burke,1965:176)。修辞也绝不是中立的认识论工具,语言作为象征行为,蕴含了目的、伦理和选择。
然而,博克以前的语言哲学家忽略了语言本身的动机性。从19世纪弗雷格(G.Frege)提出的“语境原则”(context principle),到马林诺夫斯基于1923年提出的系统的语境思想,从前维特根斯坦的“只有在命题的联系关系中名词才有指谓”(维特根斯坦,2005:35)的语境观,到后维特根斯坦的“意义即使用”(维特根斯坦,2003:31)的语言游戏观,都显示传统的语言哲学家对于语境的关注,然而,他们的共性是忽略了蕴含在语言本身的动机,例如,即便是后期的维特根斯坦也认为,语言无本质,存在的都是各种不同的语言游戏。
相比而言,博克的戏剧主义和术语视屏语言哲学思想对人与语言,以及语言与现实的关系的解释更加全面。博克“戏剧五要素”不仅注意到了语境的影响,而且注意到了人对语言的影响、语言对人的影响及语言对现实的影响。在博克看来,“语词的本质不仅影响人们观察的本质,而且人们的很多观察仅仅只是所进行的观察的特定辞汇的反应”(Burke,1966:46)。此外,从博克对瑞恰兹修辞学定义的评论也能看出博克对社会语境的关注:“当瑞恰兹说‘修辞学是对误解及消除误解的研究’时,我似乎看到了这个观点背后的边沁。我个人的关于‘误解的修辞学研究’是在‘社会批评’领域进行的,因为通过术语视屏,人与融合于社会大剧中的‘物体’联系在了一起。”(Burke,1976:66)
4.4 语言的修辞性:博克与话语理论家比较
语言哲学家和话语理论家公认,修辞性即语言的一个重要功能。但在博克看来,所有语言都是修辞性的,无论对己对人都是劝说性的,修辞性“不是语言的一个功能,而是所有语言的作用形式”(Burke,1969:172)。博克自始至终对这一观点深信不疑,他认为,“哪里有意义,哪里有劝说”(同上:172)。而不同的术语视屏,代表不同的话语策略,无论意图强弱,均具有修辞性或者劝说性。这一观点与尼采的“词语即判断”和“语言暗含哲学神话”(Henderson,1988:80)观点较为相似。
总之,在博克的语言哲学思想中,人不再是现实的绝对主宰,语言不再停留在能指与所指的表面对应层面,现实也不再是人类改造的对象与结果。与科学主义、逻辑主义语言哲学家不同,博克另辟蹊径,从全新的戏剧主义视角,给人们展示了一个独特的关于人、语言、思维、现实等本质与关系的理解,研究博克的语言哲学思想,对于我国的语言哲学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与应用价值。
5.研究以博克为代表的西方修辞学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博克作为一名修辞学家、哲学家、诗人、文学理论家、美学家、翻译家和社会评论家,其浩瀚的著述中充满了极为超前的关于语言、符号、人性、现实,以及修辞学、美学、哲学、宗教等的原创性思想,为西方修辞学的复兴和繁荣发挥了重要作用,使西方修辞学走上了一条跨学科、多元化、立体化的发展道路。“当今传播学的任何研究,无论多么原创,都是博克观点的回声;对现代修辞学的任何构想都必须研究博克的新修辞学。”(Coyne,1973:1)
5.1 对于我国话语分析实践的意义
由于学科性质、研究传统等种种因素的影响,我国的修辞学研究,特别是西方修辞学研究基本处于边缘化地位,西方修辞学丰富的研究成果很少体现在我国的外语教学与研究之中,所以有学者指出,我国学界对当代西方修辞学认识“几乎还是空白点”(温科学,2006:104)。
就博克而言,一方面,他的修辞思想是理论和方法的统一,对我国的外语教学与研究具有重要理论与实践意义。博克修辞学理论已经成为西方修辞批评领域的经典批评范式,广泛运用于语言与非语言象征领域的各种话语评价之中,除了戏剧主义和术语视屏,博克原创的同一思想、语簇分析、失谐视角、代表轶事、动机层次、形式分析、救赎思想等等,均可用于修辞批评的分析工具(Foss,2009:65)。
5.2 对于汉语修辞学研究的意义
博克的学术视野极为宽广,曾经受到达达主义、弗洛伊德主义、超现实主义、实用主义、唯美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南方平均地权论、新人文主义、新批评主义、新亚里士多德主义、普通语义学、新修辞、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解构主义等等思潮的影响(Selzer,1993:xii),其著作晦涩难懂,思想深邃,连多年从事博克研究的学者也坦言,其思想非常人“智力所及”(Rueckert,1982:287)。博克的修辞学思想对我国的汉语修辞学理论建构具有重大的启示。
然而,长期以来,我国的汉语修辞学研究仍然囿于传统的学科视野,整体上尚未走出语言技巧层面的研究,甚至一些学者对西方修辞学研究的“泛文化”倾向不屑一顾,但毋庸置疑,西方修辞学作为一门话语实践研究,绝不只是言辞的修饰与美化,绝不只是“形而下”的语言技巧,而是涉及人类的生存本性和思维本性,体现在人类全部的现实生活之中。西方修辞学曾经长期没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停留在了文体与技巧层面,这对我国汉语修辞学走出低谷,建构学科方向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5.3 对于我国公共话语和社会关系研究的意义
修辞学在西方社会不仅是人类阐明观点、确立真理、构筑知识、建构现实的重要形式,而且在建构西方社会民主和公共关系等领域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当然,西方学者希望借助修辞传播与修辞批评等象征手段的应用,实现社会公平、维护社会正义、推动社会变革等愿望(Wilson,2012:3),其中虽然带有强烈的理想成分和明显的乌托邦性质,但修辞学在人际关系、社会和谐、政府决策、协商合作等方面的作用不可低估,这一问题尚未引起国内学者的高度重视,更未在我国的对外宣传、话语软实力的建构中得到应有的体现。本文也建议国内更多的学者投入到西方修辞学的研究、教学和学习之中,达到“实现目标、影响人生、改造世界”(Royster,2012:4)的目的,并为我国的汉语修辞学研究做出贡献。
*本文得到了访学导师、当代美国修辞学家Sonja K.Foss教授的指导,谨致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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