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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裁与时空关系论
—— 巴赫金《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中的历史类型学思想

2012-03-19孙鹏程

关键词:类型学田园诗巴赫金

孙鹏程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体裁与时空关系论
—— 巴赫金《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中的历史类型学思想

孙鹏程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是一篇重要但长期被忽略的比较文学理论文献。通过汲取维谢洛夫斯基的历史诗学资源,巴赫金将历史方法和美学沉思结合起来,从而在历史类型学的方法论上取得突破,并在此基础上对西方小说的历史类型作了清晰的分类和描述。

时空体;比较诗学;巴赫金

从“历史诗学”这个名词就可以看出《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历史诗学概述》是一篇重要的比较诗学文献。作为维谢洛夫斯基的比较文学遗产,历史诗学包含“多源性”、“历史类型学”和“个别阶段论”等重要比较诗学思想。巴赫金继承并发展了维谢洛夫斯基的历史诗学,提出了时空体理论,将“历史方法和批评精神结合起来,把考据和文章分析结合起来”[1],从而在“影响研究”和“平行研究”领域均给人重要的启示。

历史类型学作为历史诗学最重要的部分,恰恰是时空体理论论述的潜在背景,这一点理应引起研究者的重视。但非常遗憾的是,目前的时空体理论研究均忽视了这个历史诗学视域。另外,时空体理论虽不能称为晦涩难懂,但其诗学理路之奇诡,跳跃性之大,却是事实。因此在比较诗学视域下,揭示《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历史诗学概述》(以下简称《时空体》)这篇比较诗学理论文文献的逻辑起点及主体,就显得非常必要。

一、《时空体》的逻辑起点:历史类型学的“认识论突破”

《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历史诗学概述》逻辑起点是建立在认识论和类型学的“交叉地带”上,采用的是演绎和归纳的历史类型学新方法。

因为在不同民族的相同历史发展阶段中,存在着受社会发展规律制约的文学现象,所以可以对这些文学现象(如体裁风格情节主题流派思潮等)进行比较。因此,历史类型学认为:“社会历史发展制约着文学的发展,文学发展的规律与历史规律相一致,而人类历史发展具有某种程度上的结构相似性,因而文学发展及对其研究进行比较历史类型研究成为可能。”[2]在赫拉普钦科看来,历史类型学“要求揭示那些能够使人们谈论某种文学的和审美的共同体、谈论某一现象属于一定类型和种类的原则和因素。这些从属关系经常也在文学事实互相之间不发生直接联系的时候时表现出来”[3]。需要指出的是,受19世纪学术风气影响,该学派主张历史比较要在实证基础上进行,“它重事实,重实证,重归纳,着重考虑各种事实系列的连续性、重复性,从大量事实的比较分析中归纳和概括出某种因果性、规律性,并反复用新的可比系列来加以验证”[4]9。当然,这种方法有其局限性,正如有论者所指出的那样:“由于受西方实证主义哲学的影响,维谢洛夫斯基认为,只有现象或事实是‘实证的东西’,通过对现象的归纳就可以得到科学的定律,强调‘只要经常用事实来加以检验’,‘就会达到最终的、最充分的概括’。因此,他企图在排斥任何哲学和美学的理论指导的前提下,单凭对各种文学现象、经验事实的对比和归纳,揭示出社会历史和文学发展的共同规律。而这是根本违背‘从生动直观到抽象的思维,并从抽象的思维到实践’这一认识真理、认识客观实在的辩证的途径的。”[5]20

时空体理论在继承了历史比较的整体思路的同时,对其方法做了改造。它在对康德时空学说创造性理解的基础上,通过时空与小说类型之间的内在联系,既在历史上也在逻辑上,使比较成为可能。巴赫金认为:“时空体在文学中有着重大的体裁意义。可以直截了当的说,体裁和体裁类别恰是由时空体决定的。而且在文学中,时空体里的主导因素是时间。”[5]275该观点是时空体与体裁之间关系的一种理论判定。那么,时空体是如何决定体裁和体裁类别的呢?

时空体概念指在小说中占有主要地位、与小说的情节展开有重要联系的时间和空间构成形式,这种形式在某种程度上与作者感受时间和空间的形式有着密切联系。因此,将时空作为体裁划分的标准也是有学理上依据的。这是因为,时间和空间是主体的直观形式。既然我们无法摆脱这种直观形式,那么,将这些认识上的直观形式与划分不同体裁的依据联系起来,就具有一定学理性。换言之,既然体裁是认识世界的一种形式,因此,时空作为主体的直观形式,就必然也要成为体裁判断的主要标准。

当然,如前面所说,时空体理论的展开正是在对康德时空理论的创造性运用的基础上进行的。其创造性在于,时空体理论采纳了“康德对这些形式在认识过程中的意义的评价”[6],但却将时空视为人与世界沟通的桥梁,从而使时空体理论与文学的历史经验相结合,通过对文学类型的历史描述(即早期历史诗学所采用的归纳方法),对小说历史类型谱系提出自己看法,在此,演绎和归纳的方法得到了较成功的结合,可以将之视为历史类型学研究“当代形态”[7]的重要成果。

总之,正是在对历史类型学的认识论突破上,即在演绎与归纳的方法结合点上,时空体理论展开了对小说体裁的历史跟踪。“我们看到的是关于一种体裁的历史的优秀概述,它深入研究了小说中的一些最为重要的变体……主要的是——对小说体裁精神的阐释,这种阐释是通过时空关系的透镜折射出来的。”[8]时空体理论以大量的事实证明,时空体是联系体裁的纽带,不同的时空体的运用意味着不同的体裁,而不同的体裁之间必然有着不同的时空体。在上面的逻辑起点上,时空体理论对小说体裁的历史类型展开了精彩的描述。

二、《时空体》的主体:小说体裁的历史类型

在历史类型学的认识论突破以及在演绎和归纳相结合的基础上,时空体理论展开了对小说历史类型的论述。首先,在历史类型学的基础上,通过时空体将整个西方小说分为几种大的类型。其次,通过历史比较的方法,对这些小说类型与时间之间的关系进行历史对比,并结合源流关系、影响关系详细论述。

“传奇时间”、“世俗时间”、“传记时间”、“田园诗时空体”和“民间文学时空体”是时空体理论对西方文学源头的几种时空体作的主要归纳,在这个基础上,时空体理论展开了自己的历史比较之旅。需要指出的是,时空体理论首先是对希腊-古罗马小说中几种具有原型意味的时空体进行分析,归纳出其中的主要特征,并认为其中不少类型在后世得到了传承,很认真辨析其中影响关系,这就带有几分影响研究的色彩;其次,在这个基础上,结合具体的渊源关系,但主要是从类型学的基础上对不同的小说进行对照、归纳,这又带有平行研究的思路。这种研究融社会历史方法与形式方法于一体,给人很大的启示。

(一)“传奇时间”与小说类型

巴赫金认为,希腊的传奇教喻小说中的时空体主要由传奇时间构成,并且,这种传奇时间在小说中已经运用的非常高超和全面,以至后来的“纯粹传奇小说”直到今天也没有任何重要的建树。传奇教喻小说虽为数众多,但“实质上是由相同的一些故事(成分)组成的。”[5]277这些相同的故事成分犹如一个典型公式:首先是一对男女一见钟情,势不可遏,但是双方未能马上完婚,经历过小说设置的重重障碍后,终于走到了一起。尽管传奇时间看似变化重重,实际上是静止的:“主人公们是在适于婚嫁的年岁在小说开头邂逅的;他们又同样是在这个适于婚嫁的年岁,依然是那么年轻漂亮,在小说结尾结成了夫妻。”[5]280成长、变化的东西,在这类体裁中都找不到。

后世的骑士小说相当接近希腊教喻小说,“骑士小说用的是传奇时间,而且基本上是希腊型的”[5]346。但是巴赫金同样认为,在骑士小说的传奇时间里,有着某种新的东西,所以,骑士小说的整个时空体既“旧”又“新”。其新处在于,首先,“机遇、命运、上帝的干预”都“突然间”变成了正常的事情,成为某种决定一切的因素、几乎是司空见惯的因素:“整个世界变得很奇特,而奇特本身变成了常规。(还继续表现着奇特)。”[5]347因此,“出人意料”反而成为常态了。其次,骑士小说的世界里正建立着功勋,功勋这个因素使骑士小说与希腊小说格格不入,而更接近史诗传奇。因此,骑士小说既是希腊小说的继承者,也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二)“世俗时间”与小说类型

世俗小说的源头也是在希腊,巴赫金认为,世俗时间在希腊阶段还没有完全成熟,因此,它往往与传奇时间相结合。希腊小说中存在着世俗时间的典型是传奇世俗小说。在这类小说中,世俗时间与传奇时间往往紧密结合的。表现在小说的情节上,这超时间的空白,也就是主人公的生活道路取代传奇时间。但是这种主人公的生活道路又是由一种偶然性所决定的,以危机与蜕变为外表的生活道路成了这类体裁的时空体。这类小说主要可以用以下模式来表述:“过错——惩罚(报复)——赎罪——幸福”,或以“罪过的生活——危机——赎罪——圣洁”来表述。

巴赫金认为,诸如《小癞子》、《吉尔•布拉斯》等骗子小说,以及十七八世纪的欧洲小说,如笛福《摩尔•弗兰德斯》和《罗克萨娜》以及“伟大的法国现实主义者”斯丹达尔、巴尔扎克和英国古典现实主义者狄更斯、萨克雷等小说中的“时空体”都是对古罗马传奇世俗小说中时空体的一种拓展。他认为这些后世小说与之有关的时空体展现了一个新的意义上的日常生活世界。

到这里,我们看到一种历史比较的视野,一种比较文学发生学的视野,正是通过这种历史与形式的双重视野,我们对《小癞子》等小说与传统及其同时代的文学关系,认识得更清楚了。

(三)“传记时间”与小说类型

传记小说的源头,同样来自古希腊传记小说,传记时间不再是毫无变化的时间,而是生活道路的展现。与这种传记时间有关的主要有两种类型体裁,一种是“柏拉图类型”的传记小说,它表现的是“寻求真知者的生活道路”;第二种是“雄辩体的自传和传记”,这里的一切全是公开的:“人整个是由内向外的”[5]327。

歌德的成长小说系列是对古希腊罗马传记时间的一种新的拓展:“完全在另一种基础上复现古希腊罗马的完整性和外在性,是歌德作出的”。同样,歌德小说中的“人即没有内核,也没有外壳,既不是外在的,也不是内在的”[5]330。这是因为,歌德小说中的时空体与希腊自传时间具有一致性:希腊人恰恰不懂我们所作的外在与内在的区分,“当我们说希腊时代的人具有完全的外在性的时,自然这里采用的是我们自己的观点”[5]329。在巴赫金看来,歌德创作性自传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来自罗马和希腊化时期的重要的自传形式——“关于自己的著述”的作品。

(四)“田园诗时空体”与小说类型

田园诗时空体对后世小说影响颇大。巴赫金认为,尽管田园诗小说有多种类型及其变体,但它们有多方面的共同点。首先,田园诗时空体中的生活及其事件对地点有一种固有的附着性、粘合性。田园诗小说的生活和生活事件,脱离不开祖辈居住过、儿孙也将居住的这一具体空间。尽管这个不大的空间世界局限而自足,同世界的其他地方没有什么重要的联系,然而在这有限的空间世界中,代代相传的局限性生活却会是无限的绵长。其次,田园诗小说的内容仅仅局限于为数不多的基本生活事实,爱情、诞生、死亡、结婚、劳动、饮食、年岁——这是田园诗生活的基本事实。最后,田园诗中人的生活与自然界是相结合的,节奏相统一。

巴赫金从五个角度归纳了田园诗对现代小说发展的影响:一是田园诗、田园诗时间和田园诗毗邻关系及其对乡土小说的影响;二是田园诗瓦解主题对歌德的教育小说和斯特恩式小说的影响;三是田园诗对卢梭式感伤小说的影响;四是田园诗对家庭小说和家族小说的影响;五是田园诗对各种类型小说的影响(这一点的影响主要通过小说中“来自民间的人物”完成的)。显然,这是试图通过类型来解决关于传统与影响的论述。

(五)“民间时间形式”与小说历史类型

民间时间形式是时空体理论研究的重点,巴赫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值得注意的时空体形式,主要有以下基本特征:首先,这是一种集体的时间;其次,这是一种劳动的时间,用劳动时间测定;第三,这是一种有效生长的时间:发芽、开花、结果、成熟、增产、繁殖;第四,这是最大限度地向往未来的时间;第五,这种时间具有深刻的空间性和具体性。它没有脱离大地和自然,而是如同人的整个生活一样,它完完全全是外在的;第六,这种时间是循环的,具有消极性,它限制了这一时间的力量和思想效能。

拉伯雷小说可以归为民间时间形式谱系中的一员。巴赫金指出,拉伯雷小说中时空体虽与希腊小说中传记时间中的外在化尝试有类似的地方,但它不是古希腊罗马传记时间基础上展开的,是“不模仿古希腊罗马形象的尝试”[5]330。巴赫金认为,卢安奇和彼特罗尼乌斯的作品对民间文学综合体的处理对拉伯雷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而“拉伯雷最近的也是最直接的渊源,是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代的民间笑谑艺术”[5]424。

三、结 语

以上就是时空体理论所论述的小说历史类型与时空之间的关系。巴赫金继承并发展了历史类型学思想,对西方小说的历史类型作了清晰的分类和描述。但值得关注的是,这种“谱系学”式的分析难度很大,有些分析可能“失于概括,几乎是提纲式的分析”[9],还有待后人深化。而且,虽然逻辑与历史并不完全重合,但在时空体理论的论述中,存有按逻辑剪裁历史的嫌疑,这也是今后引用时空体理论时需要注意的。

[1] 艾田伯. 比较不是理由: 比较文学的危机[C] // 艾田伯. 比较文学之道: 艾田伯文论选集.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6: 28.

[2] 杨乃乔. 比较文学概论[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2: 233.

[3] [俄]赫拉普钦科. 文学的类型学研究[C] // 赫拉普钦科. 赫拉普钦科文学论文集. 张捷, 刘逢祺, 译.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7: 172.

[4] 刘宁. 历史诗学[M]. 天津: 百花文艺出版社, 2003.

[5] [俄]巴赫金. 小说理论[M]. 白春仁, 晓河, 译. 石家庄: 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8.

[6] Bakhtin. Forms of the Time and of the Chronotope in the Novel [C] // Bakhtin. The Dialogic Imagination. Austin, Texas.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81: 86.

[7] 周启超. 类型学研究: 定位与背景[J]. 中国比较文学, 1997, (3) ; 13-15.

[8] [俄]孔金, 孔金娜. 巴赫金传[M]. 张杰, 万海松, 译. 上海: 东方出版中心, 2000: 264.

[9] [俄]巴赫金. 诗学与访谈[M]. 白春仁, 译. 石家庄: 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8: 236.

Theory of Relations between Novel Types and Chronotope—— Bakhtin’s Thought of Historical Typology in Forms of the Time and of the Chronotope in the Novel

SUN Pengcheng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China 325035)

Forms of the Time and of the Chronotope in the Novel is an important theoretical document in the field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But it has been long neglected. Bakhtin combined the historical method and aesthetic method, through absorbing theory of historical poetics of A. Vitielovski to achieve a breakthrough in the methodology of historical typology. On this basis, he made a clear classification and description of the Western novels’ historical types.

Chronotope; Comparative Poetic; Bakhtin

I0-03

A

1674-3555(2012)03-0031-05

10.3875/j.issn.1674-3555.2012.03.004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编辑:周斌)

2011-11-0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10BZW003);教育部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青年项目(12YJCZH176)

孙鹏程(1980- ),男,浙江苍南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文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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