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土豆
2012-03-12王小妮
王小妮
出色的作家总有奇思妙想。奇思妙想意味着以一种别样的目光去观察世界。比如,买土豆还是买葡萄,作者竟然也会有一番弘论。比如,一个贼进了一间作家的屋子,找了半天钥匙,打开柜子一看,全是稿纸;本来,这个贼够倒霉的,而作家是幸运的,可这幸运的作家反倒埋怨起贼来。其实,生活不应该总是乏味的,我们得开动脑筋,让它活跃起来。
热爱土豆
国庆节前两天,我和别人去农产品批发市场,他批了一箱进口葡萄,二十公斤,用掉一百六十元,我批了一袋土豆,三十公斤,四十八元钱。他说这葡萄其实并不好吃,要拿去送礼。
我说:我不需要给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送礼,我送给自己一袋土豆。
他见到车里躺着的土豆很惊奇:你们北方人,会这么中意吃土豆吗?不能想象。
我还没告诉他,吃土豆并没有收获土豆有意思。我跟着犁杖最后一次搜索遗漏在土地深处的土豆,它们使你感到土豆挖不尽,收不绝,永远都有。
其实,农民把土豆叫“土豆子”,加一个“子”字,好像高个子、小胖子、大鼻子、书呆子、车老板子一样,成了拟人的名词。
土豆子,像一个很熟的亲戚,东西院的邻居。
我不想和那个买葡萄的人说这些。因为他正在叹气,他说去送礼也是一门学问,八元一公斤的东西还可能送不出手呢。
我们都要害怕
我的儿子小时候害怕蜘蛛网。我害怕散落在院子里小砖路上的头发,是读小学的时候。
现在,我居然什么也不怕了,活着的味道因此少了一种。
今天我想,我不能重新再怕什么吗?我起身,把全世界都看遍了。恐怖也不是容易找到的感觉,只好又回到家里坐下来。
贼,摸黑站在我家
已经知道是1997年11月末的一天晚上,贼钻进我家里。
当时,家里没有人。贼用掉多少时间才找到了全家唯一的锁,又从另一个位置找到钥匙,打开了柜子的门,发现全部是写过字的纸。
贼不知道,也没想到,那个门上了锁,是因为只有锁上,它才能关得严。贼看到,没有谁家有那么乱的一堆书。我想他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摸到漂亮的盒子里,没想到装着圆珠笔芯。一粒黄金一张纸币也没有。
贼偷走了一些已经作废的无邮政编码的信封。贼站到安全之地,非常气愤。贼说:这算一个什么人家呢?站在邮局的灯下,他才发现那些信封是没有用的。
我比贼还要气愤。我感觉到屋子中有了起码两个隐身人。我向书房去,走的正是贼的路线。他们贴着我们自己粉刷过的墙壁,摸过我写字的本子,在我们明亮的房子里猥琐着移动。肮脏的手遮挡着小手电筒的暗光。贼把房子都给照黑了。
贼把恶气带进我们的家。我们只好打开全部门窗,清洁一切可以擦洗的地方。我们还需要时间,使我们自己淡忘。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钻进我们堂正磊落的家门。
有黄豆大的一颗黄金,也许贼就不气愤了。可是,我的气愤用什么能消解?这种时候,千万不要有人来通报说:贼被逮住了。他们朦胧着,总比面目清晰要使人更宽慰。
在刚刚有植物的时候
那时候,大地上很少有东西移动,树根用十年的时间走出一米远。大地多么平静。后来,有了动物,猴儿荡在树上,蜉蝣在水面上飞行。人总想越跳越快。楼房被插在一切生命的空隙里,直愣愣地站在那儿。每个人都知道他(她)住在哪個房子里的第几层。晚上,人钻进石头和钢铁之中去休息了。
有陕西人告诉我,他第一次看见两层楼时候的惊讶。他想这房子也能摞起来吗?
在今天以后出生的人再没有大惊讶了,像植物见到了动物,动物钻进了结实豪华的住处。小孩子看见八十层高的楼房像看见太阳一样,没什么感受。
诗人将越来越少地发生。
(选自《特区文学》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