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与画浅谈
2012-02-15汪晨东吴君燕
汪晨东 吴君燕
(浮梁县博物馆、江西省陶瓷研究所 景德镇市 333000)
中国画绵延了千年的安宁和辉煌来到现在,渐渐出现了众多的问题。出现这些问题的起因,或者说是这些问题的主因,其实是中国画的所谓当代化的问题。中国画的前世顺理成章了,中国画的今生呢?似乎谁都觉得出现了问题。那么中国画,或者说中国艺术,是否也是一个当代化的问题呢?作为特立的中国画或者说中国艺术,是否和其他领域一样,也有个当代化的问题呢?在浮躁和喜欢语出惊人的现在,很少有意见是从中国画本身出发的。也就是说,许多的争论一开始就忽视了中国画本身的属性和价值。因此要讨论中国画所谓的当代化,还得静下心来,还从中国画的本身论起。中国画的本身属性和价值,大抵是两个“被”字。第一个”被”是“被改变的景象”。和所有的物种出现时一样,中国画在它出现的时刻,就已经具备了所有的属性和价值,具备了由此具有的所有的美感和无限的可能性。世界上的绘画,可能都没有中国画那样,一开始就以一种梦一般的心灵述说,描绘出了山水花鸟和人物。中国画中的人间万象,都是以线条和墨色完成的。经验里的线条,原本只是出现在分隔空间的时候,然而中国画中的线条,还可以表达空间本身。还有墨分五色,竟然表达出眼中的灿烂。还有散点透视的奇迹,在两维的纸绢上,保存了三维甚至四维景象和可能性。中国画中“被改变的景象”,直抵艺术的本原。梦一样的中国画生来就是艺术的极致。
中国画第二个“被”是“被愉悦的心情”。中国画是因为愉悦心情而出现的。中国画从来是在红尘边缘,从来不属于世故和心机。历代的深入人心的中国画,都不是因为含有世故而深入人心。历来传世的中国画,都不是因为先有了传世的心机,才得以传世的。董源、巨然的山水画,哪里是在红尘深处?八大、石涛、徐青藤的画,也只是愉悦他们自己的心情。尽管这种愉悦是悲欢交集,无可名状的。还有敦煌的壁画,和世故和心机也毫无拄碍。甚至众所周知的《清明上河图》,它是散点透视的奇迹,线条和墨色的梦想,说它是再现了当时汴梁的清明景象,也是“清明”到了极致的繁华。世故的浮躁,人间的心机,在《清明上河图》里是无从查处的。还有《韩熙载夜宴图》也是这样,它是画家带了黄帝的使命,去把韩熙载家的奢华家宴画出来的。这使命本身很现实,这画的画面也很真实,而且画法很工致,然而这画怎么看也很梦幻。因为中国画,尤其是好的中国画,拒绝世故和心机,有的只是“被愉悦的心情”。画毕竟是有局限的艺术,说是可以咫尺千里,其实也只是心情使然。苍山一角、眉目隐隐,霜花数枝、青乌嘤嘤,中国画美不胜收。然而坦率地说,中国画和文字、书法都是没法比拟的。历史上再伟大的画家大都是画工和闲人而已。苏东坡一类的大文人也画画,可他们是太明白画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的画真正只是一种“被愉悦的心情”。如果有人要称他们为“画家”,料想他们,都是会付之一笑的。
然而,现在的中国画的属性和价值,遭遇了第三个“被”字,那就是“被误解的困境”。中国画到了当代,在其他领域都面临当代化的时候,中国画也被牵累进去,也面临了所谓当代化的问题。这就是中国画前所未遇地遭遇了“被误解的困境”。一直有评论家引用石涛的:“笔墨当随时代”这句话,从而认为中国画表达当下的景象和现世的思考顺理成章。其实石涛的那句话,也就是在中国画生来具有的无限可能性中的某些可能性,被后人渐渐悟出的意思。石涛的那句话并没有中国画创作题材和文化担当无边无垠的意思。山水还是山水,花鸟还是花鸟,人物还是人物。中国画的属性和价值,即“被改变的景象”和“被愉悦的心情”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前文已经说到中国画和文字、书珐没法比拟。李可染画过《万山红遍》,可是毛泽东的原词“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给人的感染,是怎么画也无法企及的。
书法对中国人来说,是近在左右的。然而近些年来,近在左右的书法,却是说不清道不明了。原因就是一个,就是书法赖以生成的文化素养的下降,造成书法和写字两个概念的混淆。坦率地说,现在的所谓书法家,甚至是所谓书法家协会领军人物的那些人,有多少真正在书法?大抵也就是在写字罢了。那么书法是什么呢?书法和写字的区别在哪里呢?我看可以从三个问题去认识。这三个问题就是:写什么?怎么写?谁写?先说第一个:写什么?历来的书法家都不是文抄公。唐诗宋词或许可以写一些,但决不会仅仅是抄写。应该是有感而写,是借别人的酒浇自己胸中的块垒。现在的所谓书法家甚至是很可笑的。他们可以怀揣一个本子,上面是前人的成句,让求字者自己挑,由他一字不差地抄下来。这怎么是书法呢?这些被很技术地写下来的内容,写的人甚至不懂意思。这样的东西,还能是书法吗?天下第一行书王
羲之的《兰亭序》,王羲之同时是字和文的作者。天下第二行书颜真卿的《祭侄稿》,颜真卿是字与文的作者。天下第三行书苏东坡的《寒食诗帖》,苏东坡是字与诗的作者。书法的本真是尺牍,《平复帖》、《来禽帖》、《鸭头丸帖》、《肚痛帖》,哪个书法作品不是诗文书札的原稿?书法是中国字造就的艺术。中国字的造字方式本身就是充满意味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书法的本义,也是演绎诗文书札的意味呢?从历来的伟大书法作品来看,回答应该是肯定的。真正的书法正是对所写文字的最称心如意的展现。
第二个问题是:怎么写?描红簿和五指执笔法,是用来学写字的。可惜很久以来,被当作了书法的铁律。现在的书法家协会吸收会员,也是以擅写什么字体和碑帖为依据的。由此造成了一个见怪不怪的现象,即所谓书法家可以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素养的人。只要他可以依样画葫芦,写出所谓王字或者是颜字柳字来。有句刻薄的话,剔除内中的鄙夷的意思,似乎是个可以说明问题的比喻。那就是傻子的脸是一样的。试想一个书法展览,大家看到的是几乎一样的相貌和表情的展品,还能有勇气称呼这是“一个书法展览”吗?这样的展览,只能说是写字的展览。描红簿古已有之,五指执笔法也是很久以来的方法,是教人写字的,写端正的字,写实用的人人都能看懂的字。而书法和书法家不是由此产生的。书法和诗文一样是我手写我心。《思念》是毛阿敏的成名曲。那天在荧屏上听见《思念》的曲作者谷建芬唱了《思念》,感觉比毛阿敏唱得更动人。书法也是。颜字只是颜真卿的书法,柳字只是柳公权的书法。弘一的书法,也就是一个经历传奇的高僧的书法。能写颜柳,甚至弘一,成形可以人情难。书法怎么写?书法就是由着自己的心情写,由着自己的变成了文字的心情写。执笔无定法,可以八面出锋。书法不是临帖。书法不是写一个个的互不通气、排列整齐的字。书法是字里行间、浑然成篇的。颜真卿的《祭侄稿》,写的是他内心的悲怆,所有的字为情所致,所有的涂改也都情感饱满。这样的万古不朽作品,完全可以回答第二个问题:怎么写?
第三个问题:谁写?中国人用毛笔写字的时代比用硬笔写字的时间长得多。也就是说,中国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人都有机会成为书法家。然而最后是哪些人成为书法家了呢?事实上是那些不是以书法作为主要成就的人。颜柳是高官。苏黄米蔡,不是文人就是重臣。还有宰相李斯、帝王宋徽宗。就是王羲之,也是史称王右军。为什么历来的书法家都是大人物呢?理由很简单。就是书法不是技术问题,也不仅是艺术问题。书法是人文气象的问题,是心胸学养的问题。书法说到底是做人的问题。艺术是需要魅力的。所有的伟大的艺术,都包含着人格魅力在。前些天的有关海派书法的研讨会,提到了白蕉的书法。认为白蕉对帖的继承,成就超过了清代所有的书法家。认为白蕉的地位应该更高地确认。话是对的,只是白蕉也就这样了。因为白蕉说到底还是以书法为主要成就的。这个研讨会还提到了文人的尺牍,提到了傅雷和鲁迅的尺牍。论家说,傅雷和鲁迅对书法的尊重,是一种文化自觉。
傅雷和鲁迅是不被现在的所谓书法家认作同道的。写字和书法永远不是一回事。现在不少书法家的文化素养低下,造成书法混同于写字,这是书法来到今天的可笑境遇。傅雷和鲁迅无疑是书法家。他们原本无意为之的书法作品,内里透露的那种刚正和静穆是罕见的。这种人文的气息,正是陆机、李白、苏东坡、陆游书法精神的延续。也是王羲之、颜真卿书法精神的延续。书法在当今背离了书法的核心——人文。这种背离,应该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