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的未完成性、多重可能及其限度
——对张扬《第二次握手》的“互文性”解读
2012-01-29徐勇
徐勇
(1.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2.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对于《第二次握手》(张扬)这样一部创作于“文革”期间,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文革”结束后重新修订并公开出版的小说,因其创作、传播和出版时间上的不一致和差异,常常令文学史家犹豫不决。这一方面与对“作品的年代”难以确认有关,“我们是否可以按照公开发表时篇末标明的写作时间来确定作品的年代?在史学编纂的材料鉴别上,是否需要寻找、发现另外的佐证(如手稿等)加以支持?第二,在标示的写作时间到发表的时间之间(它们经历了两种变化了的文学阶段),作品是否有过改写、变动?即是否由作者或他人作过修改?如果作过修改,还能不能把写作时间完全确定在所标示的时间上?”[1](P132)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小说内容上的“混杂”所致。因为,事实上,《第二次握手》从手抄本一稿到正式出版,其间相隔不过十五年(即1964年到1979年),这十五年却被视为跨越三个时段(或时代)——十七年、“文革”十年、“新时期”,因此,问题似乎就不仅仅在于“时间界限”的难以确定上,而在于这三个时段在小说中的交错和表现上。换言之,在这一小说中,是否表现出三个不同的时代的痕迹?如果有,这三个时代在小说中的表现有无冲突?其与十七年文学、“文革”文学和新时期文学之间有什么复杂的关系?问题的复杂之处还在于,小说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时反响很大,而在1979年正式出版后,没几年的时间即不为人闻问,甚至遗忘。这样一种“错位”,固然表现出“时间界限的重要性”[1](P132),和传播语境变迁的意义;但是另一方面,文本本身的“混杂”,对小说传播过程中意义的生成是否也体现出制约的一面来?对于这一点,也并非没有疑义。
一、“新时期话语”与小说文学史上地位的暧昧
在对《第二次握手》的研究中,很多研究者都注意到小说同“十七年文学”之间的内在关联。通过对《第二次握手》的“手抄本”和“定稿本”的对照比较,王尧指出:“从《第二次握手》‘1979定稿本’的内容来看,张扬仍然是在五、六十年代的价值层面上认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道路的,沿袭的仍然是那个年代的价值观。在‘新时期’修订,但小说的精神内涵仍然处于五、六十年代。……因此,《第二次握手》定稿本与‘新时期文学’并不关系,……所以说,在‘1974抄本’基础上扩充了的《第二次握手》‘1979定稿本’是一个尴尬的文本。”[2]在他看来,《第二次握手》(包括“1974抄本”和“1979定稿本”)实质上是十七年文学的延续,其不仅与“新时期文学”关系不大,更与“文革”意识形态有一定的距离和甚至冲突,其在“文革”后期遭到批判乃至“惩罚”也与这种距离有关。“当‘文革’重新阐释了五六十年代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把‘十七年’视为文艺黑线专政并颠覆了‘十七年文学’之后,原有的‘政治正确’变成了‘政治错误’。《第二次握手》所具有的五六十年代的意识形态属性,便和‘文革’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发生了冲突。”[2]既如此,言外之意就是,《第二次握手》在“新时期”出现,并没有什么创“新”之处,因而其意义和价值就十分有限。
显然,在这一判断中,对《第二次握手》价值的认定,正在于其同“新时期文学”关系的远近上。“新时期文学”实际上成了《第二次握手》价值认定的标准,这其实是一种本质化的“新时期文学”观,其在今天的研究界很是普遍而有代表性。陈思和对新时期文学的描述中,几乎不见《第二次握手》的影子,即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如若按照陈思和的定义:“潜在写作就是指那些写出来后没有及时发表的作品,如果从作家创作的角度来定义,也就是指作家不是为了公开发表而进行的写作活动”[3](P81),《第二次握手》应该属于其所谓的“潜在写作”的范畴,而事实上,陈思和是把“民间大量流传的知识青年创作的诗歌和小说创作潮”视为“潜在写作”[4](P84)的范畴之中。但奇怪的是,自始至终陈思和都没有提到这部小说。这是不是意味着陈思和的疏忽或遗漏?显然并不如此。这一原因其实暗含在王尧的判断中,“张扬的手抄本不是一个政治上抗争的文本”[2],而陈思和也正是以政治上抗争与否来限定他的“潜在写作”这一范畴的:“在这批潜在写作者中间,……他们几乎隐藏了与现实政治和社会制度的直接的对抗性意向”,“一部分作家因为文化美学领域的自觉卫道构成了与现实相对抗”,“作家的独立人格与政治理想……艺术境界里充沛着张扬个性的魅力或生命不屈服的元气”,还有一些不自觉的潜在写作者,“他们只是如实地表达了自己对生活的感受”[3](P90~94)。从这些论述不难看出,所谓的“新时期文学观”,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种“去政治化”的文学观,其实际上已先预设了一个标准,即离政治越远——文学向内转或回到自身,或直接表现出与政治的抗争,这样的作品,就会得到肯定,其价值也往往越大;反之,则不然。
虽然,《第二次握手》在1979年出版后获得了如刘白羽、丁玲等人的高度赞扬,而且小说的销量也据说达到430万册,但这并没有给小说带来其“相应”的荣誉,文学史家在叙述新时期文学的时候,很少或几乎不提到它。《新时期文学六年》(1985年)中,对《第二次握手》也只是一笔带过;而在张钟等编写的《当代中国文学概观》(1986年)中,更是只字不提。而即使是90年代以来的文学史写作,如陈思和的文学史教材,也只是把它作为“文革”中“潜在写作”的例子,在有限的范围内肯定它,“其主要成就在于把曲折的爱情故事与对知识分子的歌颂以及爱国主义的主题融合了起来,这对正统文艺的清规戒律是一次大胆的触犯”[5](P174)。毕竟,这样一部在“文革”期间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的作品,其在“文革”期间提出的问题,在“文革”结束以后并不必然还是问题,其对“新时期文学”的意义十分有限。“当社会政治语境的(这些)因素淡化之后,小说在‘文革’期间产生强烈魅力的条件也随着削弱”[6](P216),小说的命运可想而知。
可见,这样一种“新时期文学观”,反映的是一种脱当代文学——即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文学——和“告别革命”的倾向,其对“新”的肯定皆源于此。这一“文学观”在当时的合法性因联系着对“左倾”的批判,而显得不容质疑。事实上,也正是这种强大的合法性力量,一再“逼迫”着作者张扬;这从张扬不断地撰写回忆文章[7]为自己辩护可以看出。而从他的《<第二次握手>:第二次“颠覆”》[8]这一文章,也可以感受到张扬内心的焦虑:他一方面希望人们忘记1979年中国青年出版社版的《第二次握手》,并拒绝把这部小说被翻译成外文,另一方面又不惜二十余年的时间参与对小说的重写(小说重写本于2006年出版)。这种矛盾心态,正反映出作者对1979年版小说不被文学史家看重的焦虑。文章中,作者归纳出1979年版小说的四重“颠覆”,其实也正是为了表明小说并非没有不同于十七年乃至“文革”文学的“新意”:“《握手》(指的是1979年版——引注)写得并不好。一部写得并不好的作品却能够在黑暗高压的‘文革’时期创造了以手抄本形式流传全国的奇迹,能够‘感动整整一个时代的中国人’,原因就在于它的这种背离、反叛和挑战,它的这种政治‘颠覆’,真正反映了当时10亿中国人的意愿和选择,真正符合滚滚的历史潮流!”[8]如若联系上面所引的王尧的话,两篇文章之间的“互文”关系十分明显,从中不难看出围绕这一小说“新/旧”特质认定上的冲突及其复杂的一面。
而事实上,对于“新时期文学”之“新”表现在什么地方,这并不是一个自明的命题,“‘新时期文学’其实是一个摇摆不定和不确定性的文学史概念。它还缺乏作为文学史中心概念的必要的认识基础,以及由此而考察和研究诸多文学思潮、作家作品现象的能够在更多的人那里众望所归的出发点。”[9](P46)“文学的新时期的确是以‘旧’的离去为标志的。但这一时期文学之所以新,却不是对于新的政治形态的依附的同义词。它不是简单地在旧有的文学形态中‘装’进去‘新’的‘经验’或‘新’的‘斗争’内容的表面转换。”[10(P32)]而且,“新时期文学”同“十七年文学”乃至“文革文学”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等一系列问题上,至今研究界也并没有取得一致的认识。从这个角度看,《第二次握手》在文学史上定位和评价的暧昧之处,正反映了“新时期文学观”上的矛盾和冲突。
二、知识分子题材与咋“新”还“旧”的爱情叙述
事实上,在对小说到底是否“抗争的文本”这一问题上,彼此意见并不一致。作者曾特别强调小说所表现出的“对抗性”:“可是我偏偏又‘对着干’。在第四稿(写于1969年到1970年——引注)中,我有意让许多被打倒或‘靠边站’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和据称在科技战线执行了‘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老干部,以及被强加上种种罪名迫害致死或正在受到残酷折磨的老科学家,以真人真名和光辉的正面形象在我的作品中出现。”[11]评论家也从手抄本流行的语境极力肯定这部小说:“尽管《第二次握手》被姚文元打成了‘搞修正主义’的‘很坏的书’,但是广大群众仍在广泛流传。……当时很多同志看了小说,引起了共鸣,联系当时社会上存在的问题,纷纷议论‘四人帮’的倒行逆施……这正是这部作品所起到的战斗作用!”[12]王尧却似乎不这么看:“在最初写作时,一直到七十年代中期之前,张扬并不是以和现实的对抗姿态进行的,明确这一点非常必要。”“如果考察知识分子的当代命运和其他一些‘地下写作’,我们就会发现,张扬的手抄本不是一个政治上抗争的文本”[2]。王尧这里所谓的“抗争”,与作者说的“对着干”,是否一回事?这种不一致说明了什么?
虽然说,张扬因为这部小说而备受折磨,小说在实际阅读效果上也引起一定的“共鸣”,但并不意味着小说本身就表现出对现实的“抗争”。而实际上,我们从小说叙述中也看不出多少强烈的对抗性色彩。从这个角度看,这其实是从小说的叙述层面(王尧)观察小说,和从与“接受”层面(作者和读者)观察小说的区别。在七八十年代之交,当知识分子题材和爱情叙述并不是“理所当然”,而时代主题还停留在对“文革”的控诉时,这一区别并不明显:人们很容易从小说中读出“反抗”的主题,小说叙述层面的问题并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而当多年——实际上不到几年的时间——以后,知识分子题材和爱情叙述早已不再是一个问题的时候,研究者站在一定距离之外再来“返观”这一小说,便会发现,小说所表现出的“现实抗争”性并不明显,至少在文本中没有足够的呈现。
这样一种语境和理解层面的差异,在小说的爱情叙述中表现更是明显。在七八十年代之交,《第二次握手》提出的议题显然并不过时,甚至可以说非常“主流”,这就是通常理解中的知识分子题材和对爱情与爱国情感的表现,而这事实上正是八十年代文学最为核心的主题和题材之一。这从彼时的小说/电影等不同文类的表现中可以看出。白桦的《苦恋》、张贤亮的《绿化树》,以及鲁彦周的《天云山传奇》,都被拍成电影,而且反响很大,而即使是专注于表现爱情主题的电影《庐山恋》,也时刻不忘穿插爱国主题于其间。这些都是典型的知识分子的爱情加爱国的“模式化”表现。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在八十年代,“爱国”某种程度上是同“现代化”一样的宏大叙述,而爱情似乎只有“耦合”进爱国的主题之中才有可能得以合法而合情合理的表现。
小说《第二次握手》虽然表现了爱情和爱国这一“并不过时”的议题,但并不意味着其表现的角度有多么新颖。而事实上,小说的作者和当时的评论家仍是从五六十年代爱情的政治化的角度,来理解小说中这一爱情和爱国的描写的[13]。这种爱情描写,固然表现出人情、人性[14]的一面,但指向的却不仅仅是两性之间的感情:“在《第二次握手》中,……作者通过对丁洁琼、苏冠兰和叶玉菡三人之间的爱情纠葛的描写,真实而形象地展示了从二十年代末期到五十年代末期中美两国社会生活的某些侧面……使这个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渗透了深刻的社会内容,包含了巨大的社会意义,从而在透过爱情写政治方面,取得了可喜的成绩”[15]。而就小说是否“政治小说”,作者也这样辩解道:“《第二次握手》的爱情故事固然有一定吸引力,但真正吸引千千万万读者和传抄者的,乃是爱情故事后面的一切,亦即‘四人帮’们所谓‘反党’的那些东西。……我认为,在写爱情题材时,固然应该追求形象、情节的生动感人,更重要的是应该力求通过爱情表现正确的社会政治观点,反映出时代的脉搏。”[16]如果说题材和爱情叙述本身在七八十年代之交就是一种“突破”和“反抗的姿态”的话,这一姿态在八十年代初期以后则并不尽然了。而实际上,通过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在爱情的政治化方面,《第二次握手》与五六十年代之间显然有某种内在的关联。从这个角度看,小说正式出版后很快被人们遗忘,也就并不令人惊讶了。
而另一方面,这种爱情叙述所呈现的,仍旧是知识分子的自我救赎传统。小说在这种“两女一男”(也可以说是两女两男,但美国人奥姆霍斯在小说中显然是处于不重要的位置)的爱情纠葛中,展现的与其说是苏冠兰同丁洁琼和叶玉菡之间的纯美的爱情,不如说是爱情的充分政治化和政治化背后的深深的焦虑。这并不是一部“成长小说”,因为显然,在这部小说中,核心主人公显然是苏冠兰而不是另外两位女性。而从这“两男一女”的模式中,也可以看出,苏冠兰的成长并不需要两位女性的“启蒙”——对于成长小说来说,核心主人公的成长之路,则是需要启蒙者的出现的。相反,倒不如说这两位女性只是苏冠兰自我主体性确认的“镜像”。对于苏冠兰来说,其需要从对方身上得到的并不仅仅是爱情,而毋宁说更是对自我匮乏的想象性的克服。这样来看丁洁琼和叶玉菡,就很明白,为什么开始苏冠兰不喜欢叶玉菡而喜欢丁洁琼?其始而冷漠叶玉菡,终而对其产生深深的情感,又是所为何由?
这似乎与苏冠兰的身份有关。他出身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其父苏风麒早年流落受尽艰难,后被传教士收养并被送往海外接受教育终底成名。对于这样一个家庭,其一方面意味着有进步的潜能,另一方面其实表明了某种原罪,因为作为知识分子,苏凤麒的一生又总与屈辱的中国殖民史——尤其是传教士——连结在一起,这就使得苏冠兰甫一出生,就带有了赎罪的胎记:他的出身并不太“纯”,这同《青春之歌》中林道静的血统混杂有相似之处。而某种程度上,小说其实也是从近现代以来中华民族的象征这一角度来展现苏冠兰及其父亲的命运变迁的,从这个角度看,说小说是“民族寓言”并不过分。在小说中,这一原罪感和救赎的诉求,明显表现为苏冠兰对他父亲的“不洁”的厌恶和反叛上。这种反叛不能仅仅理解为一种“弑父”行为[17],因为实际上苏冠兰并没有从反叛走向革命;这种进步的不彻底,与其说是“弑父”,不如说源于救赎的冲动。但这只是发生在潜意识的层面上,苏冠兰自己甚至包括作者/叙述者并不自知,因为事实上,苏冠兰并不是一个果决的人;相反,他虽正直、热情,不满于现状,同情革命,但其实优柔寡断,更不敢作直面的反抗,因而只能把这种政治热情和救赎的冲动,投射到对爱情的选择和反抗上,从这个角度看,苏冠兰的爱情追求并不纯粹。倒是丁洁琼和叶玉菡表现出应有的勇敢和胆识来。苏冠兰先爱上丁洁琼,后深深地被叶玉菡感动,正与其自身勇敢和胆识的缺失有关,这其实是一种在对方身上得到自我确证的想象方式,他的懦弱和原罪意识,通过投射到对方身上而得到想象中的克服。
另外,在他们的爱情关系中,还有一个人不可忽视,那就是鲁宁。虽然,他们都追求进步,丁洁琼的父母也曾为革命牺牲,但他们三人显然都属于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而且又是自然科学家,这无疑限制了他们的进步,苏冠兰的救赎其实很虚弱。我们知道,在50~70年代的当代中国的语境中,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身份和地位其实很微妙,他们一方面被描述为具有进步的一面,但同时又很软弱;这种两面性的特征指认,其实是提出了共产党员在知识分子成长过程中的引导作用这一问题。从这角度看,小说中,共产党员鲁宁作为贯穿他们之间几十年的爱情纠葛中的关键人物,无疑尤有必要而意义重大了。而事实上,最后苏冠兰爱上叶玉菡也正是在鲁宁的引导下完成的。可见,在苏冠兰等三人的爱情纠葛中,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并非什么超阶级的“人性”之爱,而是进步的政治信仰和爱国情怀,是党的领导。小说虽写作完成于“文革”期间,其对知识分子的描写一仍其旧地延续十七年文学中的知识分子自我改造和赎罪模式[18],这与新时期知识分子题材小说表现的角度明显不同。从这个角度看,说这是一部带有十七年文学“成长小说”[19]倾向的小说也并无不可。其以充分政治化的爱情叙述,表现知识分子的自我救赎之路,这样一部带有“十七年文学”特征的小说,不被新时期充分认可,也就可想而知了。因为显然,在新时期,当知识分子作为“启蒙者”——刘心武的《班主任》等小说和从维熙的部分小说是其最为典型的例子——被建构出来后,再来谈知识分子的自我救赎,似乎显得不合时宜了。
三、多重主题的展开和文本的未完成性
但又似乎不仅仅如此。小说虽然着力表现知识分子的爱情和爱国情怀,但其实在这一家国情怀之外,有大量的异质性的成分存在。今天重读这部小说,除了读出其中对“情”的表现外,其实到处弥漫着空白和裂缝,这些空白有:“文革”在小说中的缺席,柏拉图之爱的困惑,中西之间的矛盾和差异,想象美国的方式及其变迁,等等。
虽然小说写作于“文革”前后,但“文革”的现实生活在小说中却是缺席的。小说虽然在半个世纪(1928年到七十年代末)的时间跨度上展开叙述,但整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这近二十年却只在“尾声”部分的三页描述中轻轻带过;而事实上,这近二十年,是众所周知的绕不过去的“左倾”而“灾难深重”的二十年。这段历史在小说中的缺席意味着什么?这种“虚化处理”,是否仅仅理解为作者的有意回避,因而表明张扬的手抄本或定稿本“不是一个政治上抗争的文本”?细读小说,我们发现,“文革”在小说中并非真的“缺席”,而毋宁说是一种“缺席的在场”。从小说中第“二八”节“紧急警报”的内容来看,这显然带有灾难降临前(伤痕写作和反思写作的典型模式)“初始情境”的味道[20]。鲁宁回到家,听到妻子对“一些风言风语”的担心,十分愤怒:
你不要轻信那些错误言论,阿罗!有那么极少数人,在革命形势已经发生了重大转折的今天,仍然头脑僵化,不求进步,不识大体,还甘作文盲,以目不识丁为荣;可这些人居然还叽里咕噜地指谪比他们稍有远见的同志,真是可耻!……
那番话不管是谁说的,都并不是假话,不是毫无根据的危言耸听,不是开玩笑!敌我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革命队伍内部的种种风波,我都经历过了。我当然明白犯所谓‘错误‘的可能性。但我并不因此变成胆小鬼或市侩。相反,无数风险和反复只能使我愈来愈辨认出什么是真错误,什么是假错误;什么事正确的批评帮助,什么是恶意的中伤栽诬;谁是好人、自己人,谁是坏人、敌人;使我更坚信马克思主义!(第306~307页,中国青年出版社,1979年)
从这段描写可以明显看出,叙述者借主人公鲁宁之口表达出的对建国以来“左倾”错误的批判。这是一种典型的“文革”叙述(即伤痕写作和反思写作)写法,从中不难看出“左倾”的迹象;按照这一叙述逻辑的发展,“文革”显然为期不远了,而随着“文革”的到来,主人公要么因言获罪——即发表“反动言论”污蔑革命,要么因犯“错误”而遭批判。但是,在《第二次握手》中,这样的叙述逻辑却被突然中断,小说显然并没有沿着这样的逻辑发展下去。小说自始至终也并没有显示出鲁宁和苏冠兰等人在“文革”中有过任何受迫害的遭遇的迹象。因此,从整个小说中的情节设置和结构框架来看,这一节显然是游离在情节主线之外可有可无的;这就不禁让人疑惑,这种突兀仅仅因为作者对小说情节结构的把握不足吗?事实并不如此。作者在艺术结构的设计上并非没有“美学”上精雕细琢的考虑[21];这种“疏忽”,显然另有原因。
对于“紧急警报”这一节,我们已很难断定是否1974年手抄本中就有,或者是1979年修改定稿时所加。但我们可以反过来这样假设,1979年正是伤痕反思写作方兴未艾的时候,《第二次握手》完全可以按照“紧急警报”这一节的情节逻辑发展——而按照经典现实主义文学的“成规”来看,任何一细节都必须是有始有终的——将小说敷衍成伤痕小说或反思之作,可问题是,小说并没有这么做。虽然,作者把对知识分子的肯定置于对“左倾”错误的批判当中,但这一意图在小说中并不十分明显,倒是在作者稍后创作的“姊妹篇”长篇伤痕小说《金箔》(花城出版社,1987年)[22]中有明显的表现。可见,小说并非“没有抗争”;但这一“抗争”又是以“文革”在小说中“缺席”为前提,其结果是,从另一方面掩盖了这一“抗争”:“抗争”在小说中,实际上只是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存在。
另外,“文革”在小说中的缺席还造成另一个问题,即爱情叙述的“非历史化”问题。小说中,爱情叙述诚然感人,也很曲折,但这种爱情更像是一种被从现实环境中抽象出来的“爱情神话”,同社会现实之间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关联,其虽能给人以一种想象性的满足感,但终究不太符合八十年代初的叙述成规。因为事实上,在七八十年代之交,大凡爱情叙述总是与苦难或伤痕联系在一起的(某种程度上,王安忆的“三恋”是以对情欲的表现而传递出对这一叙述成规的不满),“新时期初期,一半以上的伤痕小说都写到了爱情,……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爱情小说’都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是拿爱情来控诉极左路线和‘四人帮’的罪恶的”[23],这使得八十年代的爱情往往变成一种苦情和悲情,典型的如陈国凯的《代价》(1979年11月写完,1980年11月出版)。这是一部伤痕写作,和《第二次握手》在修订发表上时间相隔不久,但对(自然科学)知识分子男女主人公的爱情叙述明显与之不同。小说中男主人公徐克文“文革”中遭遇迫害并被判死刑,妻子余丽娜虽然挚爱丈夫,但为了保住儿子迫于无奈改嫁给造反派。“文革”结束后,丈夫(前夫)归来,终因无脸面对而自杀。在小说中,女主人公的自我毁灭所表现出的,既是他们之间爱情的纯粹,也是对造成美的毁灭的“左倾”的控诉。可见,在这里,爱情叙述同对“文革”的控诉“耦合”在一起的,其起到的往往是控诉“文革”和“告别革命”的意识形态功能。从这个角度看,《第二次握手》显然不太符合当时特定语境下的“审美预期”,其表现出的对“文革”现实/历史的回避,客观上造成了爱情叙述的“非历史化”。这样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小说在“文革”期间传抄时反响巨大,而“文革”结束后重新出版反不被人们看好了。因为,对于“文革”期间的读者而言,小说中的爱情描写无疑是一种超越性的力量,但对“文革”结束以后的读者来说,这一爱情则因不太具有现实针对性,而逐渐不再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了。
另外,这种爱情叙述的“非历史化”,某种程度上也造成小说结尾苏冠兰和丁洁琼之间“柏拉图式”爱情的想象性的解决,这使我们联想到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从这个意义上,《第二次握手》与之有内在的关联,甚至可以说是前者间接启发了后者。但无疑两者又有所不同。《第二次握手》中,丁洁琼最后克服爱的自私的一面,在阶级和国家的“大爱”的意义上同苏冠兰和叶玉菡工作生活在一起,这其实是对现代爱情模式(即婚姻爱情的私人占有)的超越,但另一方面这种“一男两女”的模式又使人想起封建社会中“一夫多妻”的爱情婚姻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说最后其实是以阶级和民族国家话语,而达到对现代资本主义话语和封建话语[24]的整合和重写。这种重写显然不同于《爱,是不能忘记的》中“柏拉图式”的抽象之爱,因为,在前者那里,“柏拉图式”的抽象之爱,是同民族国家和阶级话语成功地“耦合”在一起,而后者(即《爱,是不能忘记的》)则表现出从中挣脱的努力。但也就是这种“非历史化”的“柏拉图式”的爱情叙述,反倒使《第二次握手》比那些单纯的伤痕控诉之作更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其虽不再为人们关注,但并不能阻止具有超越特定时代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说被人们遗忘,也正表明其具有超越性的一面:它超越的是特定的时代,而不是任何时代[25]。
小说中,另外一个让人困惑的地方,是对美国的想象和对外国人形象的塑造。小说塑造主要塑造了三个外国人形象,分别是“杂种修斯”卜罗米、查路德和奥姆霍斯。张扬在写作小说之前未到过美国,其对美国的描述显然是出于一种想象。这一想象明显可以看出时代在小说中的痕迹。三个人物显然都被漫画化,人物形象夸张而性格特征鲜明。前两个人都被描绘成色厉内荏伪善而穷凶极恶之徒,他们表面上对苏冠兰友好而和善,其实在这一伪装下,呈现的是帝国主义的阴险和对中国的掠夺与侵略的本质,查路德和卜罗米后来对苏冠兰的行凶,在在说明了这点。相反,奥姆霍斯则表现出对中国的十分友好。他对丁洁琼的一如既往的爱恋,和执着的追求,终身未娶的誓约以及为爱所付出的代价,都一再表明,这与其说是在表现爱情,不如说是一厢情愿式的浪漫想象。显然,这三个人都被丑化或美化了[26],而不论丑化或美化,其实都是想象的两种极端,和冷战意识形态的表征;因为显然奥姆霍斯无不表现出对冷战意识形态的不满,从这一美化中不难看出当时国际格局的变化,小说最后,奥姆霍斯来到中国正是中美建交的产物。从这个角度看,小说中两种想象美国的极端方式交错在一起,无疑充满了某种张力,这一张力显然与自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这一时段,中国在世界格局中的位置的变化有关。中国位置的变化,带来了对美国想象的变化,这一变化的痕迹在小说中都有明显的呈现。
更为奇怪的是,这一美国人奥姆霍斯对丁洁琼的爱情当中,还有另一重原因:
爱情并不是促使我对你尽心尽责的主要动力,主要动力是我的先人的罪过。我们家曾有一批从中国抢夺来的“纪念品”、“战利品”,被列为“传家宝”。那批宝物是中国人的血泪、灾难和死亡的见证。我放弃爵位,离开英国,与这些肮脏历史有很大关系。后来我认识了你,呕心沥血地指导你,你却并不明白我内心赎罪的深意……(第210~211页,中国青年出版社,1979年)
看来,奥姆霍斯对丁洁琼的爱情并不“纯粹”。如果说苏冠兰先后爱上丁洁琼和叶玉菡是爱情的充分政治化的表征的话,那么奥姆霍斯对丁洁琼的爱情和丁洁琼的拒绝则可以说成是爱情的“解殖民化”(而非“后殖民”),这同样是一种“政治化”,其中传递出的,毋宁说是对中国殖民历史与落后现状的内在焦虑,和对焦虑的浪漫化的告别。奥姆霍斯的执着和痴情,以及小说中对丁洁琼的天才式的描写,无不被打上这方面的鲜明特征:其以一厢情愿式的原乡想象,表现出深藏其中的“后发现代性”的焦虑。尤其是对丁洁琼的超乎寻常——某种意义上是超乎美国人的——的天才的想象和塑造,其一方面带有五六十年代的浪漫想象(即所谓超英赶美的大跃进想象方式)的成分,同时无疑又带有八十年代的浪漫化的时代特征,即推崇科学和向科学进军的时代口号。而实际上,从丁洁琼这一形象塑造来看,这两种浪漫化特征往往又是交织在一起难以截然分开的。
从以上“互文性”的考察和分析可以看出,《第二次握手》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文本,其中充满了裂痕、缝隙和空白,这种乍“新”还“旧”的混杂状态,其一方面表明作者受十七年文学乃至“文革”文学影响之深,同时又表现出力求超越“文革”文学的矛盾心态。这一错综的关系,某种程度上使得小说既带有八十年代的色彩,又表现出浓厚的十七年的烙印,甚至七十年代的特征;而这,也正表明,这部在十七年文学“叙述框架”内写作的小说,其实蕴含并开启了八十年代文学的某种方向和可能。但这种种可能又只是某种“未完成”的状态,其不被八十年代的主流文学史家认可也就不难理解了。另一方面,从其写作传播方式来看,当小说以“手抄本”的形式不断地在传抄中被“重写”的时候,其表现出的,是读者不断参与的对意义的建构:这无疑是一个“开放的文本”,其意义也在这种重写中不断的“增值”;因此,当小说以正式读物出版的时候,其实也已预示着小说意义的凝固,从这个角度看,王尧说“《第二次握手》‘1979定稿本’是一个尴尬的文本”并没有错。但这种凝固,其实也正是不同时代在小说中的存在的表征。这为我们重新阅读阐释小说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和新的空间:因此,不妨补充一句,《第二次握手》某种程度上又是一个“可写的文本”,有待我们去“填补”它。
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这种多种可能实际上也很有限。因为,即使是《第二次握手》的“姐妹篇”《金箔》(1987年出版),其虽对《第二次握手》中各种可能性有充分的展开,出版后并没有引起读者乃至研究界的关注。这里可以借用张清华在谈到这部小说时,提到的“有限的和暂时的‘异端性因素’”[27]这一说法,这种种可能性,某种程度上也是“有限的和暂时的”,因为,就《金箔》表现出伤痕反思的倾向这一点而言,其遭到人们的遗忘,也是必然的。如果说,伤痕反思小说借助“伤痕”这一“成规”而达到对十七年文学的颠覆的话,这一“伤痕”的叙述并没有持续很久,其很快就被改革和现代化这一更为宏大的叙事成规取代[23](P194~201),这一转移客观上也加速了《第二次握手》乃至《金箔》的边缘化。而事实上,“新时期文学”,某种程度上仍以恢复五六十年代的文学传统作为它的开端;从这个角度看,《第二次握手》的种种可能性及其与文学之间的复杂关联,也只是五六十年代文学的最大的可能性,其很快边缘化并被人们遗忘,并不仅仅是其本身的原因,而实在是八十年代的风云变幻所致。
注释
[1]洪子诚.文学作品的年代[A].当代文学的概念[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王尧.《第二次握手》:“手抄本”与“定稿本”[J].小说评论[M],2011,(1).
[3]陈思和.当代文学中的潜在写作[A].新文学整体观续编[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0。这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陈思和在当代文学史写作(《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涉及“文革”期间的文学时,提到了小说《第二次握手》,并把它视为“潜在写作”中有代表性的小说文本,做了一定的介绍;但在专门讨论潜在写作的长文如《当代文学中的潜在写作》中,并没有提到这部小说。这种差异,是否表明文学史写作的谨慎和文学研究的相对大胆?或者说陈思和思考“潜在写作”时的犹豫不决和举棋不定?
[4]陈思和.当代文学中的潜在写作[A].新文学整体观续编[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0.
[5]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6]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另参见孟繁华、程光炜的《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其中,小说的价值也只是被限定在“内容”上同“文革”意识形态的相左上(第13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
[7]例如张扬:《<第二次握手>文字狱始末》(连载),《中国律师》,1998年第8期至1999年第1期。张扬在其中不断地表白,他甚至在“文革”初期就表现出对“文革”的怀疑和批判,以及对历史的“先知”和不屈的抗争精神。但问题是,这些并没有在小说中表现出来,甚至一点痕迹都没有。若如作者所言,其在小说不会没有表现或表露。而当作者在1979年修订《第二次握手》时,完全可以把对“文革”的批判写进小说,但事实上,作者并没有这么做。从这点来看,说《第二次握手》(不论是手抄本,还是1979年定稿本)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政治上抗争的文本”,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8]《同舟共进》,2006年第12期.
[8]张扬.《第二次握手》:第二次“颠覆”[J].同舟共进,2006,(12).
[9]程光炜.文学讲稿:“八十年代”作为方法[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10]谢冕,张颐武.大转型——后新时期文化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5.
[11]张扬.关于《第二次握手》的前前后后[J].湘江文艺,1979,(9).
[12]晓村.人民群众是权威的裁判者——从小说《第二次握手》公开出版所想到的[N].《北京日报》,1979年4月18日。另外,当时很多文章都是从这个角度盛赞小说的,如丁玲:《一朵新花——读<第二次握手>》(《中国青年报》,1979年8月11日)、王维玲:《在艰难中磨练,在斗争中成长——记<第二次握手>的写作和遭遇》(《文艺报》,1979年9月号)、王维玲:《张扬的<第二次握手>及其姐妹篇<金箔>——给一位青年读者的信》(《中国青年》,1979年第11期),等等.
[13]洪子诚也指出:“小说对于中国现代历史和知识分子的道路的描写,并没有偏离50年代以后所确立的叙述框架。”(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第21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
[14]参见陆文采.评《第二次握手》中的人情人性描写[J].辽宁师院学报,1981,(2).
[15]徐运汉.文章得失寸心知——读长篇小说《第二次握手》琐记[J].新湘评论,1980,(5).
[16]张扬.我写爱情题材[J].广西文学,1982,(2).
[17]参见薛红玉.《第二次握手》中的“弑父”与“恋父”[J].张清华等《第二次握手》:在异端和老套路之间[J].长城,2011,(3).
[18]十七年文学中,描写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典型有萧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白刃的《战斗到明天》、杨沫的《青春之歌》等等.
[19]有些研究者则从“成长小说”的角度解读小说的“爱情叙述”:“爱情远不是这部小说所要表达的全部,爱情不是主人公的归宿,个人的爱情甚至应该被抛弃、被鄙夷的东西,它应该转化、皈依到国家民族集体等更大和更有价值的存在,‘小我’应该走向‘大我’,‘小爱’应该转化为‘大爱’。这样看来,这部小说表达的是一种‘成长’”。王士强:《从爱情到政治:作为“成长小说”》,参见张清华等《第二次握手》:在异端和老套路之间,长城,2011,(3).
[20]参见许子东:《为了忘却的集体记忆》,第1—83页,北京三联书店,2000.
[21]参见张扬.在小说创作领域进行美学的探索——从《第二次握手》谈到《金箔》[J].湘江文艺,1981,(10).
[22]据作者自己解释,他创作的《金箔》的意图很明显:“它将写到旧中国的黑暗残酷,写到十年浩劫造成的灾难和毁灭,写到十月的胜利和粉碎‘四人帮’后我们干部和知识分子对党、对社会主义祖国和‘四化’大业凝聚起来的强大向心力”。(张扬:《在小说创作领域进行美学的探索——从<第二次握手>谈到<金箔>》,《湘江文艺》,1981年第10期。)
[23]程光炜.文学讲稿:“八十年代”作为方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24]张清华等人重读《第二次握手》发现,小说中明显存在的“‘传奇文本’的基本特征”和“元素”,按照张的观点“这是一个传统叙事与革命叙事互相结合和妥协的产物,使小说越出旧套路而出现升华的是其革命叙事元素,而真正使小说的故事保有魅力和‘文学性’的,则毫无例外地仍然是传统元素。”参见张清华等《<第二次握手>:在异端和老套路之间》,《长城》,2011,(3).
[25]而事实上,作者也明确表示对当前爱情叙述的不满。参见张扬:《我写爱情题材》,《广西文学》,1982,(2).
[26]作者在谈到《第二次握手》1979年版时,也表明存在对美国的妖魔化倾向:“《握手》原版中的美国和美国人全被妖魔化!这在当时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防护’措施,在今天看来完全不必要了。”(张扬:《<第二次握手>:第二次“颠覆”》,《同舟共进》,2006年第12期。)
[27]参见张清华等《<第二次握手>:在异端和老套路之间》,《长城》,201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