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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关于激情的“真正本体论肯定”阐释——解读《巴黎手稿》的一个新视角

2012-01-28张聪卿

关键词:对象性存在物手稿

张聪卿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 100875)

如果说《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德意志意识形态》是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奠基之作,那么《巴黎手稿》(即《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就是马克思哲学思想的“种子”之作。自1932年《手稿》出版以来,马克思的其他任何一部著作都没有像《手稿》这样引起思想界和学术界广泛、热烈而持久的争论。按照德国哲学家、社会学家尤尔根·哈贝马斯的观点——“一种独特的精神形态一旦被认可了其独特性和命名,就已经偏离了其原旨,也就注定要走向消亡”[1](P4),那么《手稿》一经定位,对其进行全方位多角度解读的可能性就会丧失,其生命力也将随之终结;而事实并非如此,对《手稿》的持久争论显示出这部著作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强大生命力。本文试图从马克思关于激情的“真正本体论肯定”的新视角解读这一经典文本,以期开显新唯物主义视野中马克思对人的存在和本质、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独特看法。

一、激情的“真正本体论肯定”:解读《手稿》之新视角

马克思在《手稿》的序言中说:“我在《德法年鉴》上曾预告要以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的形式对法学和国家学进行批判。”[2](P3)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性理论家赫伯特·马尔库塞认为:“马克思本人把《手稿》的目的描述为关于政治经济学的批判,这是一种‘实证的’批判。”[3](P95)实质上,就《手稿》达到的目的而言,它不仅是对政治经济学(即国民经济学或国家学)的批判,而且是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批判。马克思说:“我用不着向熟悉国民经济学的读者保证,我的结论是通过完全经验的、以对国民经济学进行认真的批判研究为基础的分析得出的。”[2](P3)这就是说,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结论之所以是“经验的”,是因为马克思在撰写《手稿》和《德法年鉴》时期对当时资本主义的社会状况进行了深入考察。尽管如此,马克思实现对国民经济学批判之目标的标志却是在1857年10月到1858年3月撰写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完成和之后《资本论》这一巨著的问世。对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研究和批判也是《手稿》的重要内容。

在《手稿》中,马克思的研究是从“国民经济学的各个前提(国民经济学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和“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的[2](P50),但马克思决没有停留在对这个事实的描述和批判上,他“所阐述的并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这是人的外化、生命的贬损、人的现实的歪曲和丧失”[3](P98),归根结底,是人的问题,是人的异化和对异化的扬弃的问题。虽然“我们采用了它的语言和它的规律。我们把私有财产,把劳动、资本、土地的互相分离,工资、资本利润、地租的互相分离以及分工、竞争、交换价值概念等等当作前提”[2](P50),但是,“政治经济学的概念完全变了:它成了一种关于共产主义革命的必要条件的科学。这种革命本身与经济上的激变无关,它意味着人的全部历史的革命,人这一存在物的定义的革命”[3](P95)。这是马尔库塞对《手稿》深入研究之后得出的结论。例如,马克思在“第一笔记本”中,就围绕工资、资本的利润和地租,借用国民经济学的概念术语展开论述,最后归结到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首先,工资使资本家获得利润和积累财富,但使工人“在精神上和肉体上被贬低为机器”、变成“抽象的活动和胃”,“工资的提高在工人身上激起资本家那样的发财欲望,工人只有牺牲自己的精神和肉体才能满足这种愿望”。[2](P10-11)其次,资本成为“对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权力”[2](P21),资本的本性使资本之间(也即资本家之间)展开激烈残酷的竞争,资本竞争和道德沦丧达到丧失人性的地步,资本使资本家也异化了。再次,地租是资本利润的一种特殊形式,它来源于土地所有权,而“土地所有者的权力来源于掠夺”[2](P35)。地租不是缓和了竞争,而是加剧了竞争;不是减少了剥削,而是加重了剥削;不是减弱了异化,而是加深了异化。

马克思围绕资本主义私有制下死的财富的积累与活的人性的泯灭之间的深刻矛盾来阐述自己的结论。这种阐述是在两个焦点上展开的:一是人的异化和对异化的扬弃,即人是类存在物——人是自然存在物——人是对象性存在物——人是感性存在物——人是激情的存在物。二是劳动与私有财产的异化和对异化的扬弃,即私有财产的形式——个人的私有财产、普遍的私有财产和真正的私有财产——及私有财产的关系——潜在地包含作为劳动的私有财产的关系和作为资本的私有财产的关系,以及这两种表现的相互关系。对死的财富的积累与活的人性的泯灭之间的矛盾的解决就是实现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对异化的真正的、积极的扬弃。所以,马克思才在《手稿》的序言中声明:“不消说,除了法国和英国的社会主义者的著作以外,我也利用了德国社会主义者的著作。”[2](P3-4)

马克思哲学的立足点是活生生的、现实的、完整的人。马克思承认并继承了人本主义对人的理解,但他没停留在那种人本学规定上,而是从自己的新唯物主义立场出发理解人本身。正如马克思在《手稿》中论称的那样,人是通过自己的劳动而产生和发展的,劳动就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感性的对象性活动。人的劳动就是人的本质,但首先只有通过异化的形式才有可能。异化劳动既是劳动的普遍现实状态,又是人的基本存在形式。劳动与异化劳动的区别与矛盾就是人的本质与存在的区别与矛盾。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直接结果。人的存在与本质的统一,也即人向真正的人的复归,就是在劳动的异化过程中对私有财产的真正的、积极的扬弃。人是一种有激情的感性存在物,激情是人的对象性活动的感性爆发,因而,激情是人的本质力量。马克思正是从感性对象性、劳动和私有财产等方面来阐释激情的“真正本体论肯定”的。所以,激情的“真正本体论肯定”是解读《手稿》的一个重要视角,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个重要问题域。在《手稿》中,马克思从新唯物主义的哲学视角上考察激情,深刻地阐释了激情在人的确证、实现和超越中,在人的存在与本质上以及在人的历史中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和作用。马克思关于激情的“真正本体论肯定”在《手稿》中具有结论性或提纲挈领性作用。

二、人的存在:激情的“真正本体论肯定”之方式

“如果感觉、激情等等仅仅因为它们的对象对它们是感性地存在的而真正地得到肯定,那么不言而喻:(1)对它们的肯定方式决不是同样的,相反,不同的肯定方式构成它们的存在的、它们的生命的特殊性……(2)如果感性的肯定是对采取独立形式的对象的直接扬弃(吃、喝、对象的加工,等等),那么这也就是对对象的肯定。”[2](P140)由此,人的存在的生命形式就是激情的“真正本体论肯定”之方式。人首先是一种类存在物,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人也是一种感性的对象性存在物即激情的存在物,这是三种“真正本体论肯定”之方式。

人首先是一种类存在物。“一种存在物的类是指这种存在物根据他的‘血缘’和‘起源’而得以存在的那个东西。它是指这种存在物所具有的所有特性中为全体所共有的‘原则’,即这种存在物的一般的本质。”[3](P106)第一,作为类存在物的人是一种“全面的”存在物。人与其他存在物相比,人可以把一切存在物的类(包括人自身的类)作为自己的对象,即人能够占有一切存在物的类本质,并认识和利用这种占有来为自己的类本质的丰富和发展服务。第二,作为类存在物的人是一种“普遍的”存在物。在理论上,一切存在物既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又作为艺术的对象,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在实践上,其他存在物“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对象(材料)和工具”,是人的“无机的身体”。第三,作为类存在物的人是一种“自由的”存在物。其他存在物的类本质仅仅表现为自身的生命活动,它是什么,它就是怎么样生活的。而人则不同,人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或者说,人对生命活动(既包括自己的又包括其他存在物的)是有意识的。人是什么不仅与他怎么样生活有关,而且还与自己和其他人怎样看待这种生活有关。人是唯一能意识到生命活动的存在物,由于这一点,人才是“自由的”类存在物。

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首先,人的生命需要维持。作为现实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个人,人的肉体也是由一系列元素、蛋白质和器官构成,人的感官也对外界的刺激产生反应,人也需要吃、喝、住、用、行,人也需要与外界进行信息、物质和能量的交换。其次,人的血缘种族需要延续。生老病死、传宗接代、养儿育女,不仅是人的本能,也是人的义务。血缘种族的延续自然而又必然地靠夫妻、家庭、种族的关系来实现。总之,人生命的维持和种族的延续就是人的历史。历史是人的真正的自然史。

但是,人的历史不仅是像其他存在物的产生、发展和灭亡一样的过程,而且还是人的现实和经验存在的产生活动,同时又是人的自我意识的生成运动。人是作为自然生物而产生的,人有许多本能、倾向和生命力,人的肉体和自然本能(饥饿、性等)都是被动地受到限制的,这就产生了人的需要、欲望。但是,人决不仅仅停留于这个“产生”。“人在长时期的斗争中为自己的存在承担了日益增多的责任。他的活动变为力量和意志,他获得了——痛苦地获得了意识。”[2](P164)人有理性和激情,追求自由和博爱。

人的自然本质不仅包括由饥饿、生殖缘起的欲望,还有不同于其他存在物的、独有的意志、爱和激情。“在人里面形成类,即形成本来的人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就是理性、意志、心。……理性、爱、意志力,这就是完善性,这就是最高的力,这就是作为人的人的绝对本质,就是人生存的目的。”“只有人,才具有纯粹的、智能的、不以个人兴趣为转移的喜悦和热情;只有人才会欣赏理论的视觉观玩之乐。”[4](P31,P33-34)没有意志、爱和激情,不仅任何伟大的事业都干不成,而且人的各种关系(包括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自身的关系)也无法维系,就连生命的持存和血缘的延续都无法完成,换言之,人的本性无法生成,人的本质不能实现,人的存在无所依据。所以,马克思说:“人的激情不仅是本来意义上的人本学规定,而且是对本质(自然)的真正本体论的肯定。”[2](P140)

人也是一种感性的对象性存在物。一个有生命的、自然的人,也是一种“具备并赋有对象性的即物质的本质力量的存在物”[2](P104)。对象性是人的本性,对象性的活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活动。首先,一方面,人能动的自然力、生命力作为天赋、才能和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受动的肉体性、现实性作为对象、条件和限制存在于人之外。人的自我对象化把这些方面确证为自己必然的对象,实现为自身的组成部分。其次,其他存在物并不被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直接环节,但是,作为人的外部对象世界的原型,其他存在物在人的对象性活动中成为人的外部对象世界,成为人的“无机的自然界”。也正是通过外部世界和在外部世界之中人的本质力量的展现,人才成为“有机的自然界”。所以,马克思说:“彻底的自然主义或人道主义,既不同于唯心主义,也不同于唯物主义,同时又是把这二者结合起来的真理。”[2](P105)什么是彻底?“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是,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5](P9)人本身首先是一个对象性的存在物,既作为对象本身,又占有对象世界,同时进行对象性的活动。人现实地、感性地进行对象性的活动,并且只有通过这种活动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确证自己的存在、实现自己的本质。

但是,“正像人的对象不是直接呈现出来的自然对象一样,直接地存在着的、客观地存在着的人的感觉,也不是人的感性、人的对象性”[2](P107)。因为,人自为地存在着,在意识和自我意识中确证并表现自己,人的历史也是一种有意识的扬弃自身的过程。人的对象首先是人的感觉的对象,人的对象性活动首先是人的感性活动。“只有音乐才激起人的音乐感;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毫无意义。”[2](P87)同时,人的感觉是人对自己对象的感觉,人的感性活动是由于人的对象的存在、在人的对象性活动中产生的。“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2](P87)马尔库塞认为:“由对象所创立的存在物的这一特性又是‘感性’的基本决定因素(受对象作用,具有感觉),因而马克思把对象性的存在物和感性存在物等同起来。”[3](P110)

由以上分析可见,在《手稿》中,对象性、感性是马克思用来解释人的本质的一个本体论意义上的概念。“感性(见费尔巴哈)必须是一切科学的基础。”“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2](P106)《手稿》中的“感性”这一概念可以通过费尔巴哈和黑格尔一直追溯到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3](P111-112)所以,马克思说,“感觉、激情等等仅仅因为它们的对象对它们是感性地存在的而真正地得到肯定”。因为,“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受动的存在物,所以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2](P140,P107)

三、人的劳动:激情的“真正本体论肯定”之本质

在《手稿》中,马克思是借助国民经济学的三个概念——工资、资本的利润、地租——来分析工人的痛苦生活和悲惨命运的。他深刻地认识到:不仅在资本家奴役下,工人和劳动人民肉体被折磨、精神被摧残;而且,在他们创造的物质环境的奴役下,所有的人(包括资本家)道德被歪曲、个性被泯灭。接下来,马克思不屑于描写这些现象和事实了,而是把矛头直接指向它们的基础——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因为,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对资本主义国民经济学进行批判,更重要的是对它的基础进行无情地揭露和批判。

马克思认为,劳动是“生命活动”和“生产活动”本身,“劳动只是人的活动在外化范围内的表现,只是作为生命外化的生命表现”,“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因此是生活的乐趣”。“劳动是我真正的、活动的财产”。[2](P57,P134,P184)从马克思对劳动的定义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劳动这一概念的本体论性质,这不可避免地带有黑格尔的痕迹,因为,“他——在抽象的范围内——把劳动理解为人的自我产生的行动”[2](P113)。可见,劳动是自我确证、自我实现、自我创造的活动。劳动不仅决定了人之为人,还决定了人之为某种人。从事什么样的劳动,就表现出什么样的生命,就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人的劳动是人的自然的本能、自为的本性和自由的本质的统一。劳动是人的本质活动,劳动把人与其他存在物区别开来,劳动创造了人本身。

但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人的劳动表现为异化的劳动。首先,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相异化。在异化状态中,劳动产品作为劳动生产的对象和结果,不再属于劳动本身,而是作为异己的存在物外在于并统治着劳动者。劳动产品与劳动的异化表现为劳动的生产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劳动的现实化竟如此表现为非现实化,以至于工人非现实化到饿死的地步”[2](P52)。其次,劳动者与劳动对象相异化。人的劳动对象就是自然界,就是外部的感性世界。自然界一方面给人提供作为劳动对象的生活资料,另一方面又给人提供作为维持工人本身之肉体生存的手段的直接意义的生活资料。在异化状态中,人越是从事占有外部感性世界的劳动,人就越在这两个方面失去自己的生活资料。他生产的越多,他失去的也就越多,自己能占有的就越少。再次,劳动者与自己的类相异化。人的类特性就是自己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这种活动直接地内在于人本身,是只属于人自己的活动。在异化状态中,人的劳动是异己的、被迫的强制劳动,是“自我牺牲、自我折磨的劳动”,“异化劳动把自主活动、自由活动贬低为手段,也就是把人的类生活变成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2](P55,P58)。最后,劳动者与他人相异化。人同人的异化是前面三种异化的直接结果。“凡是适用于人对自己的劳动、对自己的劳动产品和对自身的关系的东西,也都适用于人对他人、对他人的劳动和劳动对象的关系。”“因此,在异化劳动的条件下,每个人都按照他自己作为工人所具有的那种尺度和关系来观察他人。”[2](P59)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是被当做“工人”或“异化了的人”,而不是被当做“真正的人”来对待的。

劳动的异化不仅在资本主义社会存在,在迄今为止的一切私有制社会中都存在。“在私有制的前提下,它(指劳动——引者注)是生命的外化,因为我劳动是为了生存,为了得到生活资料。我的劳动不是我的生命。”[2](P184)劳动的异化是一种普遍现象。在现实性上,异化劳动是人的本质劳动的存在状态。在这种意义上,人的本质与存在的区别就是劳动与异化劳动的区别。“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2](P92)人的历史就是劳动的异化和对这种异化的扬弃的历史。资本主义社会作为最后一个私有制社会,也是对异化劳动的否定,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不仅仅是为了揭露劳动异化的现实,而且是为了对这种异化予以扬弃。“共产主义是作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因此,它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来说是必然的环节。”[2](P93)共产主义就是对异化劳动的积极的扬弃,就是向真正的人类劳动的复归。

劳动是人的生命活动和生产活动,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正是在劳动中并且通过劳动,人的兴趣得以产生,人的欲望和需要得以满足,人的情感得以激发,人的本质得以实现,并且这种对象性活动得以以感性的形式爆发而成为人的本质活动。所以,“对象性的本质在我身上的统治,我的本质活动的感性爆发,是激情,从而激情在这里就成了我的本质的活动”[2](P90)。

四、私有财产:激情的“真正本体论肯定”之中介

对作为经济事实的异化劳动、私有财产进行深入分析,这是国民经济学家的任务和目的,但这并不是马克思的最终目的。马克思始终关心的是人的本质的发展以及人类历史的进程。根据马克思的分析,劳动异化是人的异化和人的现实性丧失的根源,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在现实中显示和表现的方式,是异化劳动的现实结果。他说:“私有财产是外化劳动即工人对自然界和自身的外在关系的产物、结果和必然后果。”“私有财产一方面是外化劳动的产物,另一方面又是劳动借以外化的手段,是这一外化的实现。”[2](P61)私有财产一旦与异化劳动联系起来,它就已不再只是个具体的经济学范畴。“不难看出,整个革命运动必然在私有财产的运动中,即在经济的运动中,为自己既找到经验的基础,也找到理论的基础。”因为,“私有财产的运动——生产和消费——是迄今为止全部生产的运动的感性表现,就是说,是人的实现或人的现实”。[2](P82)在这里,马克思的私有财产概念也有了本体论意蕴。那么,私有财产在人的本质的发展和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到底是怎样起作用的呢?马克思是从私有财产的三种形式(即个人的私有财产、普遍的私有财产和真正的私有财产)来探讨的。

首先,个人的私有财产是私有财产的最早形式,也是私有财产的最初异化。个人的私有财产作为存在于人之外的私有财产,是个别的、自然的、虽然部分地是人的劳动的产物却并不依赖于人的劳动的私有财产,是物质的、直接感性的、“仅仅被理解为直接的、片面的享受……仅仅被理解为占有、拥有”的私有财产,是“变成异己的和非人的对象”、“对我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被我们吃、喝、穿、住等等的时候,简言之,在它被我们使用的时候,才是我们的”这样一种私有财产。[2](P85)

其次,普遍的私有财产是对个人的私有财产的否定,也是对私有财产的最初扬弃。普遍的私有财产“是从表面上承认人、人的独立、自主活动等等开始,并把私有财产移入人的本质之中而能够不再受制于作为存在于人之外的本质的私有财产的那些地域性的、民族性的等等的规定,从而发挥一种世界主义的、普遍的、摧毁一切界限和束缚的能量”[2](P74)的私有财产。普遍的私有财产是粗陋的共产主义者所理解的私有财产。粗陋的共产主义“用普遍的私有财产来反对私有财产这个运动是以一种动物的形式表现出来的……粗陋的共产主义不过是这种妒忌心和这种从想象的最低限度出发的平均主义的完成”,“因为它还没有理解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本质,也还不了解需要所具有的人的本性,所以它还受私有财产的束缚和感染。它虽然已经理解私有财产这一概念,但还是不理解它的本质”。[2](P79-81)

第三,真正的私有财产是对普遍的私有财产的否定,也是对私有财产的真正的、积极的扬弃。真正的“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作为自为地存在着的活动、作为主体、作为个人的私有财产,就是劳动”[2](P73)。真正的私有财产是人的主体的、自为的劳动,是人的自由的、自觉的活动,是人对自身的真正的、彻底的占有,是人对自身本质的全面展现。共产主义作为否定之否定的肯定,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2](P81)。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就是“对人的生命、对象性的人和人的作品的感性占有”,“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但这种扬弃之所以是这种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成为人的”。[2](P85-86)

私有财产形式的交替就是私有财产的异化及其扬弃,而私有财产的异化及其扬弃是人类历史进程和人的本质的发展的现实表现之一。所以,“私有财产的意义……就在于本质的对象……对人的存在。只有通过发达的工业,也就是以私有财产为中介,人的激情的本体论本质才在其总体上、在其人性中存在”[2](P140)。

[1][德]尤尔根·哈贝马斯.后形而上学思想[M].曹卫东,付德根,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3版.中共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3]复旦大学哲学系现代西方哲学研究室编译.西方学者论《一八四四年经济学—哲学手稿》[C].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

[4][德]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M].荣震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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