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明代八股文语体*

2012-01-24李光摩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年4期
关键词:八股文时文古文

李光摩

论明代八股文语体*

李光摩

明代八股文在化治间定型并达于极盛,出现了王鏊等代表性作家,形成了裁对整齐、气象阔大的语体风格,被誉为治世之音。正嘉间唐顺之、归有光等倡导“以古文为时文”,其语体风格体现为语兼骈散,纯雅通畅。隆万以迄启祯,是明代八股文逐渐走向衰败的阶段,其语体大体上保持着骈散结合的特征,但拼凑镶嵌,使用格套的现象屡见不鲜,在风格上已经偏离了纯雅通畅,呈现出细密平弱、软媚甜熟的特点。

明代八股文;语体;语兼骈散;格套;细密;声调

在明代八股文的评论史上,有一个很常见的做法,就是把八股文与唐诗相比附。唐诗有初、盛、中、晚之分,明代八股文也被分为初、盛、中、晚四期,洪武至天顺为初期,成化至嘉靖为盛期,隆万为中期,启祯为晚期。正如唐诗在不同时期有其不同的语体风格一样,八股文在不同的时期也呈现出不同的语体风格。初期混沌未开,是四书文向八股文的过渡时期。这一阶段的四书文正如顾炎武所说:“天顺以前经义之文,不过敷演传注,或对或散,初无定式。”①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卷16,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739页。成化间,四书文在其文章的主体部分实现排偶化,八股文定型了,从此形成了这一文体语兼骈散的独特语体特征。化治间是八股文的定型阶段,文章裁对整齐,气象阔大;正嘉间是“以古文为时文”的阶段,追求所谓的古拙,文章的特色在于古文气息、时文声调;隆万间兼讲机法,务为灵变,虽巧密有加,而气体苶然;启祯间是八股文的衰落时期,以元墨为主导的传统中断了,出现了“文统在下”的局面,八股文也走向平弱软媚的一路。

一、语兼散骈,纯雅通畅

自明初采用四书文科士以来,到成化、弘治年间,逐渐演化为八股格式的排偶化,其文体显著的体制特征就是文章主体部分用接连而八的对句,把题目的内涵表述完整。王鏊是化治间制义的典型代表,被视为八股之祖,其代表作《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云:

论古之圣人,除天下之大害,成天下之大功。

夫天生圣人,所以为世道计也。周公拨乱世而返之正,其亦不得已而为之者欤?

孟子答公都子之问而言及此。

意谓天下大乱之后,必生圣人之材。商纣之季,民之罔极矣,于是有周公出焉。

武王既作于上,周公则之于下。

彼其夷狄乱华,不有以兼之,吾知其披发而左袵矣。周公于是起而兼之,而若奄国若飞廉皆在所兼。兼夷狄,兼其害百姓者也;鸟兽逼人,不有以驱之,吾知其弱肉而强食矣。周公于是起而驱之,而若虎豹若犀象皆在所驱。驱猛兽,驱其害百姓者也。

夫以夷狄之害既除,则四海永清,无复乱我华夏者矣;猛兽之害既息,则天下大治,无复交于中国者矣。

天冠地履,华夷之分截然,人皆曰百姓宁也,而不知谁之功。上恬下熙,鸟兽之类咸若,人皆曰百姓宁也,而不知谁之力。

吁,周公以人事而回气化,拨乱世而兴太平,其功之大何如哉?①俞长城编:《一百二十名家制义》第2册,光绪癸巳上海鸿宝斋石印本。

文章体制朴实,裁对整齐,言辞渊雅,书理纯密,无意于工而无不工。李光地在评论王鏊的制义时说:“某少时颇怪守溪文无甚拔出者,近乃知其体制朴实,书理纯密。以前人语句多对而不对,参差洒落,虽颇近古,终不如守溪裁对整齐,是制义正法。”②李光地:《榕村语录》卷29,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528页。由此看出,裁对整齐是这一时期八股文的典型语体特征。

以王鏊为代表的成化制义被视为治世之音,正如郑坤所谓:“深醇典正,蔚然炳然,诚所谓治世之文。”③俞汝楫:《礼部志稿》卷70“责成正文体”中嘉靖二十三年郑坤等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晚明八股名家钱禧也评论说:“论文者首成、弘,而当时前后典文如徐时用、丘仲深、吴原博、李宾之、谢千嵩、王济之、张廷祥诸公,有厌古喜新、生心害政之忧。故其取士刊文,必以明经合传为主。所传诸程墨,凡理学题必平正通达,事实题必典则浑厚。明体达用,文质得中,彬彬称绝盛者,诸君子挽回之力也。”④梁章钜:《制义丛话》卷之四引,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57页。从此,“成化、弘治文体”就成为历来官方所推崇的经典制义文体,纯雅通畅也成为制义的典型风格。

方苞《钦定四书文·凡例》云:“至正嘉作者,始能以古文为时文,融液经史,使题之义蕴,隐显曲畅,为明文之极盛。”⑤方苞编:《钦定四书文》,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八股文自正德、嘉靖年间开始了“以古文为时文”的阶段。嘉靖八年,“是科初变文格,以简劲为主”⑥徐学聚:《国朝典汇》卷128,礼部类,科目条,《四库存目丛书》史部第266册。。此科会元正是唐顺之。“唐荆川代兴以后,天下始不称王、钱。”⑦方苞编:《钦定化治四书文》卷6,钱福《春秋无义战》一章文之评语。这说明唐顺之的出现标志着八股文体的新变。唐顺之开创了以古文为时文的风气,其制艺极熟于古文法度,循题腠理,随手自成剪裁,而能贯通经旨,首尾天然绾合。杨古楼评唐氏《禹稷躬稼而有天下》一文说:“古文气脉,时文声调,读之铿然,令人快意。”(《一百二十名家全稿》第三册)这一评语颇能说明唐氏制义的特点。而所谓“古文气息,时文声调”就是指在行文上运用古文的散句,而整体上则保留了整饬的布局,同时注重字句平仄的协调,使读起来朗朗上口。唐顺之《“牛山之木尝美矣”二节》一文以“大贤举山木例人心,而著其失养之害焉”为破题,以山木与人心两大扇阐述孟子语意:

今夫山,草木之所聚也。而其所以观美于人者,恃有此也。乃若牛山,则有不然者矣。斧斤者往焉,既不能保其美于始,牛羊者往焉,又不能养其美于终。此其郊于大国,而求牧与刍之所便故也。是故昔之美者,此山也,今之濯濯者,亦此山也。无怪乎,人之以未尝有材者视之也。殊不知山之性,能生之而不能全之,雨露之所润者无几,而人力之为害者已至。虽曰地道有敏树之机,而所存不能补其所亡,不至于濯濯,不已也。吾如有萌焉何哉?

今夫心,仁义之所管也。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恃有此也。凡今之人,则有不然者矣。其始也,物交之攻取,而所谓良心者,则寡之又寡,以至于无。其继也,肆情于旦昼,则所谓夜气者,将梏之又梏,以至于不能胜。此则放其心而不知求,有其端而不知充故也。是故初之具此仁义者,固若人也,今之不远于禽兽者,亦若人也。无怪乎,人以未尝有才者目之也。殊不知人之情,可以放之,而亦可以求之。人心之惟危者愈危,而道心之惟微者愈微。虽曰吾心有不死之妙,而夜之不足以胜昼,不至于禽兽,不已也。吾亦且奈之何哉?(《钦定四书文·正嘉四书文》卷6)

方苞评论此文说:“裁对处融炼自然,有行云流水之趣。”这两大段整体上是排偶,而读起来就像古文一样平易清通,这正是所谓“古文气脉,时文声调”。若就单个段落而言,是散文,亦即所谓古文;若两者合观,则纯然一对偶文。这就是八股文最有独创的地方。一般骈文是一句或两句之间相对,而八股文却是散体段落与散体段落之间的对偶。所以说,就局部而言,八股是散文,而就整体而言,八股又是骈文,亦散亦骈,骈散结合。

这种骈散结合的特点还体现在散句与对偶的娴熟搭配上,吕留良说得好:“文或偶或单,或整齐或零散,或大散行中藏小偶,或对偶中有参差长短,或流水直下,而其实对仗精工,令人不觉,或排比到底,而起伏开合,只似一股,但看人作法如何,势到局成,神行官止,岂有一定之法?”①吕留良:《吕子评语余编》卷1,续修四库丛书本。胡定《逃墨必归于杨一章》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特点:

夫二者非中道,固皆不可以久,而人情虽甚溺,亦必有时而悟;故各有所蔽则必期于无弊,是故厌外者思实,而恶简者求中,其势然也。但以有所溺未可责其遽复,是故墨不继而后杨,杨不足而后儒,其渐然也。此其失之于始而犹救之于终。(《钦定正嘉四书文》卷6)

此文原评云:“以比偶为单行,以古体为今制,惟嘉靖时有之,实制义之极盛也。”此段看似不甚讲对偶,而实际上处处皆对,且变化多端,律诗中的流水对、当句对、隔句对、错综对等句法都有运用。如“夫二者非中道,固皆不可以久,而人情虽甚溺,亦必有时而悟”一节,从大处看,前两句对后两句,是流水对;从细处看,则是第一句和第三句对,第二句和第四句对,是隔句对。“是故厌外者思实,而恶简者求中”两句中,粗看上下两句是流水对,细看“厌外”与“求中”对,“思实”与“恶简”对,属于错综对;而“此其失之于始而犹救之于终”这一句中,“失之于始”与“救之于终”属于当句对。短短的一段文字竟能玩出如此花样,真称得上煞费苦心。

然而,盛极而衰,同样是嘉靖八年,有人看到是“唐荆川代兴”,有人看到却是“主司变体,创为轻佻之格”②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卷18,第822页。。虽然古文家自诩“以古文为时文”,追求所谓的古拙之气,然亦不免埋下轻佻的种子。阮元曾嘲之曰:“时文曰八股者,宋元经义四次骈俪而毕,故八也。今股甚长,对股仿此,偶之极矣。震川辈矜以古文为时文,耻为骈偶。孰知日坐长骈大偶之中而不悟也。出股数十字,对股一字不多,一字不少,起承转合,不差一毫。试问古人文中有此体否?”③转引自启功:《说八股》,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48页。这段话虽然不免有骈文家古文家相争之意气,但也说到了点子上,所谓的“以古文为时文”,说到底也不过如此。

无论是化治还是正嘉,八股文语体的第一个特征就是散骈结合:从整体上讲,是寓骈于散,即八股文总的看是散文,而局部又是骈体;从八股文的主体部分即股对上讲,又是寓散于骈,即从单个一股上看它是散文,但从出股与对股上看,它们又是两两对偶的。这也就是古人说的“寓单行于排偶”。吴承学先生对此曾有如下论述:“八股文体是中国古代特殊的文体,它是似骈非骈,似散非散的文体,是骈散两种语体的杂交。光从语言风格而言,则似乎更近乎散……八股的骈偶重在神而不在貌。或者说,这是中国古代一种特殊的语体,骈文之韵与散文之气兼而得之的。”④吴承学:《中国古代文体形态研究》增订本,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90页。这一席话非常准确地指出了八股文兼有骈散的语体特征。

二、镶嵌拼凑,细密平弱

如果说“以古文为时文”是正嘉之文在文体形式上打破成化的定式,隆万间的八股文则是在内容方面以心学和庄禅动摇了朱注绝对权威的地位。方苞评论“隆万为明文之衰”,因为“隆万间兼讲机法,务为灵变,虽巧密有加,而气体苶然矣。”(《钦定四书文·凡例》)而启祯时期八股文发展演变的一个重要现象是“元墨”传统的淡化甚至中断,说明原来以会元之墨卷与主考之程文为主导的八股文传统开始转变,相应的是民间选本大量涌现,出现了“文统在下”的局面。这一方面说明了当时商品经济的发展,出版业出现了空前的繁荣;一方面也印证了当时王纲解纽,群龙无首的局面。

在明代八股文的发展演变中,隆万以后的八股文是以细密见长的。王筠《教童子法》云:

法莫巧于隆万,但去其扭捏可厌一种,学其勾心斗角,花攒锦簇,骗得功名到手,何书不可读,必欲以时文名家,则騃矣。时文已被前人做尽,是以顾耕石会墨(君子喻于义节),并非题之正解,然令人一看知其于从前此题名作,都已见过,他又别发一义也。盖古人所作,自道其所得,今人所作,如随风败叶,不但身心性命,国计民生,全没交涉,即用为谈资,亦令人欲呕也。①王筠:《教童子法》,丛书集成初编本。

八股文愈来愈细密的原因,除了文章技法的愈来愈完备之外,更重要的是八股文的题目限定在四书之内,几百年来题目已经作尽,又没有新的材料加入,其结果就是大家不得不在一个小圈子里打转,大家的心思不得不往深处逼,往小处逼,往偏处逼。于是,作八股就成了一种镶嵌细工,大家都努力地利用前人的碎片来补缀成一片文字。因此,细密就不得不成为八股文的一个重要特征。如曹尔堪《狗吠》一文,是一道小题,很能体现八股拼凑、细密的特点。题出自《孟子·公孙丑上》:“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

物之所萃,各有其幸。今者无问一为玂与,二为师与,三为獌与,皆可数之以对,则夫穆陵无棣之间,家豢神狣也。行于通都者有焉,行于幽径者亦有焉。聚群而嗥不止,在于深巷矣;

物之所生,各分其地。今也无问楚之黄与,韩之卢与,宋之鵲与,皆已毕致于斯,则虽高国崔陈之第,亦蓄殊獢焉。来于旌阙者有焉,来于蓬户者亦有焉。其声交应,殆其所称如豹矣。

齐之囿有麋鹿焉,以山林之性而困之池沼之间,宜其所蓄之不广也。若夫生于民家,而与于埘于榤之俦同其驯扰,则其类亦易繁矣。何待载之以遨游于北园,而摩肩击毂之旁,频惊疑而共逐。吾行其郊,大都见猃歇也哉;

齐之民有羊豕焉,以圈笠之产而供人匕箸之费,宜其所产之不长也。若夫纵于衢肆,而不与太牢小牢之用,易为诛夷,则其族不亦孔博矣。何待牵之以往出于东门,而鱼盐蜃蛤之市,处其市以自防。吾歌其诗,夫亦赋鋂环也哉。

旅獒之训,作自老臣,是西夷之所贡也;吠庞之戒,卫及好友,是南国之所化也。②吕留良选评:《小题观略》,上孟,天盖楼刻本。

真是一手细密镶嵌好活,几可作有韵之类书读。此文完全是赋的作法,把《尔雅》、《诗经》、《尚书》等典籍中关于狗的典故一一搜罗,细针密线,如做百衲衣般片片连缀在一起,一气读来,琅琅上口,文辞之优美,可谓舌上生莲;澄睛默看,则鸡零狗碎,不成片断。

其实,八股文追求细密的特征在正嘉时就已经出现。归有光的科场经历颇能说明问题:“丁未,予试卷中庸《天地位万物育》讲语,用‘山川鬼神莫不乂安,鸟兽鱼鳖莫不咸若’,房考大札批一‘粗’字,有轻薄子每诵以为嬉笑,事亦类此。盖今举子剽窃坊间熟烂之语,而五经、二十一史,不知为何物矣!”③归有光:《震川先生集》别集卷之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849页。可见,归氏科场蹭蹬,八上公车不第,正是由于他的八股不入时流,不够细密的缘故,由此也可反证当时的八股文就已追求细密的效果。这种科举文的细密化更可上溯至南宋,朱熹曾说:“今时文日趋于弱,日趋于巧小,将士人这些志气都销削得尽。莫说以前,只是宣和末年三舍法才罢,学舍中无限好人才,如胡邦衡之类,是甚么样有气魄……那时士人所作文字极粗,更无委曲柔弱之态,所以亦养得气宇。”④朱熹:《朱子语类》卷109,长沙:岳麓书社,1997年,第2433页。由此可见,在南宋科举文中已是如此,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文字细密的结果必然是以风格的平弱为代价的。为了避免这种平弱,那就须不断地追摹先贤,由欧曾以至史汉,层层上溯。但语言是有其自身发展的规律,以近代人而摹上古语,势必扞格不入,于是就造成八股文的又一种特别的味道,别扭、生涩。这种趋势由归有光肇其始,而至明末陈际泰、艾南英等人变本加厉。如陈际泰《体物而不可遗》一文云:

即物以求鬼神合一,故不测也。盖物必有其迹,而中有不见不闻之鬼神以体之,则固与物为一矣。又孰能测之乎?且人之所以不测夫鬼神者,以其之幽之故也。然政惟其之幽之故,故潜而入之,流形于物而不自知。甚矣,鬼神之德,盖即物而存也。(《钦定启祯四书文》卷6)

生涩、别扭皆由摹古而致。当时一般人的口语大概与《水浒传》、《金瓶梅》相接近,而文人们的写作文体就是宋代以来的古文,而八股作家们在“以古文为时文”口号的鼓舞下,还是嫌它不古,于是就摹古与生造,遂形成这种赝古文体。

由于历史的惯性,这种科举文体的细密化一直延续到清初。梁章钜引李光地之语曰:“文字不可怪,所以旧来立法,科场文谓之清通中式。清通二字最好,本色文字,句句有实理实事,这样文字不容易,必须多读书,又用过水磨工夫方能到,非空疏浅易之谓也。”又说:“某初次会试,将所试时文就正于乡前辈王耻古命岳,就中一篇批云‘骨节尚大’。某请此批是优是劣,答云‘骨节大不得,脉络一线,谓之单微,无庞然而大之状。知道单微便能密细,粗大不是好消息。’此论大妙。”(《制义丛话》卷1)这表明到了清初,八股文依然要追求水磨工夫、单微细密的语体风格。

三、格套凑用,千人一面

明代后期的八股文还存在严重的格套化倾向。王夫之论之曰:

求工于句者,有廓落语(如“圣人一天地也”及“非甚盛德谁能当此,而王者又上观千世、下观千世”之类),有陡顿语(如“甚矣帝尧之德天德也”之类),有钩牵语(如“畏圣人之言”而云“知所畏者也”之类),有排对语(如“披发左衽,弱肉强食”之类)。其下则有蔓延语(如剿袭《檀弓》“不出而图吾君,苟出而图吾君”之类),浮枵语(如“又进而加详焉,然后浩乎其有得”之类),含糊语(如“悠然其可思”之类),答话语(如“大抵不离乎”、“云云者近是”之类),肥腻语(撮《必读古文》中俗艳为句),懵懂语(如道德、仁义、礼乐、诗书等字,凑手便用),俗讲语(“殊不知”、“总之”、“大抵”之类),卖弄语(如“入梦之姬公易逝,病诸之尧舜难酬”之类),市井语、烟花语、招承语(小题文多此三者),门面语(如“天不变道亦不变”、“虽天子必有父,诸侯必有兄”之类),滑利语(如《君子之仕也》文云:“践其土而食其毛,谁非臣子者。”出口快甚,然岂贩夫牧竖亦须求仕乎?),娇媚语(如“我浮沉之人也与哉”及“性也而情在其中矣”之类。黄贞父好为短句、短比,快转以求媚。近则包长明亦中此病)。凡此类,始则偶一作者意与凑合,不妨用之。陋人惊为好句,相袭而不知其秽,皆于句求工之拙法启之也。①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外编》第40条,《薑斋诗话笺注》附录,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228页。

凡此廓落语、陡顿语、含糊语、卖弄语、懵懂语、俗讲语、门面语、滑利语、娇媚语等等,正如作者所谓偶与意合,不妨用之。但沿袭成风,则成俗套,令人生厌。从这些肤廓语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出当时士子的精神风貌,束书不观,胸无点墨,以记诵套子、争献媚语求得一第,以这样的人才来治理国家,那真是国家生民的晦气。

王夫之上述所举都是八股文常用语句,秀才们记诵熟了,可以随时在文中使用。而阮葵生下文所讲,则可谓之语套:

明初科举,诏令举子经义,无过三百字,不得浮词异说,篇末大结,各抒己见,任陈论国家时事。后因功令加严,忌讳日甚,但许言前代,不许及本朝,久之全删去。百余年后,文渐冗长,凡千百余言,庸陋支离,无恶不备:破题谓之马笼头,处处可用也,又舞单枪鬼,一跃而上也,又八寸三分帽子,无不可套也;起语数十百言为彗星头,长而虚空也。其篇中例用存乎某,存乎某;谓之某,谓之某;此之谓,此之谓;浸假而,浸假而;有见乎,无见乎;或用卦名,受之以,受之以;谓之救命索。不问何题,

篇篇相袭,文风安得不坏!文运安得不衰!①阮葵生:《茶余客话》卷16,续修四库全书本。

案,所谓马笼头、舞单枪鬼、寿星头、救命索等名目,在杨慎《丹铅录》里都已出现了。这些较王夫之所讲要有用得多,甚至可以说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因此适用范围也更广了。考场上文思枯窘的时候,有马笼头,有救命索,总能帮忙凑数,糊弄成篇的。

除了上述记语句、记语套之外,成篇的文章也在记诵的范围。归有光云:“近来一种俗学,习为记诵套子,往往能取高第。浅中之徒,转相仿效,更以通经学古为拙。则区区与诸君论此于荒山寂寞之滨,其不为所嗤笑者几希。然惟此学流传,败坏人材,其于世道,为害不浅。夫终日呻吟,不知圣人之书为何物,明言而公叛之,徒以为攫取荣利之资。”(《震川先生集》卷之七)

本来记诵模仿对于初学者来说是无可非议的,不但作文,无论学习什么技艺,开始的时候都要模仿。前人初学八股,都要记诵数百甚至数千篇文章,才能上路。《儒林外史》第十一回写鲁小姐学写八股文的情况就很能说明问题:

这小姐资性又高,记心又好,到此时王、唐、瞿、薛,以及诸大家之文,历科程墨,各省宗师考卷,肚里记得三千余篇。自己做出来的文章,又理真法老,花团锦簇。

虽是小说家言,却也是当时的真实写照。张之洞也说过,“先辈恒言,时文家须胸中有熟文三千首,自然能文,亦犹扬子云读千赋乃能工赋之说也。今人纵不能如此,至少亦须涉猎千余篇,烂熟数百首,若并此,无之难矣。”②张之洞:《輶轩语》“语文第三”,《张文襄公全集》卷205,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本,台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可见读熟上千首范文是前人的共识。

八股文之所以屡遭诟病,偏重模仿、缺乏个性是其重要原因。《制义丛话》卷24引用陈鸿《举子下第》时文,传播于时,可以破涕为笑,盖全套用金正希《德行一节》文中二比调也。其词云:

榜大莫能容,所不得者进士,而于举人无恙也。设诸公非为进士,故挟其文章、经义、试帖、楷法,以博取人间馆与幕,与一切誊录教习,固自易易,何困厄若斯也?而诸公不愿也。

文人无厄地,所自信者学问,而命运则不敢必也。设诸公以不中进士,故当其袍褂、靴帽、服饰、铺盖,以博相公之一笑,且下及夫清厂鱼池,岂不甚乐,何忧闷若斯也?而诸公不敢也。

再看看金声所作如何:

道大莫能容,所欲杀者夫子,而于诸贤无忌也。设诸贤非从夫子游,挟其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以博取人间富若贵,与一切功名才望,固自易易,何困厄若斯也?而诸贤不愿也。

圣人无厄地,所自信者天命,而人心则不敢必也。设诸贤但以从夫子之故,奉其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以投凶暴之一烬,而师弟朋友无一存者,固事势之常,亦无可如何也。而诸贤不惧也。(《钦定启祯四书文》卷4)

两相对比,觉得真是模仿得逼真,就像照着曲谱填词一样,字句也许有所差异,但声调却基本一致,吟诵起来,效果应该是相同的。

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卷3记载制义有所谓墨派者,庸恶陋劣,无出其右,有即以“墨卷”为题而作二比文嘲之者:

天地乃宇宙之乾坤,吾心实中怀之在抱,久已夫,千百年来,已非一日矣。溯往事以追维,曷勿考记载而诵诗书之典籍;

元后即帝王之天子,苍生乃百姓之黎元,庶矣哉,亿兆民中,已非一人矣。思入时而用世,曷勿瞻黼座而登廊庙之朝廷。③梁绍壬:《两般秋雨盫随笔》卷3,续修四库全书本。

这是模拟套子的极端例子,叠床架屋,空洞无物,而念起来声调却好得很,琅琅上口,铿锵有力。对于套子的使用,吕留良《古处斋序》总结说:

今为举业者,皆有俗格以限之。循是者曰中墨,稍异则否。虽有异人之性,必折之使就格。而其为法则一之曰套,取贵人已售之文句抄而篇袭焉,无只字非其套也……套也者,三百年来文人之本领也。①转引自谢国桢:《明末清初的学风》,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46页。

所谓贵人已售之文,大概即指乡会试之解元、会元的墨卷,参加科举考试以考中为第一,而解元、会元无疑是科举中的成功人士,他们的文章因此也会成为众多举子模仿的对象。由此看来,套子的记诵使用,是科举时代每个文人的必修功课。

然而这种套话的训练也不是全无“用处”。周作人曾说:“大抵在无话可讲而又非讲不可时,古文是最有用的。”②周作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第5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64页。又说:“中国文士立言之巧妙的确是有目共赏的。单举近代的例,如明臣降清的奏文云:‘杀吾君者吾仇也,杀吾仇者吾君也。’这是天造地设的辞令,只亏他挖空心思去想出来,老着脸皮去说出来,比冯铨对清摄政王说,‘凡不忘前朝者,推此心即能尽忠本朝’,巧拙悬殊,虽然冯铨的话也已够巧妙了。”③周作人:《文字的巧妙》,钟叔河编:《周作人文类编·本色》,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268页。能说出这么巧妙的话,当然是拜八股训练之赐。《甲申传信录》还有更妙的例证:甲申之变,翰林院检讨赵玉森投降了李自成。他该如何为自己开脱的呢?“赵玉森至王孙蕙寓,涕泣自言,‘受崇祯恩深,然国破家亡,实自作之孽。予捐性命以殉之,理既不必;将逃富贵以酬之,情又不堪。’”④中国历史研究社编:《甲申传信录》卷5,上海:上海书店,1982年,第96页。这就是语言的巧妙,如此难以启齿之言也可以借助八股调子说出来,而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八股文一方面造成了士人的善于说体面话,一方面又造成了奴性与惰性。周作人对这种现象评论说:“几千年来的专制养成很顽固的服从与模仿根性,结果是弄得自己没有思想,没有话说,非等候上头的吩咐不能有所行动,这是一般的现象,而八股文就是这个现象的代表。”⑤周作人:《论八股文》,《中国新文学的源流》附录。

四、重视声调,软媚甜熟

本来对声调的重视是在八股文定型之初即已讲求的,然而后来变本加厉,遂由纯雅通畅滑向软媚甜熟的一路。其实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场中作文,名利所关,读书人有几个能免俗?李渔尝说:“予训儿辈,尝云,场中作文,有倒骗主司入彀之法。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之一见而惊,不敢弃去,此一法也;终篇之际,当以媚语摄魂,使之执卷留连,若难遽别,此一法也。”⑥李渔:《闲情偶寄》卷3,续修四库全书本。究竟如何算是软媚呢?吕留良的两句话给出了提示,他说:“对仗圆称,必多扭捏那借之谈;体认曲折,必多软媚甜熟之调。”⑦吕留良:《吕子评语余编》卷1,四库禁毁丛书本。简单地说,软媚就是如俳优上场,要曲尽其态,低眉顺眼,以柔声细语取媚于主司。读书人只需暂作俳优,就可能赚得一第,何乐不为?

这种讲求声调的效果与虚词的使用颇有关系。之乎者也,而其亦矣,关乎语句的发端、停顿、转折和结束,说话人的神态、语气都可以从虚词上体现出来,抑扬顿挫,也便于诵读。王夫之批评说:“填砌最陋,填砌浓词固恶,填砌虚字愈阑珊可憎……学八大家者,之、而、其、以,层累相叠,如刈草茅,无所择而缚为一束;又如半死蚓,沓拖不耐,皆贱也。”(《夕堂永日绪论外编》第7条)

八股文的语句多回环重复,也会产生声调的效果:“辞之重,意之复,其间必有美者焉。”其美者无非以俳优之辞,柔媚之态,赚主司青眼。章太炎评论归有光的文章说:

震川之文,好摇曳生姿,一言可了者,故作冗长之语。曾涤笙讥之曰,“神乎?味乎?徒辞费耳。”此谓震川未脱八股气息也。⑧章太炎:《国学讲演录·文学略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43页。

摇曳生姿,其实也就是柔媚之态,观此可知归有光古文与八股合二为一的事实。

八股文重视声调的效果无疑是从古文那里继承来的。魏禧云:“欧文之妙,只是说而不说,说了又说。是以极吞吐往复、参差离合之致。”①魏禧:《魏叔子文集》,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121页。跌宕起伏,纵横开阖,摇曳生姿,是唐宋八家的拿手好戏。归有光文章正是学了欧、曾这种作文之法,施之于八股之中,造成八股文吞吐往复、重复缠绕之致。造成这种风致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长句的使用,这也是欧、曾以来古文运动的一个显著特征。吕留良云:“古文中能用长句者亦不多数人,朱子用之集注尤见精神……时文中惟归震川先生有此神力,能使数十百字成一句,他人便觉冗漫矣。”②吕留良:《吕晚村先生论文汇钞》,四库禁毁丛书本。吕氏的这一段话说明除了欧曾古文,朱子《四书集注》和归有光倡导的“以古文为时文”的作风,也是造成八股文偏重声调的原因。

本来追求声调的效果是中国文学的一贯传统,无可指责。诗文中的许多微妙之处,要靠吟诵才能体会出来。曾国藩教其子读书之法云:“读者,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③曾国藩:《曾国藩教子书》,海口:海南出版社,1994年,第22页。姚范亦云:“朱子云:‘韩昌黎、苏明允作文,敝一生之精力,皆从古人声响处学’,此真知文之深者。”④姚范:《援鹑堂笔记》卷44,续修四库全书本。认为散文虽不押韵,亦不废声音之道也。

这种诵读的工夫对古人来说是自小就养成了的。梁章钜云:“今三家村塾小儿读书率多大声狂叫,聒耳不堪,秀才家谈时文亦往往如此。”⑤梁章钜:《退庵随笔》卷3,续修四库全书本。中国旧时的私塾里教生童的办法就是大声唱读,有一首诗描绘了这种情形:

一阵乌鸦噪晚风,诸徒齐逞好喉咙。赵钱孙李周吴郑,天地玄黄宇宙洪。千字文完翻鉴略,百家姓毕理神童。就中有个超群者,一日三行读大中。(《两般秋雨盫随笔》卷4)

惟妙惟肖,令人仿佛身临其境。我们今天的小学里还是常常听到这样的读书声,只不过现在只是读书,而不是传统的吟诵了。

朱自清《论朗读》也认为吟诵自有它存在的价值:“所谓‘诵’的腔调便是私塾儿童读启蒙书的腔调,也便是现在小学生读国语教科书的腔调。”又说:“现在多数学生不能欣赏古文旧诗、词等,又不能写作文言,不会吟也不屑吟恐怕是主要的原因之一……不能不算是教学上的大损失。”⑥朱自清:《论朗读》,《朱自清学术文化随笔》,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年,第40、48页。吟诵确实是汉语的一大特色,平上去入,双声叠韵,连绵词丰富,极易造成富有韵律的句式,借以表达丰富的情感和内容。但八股文的吟诵却有点过了,梁章钜尝云:“阮云台师最笑近人之读时文者,谓之唱文。而福州人尤喜拍案豪吟,几有击碎唾壶之概。”(《制义丛话》卷19)八股文重声不重意,以软媚甜熟赚主司之青眼,至于内容则成了声调的附庸。

重视诵读,犹如唱曲,此八股通曲秘密之所在也。明清间文学之士每从《西厢记》、《琵琶记》、《牡丹亭》参八股法脉。如贺贻孙曾记载这样一个故事:黄君辅学举子业,游汤义仍先生门。每进所业,先生辄掷之地,曰:“汝能焚所为文,看吾填词乎。”乃授以《牡丹亭》。闭户展玩,忽悟曰:“先生教我文章变化,在于是矣。”由是文思泉涌⑦贺贻孙:《激书》卷2,四库存目丛书本。。钱泳《履园丛话》卷3亦云:“时艺如词曲,无一定资格,今人辄刺刺言时文者,终于此道未深。”⑧钱泳:《履园丛话》卷3,续修四库全书本。此语可以与同卷作者引袁枚论时文之言合观:“尝见梨园子弟,目不识丁,一上戏场,便能知宫商节奏,为忠为孝,为奸为佞,宛对古人,为一时之名伶也。”此论将八股文人与目不识丁之梨园子弟相提并论,虽有点刻薄,却也有它的道理。有论者以为戏曲乃八股前驱,每以代人语气为佐证,其实误也。由上可知,八股文与戏曲契合之处乃在于声调上。周作人对这个问题讲得很好,他说:“做八股文的方法也纯粹是音乐的。它的第一步自然是认题,用作灯谜诗钟以及喜庆对联等法,检点应用的材料,随后是选谱,即选定合宜的套数,按谱填词,这是极重要的一点……做文的秘诀是熟记好些名家旧谱,临时照填,且填且歌,跟了上句的气势,下句的调子自然出来,把适宜的平仄字填上去,便可成为上好时文了。”(《论八股文》)由此看来,写八股犹如俳优登场,其关键全在声调上。

其实何止明代呢?宋代即亦如此。朱熹评论吕祖谦说:“伯恭是个宽厚底人,不知如何做得文字却似个轻儇底人?如省试义大段闹装,说得尧舜大段胁肩谄笑,反不若黄德润辞虽窘,却质实尊重。”(《朱子语类》卷122)吕祖谦是知名的学者,在科场中尚不免如此,仿佛科场真如戏台,应举之人犹如花面登场,无丑不备,士人而俳优矣。由此可知富贵利禄诱人之深。

中国文学的传统是重视声调的同时兼顾色泽,如陆机《文赋》所谓:“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而八股文在重声调的同时,却舍弃了色泽。其实,八股文这一特色也是承袭了宋代古文的传统。王应麟《困学纪闻》卷18云:“夏均父诗:‘栾城去声色,老坡但称快。呜呼二法门,近古绝伦辈。’尝观栾城为《欧阳公碑》云:‘公之于文,雍容俯仰,不大声色而义理自胜。’栾城评品文章至佳者,独云‘不带声色’,盖得于公也。”①王应麟:《困学纪闻》卷18,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968页。周作人亦云:“唯自韩退之起衰之后,文章重声调而轻色泽,乃渐变为枯燥。”②周作人:《画钟进士像题记》,钟叔河编:《周作人文类编·本色》,第470页。所谓色泽指的是什么呢,沈祖棻说的一番话很好:“大凡诗歌中所用的词和字,常常有基于艺术的要求而加以夸饰的地方,为的是增加声音、颜色之美。这,也就是《文心雕龙》所谓‘因情敷采’,读时不可以词害意,信以为真。”③沈祖棻:《唐人七绝诗浅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13页。诗歌是这样,赋体也是这样,而八股文却舍弃了这一做法,放弃了视觉性的效果,则真成所谓的“八瞽”了。

这种偏颇对后来的明清古文造成颇大的影响,甚而对五四以后的白话文也有所影响。对此现象,周作人评论说:“我以为我们现在写文章重要的还要努力减少那腔调病,与制艺策论愈远愈好,至于骈偶倒不妨设法利用,因为白话文的语汇少欠丰富,句法也易陷于单调,从汉字的特质上去找出一点妆饰性来,如能用得适合,或者能使营养不良的文章增点血色,亦未可知。”④周作人:《汉文学的传统》,钟叔河编:《周作人文类编·中国气味》,第795页。周作人开出的药方就是借鉴骈文的办法,给文章增添一点装饰,增添一点色彩。

结语

瞿兑之《骈文概论》云:“我们近代通行的文体究竟是什么?我们所熏染浸润的文风究竟是什么?老实说,因为科举功令的关系,因为社会习俗的关系,一方面是所谓唐宋八大家的古文,一方面是残余的骈文的孽种——八股。二者融合起来,成功一种庸滥浅熟的文格,我们便陶镕于其中陷溺于其中而不自觉。”⑤瞿兑之:《骈文概论》,海口:海南出版社,1994年,第2页。这一说法是颇有见识的。一种文体以国家功令推行五六百年,读书之人莫不沾染,其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八股文以及八股化的古文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依然是阴魂不散,“土八股”之后出现的所谓“洋八股”、“党八股”,不仅仅是借用“八股”这一称谓,而是有其文化上的继承性,其内蕴即在于缺乏思想的独立性,拉大旗作虎皮,以空套子、大帽子掩饰其思想内容的空洞贫乏。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思想的贫乏势必造成语言的苍白,思想的软骨症势必造成语言的软弱无力。我们没有必要完全否定八股文,因为八股文的一些写作技法在今天依然有其价值,但八股文那种庸滥浅俗的文格及其背后思想的贫乏却是我们应该加以警惕的。

【责任编辑:李青果;责任校对:李青果,赵洪艳】

I102.6

A

1000-9639(2012)04-0013-09

2012—01—03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文体发展史”(10&ZD102);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明代八股文形态研究”(10FZW103)

李光摩(1969—),男,河南社旗人,文学博士,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广州510631)。

猜你喜欢

八股文时文古文
中古文學劄叢之二(五題)
谈时文阅读在小学写作教学中的应用
古文中走出的“超能力者”
读《隶定古文疏证》札记
猴年贺岁
猴年贺岁
灵活运用时文阅读,有效提高学生的读写能力
时文阅读
八股文,学还是不学
八股文进高中教材引热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