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黄帝内经》札记(十五)

● 李今庸

1 两神相搏

《灵枢·决气篇》说:“两神相搏，合而成形，常先身生，是谓精。”

按 此文之“搏”，非错字，乃为“薄”之假借字耳。“搏”、“薄”二字古时可通也。故王冰《素问·调经论》引《灵枢经》此文说:“两神相薄，合而成形，常先身生，是谓精。”而作“两神相薄”也。在古代典籍中，常以“搏”为借“薄”用。如《灵枢·胀论》说:“真邪相攻，两神相搏，乃合为胀”则为“薄”，《灵枢·贼风》说:“真邪内乱，两气相搏”，《太素·六气篇》说:“血气内乱，两气相薄”则为“薄”，《灵枢·九宫八风》说:“三虚相搏，则为暴病卒死”，《太素·九宫八风》说:“三虚相薄，则为暴病卒死”而作“薄”，《灵枢·岁露论》、《针灸甲乙经》卷六第一说:“两邪相薄，经气绝代省矣”，《太素·八正风候》说:“此两邪相薄，经气结代”则作“薄”，《诗·小雅·彤弓之仲·车攻》说:“建旐设旄、搏兽于敖。”，《后汉书·安帝纪》说:“又调滨水县榖输敖仓”，李喜注:“《诗》‘薄狩于敖’即此地也”则作“薄”，《山海经·四山经·西次三经》说:“西望帝之搏兽之丘”，郭璞注:“搏，或作薄”(原误为薄，据《古字通假会典·鱼部十九下·甫字声系》改)。是“薄”为正字，“搏”为借字，二字可通无疑也。故《太素·食》说:“搏，滂各反，聚也”。

《释诂》卷三下说:薄者“《释草》云:‘草聚生曰薄’。聚与叢同”。“薄，聚也”，王念孙疏证:薄者，《楚辞·九章》说:“露申辛夷，死林薄兮”，王逸注云:“丛木曰林，草木交错曰薄”，《准南子·原道训》:‘隐于林薄之中’，高诱注云:‘丛木曰棒，深草曰薄’。皆聚之义也”。故《广雅·释诂》说:“叢，薄，榛，林，聚也”。薄即训为相合之义，故杨上善于此文释之曰:“雌雄二灵之别，故曰两神，阴阳之神相搏，故谓之薄，和为一质，故曰成形”也。

2 苍天之气清净

《素问·生气通天论》说:“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

按 此文“清净”之“净”，乃是“清静”之义，非“洁净”也。净，乃“静”之借字，《国语·齐语》说:“昔圣王之处士也，使就闲燕”，韦昭注:“闲燕，就清净也”，《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说:“天气，清净光明者也”，《难经·三十五难》说:“胆者，清净之府也”，皆是例也。其本字当作“静”，《老子》第四十五章说:“燥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淮南子·原道训》说:“是故清静者，德之至也”，《淮南子·主术训》说:“清静无为，则天与之时”，《素问·五常政大论》说:“敦阜之纪，是为广化，厚德清静，顺长以盈”，《素问·至真要大论》说:“夫阴阳之气，清静则生化治，动则疴疾起”，《素问·生气通天论》说:“故风者，百病之始也，清静则肉腠闭拒，虽有大风苛毒，弗之能害”，《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王冰《素问·生气通天论》注说:“夫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不妄劳作，是为清静”，《后汉书·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说:“贵清静者，以席上为议”《吕氏春秋·审分览》说:“清静以公，神通乎六合，德雄乎海外，志现于无穷，誉流乎无止，此之谓定性于大湫命之曰无有”，高诱注:“无有，无形也，道无形，无形，言得道也”。《管子·内业》说:“心能执静，道将自定”，《太素·阴阳》正作“苍天之气清静则志意治”，杨上善注:“天之和气清而不浊，静而不乱，能令人志意皆清静也”。不得谓“人”有“志意”也。《素问·生气通天论》说:“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商书·舜典》说:“四海遏密八音”，孔国安传:“密，静也”，《后汉书·崔驷列传》说:“海内清肃，天下密如”，李贤注:“密，静也”，《孟子·万章上》说:“遏密八音”，赵岐注:“无声也”，无声，即静也。《素问·五常政大论》说:“其政谧”，王冰注:“谧，静也”，谧，与“密”通。《尔雅·释诂下》说:“密，静也”，《群经音辨》卷四说:“密，静也”，也是说“阴阳之关键”，是以“清静”为妙的。

3 传为衄衊瞑目

《素问·气厥论篇》说:“胆移热于脑，则辛頞鼻渊。鼻渊者，浊涕不下止也，传为衄衊瞑目。故得之气厥也”。

按 《素问·解精微论篇》说:“脑渗为涕。”脑液下渗则为浊涕，涕下不止，如彼水泉，故曰鼻渊也。《白虎通·五行》说:“辛，所以煞伤之也”，是辛有伤义。《释名·释形体》说:“頞，鞍也，偃折如鞍也”，《说文·页部》说:“頞，鼻茎也，从页，安声。齃，或从鼻曷”。是“頞”形“偃折如鞍”即“鼻茎”，字亦作“齃”也。頞，谓鼻頞。辛，谓伤痛。辛頞，乃鼻衊伤痛，以足太阳脉起于目内皆，上额，交巅上入络脑，足阳明脉起于鼻，交頞中，傍约太阳之脉。今脑热，则足太阳脉逆，与阳明之脉俱盛，薄于頞中，故鼻頞酸痛而为“鼻渊者，浊涕下不止也”，《释名·释疾病》称曰“歴腦”，说“歴腦，腦从(原衍“耳”字，今删)鼻中出历历然也”，《备急千金要方》卷六上第一改“鼻渊”为“鼻洞”，说:“夫鼻洞，鼻洞者，浊下不止”，以孙思邈著《备急千金要方》在唐代，避唐高祖李渊讳改也。《群经音辨·辨彼此异音》说:“鼻汁曰涕”，此“浊涕下不止也”之“浊涕”，与《金匮要略·五藏风寒积聚病篇》“肺中寒，吐浊涕”之“浊涕”不同，彼为“稠痰”，自“口中唾出”者，此为“鼻涕”，自“鼻中流中”者。王冰注:“热盛则阳络溢，阳络溢则衄出汗血也。衊，谓汗血也”。两“汗”字皆“汙”之坏文。古籍中每有“汙”坏为“汗”字者，如《素问·至真要大论》之“犹拔刺雪汗”、《玉篇·血部》之“衊，莫结切，汗血也”、《广韵·入韵·十六屑》之“衊，汗血也，出《说文》”。皆是其例。然《说文·血部》本身则作“衊，污血也，从血，蔑声”，污与汗同。《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说:“少阴所至为悲妄衄衊”，王冰注:“衊，污血”。《集韵·入声·十六屑》“衊，《说文》:‘污血”’，亦称引至《说文》，作“污血”，足证“污血”为是，况且《灵枢·九针十二原篇》所载“犹拔刺也，犹雪污也”，阐明了《素问·至真要大论》中“犹拔刺雪汗”之“汗”为“污”字无疑。其病出血甚，则阳明、太阳之脉衰少，不能荣养于两目，故两目瞑。瞑，暗也。厥者，气逆也。皆由气逆而得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