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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贺裳品词之争及其咏物观的差异

2012-01-22彭洁明

关键词:咏物姜夔蟋蟀

彭洁明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93)

一、 姜、贺品评史达祖《双双燕》的争论及其实质

史达祖的《双双燕·咏燕》是咏物词的千古名篇,不仅当时就已广播词林,而且后世亦有词人竞相追和、词选纷纷载录、词论者褒扬有加的盛况,“双双燕”这一词牌也几乎成为咏燕的专用词调,是词体发展过程中少数能基本保持词牌名即词题、词咏本调名的词调之一,这无疑都是这首咏燕词的贡献。此词是否为佳作,已经没有争议,而何以成为佳作、好在何处,却是有争议的,对于这一问题,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曾言及之:

贺黄公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称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然“柳昏花暝”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吾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1](4261)

对于欣赏此词的角度,王国维提到了两种不同的说法,一为姜夔所言,见于《玉林词话》,曰“姜尧章极称赏‘柳昏花暝’之句”[2];一为清人贺裳所言,他认为《双双燕》之妙不在此,见其所著《皱水轩词筌》,曰“尝观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赏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3](704)认为此词固佳,但姜夔并未解得其中三昧,正如项羽学兵法不能透悟。为了更加直观地分析二者的分歧,需要细细品读史达祖原词: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

此词咏燕,而词人所咏之燕有两个主要特点:一为“春”燕,二为“双”燕。燕子四季常在,而文学作品中出现的燕子,却往往与春天有密切关系,甚至已经成为诗化世界中构成春天旖旎景象的重要因素。清人洪亮吉自言最喜爱二月,“以春事方半,百草怒生,万花方蕊,物物具发生气象故也”[4],故亦最喜爱燕子。的确,燕子这一意象所挟带的是万物初生时欣荣勃发的生机,故而往往成为暌违的春风重拂凡尘的使者,因此咏燕必然是咏“春”燕。而自然意象中,除了交颈的鸳鸯、并宿的鹣鲽,燕子也往往成双成对出现于诗词中。这首先来源于现实中燕子确实双栖双宿,其次则是因为诗词中反复地用成双的燕子来写孤栖女子境况的窘迫、内心的苦闷,因而燕必“双”燕亦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现象。史达祖此词写春日双飞的燕子,对象并不新鲜,而词人构思巧极天工,上片为燕子造出初春重回故巢的场景,以写双燕穿帘度幕、软语呢喃的情态,虽只寥寥数笔,已勾勒得形神兼备,巧思妙语,难以复加,所以下片宕开一笔,不再直接着眼于燕子本身,而是从它在诗词中往往作为勾起离人思妇愁绪的角色展开,从燕子爱“贴地争飞”留连于花丛之中,引出其沉浸于自身的欢愉,而不称人们一厢情愿赋予的“信使”之职,使得凭阑遥望之人日日寂寥伤怀,无所依凭。这种转承变化非常巧妙,笔致由实而转虚,意脉似断而实连,一切皆出于词人的意匠经营,又终不离所咏之物。张炎《词源》云:“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此语素来被视为评析咏物词的提纲挈领之言,以此观史达祖之《双双燕》,则其词远近、虚实之间的尺度把握极佳,所以《词源》也赞其“所咏了然在目,且不留滞于物”,不愧为咏物的上佳之作。

如上所述,此词的上下片在用笔上有明显差异,简而言之,上片主要是白描刻画,是实写,下片主要是写意传神,是虚写;上片句句不离燕子,是正面描绘,下片则拉来“思妇”为宾以陪“双燕”之主,是侧面烘托。以此看来,贺裳、姜夔所分别称赏的,与其说是“软语商量”、“柳昏花暝”等一二字句,不如说是上片的正面描绘之法和下片的侧面烘托之法,这才是二人真正的分歧所在。谓予不信,且看贺、姜二人的相关论述。

贺裳在《皱水轩词筌》中论咏物时曰:

稗史称韩幹画马,人入其斋,见幹身作马形,凝思之极,理或然也。作诗文亦必如此始工。如史邦卿咏燕,几于形神俱似矣。次则姜白石咏蟋蟀:“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又云:“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数语刻划亦工。蟋蟀无可言,而言听蟋蟀者,正姚铉所谓赋水不当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也。然尚不如张功甫“月洗高梧,露漙幽草,宝钗楼外秋深。土花沿翠,萤火坠墙阴。静听寒声断续,微韵转、凄咽悲沉。争求侣,殷懃劝织,促破晓机心。 儿时曾记得,呼灯灌穴,敛步随音。任满身花影,犹自追寻。携向华堂戏斗,亭台小、笼巧妆金。今休说,从渠床下,凉夜听孤吟。”不惟曼声胜其高调,兼形容处心细如丝发,皆姜词之所未发。[3](704)

韩幹是唐代著名画家,其画马之技名动一时。贺裳取韩幹画马“身作马形”取譬,以传达他认为咏物应该极尽形容以求“形神俱似”的主张,并非偶然。杜甫曾以《丹青引》写韩幹之师、当时另一位擅长画马的画家曹霸,其中有一段写他为御马“玉花骢”写真:“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意谓曹霸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写物传神,着重于气骨,故卓尔不群。同时杜甫对韩幹是颇为微词的——“幹唯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认为“形似”并非写物的上乘境界。但 “似”字正是贺裳论咏物的核心所在,虽然他也承认,咏物不应该仅仅只着意于事物表层或本身,“正姚铉所谓赋水不当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也”,但他所推重的作品,仍以形容深细为最高标准,这从他对所引的姜夔、张鎡二人的咏蟋蟀词的评骘中,亦能窥见一斑。姜夔的《齐天乐》、张鎡的《满庭芳》二词都是咏蟋蟀的佳作,但姜夔的《齐天乐》享名之高、用笔之精、用意之深,比之张鎡之词应较胜之,而贺裳反而断言前者不如后者,除了认为张词声调婉转、情辞相称之外,关键就在于他认为张词“形容处心细如丝发”,而这正符合他推重的咏物“形神俱似”的主张。

与之相比,姜夔注重的则是“咏物而不滞于物”的腾挪之妙,关于这点,从姜夔推重的咏物词来分析,也许更能把握他的观点。沈雄《古今词话》引姜夔语曰:“牛峤《望江南》,一咏燕一咏鸳鸯,是咏物而不滞于物者也,词家当法此。”[5]先看牛峤为姜夔所称道的两首词:

衔泥燕,飞到画堂前。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惟有主人怜。堪羡好因缘。

红绣被,两两间鸳鸯。不是鸟中偏爱尔,为缘交颈睡南塘。全胜薄情郎。[6]

姜夔所拈出的是“咏物而不滞于物”,顺着这一纲领,可以发现牛峤这两首词的共同特点是咏燕、咏鸳鸯但均不从体物的形似落笔,而一以双飞稳宿、人羡其“好因缘”落笔,一以女子称其交颈燕好胜却“薄情郎”为宾,无论是“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惟有主人怜”,还是“不是鸟中偏爱尔,为缘交颈睡南塘”,都意不在描摹,不滞于物。

再看姜夔对史达祖的其他咏物词的评赏情况。据黄昇所言,姜夔还很欣赏史达祖的《东风第一枝·咏春雪》和《绮罗香·咏春雨》,“‘春雪’词结句尤为姜尧章拈出”,“‘春雨’词‘临断岸’以下数语,最为姜尧章称赞”[7]。我们先看《东风第一枝·咏春雪》:

巧沁兰心,偷黏草甲,东风欲障新暖。谩凝碧瓦难留,信知暮寒轻浅。行天入镜,做弄出、轻松纤软。料故园、不卷重帘,误了乍来双燕。 青未了、柳回白眼。红欲断、杏开素面。旧游忆著山阴,后盟遂妨上苑。寒炉重暖,便放慢、春衫针线。恐凤靴、挑菜归来,万一灞桥相见。

再看《绮罗香·咏春雨》: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8]

这两首词和《双双燕》一样,也是史达祖的咏物名篇。《东风第一枝》上片写雪落于花间、草丛、屋瓦,飞舞于天空,巧捷轻盈,飘飞不定;下片则引入与雪有关的典故,一句一事,以春雪之中的情愫思致为针线贯穿,皆已不留滞于雪本身了。《绮罗香》上片状春雨之情态,突出它迷濛润物、淅沥难休的特点,花柳在雨中,燕蝶在雨中,万物皆笼罩在一片迷濛中。下片写春雨之神韵,春潮似是春雨,因为它因雨而涨,亦使得烟雾溟濛,困人望眼;薄雾是春雨,因为它笼罩远山,如同泪掩红妆;而当日雨打梨花深闭门、剪烛夜语的情形,在词人眼中更与春雨紧密相关。略加体味,可以看出这两首词和《双双燕》在结构上有相似之处——都是上片以正面描摹为主,下片以侧面勾勒为主。而姜夔所尤为欣赏的《东风第一枝》结句“恐凤靴、挑菜归来,万一灞桥相见”和《绮罗香》中的“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等词句,都是词中侧写传神而非描摹形似之处,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二、姜、贺的咏物作与咏物观

众所周知,在理论和创作之间,往往有一间之隔,有时二者不一定完全契合。那么对于咏物有如此分歧的贺、姜二人在创作咏物词时,是否也能践行自己的观点呢?笔者以贺裳的一首同样咏燕的《绮罗香》和姜夔咏蟋蟀的《齐天乐》词来稍加探寻,先看贺裳的《绮罗香·咏归燕》:

巢燕将归,软语低飞,似向窗前分诉。月冷云阴,难禁几朝风露。思斜日、曲径拖花,忆微风、横塘扑絮。赖情多、高卷珠帘,深院里往来无阻。 空阶蛩语促去。整夜叨叨不住,料伊庭宇。落照昏黄,惟见乌栖檐树。勤拂拭、藻井雕梁,好收藏、玉筐红缕。听嘱付、红杏开时,再入伊门户。[9](2419−2420)

再看姜夔的《齐天乐》: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吟秋,溪桥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姜夔的这首《齐天乐》亦是咏物的千古名篇,这首词颇能代表姜、史一派咏物词的风貌,如小序所言,词人本以闻蟋蟀之声而起兴,所以将咏蟋蟀与咏蟋蟀之声暗相联系,写蟋蟀之声,又不专从其声着笔,而“采用六种声音,即吟声、私语声、机杼声、雨声、砧杵声、琴声来描绘和衬托蟋蟀的鸣声”,这几种声音多数哀怨低沉,与蟋蟀鸣声为同调,惟有“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是从反面来映衬——这种正面呼应与反面映衬都是靠其声与蟋蟀鸣声的内在联系相联接,而非以蟋蟀所处的真实环境的白描写实来安排思路、塑造词境。正如许昂霄《词综偶评》所说:“将蟋蟀与听蟋蟀者,层层夹写,如环无端,真化工之笔也。”[10](166)由此可以发现,姜、史一派咏物词的重要特点在于词人强势的意匠经营在词中非常突出,“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苏轼此言正可用来概括他们咏物词构思造境的特点——咏物能透悟“物”作为意象、文学符号的内涵和精髓,从这一内涵延展把握住情思取向,又以此取向思接千载,视通万里,随起兴之境而造虚化之境,虚化之境中又有高于细枝末节的真实感。对于这一特征,刘熙载的《艺概》也把握得非常准确:

东坡《水龙吟》起云:“似花还似非花”,此句可作全词评语。盖不离不即也。时有举史梅溪《双双燕》“咏燕”、姜白石《齐天乐》“赋蟋蟀”令作评语者,亦曰“似花还似非花”。[11]

刘熙载巧妙地拈出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的首句“似花还似非花”作为全词评语,亦作为史达祖《双双燕》和姜夔《齐天乐》的评语,正是中国传统诗学批评中惯用的以喻譬喻之法。《水龙吟》咏“杨花”即柳絮,词云“似花还似非花”,本是因为飘飞的柳絮舞风之形与飞花近似,但它又并非一般意义的“花”。用这句词来形容写作咏物词侧写造景、虚处传神的方法,非常之熨帖。

贺裳的《绮罗香》咏在乍暖尤寒的初春归来的燕子,上片以燕子的行迹为线索,朱户帘幕,檐下窗前,曲径花丛,飞絮横塘,都是燕影穿梭之处。下片以拟人的手法从燕子的视角来着笔,中有多层时空的转换穿插:正因燕子将归未归,故而绣户珠帘无非昏黄落照、寒蛩夜语,令人凄断。而待彼时红杏盛开,自有归燕重入门户。这里对“料伊庭宇”凄凉场景的构筑,亦是用以宾陪主、造境写意的方法,而下片的两个“伊”字,也似乎是用燕子的口吻来指代等待巢燕归来的“主人”。可见即使是贺裳本人的咏物词作,也受姜、史咏物词作法的影响,以实境、虚境的互融,正写、侧写的兼备来构造整体情境。

一位作者写作某一类作品的方法、路径或者评骘某一类作品的眼光、标准,自然受制于其整体的文学观,换言之,具体到这个问题上,姜夔、贺裳二人咏物观的差异,也是因为二人文学观的差异。贺裳的《皱水轩词筌》所透露出来的词学观,推崇本色自然、强调对环境的真实还原,亦欣赏艳冶有情致的作家作品。如下面二则所云:

少游能曼声以合律,写景极凄惋动人。然形容处,殊无刻肌入骨之言,去韦庄、欧阳炯诸家,尚隔一尘。[3](696)

词家须使读者如身履其地,亲见其人,方为蓬山顶上。如和鲁公“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贺方回“约略整鬟钗影动,迟回顾步佩声微”,欧阳公“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无名氏“照人无奈月华明,潜身却恨花阴浅”,孙光宪“翠袂半将遮粉臆,宝钗长欲坠香房”,晏几道“溅酒滴残罗扇字,弄花薰得舞衣香”,真觉俨然如在目前,疑于化工之笔。[3](700)

从这两则词话的叙述用语和贺氏所推崇的词人词作可以看出,他偏重那种状物写情能真切直达胸怀的作品,形容处能“刻肌入骨”“使读者如身履其地,亲见其人”,如在目前,方是他所认为的“化工”之笔。而姜夔虽无专门的词论著作,从他论诗法的《白石道人诗说》中,也能窥其孔窍,关于体物,他指出“体物不欲寒乞”,结合“雕刻伤气,敷衍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过,拙而无委曲,是不敷衍之过”之语,可以看出他认为体物不能穷形尽相、刻意求似,这样反而有损气骨,亦不能粗拙鄙俗,仍要精心锻炼,要在把握尺度。那么这一尺度如何把握呢?他说:

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难说处一语而尽,易说处莫便放过。僻事实用,熟事虚用,说理要简切,说事要圆活,说景要微妙。[12]

“人所易言”等数语,后世论者引用阐发颇多,而姜夔此语,的确道出了诗中三昧。所谓的“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并非一味地以求新为要务而特意反常理而行之,而应是在自有境界、运笔自如之后,对生熟、难易的取舍和把握。在后人对姜夔此语的阐发中,朱庭珍的《筱园诗话》所言甚为精微:

诗家之用笔,须如庖丁之用刀,官止神行,以无厚入有间,循其天然之节,于骨肉理凑肯綮处,锐入横出,则批却导窍,游刃恢恢有余,无不迎锋而解矣。人所难言,累百言而不能了者,我须一刀见血,直刺题心,以数精湛语了之,则人难我易,倍觉生色。人所易言,娓娓而道之处,彼不经意而平铺直叙,我转难言之惨淡经营,加以凝练,平者侧行逆出使之奇,直者波折回环使之曲,单者夹写迸层使之厚,浅者剥进翻入使之深。则人易我难,无一败笔,自臻精妙完美之诣。如正言不能警动,则反言之,或譬喻言之,或借宾以陪,而主自定。正写不见透彻,则左右侧写,或对面着笔以返照之。实写不觉玲珑,则虚处传神,或傍敲侧击,以射注挑剔之。本位无可着力,则前后高下两边衬托,或四面烘染,以逼取之与。夫断而遥连,补出妙意,连而中断,插入奇峰。[13]

此处同样是阐述诗法,他提到的“借宾陪主”“反言”“左右侧写”“对面着笔”“虚处传神”“傍敲侧击”“前后高下两边衬托”等诸法,无不合于笔者所讨论的姜、史咏物词的特征。法无定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覃思精微,乃有佳作。而透过对作品的评论,我们又能反观论者对法度的不同理解。姜夔、贺裳二人关于《双双燕》中“软语商量”和“柳昏花暝”的分歧,也正透露二人咏物词的巨大差异。也许二人并无高下之分,但贺裳武断地说姜夔“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则有失公允。面对这段公案,王国维表明,自己赞同姜夔而非贺裳,前此的清人林昌彝的论词绝句也写道:“雕梁软語足形容,柳暝花香意态中。项羽不知兵法诮,也应还箸贺黄公”[14],同样持论如此。

[1]王国维. 人间词话[M]//词话丛编(第五册). 北京: 中华书局,2005.

[2]武陵逸史. 类编草堂诗余[M]. 卷三. 明嘉靖刻本.

[3]贺裳. 皱水轩词筌[M]//词话丛编(第一册). 北京: 中华书局,2005.

[4]洪亮吉. 北江诗话(卷一)[M]//洪北江全集. 清光绪授经堂刻本.

[5]沈雄. 古今词话[M]//词评卷上. 清康熙刻本.

[6]赵崇祚. 花间集(卷四)[M]//四部丛刊. 景明万历刊巾箱本.

[7]谢朝征. 白香词谱笺(卷三)[M]//半厂丛书. 清光绪刻本.

[8]史达祖. 梅溪词[M]//宋名家词. 明刻本.

[9]全清词编纂研究室. 全清词·顺康卷[M]. 第四册. 北京: 中华书局, 2002.

[10]陈书良. 姜白石词笺注[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9.

[11]刘熙. 艺概(卷四)[M]//古桐书屋六种. 清同治刻本.

[12]姜夔. 白石道人诗说[M]//历代诗话. 清刻本.

[13]朱庭珍. 筱园诗话(卷一)[M]. 清光绪刻本.

[14]林昌彝. 射鹰楼诗话(卷二十三)[M]. 清咸丰元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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