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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世纪之交官场小说的审美形态

2012-01-21郑国友

关键词:官场文学小说

郑国友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文史系,湖南 长沙 410205)

在文学边缘化、文学死亡论甚嚣尘上的世纪之交,官场小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呈现出活跃的创作姿态和多样的艺术形态。官场小说的丰富形态,反映了世纪之交、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现实语境中,因思想的开放和文化的多元而导致的多样的文学选择和精神认同。官场小说在世纪之交的“粉墨登场”、众声喧哗,成为这个时段不容忽视的文学现象和文化现象,但其众多的创作形态已经模糊甚至严重干扰了我们对集聚于同一名下的对官场小说的正确评判,导致我们在“共名”之下难以形成统一的、清晰的官场小说审美概括和价值估衡。“官场作家”这一称呼甚至令一些作家避之不及,甚至声称要与官场小说划清界线,如张平面对媒体就多次强调,《国家干部》并不是一部官场小说,因为它描写的不是官场,而是干群关系。李春平也拒绝指称其为官场小说作家:“北京的某报纸称我是继王跃文之后的官场作家,我很讨厌这个说法。我不是官场作家,我写了那么多城市小说,爱情小说,现在写官场小说也只是偶尔为之。”[1]甚至因在1990年代中期发表《分享艰难》、《痛失》等反映县乡基层政权生态,被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开启了官场小说创作热潮的作家刘醒龙,在被媒体问及“怎么看官场小说这类写作”时,也说出了“我的作品与官场小说的兴起无关。官场小说是庸俗政治与商业利益合谋的产物,十分无聊,不值得我费脑筋”这样否决官场小说的言论[2]。

官场小说鱼龙混杂,已经强烈地影响了官场小说的发展生态。可见,依据一定的标准,对官场小说进行分门别类的概括,归纳成某种类型的官场小说审美形式已经显得非常必要。我们试图在整体性地对官场小说的观照中,通过辨析或其文化生存语境的差别、或创作主体的身份差别,或接受主体的价值取向差别,或文本的审美特征差别,对官场小说的类型做一些概括,在同中见异、异中有同的分析中,对世纪之交官场小说这一“同分异构”的文学存在做一些区别和归纳。这种归纳的意义同时表现在,在厘清世纪之交官场小说的艺术形态的前提下,可一并对官场小说进行“症候式分析”,在有针对性的考察中,给各类型官场小说的审美属性予以准确的定位。

一、“主旋律”、“反腐”小说 、新改革小说

1990年代中期以来,以河北的“三驾马车”——谈歌、何申、关仁山的崛起为标志,一批直面乡土基层权力状况和国有企业改革问题,被称为“现实主义冲击波”的官场小说形态成为风潮。它的出现,首先是响应主流意识形态的“弘扬主旋律”政治传达,其次是对1990年代文学欲望化叙事大行其道、文学精神价值败坏的文学境况的一种反拨。再次,它表现出来的精神立场和文脉肌理都体现出传统现实主义的精神高标。这种后来被命名为“主旋律”的官场小说文学形态,它最初出现的形态是见之于大江南北各地期刊杂志的一大批中短篇小说,如1995年第6期《人民文学》发表何申的《年前年后》、1996年第1期《上海文学》发表刘醒龙的《分享艰难》、1996年第1期《人民文学》发表谈歌的《大厂》、1996年第2期《中国作家》发表关仁山的《大雪无乡》,等等。随后,作为具有全景似的宏阔视野,能宏大、丰富、多元反映生活的官场长篇小说被不断的发表、出版。如1995年陆天明出版长篇小说《苍天在上》、1996年周梅森在《当代》发表长篇小说《人间正道》、1997年张平在《啄木鸟》连载《抉择》同时结集出版。随着1998年《抉择》获得茅盾文学奖,“主旋律”小说创作在世纪之交蔚为大观。周梅森的《中国制造》《至高利益》《绝对权力》、陆天明的《大雪无痕》《省委书记》、张平的《天网》《国家干部》、毕四海的《财富与人性》等,共同谱写了世纪之交官场小说创作“宏大”风景。“主旋律”小说作者认同的是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立场,以“反腐”为旨归,从人类社会的总体历史趋势和“以人民的名义”,把握纷繁复杂的社会政治图景。基本上是从正面表现生活,倚重宏大叙事,全方位与深层次地严肃表现现实官场世相。由于这类小说直接揭露官场腐败现象,正面表现反腐斗争重大题材和重大事件,因此,“主旋律”小说同时还被称之为“反腐小说”。又由于这种小说与政治领域的“改革”话题紧密联系在一起,加上与1980年代的“改革小说”存在精神联系以及话语模式相似性,因此,这种类型后来也被人称之为 “新改革小说”[3]。但是,探究起来,“主旋律”小说、“反腐”小说、“新改革小说”的文学命名存在“暧昧”的意识形态色彩。“主旋律”的小说命名本身与主流意识形态的首肯和积极倡导是分不开的,“主旋律”本身并不专指文学,它同时还涵纳了音乐、电影、电视和新闻报道等文艺形式,文学只是参与主流意识形态建构国家形象的一支力量。“反腐”小说则更多切合顺应了民间对腐败现象进行批判的呼声。“新改革小说”看重的也许是其内容所包括的经济改革和政治体制改革信息,看重的是“‘新改革小说’呈现在这一经济、政治改革过程中中国社会的总体风貌及各个阶层和利益群体的态度、相互关系及政治格局。”[3]

“主旋律”小说由于得到了主流意识形态的首肯而大力倡导,在世纪之交精神萎靡不振的状态中确实稍稍提振了精神,但不久即坠入模式化的创作困境之中,至今还难以突破。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批评界对“主旋律”小说质疑声不断,比如其“真实性”、“二元模式”、“官方背景嫌疑”等,“主旋律”小说又遁入市场的怀抱之中,成为一种展示腐败、呈现黑幕的“黑幕+言情+探案”的类型化、消遣性的读物,这些打着反腐旗号的小说人物和情节逃不出权力争夺、钱权交易、色欲横行的套路。假如说,前期“反腐败”小说重在写人,那么后期衍生出的“黑幕”小说则重在叙事。写人的“反腐”小说塑造了黄江北、李高成这样令人荡气回肠的英雄形象,而“黑幕”小说的兴奋点则写“重案”、写“内幕”、写权力“暗影”,甚至以“三部曲”、“多部曲”的超长篇形式,画卷似地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如新近出版的许开祯的《省委班子》系列、亦客的《出牌》系列、黄晓阳的《二号首长》系列就是典型代表。可见,模式化的产出方式已经大大削弱了“反腐”小说的艺术性。

二、官场文化小说、官场生态小说

评论家雷达先生曾轻松诙谐地将官场小说概括为两大套路,“一路犹如‘正史’,也可以叫主流派、正大派,一般是从怒揭黑幕开始,面对生死抉择,大义凛然,敢为人民鼓与呼,经过了一番惊心动魄的较量,终究正义得以伸张,在党的领导下腐败与黑恶势力被摧垮。另一路犹如‘野史’,也可叫文化派、世情派,虽然同样悬着反腐旗号,透示民本情怀,但引人入胜的是并不在社会矛盾和问题之尖锐,而在于展示权、钱、色交易之奇情,人际关系之诡谲,声色之浮华,进退之无常,升沉之风险,不时把悲愤化为笑谈,有时把享乐化为五光十色的镜头,遂使贪官成了欲望化的象征符号。前一路侧重政治性、新闻性、呐喊性,有点像‘演戏’,后一路偏重于观赏性,玩味人生和冷眼旁观,有点像‘看戏’。”[4]假如说,“主旋律”小说就是在“演戏”,那么,我们所说的官场文化小说则是“看戏”。所谓看戏,无非是站得远远地冷眼旁观、细细揣摩。官场文化小说的艺术特征即是从生存本相的层面,写出官本位社会中人生的困境。它承接的是1980年代末期出现的“新写实”小说对日常生活进行“零度叙述”的美学追求,原生态地呈现官场小人物的生存困境。与“主旋律”小说相比,他们似乎放弃了建构政治与文化的乌托邦,而对在官场权力阴影和权力欲望生存下的官场人物表现出莫大的兴趣,重在展示以“官本位”为核心的官场文化特别是官场“潜规则”对人的巨大作用力和影响力,因此,可以将这类小说称之为官场文化小说。由于,官场文化小说在叙述中真切地呈现了官场生存状态,从生命视角对官场人物在权力场的命运和心理进行了细致的描摹,其中的优秀之作还予以了人道、人性的关切,对深陷官场的人物展开了个体生命价值探寻,因此,称之为官场生态小说也未尝不可。

官场文化小说或官场生态小说以王跃文的《官场春秋》《国画》《梅次故事》《西州月》《苍黄》、阎真的《沧浪之水》、柳建伟的《北方城郭》、李佩甫的《羊的门》、阎连科的《风雅颂》、史生荣的《所谓教授》等为代表。这批作家有过多年的文学训练,有着相对深厚的文学修养,特别难得的是,他们对于中国的官场文化有着清醒、客观的认识,通过结合自身特殊的生活、工作经历,从而生成了这一类深具文学艺术创作特色的小说类型。许多官场小说写作者有想象力但缺文学表现力,有文学表现力但缺乏对官场生活的深切体悟,可能大批的是有官场体悟而缺乏文学表现力。而优秀的官场文化小说、官场生态小说作家,他们将对官场生活的深切体悟融入他们对官场生活的叙述和对官场人物的塑造,因此,他们创作出的官场小说,透视的是官场,但往往能在官场之外生出悲悯、忧患和关于政治伦理、道德伦理的反思。他们之中优秀的小说,已经超越了文本表层,而具有文化反思的意义。如阎真的《沧浪之水》就不仅仅是一部官场小说,他同时为我们提供的是一部知识分子蜕变史[5]。而在世纪之交,知识分子身份的丧失已经残酷地出现在地平线上,权力和金钱对精神价值的败坏已经毫不留情的摆在公众面前,阎真作为一名高校文艺理论教师,是传统概念中纯粹的知识分子,他为我们呈现的是一种腐败发生学的运行逻辑及其官场生存逻辑,文本中流淌的那种痛感和反思色彩无疑穿越了现实、穿越了官场,甚至穿越了官场文化,而有着特别的“能指”空间。在这里,隐性叙事已经存在,官场不过是一种象征,隐喻着一种生存的困境。因此,这部作品完全像一切经典作品一样,是可以放大的,它能指向人类在生存困境中的无力自拔,它同时能警醒我们对人的生命过程进行审视,人性的拷问与理想的憧憬并不需要作者站出来进行煽动,它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撞进了读者的心灵。所以,当一些人总是在指责官场小说艺术质量低下而不屑一顾时,官场文化小说、官场生态小说的显著成就已经不容置辩地给予了回答。

三、历史官场小说

历史官场小说作为一种形态,是与其题材的历史性相关的。作家如何想象历史并建构一种历史形态,反映了主体的一种创作姿态,如学者陈思和所言:“历史是已消逝了的存在,了解历史真相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借助统治以最终胜利者的立场选择和编撰的历史材料,如历来的钦定官史,由此获得对历史的总体看法,我称为庙堂的历史意识。还有一种是通过野史传说、民歌民谣、家族谱系、个人回忆录等形式保留下来的历史信息来了解历史,获得对历史的总体看法,我称为民间的历史意识。”[6]历史官场小说“以历史杰出人物建功立业的人生轨迹与人格状态为轴心,全方位地呈现传统人治文化环境的官场生态,并将种种复杂的官场规则提升到“文化智慧”的层面进行挖掘。作品认同传统主流文化和功名文化人格的价值立场,近似于“主旋律”官场题材作品;揭示封建官场潜规则的叙事细部,又与世俗视角的官场小说存在相似之处。但对于主人公个体人格形成基础的挖掘,包括从“阳儒阴法”、“帝王之术”、“仕宦之术”的高度对官场权谋所作的阐释,又使文本显示出思想文化考察的意味。”[7]这类作品以唐浩明的《曾国藩》《张之洞》、二月河的《康熙皇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熊召正的《张居正》为其中突出代表。这一类作品由于其突出的创作成就,文学史家一般将它归于世纪之交历史小说范畴。此种官场历史小说几乎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宫廷权力集散之地、展示皇权规则和权谋权术的运作,而呈现出权力叙事的美学特征,因此,它与那种关注现实的优秀官场小说一样,有着对中国官场文化的深切思考。他们从历史的视角观照封建官场,以封建官场权力叙事表现权力争斗与政治杀戮。

历史官场小说还有一类则更向新历史小说的艺术路向发展,体现出新历史小说的写作姿态和创作选择,如王跃文的《大清相国》、肖仁福的《首长红颜》。王跃文在《大清相国》的再版序言中明确表达了自己对历史官场小说的创作范式的选择:“我从来不知道历史小说中,历史与小说该如何配方”,“历史小说不必还原历史,也是无法还原历史的”。因此,在《大清相国》中,作家为我们塑造的是一个“希望中的历史真有这样的人物”[8]。而肖仁福的历史官场小说《全能领导》中开篇出现描写历史人物吕不韦的文字却用的是这样的话语体式:“胆大妄为的吕不韦不作田做工,不读研念博,也不凑热闹考公务员,却扑腾下海,经起商来。”[9]以戏谑、油滑的审美趣味将一本正经的历史人物漫画化甚至娱乐化,在官场历史小说中并不少见。这种带有“新历史”解构特征的官场小说创作,通过以生活化的细节和场面,对历史过往的官员形象进行了艺术重塑,而当我们深究其重塑动因,则不难发现其文本中潜伏着一种现实的批判情怀。因此,这一类官场小说有着现实的隐喻意义,有着隐性叙事的文本价值取向。如评论界在评价王跃文的《大清相国》时,认为作者将“陈廷敬这个人物从纷乱的历史中拎了出来,用文学形象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地位,而且由这个人物的如何为相做官,给人们提供了极富现实意义的历史借鉴。”[10]“作者把视线从当代转向古代,在一个更为辽远的时空中思考中国官场的‘政治’,小说不再简单地延续一贯的创作思路,揭示权力对人心的腐蚀,刻画得心应手的反面人物,而是着力塑造了曾在康熙王朝建功立业的名相陈廷敬这一正面人物形象,让他穿越三百余年的历史迷雾,缓缓走进当代人的视线中。小说超越了简单的解构与批判,而是在对官场的解构中建构,更为理性地完成了对于官场‘政治’的解读,更新了我们的审美期待。”[11]从这些学者的表述中,我们可以发现,历史官场小说作为一种文学类型,是有着它自身的艺术品格的。历史中的官场是一个巨大的存在,这种存在涵盖着社会政治学、历史文化学以及历史与现实的对话等等命题,我们有理由期待,官场小说作家能将这种丰富的资源矿藏转化为艺术创作的题材优势,在文化的河流中,赋予官场小说以厚重的文化内涵和深广的现实关怀精神。

四、网络官场小说

网络官场小说创作是伴随世纪之交的电子科技和网络的迅猛发展而闯入公众视野的。当今,网络媒体已经强势介入了人们的生活,成为人们信息来源和沟通的一条重要渠道,我们这个时代因此也被称为网络时代。网络官场小说成为一种官场小说类型,无疑是以网络作为写作和传播载体的。但是,与其他类型的网络小说相似,网络官场小说更以其平民化、类型化和高复制性而遍地开花。在网络世界蜂拥而至的各路写手大多秉持着民间立场,他们在世纪之交与喧嚣的大众文化不期而遇。“在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自由、开放、削除身份和资格等文化附加是互联网的精神表征。而在世纪之交,当政治高压态势消褪,人们“官本位”意识被强度唤起,腐败问题成为顽疾,人们具备了对官场进行表达的言论自由,网络与官场的世纪相遇,网络为我们提供的是一个全新的公共表达空间,而官场提供的是一个任由大众想象和期待的话题空间,两者叠加,就演变为一种文学想象方式和存在形态。于是,网络写手们以草根身份匿名上网,或为排遣无聊、或为展示才华,或为赚取点击率获得稿费,加盟“众神狂欢”的网络写作。以2012年2月28日晚登陆搜狐和起点中文网为例,在搜狐网读书频道原创点击榜单上,官场小说创作数量惊人且点击率一直居于高位。诸如《官场权欲:小人物的成长史》《小职员绯色青云路:靠近女县长》《欲壑之极:罪恶的市长之梦》《燃情办公室:漂亮女领导《多情官员》《市长夫人爱上我:桃花官运》《区办主任的冰火人生:滥情代价》《极度诱惑:冷艳女上司》《另类官场路:桃色仕途》,等等,不一而足。在起点中文网的月精品榜上,《官场风月图》《三十六计闯官场》《市府秘书情事》《官场当然需要好点子》《国企众生相》《小城公务员》《一个副省级官员的成长史》《偷吻女上司》《高东升升官记》《权力失衡》《官震》《官经》《泅渡宦海》《影子行长》等颇为抢眼。很明显,网络官场小说类型化特征非常明显,基本上都是满足都市小白领职场生存的“三十六计”和满足市民阶层窥伺官场情欲的欲望化叙事。这类官场小说编故事的情况非常严重,且大多数写手编的能力还不算高明,那种信口开河、无中生有、故作高深、虚张声势的假而空、傻而疯的作品不在少数。正如网络文学研究学者欧阳友权先生所言:“网络文学无论表达什么和怎样表达,都应该装备人文审美的‘母题’,在数字化技术空间设置艺术承担的价值杠杆,而不仅仅是感性欲望的意识形态消费。”[12]网络官场小说无名作者阵容庞大、创作数量惊人。虽有一批作者或由于其作品的高点击率而抢人眼球,或在艺术上取得了一定突破,从而引起注意并进而谋求到纸质出版而推向市场,但网络官场小说基本上还只是网络的数字生存形态,遭到了传统文学读者的忽略和批评家的抵制。毋庸置疑,艺术质量低下是造成这一现状的根本原因。“网络文学真正需要确立的是一种倾向积极的人文本位、价值立场和审美维度,让技术的手段实现人文的目的,在技术的背后发掘精神的价值,使技术工具的光芒照亮价值理性的蕴涵。”[13]

五、女性官场小说

官场自古以来就是男人的世界,是一个“让女人离开”的男人的“大斗技场”。官场小说作者也绝大部分是男性作家,而作品也是重在展示男性“官人”的权力渴望以及围绕权力而衍生的“权钱”交易和“权色”迷情。女性官场小说作为以性别命名的一类官场小说文学形态,有三种表现样态:一种是男性作家写的以女性为主人公的官场小说。以《一把手》《后台》等官场小说创作而著称的唐达天在其新作《官太太》中将笔伸向了官太太这一特殊的文化群体,从而拓展了官场疆域,延伸了权力的辐射空间。范家庆的《组织部长家的小保姆》讲述了一位从农村进城当官家保姆的美丽姑娘的所见所闻,既暴露了官场权力的运作细节,又通过小保姆的奇特遭遇,对官员们的贪婪和残忍进行了揭露。一种是相对男性作家而言,是女性作家写的以男性为主人公的官场小说。如女作家邵丽的《我的生活质量》观照的是一位从底层走向市长高位的男性主人公的情感生活状态,在众多的官场小说中独辟蹊径,冷峻中有着一抹温馨,在呈现生活残酷的一面时却又包裹着悲悯。由于女性相对陌生于政治和官场,因此,当她们将笔触切入官场时,其性别的优势必然渗透进文本,以女性的视角,丝丝入扣地呈现男性情感的别一世界,从而使官场小说有着“豪放中不失婉约”的审美风格。还有一种是女性作家写的以女性为主人公的官场小说,范小青的《女同志》是其中的较为优秀的文本。湖南女作家余艳在2004年出版的《后花园》写了三位官员夫人的故事,在2010年又一次性推出包括《情殇》《浮沉》《劫数》三部长篇小说共60余万言的“后院”三部曲,在官场的延伸地带解密官场“后院”夫人生活,被媒体称之为“女性官场第一人”、“女版王跃文”,其小说既有从“家庭”看官场的透视效果,又有着对官员夫人生活的深切关怀。以上三类,都可以笼统地称之为女性官场小说。但在其文本的内部,却或多或少地呈现出一种一致性,即男人写官场中的女人、或女人写官场的男人、或女人写官场的女人,都难以摆脱从古至今在官场中普遍存在的男权中心意识。正如有学者指出,“从创作主体的性别生态到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都或多或少、或显或隐地表现出男性本位意识。”[14]在这一点上,世纪之交的官场小说与同时期活跃在中国文坛的女性小说相比,存在思想意蕴上的巨大鸿沟。这类女性官场小说在文本中都活跃着男权文化意识,或对女人进行雄性化处理,或女人通过男人围绕官场而展开权力梦想,可以说,女性官场小说还构不成女性文本,那种独到的女性视角、浓重的女性意识、深切的女性关怀还没有形成。因此,如何塑造真实丰富、能细腻呈现权力地带女人情感、心理、信念等元素的官场女性形象,仍是女性官场小说作家进行突破和探索的方向。

六、地域官场小说

世纪之交的官场小说还呈现出地域性的特征,从地理空间的角度看世纪之交的官场小说创作,地理学的归纳中深蕴着地域文化价值。世纪之交的官场小说的创作者都相对集中于乡土观念浓厚、都市化步伐缓慢、经济落后、传统官场文化作用力还较深的内陆省份,基本形成了山西、山东、河北、河南、湖北、湖南的官场小说作家创作群,其中又以山西和湖南最为典型。世纪之交,山西的官场小说作家有以创作《买官》、《卖官》、《跑官》等“跑官”系列著称的田东照、有以《权力的成本》《权力的界面》《权力的终端》等“权力”系列小说引人注目的钟道新、有创作出《生死门》《权力场》的晋原平,还有创作出《抉择》而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家张平。在湖南,有被誉为“中国官场小说第一人”称号的王跃文,他创作的小说《官场春秋》《国画》《梅次故事》《西州月》《大清相国》《苍黄》等均引起了强烈反响,特别是1999年出版的《国画》风行一时却瞬即又被打入冷宫,遭禁十年,盗版不绝,为人瞩目。随后的2001年阎真推出《沧浪之水》,惹得了主流批评家如雷达、白烨、陈晓明、孟繁华、李敬泽等的一致好评。肖仁福接连不断地出版《官运》《位置》《心腹》《待遇》《意图》《仕途》(三卷本)六部长篇小说,都是写官场的,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官场题材的畅销小说作家。三人之外,近年来,湖南官场小说创作渐成气候,魏剑美的《步步为局》、彭见明的《天眼》、何彩维的《官场高速线》、刘春来的《办事处》、易卓奇的《纪委在行动》《纪委调查》、吴茂盛的《驻京办》、刘纯的《三色门》、阳剑的《彩局》、浮石的《青瓷》《红袖》《皂香》、朱金泰的《老爷子》以及余艳的“后院”系列等都夺人眼球,形成一方独特的文学风景。世纪之交,湖南官场小说创作成员之多及身份之复杂、题材覆盖面之广、类型之丰富、持续时间之长,都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文学现象甚或文化现象、精神现象。湖南官场小说创作与湖湘文化存不存在精神关联?湖南官场小说创作群呈现出怎样的群体特色?它在新世纪将有着怎样的发展趋势?又有着怎样的创作隐忧?我想,这些问题都是值得我们去探究的。这些带有地域性的官场小说成就毫无疑问不能回避该地域空间的官场文化土壤,因为中国传统的政治文化依然在社会转型期影响着人们的文化心理意识。正如学者武文先生认为:“任何一个区域内,它的深层都含有不同时代凝聚的社会结构、生产方式和历史精神。”而每一地域空间的文化特质,“都直接影响着居民的心理、性格和行为”[15]。

七、笔记体、自传体官场小说

在新世纪,一个特殊的写作群体已进入了公众的视野,一批官员跨越体制内的身份制约和生存障碍,或公开或隐蔽地进行官场书写,成为一个耐人寻味的文学现象。他们都身在官场,担任了行政职务,都真切地感受了官场的运行逻辑和生存状态。当他们拿起笔对官场进行表现,我们从他们的作品可看到的是一个更加真实和具体的官场。

曾任湖南省临湘市副市长的姜宗福,因口无遮拦被免职后,他将自己的为官经历写成了自传体小说《官路》并出版;重庆永川的一位副局长以笔名“小桥老树”出版了系列《侯卫东官场笔记》超长篇小说;官场小说《乌纱》的作者汪宛夫是浙江一位有着二十余年丰富工作经验的纪委干部。《芝麻官悟语》作者王敬瑞是山西省阳泉市副市长。

而媒体上有两条新闻报道更是让人们啼笑皆非。一条是原南京市江宁区房产局局长周久耕关于“房地产开发商低于成本售楼要被查”的一席话因“触犯众怒”而遭网友“人肉搜索”酿成“天价烟”事件而被撤职。让人玩味的是,深陷牢狱之灾的周久耕却宣称要在狱中写作官场小说。在大众媒体上,“周久耕官场小说会写些啥?”、“周久耕官场小说的五大看点”、“湖南作家找周久耕切磋官场小说”、“周久耕写的官场小说能读吗?”等话题被炒得沸沸扬扬。

还有一条是,浙江台州临海市原城市管理局局长程凌征,因撰写了二十余部长篇小说,尤其是出版了《官运亨通》、《位高权重》、《天地作证》等三部反映官场生活的反腐小说而名噪一时,被人称为“反腐作家”。2009年,这位作家局长却因涉嫌受贿罪被捕。荒唐而真实的是,程凌征这位反腐作家竟是他自己创作的小说中的“原型”。以揭露官场腐败黑幕著称的反腐作家把自己变成了小说中的反角儿,不啻是极具讽刺意味的当代绝版官场现形记。

官员作家创作的或正在创作的所谓官场小说引起读者的强烈兴趣,而且这样一种写作趋向似乎还在持续,新近就有一本《局长日记》出版。他们写作的动机,或是为了记录自己经历的官场,或是为了留住为官的感悟。但问题不在于谁写的,而在于写了什么和怎样写的。因此,我们需要思考的是,这样一批官场小说创作到底呈现出什么样的艺术特征,如何将他们归类?

整体来看,官员作家们创作出的这类小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是他们的作品提供了他们身居官场的或以他们生活为参照的大量素材,而提供的方式,是以时间为轴线,以事件的发生、发展、推进为构架,采用讲述、记载性的表述方式,描写了官场场面、官场生活以及对官场权力运转流程图的勾勒。他们创作的官场小说也就带有强烈的笔记体、自传体的文体色彩,因此,我们就可以将官员作家创作的这一类官场小说称之为笔记体官场小说或自传体官场小说。

笔记体或自传体官场小说以“我的官样年华”作为他们的写作资源库,披露他们在当官中了解到的那些潜规则。这类小说以王晓方的《公务员笔记》、小桥老树的《侯卫东官场笔记》、姜宗福的《官路》、杨承华的《秘书日记》等为代表。而目前市场上畅销的王敬瑞《芝麻官悟语》虽然不是小说,采用手记的形式表达对官场中人的忠告,但往往与笔记体、自传体官场小说摆在一类供读者购买。而《侯卫东官场笔记》系列,则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写起,从村镇干部到省级高官,随着主人公侯卫东的10年升迁之路,逐层拨开中国村、镇、县、市、省官场现状。这部小说同之前所有的官场小说迥然不同,描写一个小人物如何在官场奋斗成功的故事。通过主人公从下到上的一路走来,层层展现中国官场各级现状,成为自传体官场小说的代表。

这样一批官员选择以笔记体、自传体作为创作体式进行的官场小说创作,较为突出地契合了当下文化市场人们阅读的纪实性和工具性需求,从而在图书销售市场上占有一定的份额。这种类型的官场文学,一方面,它撕开了中国官场的隐秘存在,满足了人们窥探官场的欲望;另一方面,它提供了大量的所谓“职场秘籍”和官场信息。如有的网站的读书频道将其中部分“官场小说”包装成“官场中人必读的十二本书”,其中有“入仕必读书”,有“晋升必读书”,有“守位必读书”,有“洁身必读书”等。在一些网站制作的官场小说专题中,也就将这类官场小说形态冠以“机关小说”、“仕途小说”、“官场生存的亚教材”等名号。但也有批评家认为,这类小说大部分都关乎官场、关乎生存、关乎市场,但不关乎文学,它们与文学无关。可见,提高写作者的艺术素养,以文学的方式表现官场,是这类官场小说寻求艺术突破的重要途径。

以上我们分析并归纳了世纪之交官场小说的七种基本形态,但这种硬性的归纳无疑有时难免不会挂一漏万甚至以偏概全。在文学史上,任何对文学潮流、文学流派、文学现象或创作趋向所做以命名进行的概括都面临着风险甚至指责,往往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这样一些简单的归纳整理无疑便于我们对各类型的官场小说进行一些个别的、针对性的思考。不可否认的是,世纪之交的官场小说虽然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但良莠不齐、泥沙俱下的局面也不容忽视。被誉为“中国官场小说第一人”的王跃文就这样谈了自己的看法,“不管怎么命名,但本质上还是要看作品的文学价值高不高。”世纪之交,我们处于市场经济时代、我们同时处于网络时代、精神泛化时代、言论出版自由时代,这给官场小说创作提供了机遇,但同时挑战并存。官场小说数量取得了空前庞大,但批评家说质量乏善可陈也不是凭空指责。正如学者谭桂林先生所言:“官场小说享受着读者市场的巨大福祉,它没有理由远离自己的读者而去,但官场小说如果不能向自己的读者市场挑战,它就永远不过是官场小说而已。”[16]我们期待,各种类型的官场小说作家共同发力,在新世纪提供出既具有高超的艺术价值又能给予丰厚的精神养分的官场小说优秀作品。

[1] 吴立艳.官场文学,一个特有的文化现象[N].中国图书商报,2005-3-11.

[2] 刘醒龙.官场小说是庸俗产物,不值得我费脑筋[N].武汉晚报,2009-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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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谭桂林.“官场小说非政治小说”浅议[J].理论与创作,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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