佤族宗教认同与民族认同的调适与共存——以沧源永和社区为例
2012-01-09李国明
李国明
(临沧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云南 临沧 677000)
佤族宗教认同与民族认同的调适与共存
——以沧源永和社区为例
李国明
(临沧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云南 临沧 677000)
永和社区是沧源佤族聚居区和基督教活动的重要地区,佤族人口约占总人口的91%,信教人数约占总人口的48%。基督教是二十世纪初开始传入永和的,这里便逐渐成为了沧源基督教传播的中心。永和佤族在获得基督徒身份的同时,也仍然保持着他们的原有的民族认同。在现实生活中,永和佤族的宗教认同与民族认同是彼此调适、共存的。
佤族;基督教;民族认同;调适;共存
永和社区,是沧源佤族自治县下辖的一个社区。该社区位于沧源县勐董镇的南面,辖区总面积23.6927平方公里,主要分为上永和、下永和两个聚居区,与缅甸接壤的是上永和,靠近沧源县城的是下永和,两个聚居区相距12公里,是沧源县进入缅甸的主要通道之一。全社区共有19个自然村,17个居民小组,总人口3862人,其中佤族人口约占总人口的91%,现有基督教教堂8座,信教人数1835人,约占总人口的48%。永和社区是沧源佤族聚居和基督教活动的重要地区,基督教是二十世纪初开始传入永和的。
一、基督教在沧源永和的传播
1903年,美籍英国人威廉容更(永伟里)和其长子永文和自缅甸景栋来到沧源的班洪、班老等地传教,被当地佤族驱赶,传教遭受挫折。1905年,永伟里贿赂孟连土司,购买了澜沧糯福60亩地用于建盖教堂,并招收了80多名拉祜族、佤族教徒。1917年,永文和带领着佤族传教士约书、鲍三木倒,驮着许多棉、盐巴、衣服等物品来到永和,并把这些物品赠送给了当地佤族头人达布能门,达布能门接受贿赂后便采取恫吓的手段,如扬言:“谁不信基督教,耶稣就派天兵打谁”、“青年人谁不唱耶稣歌,就不准谁结婚”等等,强行命令永和的佤族改信基督教,基督教便逐渐在永和传播开来。由于基督教在永和的传播较为顺利,永和便逐渐成为了沧源基督教传播的中心。
新中国成立初期,基督教在永和继续传播。1956年,永和有18所教堂,17位神职人员,四千多人信仰基督教。之后,由于受到“左”的思想影响,大部分基督徒在自家进行祷告和礼拜等活动,到教会参加宗教活动的人数锐减。“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基督教在永和停止了一切活动。1978年以后,基督教在永和逐渐恢复并再次成为沧源基督教活动的中心,永和现有基督教教堂8座,其中的帕勐教堂,既是沧源最大的基督教活动场所,又是基督教神职人员的培训中心。目前,永和的基督教神职人员共有13人,50岁以上的11人,其中按立的有9人,除一人毕业于昆明神学院外,其余12人均为小学文化程度,信教人数1835人,受洗人数1463人 (2010年统计数字),具体情况见下表:
表1 沧源县永和社区基督教堂的基本情况
永和佤族信仰基督教后,宗教认同得以确立并逐渐强化。
二、永和佤族的宗教认同
宗教认同是 “指社会个体以宗教群体中的一份子来界定自己,是个体把自己归属于相信同一种宗教的宗教群体。”[1]形成宗教认同需要宗教的内在化和外在化的过程。宗教内在化是指信徒通过对教义的学习和理解,在思想上接受了宗教的观念和信仰体系;宗教外在化是指信徒外在的宗教行为,比如参加宗教仪式和宗教活动等等。永和佤族信仰基督徒后,从内、外两个方面强化这一认同。一方面,他们信仰基督教,接受了基督教的教义、伦理,改变了原有的观念和信仰,从而完成其内在的基督徒化。另一方面,他们通过外在的宗教行为,强化和表现内在的宗教观念。永和佤族基督徒的宗教活动较为频繁,主要有每日的祷告,每周三、六日晚,星期日的早、中、晚到教堂做礼拜,每年的圣诞节、受难节、复活节、升天节、万圣节等节日。
创立文字是基督教传播的主要手段,永伟里及其长子永文和以拉丁字母作为佤文的拼音字母,帮助佤族创立了文字,这为基督教的传播提供了方便。它使基督教能够以文字的形式,扎根于佤族社会中。佤族传教士约书、园过和阿三经过几年的努力,翻译出《圣经》中的部分章节。当基督教传入永和时,已有了油印或手抄的佤文《圣经》和《赞美诗》。
基督教传入永和后,“传教士从维护圣经的原则和基督教的教义出发,反对不健康、不文明的行为,一方面以禁忌戒律的方式禁止浪费、奢华的消费行为,另一方面也通过教育示范的方式帮助人们改变不良生活方式。”[1]佤族喜欢饮酒,有“无酒不成礼”的说法。饮酒成风不仅影响了佤族的经济生活,而且也影响了社会风气。“傈僳、卡佤(佤族)嗜酒如命,男女妇孺自小即以此为日常作业,乃入教以来尽多数戒除,比我们汉人的‘禁烟要政’还厉行得彻底些;从来肮脏恶陋的容貌服饰,亦知清洁修整……”[2]。传教士利用对人们行为的约束力和教会的组织性,在教区内禁烟、禁酒,使这些不良行为在信教群众中被消灭,人们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显著变化。“信耶稣,真上算,不喝酒,不抽烟,不烧香纸不赌钱,一年省下多少钱。省下钱,好吃穿,过日子,不费难,死后还把天堂上,你说上算不上算。”[3]另外,教会在信徒中严格推行一夫一妻制,废除了公房和转房制度,禁止三代以内的血缘婚姻,主张婚姻自主,结婚不收彩礼,把现代婚姻家庭的观念和制度植入了佤族社会。这些教规教律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佤族社会中的陈规旧俗,客观上对社会发展有着积极意义。这就大大地扩大了教会组织的影响,使其日益成为裁定人们行为是否正确的裁判,成为处理社会、家庭、个人纠纷的机构,起到教徒与教徒,教徒与非教徒之间缓解矛盾的润滑作用。教会的权限逐渐扩大,主要表现在:免费行医治病,用“吃药打针”和祷告来减轻疾病带来的畏惧和痛苦;捐款捐物,从事社会的慈善救济工作;修路架桥,从事公益事业等等。
三、永和佤族的民族认同
“民族认同”通常包括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强调中华民族“多元一体”中的“一体”,即中华民族认同;另一个层面是强调中华民族“多元一体”中的“一元”,即族群认同。本文的民族认同侧重于“族群认同”这一层面。
永和佤族信仰基督教意味着他们接受了与佤族传统文化不同的宗教文化,并且在宗教仪式和活动中不断地塑造、强化自己的宗教身份。这会不会导致宗教认同淡化或取代民族认同呢?应从他们对族源神话、民族语言和传统节日的态度中加以判断。
(一)族源神话
族源是维系族群成员相互认同的天然纽带。《司岗里》是一部广泛流传于佤族民间的族源神话,这部神话详细地阐述了佤族的起源问题,是佤族宗教、哲学、道德、风俗习惯的集中体现,被誉为“佤族的百科全书”。在永和,《司岗里》神话家喻户晓,人们普遍认为自己的祖先是从“司岗里来,葫芦里生的”,“不知道《司岗里》,就不是真正的阿佤”。永和佤族在接受基督教的普世观之后,仍然对自己的族源有着强烈的认同。借助于《司岗里》神话,永和佤族至今仍保持着强大的民族凝聚力。他们与村邻亲友之间,有事相托,有事相商,患难共御,灾危互救,体现了强烈的民族认同感。
(二)语言
每个民族都将自己的语言文字视为民族认同的重要标志和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字是维系这个民族的重要纽带,失去了它,就意味着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和民族的认同”[2]。虽然,最初的佤族文字是传教士为了传教的方便而帮助创立的,但也应看到,民族文字的创制,对民族文化意识的释放和民族自尊心、凝聚力的增强有着特殊的意义。佤族文字的创立,结束了佤族长期以来刻木记事、代代口传历史的落后状况,使佤族传统历史文化得以搜集、整理和传承。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在原有佤族文字的基础上,创制了新佤文,佤族文字得到进一步完善和发展。
佤族语言属于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佤德昂语支,可分为巴饶克、阿佤、佤三种方言。永和佤族使用的语言属于巴饶克方言中的岩帅土语。佤语作为永和佤族相互交流的工具,既是维系民族认同感的纽带,又是增进民族情感的有效工具。对于永和佤族基督徒而言,语言也是他们与其他基督徒相区别的明显标志。永和基督教会祈祷、读经、唱诗、讲道等活动都使用佤语,这一做法不仅博得了人们的情感认同,而且有助于基督教的传播。也正是因为语言的隔阂,佤族以外的其他民族一般都难以介入佤族教会,从而使佤族教会能够保持纯粹的民族单一性。同时,永和佤族基督徒也意识到,语言对于保持佤族传统文化的重要性,所以即使是在教会也要坚持使用佤语,他们试图维系的不单单是语言本身,而是语言所承载的佤族传统文化。
(三)传统节日
由于佤族对自己的传统文化有着浓厚的情结,许多民族传统节日至今仍然被很好地保留和传承,如播种节、“便克”节、“斋”节等等。
播种节,农历初春择日进行,意为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节时,各家男女老少穿新衣,带上牛肉、干菜、米及各种调料,在田间聚集,由德高望重的老人唱“撒谷调”,祈祝风调雨顺、五谷丰收。唱毕,宣布撒谷开始,青年男女自愿结伴,男的在前面以铎铲挖坑,女的在后面点种盖土,孩子们负责送水,老年人在田头忙着做饭。饭做好后,分为若干份,并用芭蕉叶包上,午餐时于野炊处共食。
永和佤族最为隆重的节日是“便克”节,类似其他民族的火把节,时间为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当地群众将它视为灭灾驱鬼,送旧迎新,预示家庭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隆重佳节。过节前,家家户户准备火把,于节日夜点燃,举火把走寨串户绕田角,敲锣打鼓奏乐并歌舞呐喊,意在驱邪杀虫祈求丰年。同时举行祭祀活动,杀猪杀鸡,祭田公地母等神,以求人畜平安,五谷丰登。到了晚上,燃起篝火,跳舞对歌等等。
“斋”节,即“新米节”,时间为每年农历八月十四日,过节时,每家每户要到田里采摘谷穗,谷穗拿回家后,将一束谷穗挂在门上,表示招谷魂进家。其余的搓下谷粒,用铁锅微火焙干,舂出新米,做成米饭,接着举行家祭仪式,盛一碗新米饭,与各种菜肴一起摆放于供桌上,祭祀谷神,敬献祖先。仪式结束后,全家人喜尝新米。晚上整个寨子的人聚在一起欢歌跳舞,庆祝丰收。
民族传统节日是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长期积淀,是表达民族认同感的重要途径。每逢节日,永和社区的男女老少身着民族服装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欢歌跳舞,共同庆祝自己的节日,这既是民族传统文化的集中展示,也是民族情感的集中表达。
从以上几个方面可以看出,对于永和佤族基督徒而言,他们首先是佤族,其次才是基督徒。他们不仅没有丢弃民族认同,而是仍然保持着民族认同。
四、宗教认同与民族认同之间的调适与共存
永和佤族在信仰基督教的同时,也仍然保持着原有的民族认同。那么,宗教认同与民族认同之间的关系到底怎样?是彼此调适还是相互冲突呢?
基督教最初传播时,传教士们禁止信徒崇拜上帝以外的鬼神,确立了上帝作为唯一真神的地位。在传教过程中,拔掉寨桩(寨神的居所)和图腾柱,拆了木鼓房,摘了悬挂在寨门上的牛头,禁止唱佤族歌谣、跳佤族舞蹈、过佤族传统节日,禁止佩戴头箍、项圈等具有民族特征的饰物等等,力图割裂佤族与传统文化之间的联系。但这些做法,引发了传教士与佤族群众之间的冲突,使得传教阻力重重。于是传教士们不得不转变策略,不仅不弱化反而强化佤族的某些传统,如,进入20世纪三十年代后,祭祖问题成为基督教本土化运动的重要课题,传教士们开始强调祭祖行为的社会、道德意义,批评早期传教士禁止祭祖的策略,祭祖的习俗被保留了下来。至今,永和佤族仍习惯于要把第一滴酒、第一口饭敬献给祖先神灵,祈求祖先保佑人畜平安。又如,由于佤族具有悠久的原始宗教信仰传统,传统的灵魂观念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时至今日,在他们的观念里,如果经常生病或出门不顺,会被认为魂与肉体分离,必须要进行叫魂活动,才能使情况有所好转,在当地,家里饲养的猪、鸡基本上都用于叫魂活动。个别人家经年不顺时甚至还要购买猪、鸡来进行叫魂活动。如:永和社区下四组肖某某,佤族,男,38岁,小学毕业,家有5人。2006年家人常生病,家里饲养的四头猪全用于叫魂,最后还买了一头猪用于叫魂。
另外,传教士们为了拉近与佤族群众之间的联系,以民族化、本土化的形式进行传教活动,比如说佤语,穿佤族服装,培养佤族传教士等等,“从文化的观点看,基督教在云南少数民族社会得以传播,关键是它有一种适应性,能够把它的信仰与少数民族的生活衔接起来,让人们产生‘这是我们的宗教’的感受”。[3]这样的做法,既有利于消除文化上的障碍,又有利于保留佤族的民族认同。
同时,也要看到,一些基督教的元素也已融入了佤族的传统习俗中,如佤族在谷子收获后有 “尝新米”的习俗,到时要请魔巴(佤族原始宗教的祭司)念咒语,祭祀谷神,敬献祖先。如今却有许多人把基督教长老请到家里来做祷告,感谢上帝保佑,传统习俗和基督教信仰实现了结合。
总之,对于永和佤族基督徒而言,民族认同与宗教认同其实是相互交织,彼此调适、共存的。基督教并没有取代佤族传统文化而居于主导地位。基督徒这一身份尚未得到佤族社会的普遍接受和认可。而民族认同则是建立在佤族传统文化基础之上,比较稳固。永和佤族在接受基督教以前,己经形成了稳固的民族认同,宗教认同是建立在民族认同之上。另外,人们接受外来文化时也总是要依靠其原有的传统文化。因此,永和佤族基督徒在借助佤族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形成了宗教认同,只有这样佤族基督徒才能在佤族群体中找到归属感。
[1]钱宁.近代基督教的传播与云南少数民族社会的短缺[J].思想战线,1997.(1):35-36.
[2]彭桂萼.双江一瞥[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78-81.
[3]杨学政等.云南境内的三大宗教[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56-60.
[4]钱宁等.基督教与少数民族社会文化变迁[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63-67.
[5]顾卫民.基督教与近代中国社会[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102-103.
[6]杨学政,邢福增.云南基督教传播及现状调查研究[M].香港:建道神学院,2004:33-35.
The Adjustment and Coexistence on the Va Nationality’s Religious Identity and National Identity——A Case Study of Yonghe Community
LI Guo-ming
(Lincang Teachers’College,Lincang,Yunnan,677000 China)
Yonghe Community inhabited by Va people is an important area where Christianity is very popular,with Va people accounting for 91%of the total and 48%believing in religion.Christianity entered Yonghe in the very beginning of the 20th century and Yonghe gradually became the centre of Christianity of Cangyuan County.The Va nationality of Yonghe gained religious identity and they also kept their original national identity.In modern times,their religious identity and national identity are coexisting.
the Va nationality;Christianity;national identity;adjustment;coexistence
I206
A
2095-3763(2012)01-0090-04
2011-11-28
李国明(1974-),女,云南临沧人,临沧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云南民族历史文化研究。